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寒中熱(二)

他的心在這一剎那幾近停跳。

窒息的感覺,在不見天日的深海之底,被壓迫着五髒六腑,窒息的感覺reads;[快穿]分手是怎樣煉成的。

我們是怎麽回事?

你還不清楚麽?

他幾乎是倉皇地放開了抱着她的手臂,她的身軀向後微仰,靠在了床欄上。她擡起尖細的下巴,黑暗裏聲音仍然帶笑:“陳留王真是好手段,竟還誇婢子聰明。”

他啞聲道:“你什麽意思?”

“婢今日在想,這宮中究竟有幾分污穢之氣。”她漫不經心地道,“想來想去,想到了東平王殿下送與婢子的這個勞什子,喏,”說着,她赤足踢了踢被褥上的那只銀香球,“真真是污穢不堪的東西。”

他的喉頭只動了一下,就歸于沉默了。當他明白過來她所指是什麽事情,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辯駁她。

他的臉色白了下去,一分分白成了透明。

她亦靜住了,同樣雪白的臉上看不出分毫情緒。許久,她轉過了頭去。

“我也不是沒有自保的法子。”她淡淡道,“總之,不勞殿下挂記。只是殿下也知當下非常之時,還是少來——還是莫來的好。”

末句依稀含了關切,只是太過模糊了,他聽不出來,也根本不想仔細去聽。

他沒有再看她,直接走下了床,裸身赤足,站在冰涼地面上,彎身将散亂的衣物一一拾起。

在他看不見她的地方,她終于回過頭來,看似有若無的夜光照出少年修長而結實的軀體,他誠然很好看,且溫柔,且雅致,且知情識趣,且年少風流……可是無人比她更了解他的危險。他是一座深淵,會勾引人墜落,墜落至粉身碎骨,他還可甩手做個無辜的看客。

他拾起了衣物,卻沒有穿上,只是打開衣匮就往裏扔。

她眉頭驚跳,一撐手坐直了身子,“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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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冷了,還無形中變得尖利。

終于看見她臉色變了,不再是那種淡漠無情的樣子,他心中反而得意,笑笑道:“你不是嫌我把自己撇得太幹淨?我這便給你留些證據,往後若要告我,便盡情告去。”

她驚疑不定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知道她還在猜測,在打量,在審度,他懶得去想,一邁步又踩上床來,一把将她抱住了。

少年冰涼的身軀凍得她一顫,他卻更加抱緊了,聲音響在她耳畔:“你太燙了。”

當人的手觸及太燙的東西,往往都會下意識地縮回手去的。可他卻沒有。他只是用自己冰涼的體溫環住了她,然後慢慢地,擁着她往床上倒去。

她仍是睜大了雙眼,一言不發地凝注着他,好像端看他要玩什麽花樣。

他道:“你聰明,我也不廢話。我歡喜你,因為你讨我歡喜。但我也防着你,因為你太讨我歡喜。我怕你哪天害了我,我自然要做些籌謀,你不也是一樣?所以我們心眼是一樣地黑,誰也別嫌誰。”

她沒有做聲。

昏昏沉沉的月色在被褥衣料間暧昧地摩挲,她清豔的面容上沒有表情,只是嘴唇微微發了白。

不錯……本該如此的,早該如此的。

這樣□□裸的言語,剖開情情愛愛的皮,現出來的是寂寞裏各取所需的考量。她仿佛花了好一陣子才消化掉他的話,最後,她掩了眼睫,舒出一口氣reads;你擒我願。

他的話音一窒:“聽明白了?”

她點點頭,聲音淡淡地,“聽明白了。”

“那就睡吧。”他笑了,仿佛是滿意了,自己在床上找了個地兒,習慣性伸出手臂給她枕着,自己便閉了眼。

她慢慢地湊過去,在他懷中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他的冰涼的身軀讓她留戀,可是她卻只能在黑夜裏痛苦地睜着眼睛,思考着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五郎,五郎。

我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

殷染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

這大約是第一次,她與段五同床共枕,卻沒有歡愛,而只是,當真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隐約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冷冷地問她:“他是誰?”

“他?”她迷糊應答,“他是五郎啊,段五郎……”

母親擡手就要給她一巴掌,她閉了眼打算硬接,那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夢見什麽了?”一聲輕輕的笑,清風朗月一般,将她自夢境中生生拽了出來。

她慢慢掀開眼,便對上那一張少年的臉。

六年了。

距離秘書省中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已近六年了。

六年,他的相貌更為出挑,俊朗的輪廓顯了山露了水,一雙桃花眼俊逸微挑,眼底還藏了幾分女人都不能抗拒的稚氣。他仿佛是越活越快活了。

可是她呢?

