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樂爾無知(二)

與回鹘來使餞別的禦宴最終定在了冬至日,麟德殿,三品以上官員、命婦、皇子、公主俱得出席,聽聞連興慶宮的老太皇太後都要擡過來。

戚冰早前到掖庭宮,看見殷染挑的一套月白繡金銀線的大袖衫襦,還笑她素得寒碜;待殷染拿出一頂素羅帏帽,卻是笑不出了。

“你倒是好心機。”戚冰半真半假地道,“遮住臉做什麽?”

殷染道:“姐姐不是要戴芙蓉冠子?我看姐姐做湘妃是真真合适,冶豔中有飄逸,才是最勾男人的。”

戚冰臉上微紅,搡了她一下,殷染撲哧一笑,擡眼看她,伊人的臉色卻隐在陰沉天色裏,仿佛有些郁結。

殷染不問,只是一遍遍擦拭着白玉笛。笛上有幾點嫣紅,染作梅花形狀,怎麽也擦不掉。

冬至這日,她起了個大早,打水散發,細細梳妝。自紅煙升了才人,她身邊再無人服侍,自己做這些已得心應手了。只是天氣實在太冷,好幾次她不得不停下來呵暖雙手再繼續,轉頭望那門堂上,綠毛鹦鹉已凍得縮成一團reads;重生未來之中尉寵兒。

目光再向外移,原來昨晚落了一場小雪,卻并不盡興,只在庭中地上結了一層凝滑薄冰,枯枝都不再搖擺,好似被冰雪封住了一般。

看這架勢,午後還須有雪。

張士昭給各宮送來九九消寒圖,隔着門臉望見內室中斜斜坐着的一個影。孤清的白衣,杳渺的長發,見了他,嘴角似笑非笑。張士昭腳底猝然一滑,幾乎是小跑着到了承香殿。

許賢妃披了一件袍子便出來,口中道:“何事這樣急?聖人還在眠中。”

張士昭壓低了腰,聲音細不可聞:“賢妃娘子,今年那戚才人實不足懼,那殷娘子,才是個禍根啊!”

***

淮陽王雲瑾得了林豐還報,心知高仲甫有意做這個媒,先有了八分底氣。禦宴他向來遲到,這回卻冒雪趕了個早,收束齊整,往殿前一站,也有幾分冠帶風流。大風穿殿,宮女內監們忙着張羅火爐,張士昭見到淮陽王,跺腳便道:“殿下怎麽來得恁早?東西尚未收拾好,可得委屈殿下了。”

“不委屈,不委屈。”段雲瑾笑着,負手在前殿踱了兩圈。張士昭吆喝着将三殿擺出一條通衢來,中間一片空地,用以歌舞百戲。過不多時,教坊司的樂伎伶人一個個抱着琴簫鐘鼓地來了,乍然緊驟起來的風雪中,段雲瑾瞥見了一抹與雪同色的影子。

白的衣,白的裙,一步步在雪地中挪着。臉上披下白的帷幕,段雲瑾看不見她的容貌。只是那步履從容坦蕩,身形又柔姿款款,幾乎将他心底最深處的癢都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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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上回去教坊司卻沒見過這樣的人物?

“啪”地一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他還沒回頭便聽他咋咋呼呼叫起來:“哎呀原來是二弟,我還道是五弟……”

他頭痛,自己和五弟難道就那麽像?東平王段雲琮偏偏睜眼說瞎話:“我明明看見五弟在這裏的,你是不是五弟?你莫以為自己變了二弟的樣子我便認不出你……”

段雲瑾撇了撇嘴,不想與一個傻兒多作争執,再轉臉去,那白衣女子卻已不見。

***

段雲琅自麟德殿下的回廊拐進東亭,便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水玉欄杆旁,低頭擦拭那管白玉笛。

他看了她多久,她便擦了多久。

“你怎麽來了?”終于将話說出了口,卻顯匆促,她驀然擡頭,仿佛是這才發現了他。他又亡羊補牢地加了一句:“三品以上方能來的。”

她凝着他,不言語。

他站在階上,雪片一點點覆蓋了他腳邊,又飛上他皂色的錦靴。他忽然想起四年前也是這樣大的雪,四年前的那一日,同今日幾乎一模一樣,雪花落下時,能清晰看見空中相連成一串串的白色印跡,像是平空滲出的淚痕。

