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清塵濁水(三)
對,就是這句話。
就是這句“不稀罕”。
為什麽自己過去都沒有留意過呢?
亦或許自己是留意過的,只是覺得沒有關系。不論她将自己看作什麽,至少每一回自己去掖庭宮找她、要她,她都沒有拒絕過。
這樣一遍遍地将這兩年來的每一回幽會懷想下來,心好似被一根細繩纏住了,一圈又一圈,繃得死緊,試圖搏動的心因而壓抑地停窒,血液孤獨地湧流,他的身子慢慢自門上滑了下去。
是的,是這樣。
她從來不稀罕。
她不稀罕他去找她,她也不稀罕他不去找她。她不稀罕他在床上的表現,她也不稀罕他是抱着她睡還是壓着她睡。她不稀罕他在沒有她的日子裏做了什麽,她也不稀罕他在陪着她的時刻裏想着什麽。
誰說她不是自暴自棄的呢?
她的心底裏,大約還以為自己把她當做一個發洩*的工具而已吧?在這幽深的宮闱裏,他與她的茍合,與那些太監宮女間的對食有何差別?!
她根本不稀罕他是不是愛她。
她不拒絕他……不是她不想,而只是她不能,罷了。
自己,竟一直是一意孤行一廂情願的。自己以藩王宗親的身份去逼迫她,她又如何能拒絕?縱是今日,她也沒有明言……
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
他明明有時下決心去探明這些問題:自己是不是愛她,是不是想娶她,是不是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卻只會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種令人惱火的拒絕合作的态度,總是讓他把一切問題都抛去了腦後。
她什麽都不相信。她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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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一點點地黯滅,世界再度陷入寒冷的初春的夜。
段雲琅頗矯情地看了一會兒夜色,腦子空空,像是一切思緒都被風吹散了。忽然屋外響起一前一後兩個重疊一處的聲音:
“五弟,五弟!”
“殿下,慢着些兒啊殿下!”
段雲琅打開門,便見到大兄東平王提着自己送他的那只老母雞站在廊下,一臉憨笑地擡頭看着他。他慢吞吞地走出來,關上門,溫和地道:“大兄有何事?”
東平王将那老母雞提到他眼前來,睜大雙眼道:“五弟,它死啦!我想要一只新的,五弟!”
段雲琅眼神掠向大兄身後,劉垂文向他無奈地一攤手。東平王這樣提着一只死雞竄出來,身邊連個作陪的下人都沒有,顯然就連宦者奴婢都知道這位郎主沒什麽可依靠的reads;穿去女尊做相士。段雲琅嘆了口氣,走上前,捏着鼻子打量那只老母雞,道:“不錯,竟還被你養了兩年。”
“不是哩,”段雲琮叫道,“去年有人跟我說,将它埋在雪裏,它會下蛋的。我今年一開春就将它刨了出來,才曉得竟然被騙了!”
後頭的劉垂文撲哧笑出了聲,段雲琅自己也是一怔:原來宮裏還有跟他一樣渾的人物?
他隔着半尺伸長手去拍拍大兄的肩,“那人是騙你的,那人忒壞。”
段雲琮拼命點頭。
段雲琅收回手,在劉垂文遞來的巾子上擦了擦,“走,我帶你去買只新的。”
段雲琮歡喜地丢了老母雞拍手笑:“太好了,五弟太好了!”
劉垂文哀哀地喚了一聲:“這都要擊钲了,殿下……”1
段雲琅回頭看了他一眼。
劉垂文只得噤了聲。
他知道殿下此刻心情不好,雖然看上去與尋常是一般無二地無賴。待他們趕到宮外,只怕早就散了市了,哪裏還有什麽鬥雞可買?劉垂文是不想管了,他琢磨着,明日不知還會鬧出殿下怎樣的荒唐話來。
劉垂文并沒有琢磨太久。
第二日,東平王、陳留王大鬧東西二市、糾集無賴少年鬥雞整宿的事情便傳遍了長安。
***
春風拂得人心發軟,殷染尋了個好天氣,搬一把倚床到廊下讀書,便聽見鄰屋宮人都在讨論兩位皇子鬧出來的趣事兒。
她懶懶地擡頭,茫然地盯着鹦鹉架子。那鹦鹉不知是不是被她吓多了,得她一個眼神,當即“嘎嘎”亂叫起來。
那些議論的聲音頓時停了,宮人們不滿地往她的方向啐了數口,回屋關門。
她卻仍是發呆。
小七的病好了。
五郎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仿佛是再也不來找她了。
戚冰、紅煙、許賢妃,宮裏頭的這些人,忽然間都離她很遙遠了。
她覺得自己這樣坐着,幾與等死無異。
原來……原來離開了他的自己,竟然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了。
鹦鹉停了叫喚,好奇地歪着腦袋看她。她呆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提着鳥架就往外走。鹦鹉被她吓住,兩只爪子死命地抓緊了烏絲杆,翅膀不住地撲騰,兩眼瞪得溜圓——
她一直提着它走到了院牆外,道:“你也別太讨嫌,自己飛掉,行不行?”
很冷的語氣,恐怕連鹦鹉都沒遇見過她這麽冷的語氣。
所以連鹦鹉都瑟縮了毛羽,一動不敢動。
她深吸一口氣,耐心道:“想玩是不是?我卻不想奉陪了。留着你,遲早是個禍害,你自己不知道,還想害我嗎?”
說完,她将鳥架放在地上,轉身往回走。
鹦鹉傻愣愣地看着她進了院子,剛撲騰翅膀想飛,卻見她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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