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明鏡流螢
“哎,小七,別跑呀!”
春花爛漫的興慶宮中,一個兩歲多的小兒蹒跚着在花枝間亂走,一邊拍手一邊“啊啊”地笑叫着,時不時回頭得意地看着那個追逐自己的人。
殷染着實被他鬧得沒了氣力,一手叉腰喘着氣道:“你這祖宗,流連花叢,反而很得意嘛!”
七皇子段雲璧咬着手指疑惑地看着她,顯然不知道“流連花叢”是什麽意思。
殷染沒好氣地道:“你回不回來?”
這句話他倒似聽懂了,咯咯一笑,又轉頭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
鵲兒在一旁道:“小孩子讓他多跑跑是好事,尋常孩子兩歲了還不見得能走路呢。”
殷染接過她遞來的水杯,仰頭灌了一大口,笑道:“我何嘗不知,都是逗他玩呢。就他那腳程,我莫非還追不上?”
鵲兒看着她,表情若有所思。殷染将水杯還了她,拿絹子稍稍擦了擦汗,道:“我是感謝你的。”
鵲兒吓了一跳,“謝我?”
“聖人平白無故讓我過來伺候七殿下,”殷染頓了頓,“你非但不給我臉色看,還處處幫襯我,我很感謝。”
鵲兒臉色稍平,“娘子說哪裏話來。這三宮裏誰不曉得太皇太後是最心善的人,興慶宮是最好待的地兒。”
殷染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鵲兒打量着她,嬌俏的容顏,深沉的眼,聽聞是許賢妃的親戚、沈才人的朋友。這樣一個出衆的娘子,也難怪殿下會……
突然聞得一陣哭聲,卻是段雲璧跌在了花叢裏,兩人俱是一驚,匆匆忙忙趕過去,卻愕然看見一大一小兩個人面對面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對話。
“你這小孩兒,哭什麽哭?”段雲琮瞪着眼睛。
“哇哇哇嗚嗚嗚……”段雲璧也沖他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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鵲兒連忙過去抱起段雲璧,一疊聲兒地哄他,“乖,七殿下乖,那是你大兄……”
無奈,鵲兒自哄着小傻子,那這個大傻子就交給她了?殷染向段雲琮行了個禮,“東平王殿下是來找太皇太後嗎?婢子這便去通傳。”
“——哎別!”段雲琮卻着急忙慌地喊住了她,“我是躲起來的,你可別傳,別傳!”
殷染一怔,“躲起來?”
“是啊!”段雲琮苦着臉道,“今日五弟給家裏寄信來啦,阿耶在朝堂上考我們,我可不想去,就躲過來啦!”
他說得颠三倒四,殷染卻也聽懂了,原來段五去了那麽久,今日終于遞來了像模像樣的奏疏?聖人既将它拿到朝堂上議論,想必是關乎藩鎮,至于那些觀軍容使的穢跡,當不會擺上臺面來的reads;丈室妻人,腹黑總裁步步逼。
她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滿園花木扶疏,想,原來從冬到春,他确乎已走了兩個月了。
這日聖人下了朝,便直接往興慶宮來拎人了。
“哎哎哎痛……”段雲琮被聖人揪着耳朵丢到了積慶殿門口,大白天地,興慶宮的婢仆何嘗見過這等奇景,都窸窸窣窣地發笑。段臻對這個大兒子也實在不知說什麽好,正沒好氣處,擡頭見到殷染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心思便全都梗在了喉嚨裏。
陽光柔媚,興慶宮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從出生到開府,一直住在這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宮苑裏。每一次回到興慶宮來,他都會生出仿佛回到母胎的溫存眷戀。
而這個女子,卻突兀地闖入了這幅本來與她毫無幹系的畫,神容淡漠,目光遙遠。
他的心竟似突然被狠狠地一抓,一瞬間又癢又燥的感覺逼得他倉皇轉過了頭去。
***
段臻今日來,除了抓兒子,另還有一樁要事。
他再也受不起驚吓了,小七一定不能再有分毫的差池。他去問過二郎,自右羽林軍中挑了幾名可靠之人,到興慶宮來衛護小七。
兩名近衛,四名常侍。都站在前殿裏,由段臻一個個檢視過去,可笑的是他還抱着段雲璧,哄着這小兒道:“往後這六個人都會寸步不離地陪着你,你可一定要聽話……”