他守在秘書省的窗前,從秋到冬,一任那雪花落了滿肩,将自己小小的金靴漫得濕透了。當那寒涼終于自腳底浸透全身,他才終于明白,她不會再來了。

那會兒劉嗣貞還只是少陽院使、太子家令,喘着氣哭着求他:“殿下,您便不為自己想,也為德妃想想,她就您一個孩子,便在天上,想必也時時刻刻為您懸着心……而況顏公一門老小安危榮辱,也全系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怎麽還這樣胡來……”

低下頭,寡淡地一笑。

他當時是真的太胡來了reads;還歸長安去。

可是他不确定,如果重活一次,他是否就能抵抗住那窗下紅衫的誘惑,是否就能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位,而壓抑住那一浪浪在心頭洶湧拍擊的大潮。

那一日,他歸去少陽院,外宮城便來了人,傳聖旨命他速去延英殿。

那一日,聖人開延英奏對,召宰相及兩省、禦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

十三歲的小太子從沒上過延英殿,高高的臺階爬得他氣喘籲籲。他好不容易爬到那丹陛之上,便聽見父皇對衆臣說:“此子頑劣不化,是可為天子乎?”

有禦史中丞泣涕俯伏曰:“太子年少,容有改過。儲位一國之本,豈可以輕動!”

給事中卻哭得比他更慘:“本性如此,如何改過?今日是小兒荒嬉,來日是天子荒嬉,一國之本,莫非便要交與這樣的頑童?!”

……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

想護他的人哭,想廢他的人也哭。個個都争得面紅脖子粗,他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反而成了這場鬧劇中最無關緊要的角色。

最終,父皇擺了擺手。

“明日,寫本上來。”

于是第二日,中書門下同平章政事張适、翟讓,神策中尉高仲甫、孫元繼,并翰林學士十三人、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聯名上奏,奏太子不聽教誨,昵近小人,不可以為天子,當廢。

第二日,又開延英,召對群臣。這一回,神策、樞密、宣徽,宮中貴宦,一時齊至。

小太子今日有了準備,不管那臺階有多麽難爬,他終究是爬了上來,一早就等候在了偏殿裏。他從沒這樣安分過。

可是時辰一至,他便被吓住了。

他從沒見過那麽多的陌生人。

一張張冠帶整齊簪纓肅穆的面孔,執着牙笏、斂着大袖,那麽多的陌生人,異口同聲地說,他是個壞孩子,所以,要剝奪掉他的一切,他的名位與尊嚴,他在宮中的大房子,和他那一身龍文九章的冕服。

只是因為他是個壞孩子,“不聽教誨,昵近小人”。

他的目光掃過他們的臉,他想,自己與他們,究竟有什麽仇呢?自己倒是不在乎太子之位,可是,自己畢竟不是壞孩子吧?

雖然是貪玩好動了一些,可是自己,何嘗妨害過他們什麽呢?

他看見高仲甫,好整以暇地站在争吵的人群邊,神色寧定。

父皇仿佛是很怕他的,原本還猶豫不決的事情,待高仲甫站出來說了幾句話,便塵埃落定了。

他說:“十六宅中盡有金枝玉葉,廢此頑童,莫非便無人可為天子了?”

素白的身影漸漸自雪中走來,殷染擡起頭,看他半晌,擡手将他衣上的雪花拂去,道:“往後或許再見不到了,今日便開心些吧。”

他沖口便道:“我留下來。”

她微微一怔,“什麽?”

他頓住。

她輕輕掠了他一眼,仿佛飛鳥掠過平靜的冰面,只留下倏忽而過的影子。她舉步離開。

☆、第三宴(一)

時近黃昏,風雪愈盛,各宮嫔妃及宮外命婦也都撐傘踏雪而來。殷染不欲撞人,便低頭待她們走過。忽然有人喚她:“這是不是阿染?”

她心頭倏地一震reads;穿到星際養包子。

昭信君許氏停步将她看真切了,當即三兩步上前,團住她的手便喚:“阿染!”

殷染幾乎想落荒而逃,卻不能,擡頭,滿天素白飛雪,嫡母許氏的容顏依舊溫柔矜貴,目中盈盈的關切之意,一如她所記憶的那般遙不可及。

她自幼及長,從未感受到所謂母愛。生身母親花楹對她永遠是冷漠聲氣,而嫡母許氏又總是禮貌而疏離。殷家上下人口百餘,子弟親朋無數,可在她看來,卻比石砌的蘭臺還冷。

嫡兄嫡姊們不止一次地揪了她到暗處,笑她道:“你是個多餘的人,你曉不曉得?”

