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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苦不足(二)

趁着晚膳時分內官交接,衆人都放松了戒備,殷染随着劉垂文循小門偷偷溜出了掖庭宮,沿着皇城西牆摸過去,到太平坊外,小心地看向含光門那邊。``這種事情她過去并沒少幹,只是這回不知怎的,心頭似揣了十五只小兔子,竟是跳得厲害。

段雲琅卻已在皇城根下等候多時了。一見他倆,一時也忘了避諱,便大步迎了過來,直吓得劉垂文将殷染拉進了坊巷裏去。但聽得并不刻意遮掩的靴聲,那人的腳步近了,殷染反而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

真沒出息,不過是幾日沒見……竟跌份到了這樣地步!

三人在巷道裏一個荒僻角落站定,段雲琅首先便忙不疊地揮手将劉垂文趕開。劉垂文看了看天,看了看地,道:“您可得按時回去,晚上程夫子……”

“我省得。”段雲琅趕緊打斷他的話,“今次感謝您啦,小劉公公!”

劉垂文笑得咧了嘴,還想囑咐什麽一時也想不起來了,也就告退得了。

今日難得沒有落雪,只是一陣陣風從積雪上刮過,發出鈍刀割肉一般的聲響。殷染靠着坊間的土牆,嬌小的身子都瑟縮在那件男式的玄黑大氅裏,軟乎乎的貂絨磨蹭着她凍紅的臉頰,往日裏看去總嫌尖刻的輪廓此時難得地柔和了,眼睛裏還泛着濕潤的光,宛如剛剛催融的雪。

段雲琅就這樣凝視着她,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一點點地靠近了,鼻尖幾乎點到了她的鼻尖——

她閉上了眼。

嘴唇輕輕地貼合,舌頭軟軟地撫弄,并不摻雜很多的情-欲,雪後的天空幹淨透明,天空下的他一身月白衣裳,眼神清澈孤豔,凝注着她的時候,仿佛盛開着萬水千山。

白晝裏、陽光下的吻,原來是這樣溫暖的況味。

直到這吻已結束了許久,兩人都還不言不動,像兩個木頭人,安安靜靜地對視。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兩只手握在了一處,漸漸地,十指交握住。

她的聲音極輕:“我裝的可是男人。”

“那我就是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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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被人瞧見?”

“我只怕你被人瞧見。”

她不說話了。穿巷而過的冷風裏,她不自覺地往他身上倚靠過去,他擡頭看路,桃花眼底漾起了笑意。

對于他與她這樣太聰明的人,言語總是多餘,而溫柔只是一種心情。

***

說好了是遛街,段雲琅的打算是帶她去東市。一路上行人漸多,熱鬧起來,兩人不再牽手,索性扮作兩個纨绔子弟。他混賴慣了,便跟她勾肩搭背,她也不再紅臉,有時還能調侃兩句。

譬如他走到首飾鋪子,回頭便笑問:“殷公子可要給家中小娘子買幾件飾物去的?”

殷染咳嗽兩聲,雙手負後,粗聲道:“我挑好了,還不是被你獻殷勤。”

段雲琅嬉笑起來:“那是自然,你家那位小娘子,我巴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下來送她,何況區區幾件首飾。”

殷染一不留神,便撞進了他那笑得彎彎的眼神裏去,那一圈一圈纏綿流水,幾乎要溺斃了她。

那賣首飾的店家見二人裝束,情知非富即貴,迎上來前前後後地巴結。殷染進鋪子裏去挑挑揀揀,那店家又打趣:“公子真是知情識趣人,我家的花子各各不同,全被公子看出來了。”

段雲琅倚着貨架,涼涼地道:“‘他’自然知情識趣了,‘他’家有個妹妹,挑剔得不行。”

店家一聽更加來勁,花钿本就品類繁富,他更恨不得把店裏各式各樣金箔、魚骨、茶油、紙帛的花钿全拿出來給殷染一個一個地挑。段雲琅看着那些小小花钿團簇一處,簡直頭疼得厲害,不明白女人怎麽就對這些小玩意如此癡迷?在他看來,那些花钿,分明都是一樣一樣的嘛!

