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清塵濁水(一)
黑夜不知是在何時降臨。年節的氣氛還未過,空氣中已浮動着開春的興味。遠處傳來宮人們叽叽喳喳把臂回房的笑鬧聲,并三兩公公姑姑的罵聲,雖然嘈雜,可是生機盎然。只有這座小小的房間裏,這座仿佛已經被世人遺忘的房間裏,是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的。
正月初十,子夜過後,衆人都就寝了,段雲琅再來時,明明已将腳步放得極輕,卻還是一下子驚到了堂上的鹦鹉。
那鹦鹉不知是有多久沒見過人了,兩眼都瞪圓了,直愣愣地就叫:“不驚、不怖、不畏!不驚、不怖、不畏!”
段雲琅吓得伸手就去捂它嘴,反而被它的尖喙狠狠地啄了幾下:“不驚、不怖、不畏!”
段雲琅苦着臉道:“祖宗啊,你都不驚不怖不畏了,你還叫個甚啊?”
鹦鹉雄赳赳地瞪視着他,俨然是拿出了看門狗一樣的架勢。
一人一鳥擺了半天的擂臺,段雲琅忽然發覺不對勁了。
這邊堂屋上鬧成如此,女人早該出來笑話他了reads;[系統]重生釣只金土豪。今次怎的,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明明是換了新年了,這屋裏卻死寂得一如舊歷下的古墳茔。他的心微微下沉,擡步往裏走,拂起梁帷與床簾,卻未見人影。
少年皺了皺眉,又在房中來來回回走了三遍。
才終于在內室的一角,衣匮與床榻的縫隙之間,發現了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
墨黑的散亂長發覆蓋了她全身,她抱緊了蜷曲的雙膝,一頭靠着床柱,似夢似醒,連呼吸都不可聞。
見到她這副模樣的一瞬間,他幾乎要躁狂得罵出聲來。
終于平複了心情,卻無法柔和下表情,他走過去,拿錦靴踢了踢她,聲線優雅而泛涼:“怎的躲在此處?”
她沒有立刻便醒,而是先皺了皺眼角和鼻子,仿佛是給整張臉活絡活絡,然後牙齒将下唇一咬,才睜開眼睛。
這樣一個過程,他看了一年半了,不僅熟悉,而且簡直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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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就伸袖擋住了眼睛,喃喃:“亮。”
他反而将那金蓮花燭臺挪到了她眼底來,直刺得她往後縮,雙手胡亂擺動:“你做什麽!”
他笑起來,“你做什麽?”
聽見了他清朗的笑聲,她漸漸地平靜下來,狠狠眨了眨眼,強迫自己适應這光亮,才擡起頭看他。
少年的下颌輪廓被燭火映成一條精致的弦,往上,臉龐一半籠在陰影裏,眼神尤深。她想她畢竟不了解他的,不然怎的每一次見他,都覺得他與過去多了幾分不同呢?
她想站起來,渾身卻沒有氣力。這一動彈,他便覺出不對,“你在這裏坐多久了?”
“不知道。”一開口,嗓音卻沙啞得駭他一跳。
他仿佛都聞見了她身上的陳舊氣味。在這開春的喜慶時節,她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飄忽在空蕩蕩的梁柱簾帷間。他去拉她的手,她的五指卻自他手上無力地滑落了。他煩躁起來,索性将她打橫抱起,往床上一抛,又出門對劉垂文吩咐了幾句,再回來時,她卻又閉上了眼睛。
“醒醒。”他拍拍她的臉。
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要怎樣才放過我?”
他一怔。
原本還有些發狠的表情這時候卻突然放得柔和,像在誘哄她,像在勾引她,幽幽然道:“大約到你死了的時候罷。”
她苦笑着搖了搖頭,“那對不住,我還不想死。”
“有什麽對不住,那豈不正好遂了我的願?”他柔聲道,“我便要糾纏着你,讓你但凡活着一日,便一日不得安生。”
她默了默,仿佛在睡夢中思考,還很苦惱的樣子,“我就是太怕死了,才會被你纏住。”
他坐在床邊,伸手去撫平她的眉,她反而将眉頭鎖得更深,“這樣,”他的聲音微啞,“這樣被我纏着,不好麽?你莫非就沒有一點歡喜的時候,莫非就永遠是難受的?”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很亮,帶着濕氣的亮,像窗外漸漸被春意催融的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視着他,很直白地道:“怎麽沒有歡喜過?六年前,你日日到秘書省來找我,便是我最歡喜的時候。”
他的手猝然一顫,眼中有什麽破碎了,迫得他倉皇地別過了頭reads;南妃。
但聽她又道:“你那時真好,小小的個頭,趴在窗上,想看我都看不着。你送與我的東西,雖然亂七八糟,但我都歡喜得很。因我知曉你是挂念我的,便連我阿耶阿家,都不如你這樣挂念我的。”
他的心仿佛被她徐緩的聲音掰開了揉碎了,他努力一點點地膠合住它,卻控制不住往而不返的血流。他想問她,既然如此歡喜,為何還要離開?為何還要讓他等了那麽久,從繁花落盡的春暮到薄雪飛散的初冬?