“我曉得。”她總是這樣回答。

這樣回答,他們便會自覺無趣地放開她。只除了有一次,大兄殷衡喝多了酒,在後園中撞見了她,推推搡搡摟摟抱抱,她死命掙紮着,最後給了他一巴掌。

殷衡捂着臉,不怒反笑,“果然小妹的心是鈎子樣,任誰想接近都讨不了好,活該撂一輩子,以免刮擦了皮肉。”

她冷笑,“阿兄倒是細皮嫩肉。”

殷衡拂袖而去,“我卻等着瞧,哪個男人敢來接近你!”

她收拾好亂糟糟的衣裳,轉頭,便看見嫡長姊殷畫,臉色陰郁地看着狼狽的她。

***

風雪之中,殷染終是掙脫了手,往後退了一步,行禮道:“罪女殷氏,見過昭信君。”

許氏見狀,眼圈便紅了:“你這孩子……”

“阿家,”一旁的少女攙住了她,“再不過去,大宴可要開始了。”

許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卻着急,哪有一場宴會便能挑出郎君的道理?”

殷畫頓時紅了臉,“阿家你又亂說,我何時想挑郎君了?”

旁邊的貴人命婦們聽得明白,一時俱融融笑了起來,不知是笑她嫁得晚,還是笑她臉皮薄。

畢竟齊大非偶,許國公家的嫡親長孫女年已不小還未得婚配,怕是只有天潢貴胄才配得起她吧?

殷染默默往後退,一直退到了笑聲的邊緣,方敢擡起頭來。

她們已往殿上去了。白玉階上衣袂千疊,她的姐姐殷畫正回過頭來,居高臨下望見她,嘴角勾出一個輕蔑的笑。

——不要以為入了宮,下賤的出身便能洗幹淨了。

——我曉得。

她竟也回以一笑。

***

聖人是與許賢妃一起來的。待見到了,衆人才知聖人昨晚又在承香殿裏歇,不禁對許賢妃近二十年恩寵不衰再度咋舌。聖人與許賢妃落了座,便有宮婢跪坐席前為聖人點茶,一道道清水濾過,聖人便安安靜靜、仔仔細細地看着。

宮中都知,聖人是不喝酒的。

待神策中尉高仲甫姍姍來遲,笑着向聖人道了聲歉,聖人才擡起了目光。

“阿公何必多禮。”段臻微微一笑,擺手道,“開宴吧。”

樂聲奏起,一道道禦苑珍馐流水樣呈上,回鹘使臣莫奇定睛看着殿中的踏搖娘1,眼珠都舍不得轉了reads;邪亦有道。他倒是想招呼互為狐朋狗友的淮陽王段雲瑾來看,可後者卻好像完全不想搭理他,一雙吊梢眼直勾勾地,便是盯着席對面的那個少女,目光裏如有暗火在燒。

不知是不是高仲甫打通的關節,總之,他得以與這個名叫殷畫的少女,對面而坐。

隔了滿殿香風望過去,那少女膚白發黑,眸凝秋水,确乎是個美人,然而确乎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個。

“畫兒,”昭信君許氏小聲道,“那邊的淮陽王殿下,你可瞧見了?”

殷畫挾着雙箸,矜持地只挑蔬食,一小口一小口地嚼咽。聽母親叫她,只道:“我瞧那邊作甚?都是男子。”

許氏笑道:“可他卻一直在瞧你哩。”

殷畫漫不經心道:“他宅中已有了五房妾室了,阿家。”

許氏不以為然,卻也不再言語。前些日子高公公特派了義子高方進過來游說,有意将殷畫許給淮陽王。那高方進小眉小眼,關起門來,話說得格外敞亮。

“昭信君哪,您且思量思量,如今聖人膝下是個什麽情狀?東平王的腦子、淄川王的身子,那都是一輩子好不了,陳留王已廢過一次,最有着落的顯然便是淮陽王殿下——雖然許賢妃懷中還顧着個小七,但那小兒毛發未全,如何能拼得過淮陽王?”

她思忖片刻,發話:“高公公可問過我妹子的意思?”

高方進便笑得眼睛都沒了,“哎喲瞧您說的,我阿耶何嘗不知您家要與承香殿通聲氣的?早問過啦,承香殿那邊何等人物,這樣的好事豈能說個‘不’字?自然是千情萬願的。”

許氏将牙箸下意識磕在碗沿,想若是自家能與淮陽王搭上線,便許賢妃那邊也好過些,算是多了一重底氣。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也是明白的,不然怎麽還讓高公公來遞話兒呢?

