17 樂爾無知(一)
承香殿前。
高仲甫将聖人的銮輿扶了來,到階前停下,對許賢妃堆笑道:“勞累賢妃娘子了。”
許賢妃攏着紫緞長袍,發上斜斜一串紫晶簪,容色清豔,氣度俨然,輕笑道:“高公公說哪裏話來,這宮裏宮外,何處不要仰仗高公公的?”
段臻此刻已出了銮輿,徑自攬過許賢妃的腰身,道:“怎麽出來了?外間風涼得很。”
高仲甫看着那兩人的背影漸漸隐在燈火輝煌中,漫漫然一笑,回頭,淮陽王宅裏來的林豐還在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走到帝王銮輿邊,拍了拍車轼,晚秋的夜色将他白淨面龐都籠作了暗色,他若不經意地道:“這個口,為何要我來開?”
林豐陪笑道:“這天底下誰不知道高公公金口一開,便是天大的面子?奴鬥膽往實了說,淮陽王殿下這回,可是認真要讨個正經王妃。雖然那邊後院是亂了點,但淮陽王妃的位分怎麽也委屈不了殷小娘子不是?高公公您看,您幫殿下和殷小娘子做了這個媒,莫說淮陽王和殷家要承您的恩情,便賢妃那邊……”林豐朝承香殿上擠了擠眼睛,“也會歡喜的不是?”
高仲甫嘿嘿笑了兩聲,卻道:“你先回去。”
林豐只道是自己這回銀錢還帶少了,忙道:“公公您先思量思量,改日奴再讓殿下親來,殿下可是頂頂有誠意的……”
“我也不能答允你什麽,”高仲甫慢悠悠地道,“但回鹘使臣的餞別宴在冬至上,你們該知道了吧?”
***
許賢妃服侍着聖人脫下沾了寒氣的大氅,命人将熱過的膳食重布上來,聖人問:“小七呢?吃過沒有?”
“吃過啦,小孩子家家的,早都睡了。”許賢妃笑起來時,眼角已有了微細的紋,瞳仁中波光粼粼,“陛下快用膳吧。”
段臻卻道:“朕先看看小七。”
七皇子一周歲後,由聖人定名為雲璧,并從興慶宮老太皇太後所移到了承香殿許賢妃處看養。聽了聖人吩咐,許賢妃便叫玲珑打起小閣的簾兒,自擎來燭臺随段臻步入。七皇子未滿兩歲,整個人縮在紅漆檀木小床上,小臉陷在錦緞被褥之中,燈火一照,小眉毛小眼都皺作一團。段臻凝注了半晌,道:“他長得像五郎小時候。”
許賢妃便笑起來,“才一歲半的孩子,眉眼都張不開,陛下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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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臻道:“本來麽,沈才人與德妃也是像的reads;腹黑王妃哪裏逃。”
許賢妃仍是笑,笑容裏的尴尬掩下去,她知道自己此時必得笑。
段臻又問了下小七這些日子胃口如何、可會說話、吵鬧不曾,直讓許賢妃幾乎笑彎腰去:“陛下是太久沒得小兒了,都不知道養兒的滋味了?”
段臻笑道:“的确,小兒長大了,都成了無恥之徒,還不如就這樣一直團在籃子裏——怎麽不點燈火?”
許賢妃輕聲道:“小七不慣燈火,會哭。”
段臻訝異,“尋常孩子都怕黑,偏他卻怕亮。”
“可不是。”
兩人圍在小床邊,壓低聲音聊了半晌,盈盈燭火映着許賢妃鴉黑發鬓、清雅笑顏,恍惚間,段臻以為自己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年輕的時候,想要一個人、想愛一個人,都不似今時今日,有這樣深重的顧忌。
他有時候都羨慕自己的大郎,當初憑着一腔子傻氣,就可以随意讨好自己歡喜的女人。這樣一份自由,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然而大郎再怎麽不堪也畢竟是皇長子,段臻如何能将殷家的女兒、許氏的外親配給他?許氏雖行事低調,到底不得不防。
至如那個殷娘子,既下了掖庭,便索性在掖庭呆一輩子罷。
如此,殷家人不會在意,許家人更不會過問,才叫兩相歡喜。
即便這樣讓大郎不高興了——但這世上令人不高興的事情實在太多,大郎即便是個傻子,也該知道,他不能事事都如意的。
“說起來,五郎要就國了,”許賢妃忽道,“妾既掌六宮,也該出面送份薄禮才好吧?”
從大郎驟然到五郎,思維跳躍之間,段臻有些恍惚:“一家人,送什麽禮。”
許賢妃默了默,“妾只怕五郎去了受欺負。到底是慕知的孩子,妾心裏放不下……”
段臻擰了擰眉,她噤了聲。便看着他站起來,在房中負手踱了兩圈,袍袖上的金龍在燭火中躍動,終于開口道:“你也覺得他不該去?”