可是他知道,她不會給他答案。
她從不接受逼迫的問題。
他又聽見了輕輕的嘆息:“只是可惜這歡喜,都是偷來的。你問我如今歡不歡喜?我卻答不上來,我只知道,如今縱有歡喜,也是偷來的,甚至,是搶來的,是殺人放火換來的,是地獄煎熬買來的……”
一聲冷笑。
她的聲音便哽在了喉嚨裏。
他慢慢轉過頭來,容色溫柔似水,眉梢微微上挑,豔麗而冷酷。
“說來說去,”他輕笑道,“你不過是婦人之仁。”
她坐起身來,全身乏力,唯有一雙眼睛還是微亮的,“五郎,”她很認真地道,“禱文裏夾着的那張紙是我寫的,也是我将李美人約去九仙門的。”
他笑得更溫柔,“我知道。你能書會寫。”
她仿佛有些驚訝,立刻也就釋懷了。也是,他那麽聰明,他幾乎與她是一模一樣地聰明。
于是她嘆口氣道:“我自也不是什麽善女子,被我害死的人并不差她一個。可是這一回,五郎啊,這一回我當真不想她死的!”
他的眸光漸漸沉了下去,漸漸在嘴角沉出一個冷笑,“她自己要咬上神策二公,自然不得不死。撞了柱子是她的聰明,落在高仲甫手裏,還有的是她受的。”
她搖了搖頭。
他的冷笑忽然變得有些難看。
她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有意以她作餌,引出她背後的人?可是她如今死了,叫我如何是好?”
他道:“她看見了我們在東亭上相會,便是必死的了。要等你放長線釣大魚,只怕我倆早已同下了地獄。”
殷染臉色微變,“東亭?不是百草庭?”
段雲琅瞳孔一縮,“什麽?”
殷染沉默了許久,而後,将那“花非花霧非霧”的事情,慢慢說了出來。
段雲琅愈聽,眉頭鎖得愈緊,然而聽至最後,他坐直了身,目光冷厲地照進她的眼底去,話音仍沒有分毫的動搖:“她必須死。幕後的人還可再查,臺前的人卻一刻也留她不得。”
殷染低聲道:“她只不過是遭人利用了……”
“她必須死。”段雲琅凝了她半晌,忽斜斜一笑,“你是真糊塗了,我卻決不能容她威脅到你。”
殷染低着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瞧見她脆弱的雙肩微微發顫。
“你啊你,”他身子靠近些許,鼻尖湊近她的發,柔聲問她,“做的時候不怕,如今想到要下地獄了,你便怕了?你真是卑劣。”
她仿佛突然被奪去了呼吸,瞪着他的眼裏閃出了晶光,蒼白的臉上一分分泛出絕望的紅reads;為你唱情歌。
他看着她,伸出手去撫摸她的臉,她沒有推拒,卻閉上了眼,牙關都咬緊了。
他輕輕地道:“原來你怕這個。”
這沉默,太難捱了。她不說話,他也不想聽她說話,他傾身過去齧吻她的耳垂,而後到脖頸,到鎖骨,她始終咬着牙,身軀僵直地閉着眼。他伏在她胸膛上輕輕地笑,那笑聲溫柔得足以令是非颠倒:“你以為這宮裏,有哪一個人是靠着菩薩心腸活下來的嗎?
“總有第一次的。要麽殺人,要麽被殺,你只不過是手裏沒拿着刀子,就以為自己比我幹淨到哪裏去?
“不過這一回,你當真不必害怕。我将高仲甫推了出去,聖人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來……”
她始終僵硬着身子不回應,他的語氣漸漸纏綿地軟了下去——
“我寧願你像上回那樣與我吵一架。”說着,他抱住了她,輕輕吮咬她的頸窩,滿意地看着她雪白的肌膚上泛起情-欲的緋紅,薄薄的下唇咬緊了,一雙眼睛裏蕩漾起水色波光。
他也覺自己好笑,像個随地發情的獸,可此時此刻房栊幽暗燈火昏沉,他想要的女人就在他的懷裏一副軟化成水的順從模樣,那還有什麽理由不要呢?
可是她的聲音卻自牙關中漫出來:“我再不會與你吵架了。”
他的笑聲止住,而後,他擡起了身子,俯視着她。
她仿佛也漸漸找回了神智,容顏裏暈開安然的笑來:“殿下還不回麽?”
他不解,“你什麽意思?”
她微微揚眉,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聲音微微發澀:“今晚……就算了吧。我身上……不方便。”
段雲琅霍地站起了身,雙手都攥成了拳頭,目光如火死死地盯着她。
她卻當真是很疲倦了,渾身亂糟糟的,心也亂糟糟的,揉揉頭發嘆口氣道:“殿下下回來時,也看看日子吧。若記不準,便問問劉垂文。”
“你把我當什麽了?”段雲琅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她笑笑,閉了眼,忍受着從腹中直竄到胸口的劇烈疼痛,嘴唇被這疼痛牽扯得發白了,卻就是沒有說話。
信期這羞于啓齒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于她已是老毛病了,他卻從不知道。
段雲琅再也無法呆下去了。
少年的自尊與虛榮,激情與*,思念與溫存……全被她這輕飄飄幾句話,碾碎成齑粉。
他轉身便走。
紗簾嘩啦被掀開,又緩緩地垂落。空蕩蕩的房間,只有驚醒的鹦鹉還在架子上不知所謂地蹦跳着。她終于又睜開眼,望着他離去的方向,空氣裏不曾留下他的一丁點氣味,而腦海中只剩了慘淡的回響。
年少莽撞的人啊,不知道歡喜一個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今日有李美人,來日有趙美人、錢美人,我總不能一一招架過去,你也不可能将她們全都殺光。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五郎,五郎。我們,畢竟是不相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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