這事情她并未與丈夫商量——丈夫殷止敬是說不上幾分話,且或他也不會想說話。

她有時也奇怪,自己當初是怎麽着豬油蒙了心了,非要嫁他不可?然而她更奇怪的是,自己第一次在曲江宴上遇見他時,他分明不是這樣的。

當年誰人不說,新科狀元殷止敬文采風流,形容溫柔,才得許國公府上嫡長女傾心相待,委身下嫁?

這一切仿佛的幸福,卻似乎是在那個名叫花楹的小妾死了之後,全然變了味道。殷止敬從那之後便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無聊人,公事、私事,父母、兒女,俱撒手不管了。

他自己還頗有理,偶或聲音懶懶地沖她道:“我便想管,你肯讓我管?”

她莫名其妙:“我怎麽不讓你管了?”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她,昔日那風流俊采的狀元郎,如今只剩了一雙窅深的目:“那我要去見我女兒,你管是不管?”

她頓了半晌,“女兒就在那邊屋裏,誰還不讓你見了不成?”

他盯着她,許久,輕輕地笑了。

她最怕他這樣的笑。安安靜靜,冷冷淡淡,像被掏空了心肺的孤魂野鬼,卻并不恐怖,只是空虛。

她忽然想起,花楹的那個女兒,笑起來時,同止敬竟是一模一樣的。

“你若能耐,便鎖我一輩子。”他笑道,“看是我先死,還是你先死。”

☆、第三宴(二)

高仲甫坐下來未多時,便向段雲瑾投去一個眼色。然而段雲瑾卻始終端坐不動,他也就不再多管,草草用了幾口飯便閉目聽戲。

段雲瑾何嘗不知,高仲甫的意思是讓自己與殷畫說幾句話,自然便會有他的義子義孫給自己做橋。然而他心中已窩了不明的火氣,惱那教坊司中謊稱殷畫的女子,惱那給她解圍給自己下套的五弟,甚至也惱林豐,惱高仲甫,惱對面那個真真切切的殷畫。

請神容易送神難,用來形容此時他與高仲甫之間的微妙,實是太恰當不過了。

拈着黃金盞悶了幾口酒,意識漸漸混沌,到了酸澀不堪言處,對面的女人竟也漸漸變得順眼起來。段雲瑾心中想着,不就是娶個女人?他都娶了五個了,再娶下這個也沒妨礙,而況她沾了許賢妃和高仲甫兩方的面子,這一來天時地利人和,自己何必還像個未出閣的小娘子般別扭?

段雲瑾抓着酒盞便站了起來,欲往對面走去reads;你擒我願。忽有一個清朗帶笑的聲音道:“二兄小心一些,莫把酒灑了。”

沒聽見還好,段雲瑾一聽見這聲音,即刻邪火上竄,一轉身劈頭便道:“好你個最奸猾的小兒,竟敢騙我!”

段雲琅本欲向二兄敬酒,酒盞都舉在空中了,聞言煞是愣了一會,“二兄說什麽?”

段雲瑾酒勁上頭,往前一邁便将桯案帶倒了,哐啷一聲酒水橫流。宣徽使周鏡一個眼色,立刻有內侍上前清理,順帶還拉了下段雲瑾的袖子。段雲瑾反而大力一甩,将那內侍跌了個趔趄,自己拎着段雲琅的衣領便推着他猛一下撞到了柱子上。

不遠處聖人的眼光淺淺浮過來,又移了開去,只作不見。

任誰被人拎着領子都不會好看,可是段雲琅偏偏還是笑得很好看,一雙桃花眼燦然如星,揶揄道:“二兄可認清楚了,我是小五,不是你家的嬌娘。”

在座諸人無不知曉淮陽王妾室頗多,聽見都忍不住笑了出來。段雲瑾臉上陣紅陣白,意識也略為清醒,知道這樣鬧去須不好看,放了手道:“你與我出來。”

段雲琅臉上的笑意漸漸收住,低頭撣了撣衣襟,跟着段雲瑾自後殿側門出去。

風雪聲突然過耳,段雲瑾一回身便是一道老拳揮出,段雲琅側頭一避,皺眉道:“兄弟何處得罪你了?”

此處無人,只見得夜色杳冥,風雪飄溯,戗脊飛檐在夜幕下挑起瑩白積雪,被殿內暖意烘融,水流汩汩有聲。郁儀樓上鐵馬遭風雪相撞,丁玲作響,與殿內的歌吹之聲相比別有一番空寂滋味。段雲瑾被酒氣熏紅的臉漸漸冷卻下來,道:“你那日可是騙我?”

段雲琅想了想,笑了起來,“二兄是說教坊司那位娘子?”

段雲瑾盯着他,“不錯。”

段雲琅笑道:“她不是說自己是殷家娘子?”