殷染漫不經心地侍立一側,聖人對小七這樣寵溺的話她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她心裏想的是,你這會子肉麻,為何當初素書死時,你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那兩名近衛據說武藝高強,百裏挑一,一名郭熾,一名鐘北裏。四名常侍,雖是閹人,卻都習武,看起來高高壯壯,殷染一一記下,有一個是張士昭的義子,有一個是封逑的幼弟。她心中對聖人的馭人之術只有佩服。
老太皇太後忽然發了問:“北裏?北裏可不是好地方。”
那名喚鐘北裏的近衛面色微窘,段臻在一旁對皇祖母笑言:“是鐘北裏,是他的名字哪。”
太皇太後不說話了,半盲的眼睛仍舊朝丹陛下那人瞟過去,帶着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尖銳。那人卻忽然開了口,聲音疏朗,略有些不禮貌的僵硬:“末将出生平康裏,是以名喚北裏。”1
“啪嗒”一聲響,是小七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上首的兩個人都望了過來,抱着小七的殷染伏低身子去撿,又低着頭哄他:“別鬧,這雙箸要這樣拿……”
聖人研判的目光掃來,殷染的面色掩飾得很妥善。
***
聖人走後,夜幕落下,殷染抱着小七坐在積慶殿後院的臺階上乘涼,鵲兒在一旁打着扇子。
夜空是一片幽谧的深藍,嵌着閃爍的繁星。夏風拂過林杪,飄來淡淡的紫蘭花香。
小七喜歡聽她講故事。
“汾陰王度,得一寶鏡,橫徑八寸,環列四神八卦、十二辰位,于日下照之,則鏡上文畫,墨入影內,纖毫無失……”
直截了當地說,那就是一面照妖鏡。
小七特別喜歡這個故事,尤其喜歡她講到這個照妖鏡把一只狐貍精給照出來的時候,那女人對王生說:“我雖變形事人,卻無害于世reads;幕府将軍本紀。只是我逃了這樣久了,神道所惡,我知道我必死了。”王生不忍:“我想放了你,你可願意?”女人說:“天鏡已照見了我,我便再也逃脫不了。我只求再延數刻之命,以盡一生之歡,望公成全。”
王生便将寶鏡藏入了匣中。
女人召集鄉裏,群聚宴飲,醉谑不禁。臨了,女人奮衣起舞而歌曰:“寶鏡寶鏡!哀哉予命!自我離形,于今幾姓?生雖可樂,死必不傷。何為眷戀,守此一方!”2
“啪啪啪!”小七聽得雙眼放光,雙手奮力地拍起掌來。
殷染收回了目光,手在小七稀疏的頭發上草草一揉,笑道:“然後她就死啦,身子‘咻’地一下,就變回了一只老狐貍。”
小七搖了搖頭:“不要!”
殷染笑道:“她死了是好事,怎麽不要呢?”
小七還是搖頭:“不要!”
殷染便漸漸不笑了。
小七毛茸茸的小腦袋靠着她的胸膛,學她,拼命仰脖子望那夏夜的天空。忽而有流螢自那紫蘭花叢中飛出,亮熒熒地在黑暗裏撲朔飛舞,清光明滅,猶如一條綿延到夢境中去的粼粼河流。她微微一怔,身邊的鵲兒已輕輕喚了起來:“流螢!”
她微笑附和一聲:“是啊。”
懷中的孩子拍着手大笑:“星星!星星!”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鵲兒的聲音很輕,輕得被風一吹就散了,“興慶宮的夜火蟲比旁處都要多,我記得陳留王殿下小時候,就愛來這邊抓夜火蟲,放入罐子裏封住,說是可以做燈使。”
殷染沒有接話。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偏是在這樣的夜晚。
偏是在這樣的夜晚,夏風如醉,夜色溫柔,流螢點點,如夢似幻。
偏是在這樣的夜晚,她開始思念他。
秘書省窗外的那個孩子,捧着一只蓋得嚴實的陶壺,自窗棂下遞與她,滿臉期待、滿懷雀躍的樣子。
她接過時,長舒一口氣,道:“你總算不送活物了。”
他便笑,又是那種令人咬牙切齒的笑,在小小少年的臉上,無邪地綻開。
那一日她本來遭了殷家的白眼,故而歇宿在父親的官舍裏。官舍的床極窄小,她将陶壺放在枕邊,入睡過後,壺裏的夜火蟲飛了出來。
第二日清晨,滿屋大小官員都在打蟲子。
當時的她在床上迷糊地揉着眼睛,心想,啊,怪不得,昨晚的夢裏,亮晶晶的,像有星星在記憶深處一閃一閃呢。
微涼的夏夜裏,殷染低垂首,輕輕地笑了。笑裏的溫柔被掩藏住了,封了層層泥土,任何人無從得見。
縱是狐貍,做人太久,也回不去。
若真有那樣一面寶鏡,該多好?讓它來照一照,照一照自己的心,究竟是什麽顏色。
重檐之下,皇子的貼身近衛冷漠地站立,目光凝望着那個低頭不語的女人,深沉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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