正走神間,一個聲音響起來:“這個怎麽樣?”

他定眼看去,殷染正拿着一枚嫣紅的五瓣桃花钿,按在額頭上轉頭對着他。她的姿勢很滑稽,眼睛眨了眨,似是要表現出自己真是一個男人,而且自己真不是對花钿很熟悉的怪男人。

可不知為何,明明她今日的衣着打扮沒有一樣是合體的,卻能勾得他身心都發起癢來。若不是顧忌衆目睽睽,他只怕早就原形畢露了。

“好。”他啞着聲音道,“你妹妹肯定喜歡。”

她撇撇嘴,“聽起來你不喜歡。”

“……”

段雲琅後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因為他不會說話,殷染在店裏又挑了整整半個時辰……

每一次她來問他,他變着法兒回答“好”,可她都能認為他是說“不好”……

最後他咂摸出來了,敢情她并不是問他好不好,她挑出來一件東西,心裏早有了一個估價,來問他只是想确認一下自己的估價,順帶鄙視一下他而已。

所以他悠下來,她再拿着花钿來問時,他便淡着神色、擰着眉頭道:“還行吧。”

她疑惑了,左看右看,“我覺着挺好啊。”

他不說話。

忽然她發起狠來:“明明很好看,你這人一貫沒有眼力見兒,就不能聽你的!”揚手便道:“我就要這個了!”

段雲琅終于松了口氣,趕忙搶着去付錢……果然女人是這世上最難解的東西,和女人之間的鬥争是命定漫長的。

一條街上全是首飾,殷染着實能挑,兩人逛了整整半天,到終于走出那條街口時,肚子都餓了。段雲琅心中直叫苦,早知道就不先來這條街了,他還沒去看他的鬥雞呢……

“這不是五弟麽?”一個帶笑的聲音忽然響起。

段雲琅心神一凜,擡頭便見二兄段雲瑾朝自己這邊走來,他旁邊……他旁邊?!

“是二兄和殷娘子啊,”他硬着頭皮笑,“我這……”轉過頭,殷染竟已不在了。

他心中驚濤駭浪,面上仍不動聲色,一副無懈可擊的嬉皮笑臉:“二兄和殷娘子出門兒遛街,可不好叫老弟攪黃了吧?我這可失陪啦!”說着他拔腿便想溜,誰知竟被那女子叫住:“慢着,你別走。”

段雲琅皺了皺鼻子,終于拿正眼看向殷畫,“殷娘子的意思?”

“我有些餓了呢,”殷畫卻朝段雲瑾微微一笑,“我們到青門樓上吃酒,叫上陳留王一起,你說好不好?”

她話說得婉轉,聽入耳中卻是不可違拗一般。段雲琅心中着急阿染,只想拒絕,可段雲瑾得了令卻非帶他同上青門不可了,死纏爛打一番,最後貼着耳朵道:“好兄弟,我叫她出來一趟可不容易,二兄欠你第二筆,記賬上,記賬上。”

又記賬上,你賬本倒是多!段雲琅惡狠狠地剜他,對方只作不見,還去讨好殷畫。正沒做理會處,身後忽有人喚:“那位公子,買花钿的公子!”

段雲琅疑惑回頭,那賣首飾的店家氣喘籲籲趕來,提着首飾盒子道:“您方才買下的,落在我店裏了。”

段雲琅接過,打開一看,正是殷染方才買的東西。奇了怪了,他分明記得阿染将它們提着走了呀?那店家看他表情,小心翼翼地附耳上來道:“那位公子先走了,讓小的來給您提個醒的。”又遠開幾分,笑道:“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能有這個福氣收公子的禮呢!”

殷畫的瞳孔微微一縮,目光落在段雲琅捧着的首飾盒上。

段雲琅頓了頓,“砰”地一聲蓋上了盒子,笑道:“也不知我有沒有那個福氣,讓她收下我的禮呢。”

段雲瑾聽了,正要咋呼,段雲琅卻已道:“今日小弟便舍命陪君子,青門是吧?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逛街#其實把男朋友寄存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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