許賢妃的聲音愈發地輕,“妾只聽聞那忠武節度使跋扈得很,五郎……五郎手底,其實沒有兵的。去了又有什麽用呢?反而叫陛下受了那邊牽制。”
“不瞞你說,前些日子劉嗣貞也與朕提了這樁。”段臻揉了揉眉心,神色中浮出了淡淡的疲倦,“朕看諸子之中,唯有五郎最賢,只是慕知去後,他便實在鬧得不像話……”
“五郎畢竟還是個孩子。”許賢妃柔聲道,“陛下春秋鼎盛,還不必擔憂這些。孩子們玩玩鬧鬧,能有什麽幹系?”
***
冬來風冷,宮中都換了寒衣。自興和署中不快的遭逢,殷染再沒見過段雲琅的面,想他開春便要就國,這些時候正要忙着準備才是——她也有她要忙的事情,她不能成日價想着一個已要離去的人。
宮中有一位姓梁的女史,世通儒典,向來是給六宮嫔妃、公主、貴女們授課講學的;後來出了宮,便在宮外辦了個不大不小的女學。沈素書去後,沈尚書亦遭貶黜,家道流落,素書曾向殷染提過的那個妹妹,今在京中已是孤苦無依。殷染特地托人将那孩子送去了那位女史處學書,自己在掖庭多有不便,倒是戚冰還去見過她幾次。
戚冰道,那女孩看着極伶俐,倒不像她親姊素書那樣寡淡,卻也不太好相與reads;丈室妻人,腹黑總裁步步逼。不過畢竟才十來歲,是非都不曉得的年紀,也是可憐。
到十月初時,那位梁女史入宮來了一趟,向聖人禀報公主們的課業進展,也就順路來掖庭宮坐了一坐。
殷染見她竟肯來,自是前後殷勤,她沒有婢女可使喚,自去沏茶倒水,而那梁女史卻只是站着,微微矜持地笑道:“殷娘子不必勞煩了,妾只是來說兩句便走。”
殷染捧着茶盞走來,聞言一怔,“可是青陵在學中犯了什麽事?”
梁女史對着門外道:“還不進來麽?”話雖和氣,隐隐然卻是不可違拗的。而後殷染便見到一個別扭的小女孩絞着衣襟踏入門檻來,眼神閃爍不定,嘴唇都被咬成了慘白色。
梁女史道:“青陵是極聰慧的,我看着也喜歡。只是她的課業,唉,我也不懂,大約這孩子心思不在學書上面。”
她說得委婉,殷染卻聽得明白,當下臉色一沉,道:“青陵,過來!”
沈青陵慢慢地往前挪。她從沒見過殷染的,此刻神色于陌生中有鄙夷,于鄙夷中有淡漠,殷染見到這張肖似素書的面孔卻是這樣對着自己,心頭說不上什麽滋味,只道:“你為何不好好學書?”
沈青陵掙了半晌,一個字一個字道:“學書無用。”
殷染笑了。
沈青陵擡起頭,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學書無用,那你告訴我,什麽有用?”殷染捧腹笑道,眼睛裏亮晶晶的,“嫁人有用,是不是?你看你親姐姐,共我,嫁了這世上最富貴的人,有沒有用?成日裏少想些有的沒的,省得跟你姐姐落得一個下場!”
梁女史端詳地看着殷染,這個年不過二十的少女,卻将這樣婉轉狠毒的話說得流利無比,簡直道行莫測。而沈青陵顯然被她吓着了,一張小臉駭得青白,許久,顫聲叫道:“你憑什麽提我姐姐?誰給你的臉提我姐姐?!”
殷染笑得雙眼都眯了起來,“都是知書達理的尚書閨秀了,怎麽還這樣說話?你姐姐總與我說有個才華了不得的妹妹,原來也不過如此。”
沈青陵狠狠一跺腳,擰身便往外跑。殷染轉過了臉,半晌沒有言語。
梁女史嘆口氣道:“娘子這樣激她又是何必?”
“梁大家放心吧。”殷染掏出幾貫錢遞與她,“她往後定會認真了。畢竟她最瞧不起的人,便是我了。”
***
十月初旬,紫宸殿下旨,以皇二子淮陽王段雲瑾為左羽林大将軍,皇五子陳留王段雲琅為右羽林大将軍,并拜中書門下同平章事程秉國為侍講,為四位皇子重開經筵。
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陳留王就國一事,就這樣在衆人的眼光中被擱置下來。
樞密使劉嗣貞接過聖旨往尚書省去,路上與陳留王擦肩而過。他溫和地留了一句話:“殿下留心,天冷路滑。”
段雲琅不言,待他遠去之後,慢慢回轉了身,望向暗紅門牆後的千萬重帝闕,初冬的冷雲壓下,仿佛要将那琉璃瓦上的金龍脊壓斷去。
從掖庭宮中悶頭跑出的沈青陵,便在這時候停住了步子,呆呆地望着蒼灰色天空下那男子的背影。
風拂起他的袍角,掀湧出數條金線描就的飛龍。他看上去是那麽高貴,可又是那麽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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