段雲瑾略微疑惑,“莫非你也不認識她?”

“豈止不認識,”段雲琅道,“我與她不過半道上碰見罷了。”

段雲瑾默默凝他半晌,轉過臉去。段雲琅整了整衣衫,嬉笑着湊上臉來:“莫非二兄游戲人間太久,終于上了心了?”

段雲瑾只覺千頭萬緒,一時竟一無可說,只搖了搖頭。這時劉垂文也自宴會上出來,看定段雲琅,小聲道:“殿下不回去麽?”

“你與我拿壇酒來。”段雲琅道。

劉垂文應聲去了。待他拿出一壇會上的酒,并兩只金銀杯,段雲琅一一斟過,拉着段雲瑾在階前坐下,道:“橫豎無人看見,我們兄弟自喝兩杯。”說着,展袖執杯,“兄弟先幹為敬。”

杯酒下肚,漸漸熨帖了冷的心腸。大袖遮掩之下,他閉了閉眼,複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明。一旁段雲瑾卻是一杯連着一杯不間斷地喝,仿佛有什麽極其煩惱的事情,要借酒揮去。

段雲琅一把攬過二兄的頸子,低首嬉笑:“二兄是想佳人了?”

段雲瑾攥着酒杯,聲音悶着,很是難聽,“我就是想不通,她為何要騙我?”

段雲琅頓了頓,“興許她有了人了。”

段雲瑾仰脖子灌一口酒,大着舌頭道:“可我……我是真心的呀reads;豪門重生之情關風月!”

聽他這樣一說,段雲琅心中倒無端來了火氣,冷笑道:“二兄家中嬌娘甚多,原來個個都是拿真心搶來的?”話的重心落在了“搶”字上。

段雲瑾卻不以為忤,認真看他半晌,忽然道:“五弟可有心儀的女子?”

段雲琅微微一怔,卻未答話,低頭,先滿斟一杯清酒,推了過去。段雲瑾接過,眉也不皺一飲而盡,亮了亮杯底道:“這會該告訴我了吧?”

冷風飄激,為陳留王本就秀氣的面容更添一層清冽,冰雪孤光流轉在他的眼底,竟仿佛旋出了豔色。他垂了眸,輕輕一笑,“有的。”

有的。

這樣兩個字的承認,卻仿佛花光了他的氣力,身子疲憊地往後倒在了積雪的臺階上。段雲瑾盯着他,又問:“是誰家的女子?”

段雲琅笑容更豔,又斟一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段雲瑾心知這是一種無聲的拒絕了,終于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五郎心計,無人可猜。只是二兄是過來人,奉勸你一句,皓齒蛾眉,伐性之斧,1對女人啊,千萬莫大意了。”

段雲琅仍是笑,笑意卻在眼底轉瞬消散掉了。他轉過頭去,沉默地飲下了杯中物。

殿內的樂聲隐隐然傳了出來。玉笛聲起,舞袖翩飛,正是一曲《湘夫人》。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為了一個看不到的影子,詩人布置出花蔓缤紛的華屋,香芬清郁的枕席,他虔誠地禱祝,他歡欣地等候。

而她沒有來。

她沒有來。

他的心計再深,複有何用?她不會來,無論他留下或離開。

段雲琅擡起頭望着昏沉無月無邊無際的風雪夜,身邊的人已經徹底醉倒,口中念着“畫兒”。

我生醒複醉,我思長相似。

***

笛聲忽破。

段雲琅心頭一凜,回頭望去,殿內燈火之光熒熒透出。他驀然想起今日見到殷染時的情狀。

她說:“往後或許再見不到了,今日便開心些吧。”

笛聲,月夜,湘夫人……

他突然站起身來,往殿中奔去,腳步急切,仿佛在追趕什麽注定留不住的東西。段雲瑾的身子在他身後倒了下去,竟在雪地中呼呼大睡起來。

他穿過後殿,便見到舞影缭亂,百餘樂工井然有序各司歌管,一名眼熟的紅衣女子在殿中盤旋作胡舞。

好像一個誤闖了仙境的凡人,他的慌亂是如此格格不入。沒有人搭理他心中的倉皇。

就這麽匆匆一眼,他竟還找不見自己要找的人。

然而那樂工之中,立了一個修長挺拔的明黃人影,卻是無論如何都忽略不掉的。

段雲琅慢慢地、不驚動衆人地走過去,便見到他父皇溫柔的側臉,拿慣筆墨的儒雅的手輕輕掀起了吹笛女子所戴的紗幕,目光寧靜地注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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