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花非花(一)
夜已過半,段雲琅慢慢地靠向她枕邊,伸臂攬住了她,一遍遍吻她,作為溫存的延展。殷染低了眉眼,似有些不耐地拂開他,道:“快去洗了。”
他似笑非笑,“用完了我,便要扔掉我了?真真毫無心肝。”
她道:“你髒。”
他卻頓住,很是認真地道:“阿染。我除了你,再沒別的女人了,天地可鑒。”
她擡眼看住他,半晌,複掩下,“我不管你。”
他反倒執拗起來,“我不要別人,你知道的。”
她重複:“我不管你。”
他道:“你怎麽就不信我?當初……我說了是第一次,就是第一次。一直到現在,我……”
她突然翻到他身上來,将手掩住了他的口。
他眨了眨眼,眼神頗無辜。這時候看來,真是個未脫稚氣的十九歲少年模樣。
她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片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第一次就第一次,說出來也不害臊。”
***
沈素書是去年六月去的。
故而認真算來,到今日,不過将将十七個月。
也就是說,距離段雲琅、或殷染的“第一次”,不過也就将将十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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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外的風雪漸漸成了主宰天地的聲音。殷染沉默地聽着,她知道這裏是絕沒有人會來的,因為這裏鬧鬼。
禦花園中百草庭,是一塊宮中禁地,因為顏德妃于十年前死在這裏,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後來顏德妃之子、陳留王段雲琅的太子位被廢,他便時時尋了事由在此處懷念亡母,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宮人們對這個五殿下往往是不屑的:若真這樣孝順,早前時候都做什麽去了?顏德妃生前死後,太子對她都是不聞不問;怎麽一朝被廢,就立刻觸景生情了?顯見得這五殿下實在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聖人廢了他不是沒有道理,甚至還得多多提防着才是。
殷染慢慢地側過身,枕畔的少年方已抱着她去沐浴一番,歸來便疲累得昏昏睡去。遮去了那雙清豔的眼眸,他長長的眼睫微顫,因為實在太年輕,所以這俊秀之氣都沒有斂住,無法無天地漫出來。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描畫他直挺的鼻梁、淡薄的嘴唇,她知道這樣面相的人,确乎是無情無義的。
他為太子時,為什麽與生母疏遠?顏之琛已為宰相,顏德妃亦是後宮最長,有這樣背景的皇太子,反而必須更加謹慎,不可被朝臣目為結母黨reads;竹馬去哪兒。大明宮不是顏相的地盤,而是高仲甫的地盤。少陽院裏,一舉一動,都須小心盤算,來一次百草庭,代價太大。
她明白。這些天下人都不太明白的事情,她卻明白。
她閉上眼,想笑,笑不出。
你啊,小小的小太子。身量還不到窗臺高,就已然有了如此深沉謹慎的心機。
可你又為何會如此莽撞地來到秘書省,與我相遇?
***
白日的輝光漸漸侵蝕眼簾,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她的鼻尖磨蹭,癢得她不由自主睜開了眼。
便見到一團亂糟糟的黑發,一個沉重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身上。
“殿下原來屬犬。”她淡淡地道,“我卻脊梁骨都要被殿下壓斷了。”
他讪讪擡起頭,道:“你出了好多冷汗。”
盡會移話頭。她腹诽,口中漫然:“你不知道麽,夜中壓着睡覺,會做噩夢的。”
他一驚,連忙自她身上爬起來,“你做噩夢了?”
她歪着頭打量他半天,嘴角漸漸彎起,眼神斜睨過來,“大清早看去,只覺你比平日可親了許多。”
他微微一怔,旋而又笑了起來。少年神容懶散,還有些似睡似醒的迷糊勁兒,笑起來時,眼中如盛了漫天的星渣子,漂亮極了。
“看來你做了一個好夢。”他說着,走下床來,又去扶她。她登時瞪他一眼,他挑了挑眉,收回手去。
然而身子的确還有些酸痛……她一手撐着床柱站起,由他給自己披上了外袍。他将那管白玉笛塞進她的手心裏,一分分合攏了她的手指,低聲道:“你還留着它。”
她的手被他包覆着,他掌心的紋路印在了她的手背。這樣的一雙手,拿過筆也拿過刀劍,虎口和指尖都有細細的繭,撫摸在她身上時帶來粗糙的刺激感。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來停止這種危險的懸想。
低頭,将玉笛收入袖中。他盯着那雪白笛身上一點嫣紅,沒有言語。
***
殷染走到門庭中,愕然發現天空方才露出了一點點魚肚白而已。
回頭,見段雲琅倚着門笑吟吟地道:“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她轉過身去,攬緊了衣襟,只覺這黎明時分,冰雪飄蕭,還是太冷了些。
她不高興這樣的寒冷,因為它讓她清醒,讓她看見了自己正在做着怎樣不見天日、肮髒龌龊的事情。
同時,也讓她不得不一個人、踏着經夜的冰霜,獨自回那孤冷的掖庭宮裏去。
她絕沒有想到,會在掖庭宮裏見到戚冰。
她是真的驚愕了,呆呆地站在中庭,看着那坐在臺階上、顯然等候了許久的女人:“你、你怎會在此處?你不是——”
你不是去了清思殿麽?你不是被聖人召幸了麽?
戚冰擡起頭,眼神哀怨,“我等了半宿,才知小七忽然病了,聖人連清思殿都沒挨邊,徑往承香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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