自母親過世到而今,六年,她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是快活還是難過,是憂愁還是歡喜呢?

她不知道,她竟只覺得一片茫然。

他眨了眨眼,道:“怎的,看小王看傻了?”

她反應過來,卻伸手撩開他的額發,道:“這是怎麽回事?”

一塊極小的疤,雖看着快要消了,但戳在他朗闊的額頭上,确是略嫌顯眼。段雲琅眨了眨眼,道:“這得問你的鳥兒。”

“它啄你了?”殷染明白過來,“真是一只好鹦鹉。”

“什麽?!”

“要不我把它炖湯吧。”殷染立刻改口。

堂屋那邊一聲撲騰,好像是那鹦鹉在房梁下胡亂地飛了起來。

殷染坐起身,才見外間天光大亮,照得一屋狼藉都無所遁形。再側首,段雲琅一件件穿戴整齊,昨夜将衣物丢進她衣匮裏的玩笑話自然也就揭過不提了。

她慢慢地伸了個懶腰,他已經将素色的诃子1放在她伸出的手上。看見那輕薄的衣衫,她的表情些微一僵。

“你怎麽還不走。”她話音淡淡的,“不怕被人瞧見?”

“你這裏,我不怕。”他笑道,“宮裏都忙着過年,誰來管你呢。”

她不再接話,背過身去更衣reads;豪門重生之情關風月。他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肩背上,那裏還留了經夜的痕。

他的聲音便有些發顫了:“你的熱都退了?”

“嗯。”她懶懶應了一聲。其實身上還有些乏,但她不想說。她本沒這個資格說,而且,他,也本沒這個資格問。

他卻又八爪魚一般纏了上來:“好姐姐,你這是趕我?”

“嗯。”她根本不想與他多話。

他撇了撇嘴,“不好,今日我哪兒也不去。”

她沉默良久,轉過身來,将他纏着自己的手臂硬是扒拉下來,她覺得如果要與他講道理的話自己一定要看起來很嚴肅,所以她努力嚴肅了:“五郎,昨晚我不清醒,不知有樁事情,是否與你說過了。”

她極少喚他“五郎”,這一聲喚,直讓他三魂去了六魄,飄飄欲仙了,桃花眼笑得彎彎的,“你說說看。”

“有人,”她艱難地道,“有人知道我們的事了。”

他的笑容一點點地消散掉。

“是誰?”他簡短地發問。

奇異地,她在他的眼中找不到恐懼。

反而,是某種冷酷的感情,仿佛在鎮靜地思索着什麽。

對着他這樣的眼神,她說不上心中什麽滋味。很苦,甚或還帶了鮮血的腥,和床笫間的膻味。

她咬了咬唇,突然站起來,道:“這事我會處理。”

他盯着她,“你不信我?”

“這不重要……”她道,“我這邊的紅煙大約知道點影子,你那邊的劉垂文可是一切都清楚……”

“這很重要。”他打斷她的話,“你不信我。”

她煩躁地狠狠綁着衣帶,“不是紅煙,也不是劉垂文。總歸是我們不該,往後再不要見面了。”

“你這個膽小鬼。”他冷笑,“你怕什麽?怕悠悠衆口滔滔物議?怕五馬分屍千刀萬剮?還是——你根本就是怕——怕你心裏其實偏着我,怕承認你心裏想的就是我?!”

很清晰的抽氣聲。

她仿佛被窒住了,愣愣地望過來時,眼中沒有絲毫的神采。

他的冷笑仍然挂在臉上,卻只似自嘲。

他突然利落地攬好了衣襟穿好了鞋,大喇喇地掀了簾帷往外便走。她駭得立刻伸手拖住了他,顫聲:“你這樣出去,不要命了?!”

他回過頭,冷笑,反反複複仍是那句話:“你怕什麽?”

她的面色很難看,“你真是胡鬧。”

他終于不再笑了。

胡鬧。

不知多久以前,她也說過他胡鬧。

原來她一直是這樣看待他,從來未改變過。在她眼裏的自己,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

仿佛一定要證明什麽一般,他的聲音裏攜了冰,卻是不管不顧地,将理應保守的秘密說出了口:“那個人,是不是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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