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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防火水中(二)

如果一定要找個詞兒來概括他們的每一次歡愛——其實總共也不多,兩年半了,不會超過二十次——那應該就是四個字:亂七八糟。

每一次相會之前,兩人總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找了滿天飛的借口;每一次相會之時,也總還要先正兒八經假模假式地談一番話——可是忽然之間,總是“忽然之間”,兩人就滾到床上去了。

也許只是那些話不夠悅耳,甚至是刺耳的,就像現實一樣。床簾拉下,被褥覆上,隔絕了陽光和空氣的同時,也隔絕了所有令人不快的過往與将來。他們在被子下面焦急地動作,早晨穿得一絲不茍的衣衫、理得一絲不茍的鬓發,此刻全都亂得不成形狀,急切的親吻與摩挲帶出滾燙的顫栗,像是赤足行走在炮烙之上,疼痛難忍,可是無法離開。

并不充分的愛撫過後,他整個人都趴在了她身上,低喘着道:“可以了麽?”

團團黑暗之中,她舒展着皓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頸,輕笑的聲音如夢似幻地響在他的耳畔:“你今日格外着急。”

他頓了頓,放棄與她和解,決定直接攻城略地。

她的手臂突然收緊了,眉心蹙起,忍耐地咬着牙,可終究沒能管控住自那牙關之間逸出來的呻-吟,甜膩的,熏得人心都要發軟。他感覺到了,眼神一暗,即刻動作得更加激烈,直到他自己都自喉嚨裏發出了悶悶的哼聲。他一手抓住她兩只胡亂作惡的手臂扣在枕頭上方,另一手撩開了熱死人的被子,眼睛裏那飛快縱逝的情-欲的輝光便這樣不管不顧地披離而出了,似潛伏水底的暗影突然現了形,那是一頭獸,一頭巨大的兇殘的獸,這頭獸低低地嘶吼着,濕熱的舌頭掃過她敏感的耳垂,四爪抓扯着幾乎要将她整個人都劈裂開來……

她的指甲陷進了他的背脊,些微的痛,卻更刺激。他仰起頭來,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滴答落在了她的鎖骨,滾燙似一點火痕。

有時候,只有痛,才能解了癢。

自情-欲的巅峰跌落下來,将一切意識重新一片一片拼湊回去,才覺出腳下虛軟。飄忽中摔得不疼,但卻心悸得可怕。好在他一直是個很溫柔的情人,□□過後,他會耐心地吻她,安靜地撫摸她,又小心翼翼地為她清理床上和身上的亂象。她渾身酸痛,一動也不想動,睜着幹澀的眼睛望着方才被掀動得如驚濤駭浪一般的床頂,漸漸地笑出了聲。

聽見這詭異的笑聲,還在抽褥子的他停了動作,疑問地望過來。

“白、日、宣、淫。”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好、色、無、恥。”

他挑了挑眉毛,直起身道:“我卻覺得自己太過正人君子了,對着你的時候,也不時常想宣淫的。”

“……”她臉上臊得可以蒸雞蛋了,偏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搖頭晃腦地嘆口氣道:“你聽過司馬相如的《美人賦》嗎?‘古之避色,孔墨之徒,聞齊饋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車,譬猶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見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就是說,見不着美女的人,當然不能叫君子;得像我這樣,見着美女還能不至于時時亂了套的,才是不好色的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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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被子把自己頭都罩住了,聲音從裏頭傳出來:“你怎麽不亂套了?你亂套得很呢!”

他嘿嘿一笑,手腳麻利地清理完了,又爬上床來,将她連人帶被子全抱住了,低聲哄她道:“是是,我亂套,我最亂套。我将那些字帖都收好了,你現在還想不想看?”

經他這一提醒,她才想起來這才是正事。忍不住又剜了他一眼,下床披衣時又險些摔倒,他連忙扶住了,表情隐忍地問道:“……弄疼你了?”

她不答話,只一瘸一拐地往桌邊走。那只綠漆小盒已看過了,還有一只紅漆的,打開一看,卻是兩只草編的小蚱蜢。

段雲琅走過來,看見了也是一怔:“這東西也要單獨裝一盒兒?”

殷染将那兩只草色都已發黃的小蚱蜢拿起來看了看,表情淡得連一絲波紋都沒有,叫段雲琅懷疑方才床上那個與自己一同輾轉呻-吟的女人根本不是眼前這一個。殷染起身将兩只盒子都收入了箱子裏,回過頭來,才見段雲琅還在發怔。她笑笑道:“那是我小時候愛玩的東西。”

他低着頭,走上前,将她的手捂進了自己的手掌裏。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又笑道:“是不是挺沒勁兒的?我小時候,拿着那兩只草蚱蜢,可以玩一整天。要是有人來陪我玩,就更好啦。——可惜沒有。”

每一句話都是平鋪直敘,偏生到了最後一句又莫名地逗趣,他笑不出來,只低聲道:“他們都欺負你,是不是?”

她怔了一怔,旋而道:“傻瓜,這世上的事情,哪裏是欺負兩個字就能說清楚的?你說殷衡吧,他确實是欺負我,還曾經借着酒醉撒酒瘋——可是殷家裏肯跟我說話的人實在不多,他是其中一個。”頓了頓,又道,“只是自從撒酒瘋之後,連他也不跟我說話了。”

“他怎麽欺負你的?”他悶悶地道。

她眨了眨眼,眼神裏笑意盈盈,“你以為他是怎麽欺負我的?”

“我……”他說不出口。

她握了握他的手,柔聲道:“傻瓜,你以為他真能欺負我?”

他奇異地安定下來,凝着她的眼睛裏亮晶晶的。

“我很想我阿耶。”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今日,我還以為今日來探望我的是阿耶呢……那兩只草蚱蜢便是他給我編的,陪我玩得最多的,也是他。”仿佛是站在地心有些冷,殷染皺了皺鼻子,段雲琅連忙拉着她去桌邊坐下,又去燒了一壺熱茶給她捧着。她看着他來來去去地忙活,眼神裏有些迷惘了,她從來不曾感知到這樣明确的關切,父、母、兄、姊,都不曾給過她這樣明确的關切……

“我也說不上喜歡讀書寫字,只是若不讀書寫字,我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殷染低着頭又道,“好在我家裏書多,後來去了秘書省,書更多了。我想阿耶是高興我呆在秘書省的,我在家裏,總是給他添麻煩……他處理不好,每每在我和昭信君之間來回跑,他很累,很難過。于是……我就寧願成日成日地留在秘書省,有時候還會在秘書省過夜。”

“這是好事兒。”段雲琅柔聲道,“若非如此,我豈能碰得見你?”

殷染恍惚轉頭看着他,那眼神竟然是濕漉漉的,像是剛剛被雨淋過,長長的睫毛都變作了厚重的雨簾。她忽然又恍惚地笑了笑,輕聲喃喃:“是啊,若非如此,我豈能碰得見你。”

這分明是一句柔腸百轉的話,卻聽得他心中揪痛。這話背後一定是有故事的,他忍不住要問——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走了,你的母親過世了,而我,被廢了。

這之間,究竟存在着怎樣的聯系?

可是殷染卻已經很累了。她閉上了眼睛,依戀地抓着他的衣襟,身子朝他輕輕地靠了過去。

他小心地抱住了她,就像抱住世上最珍貴又最脆弱的琉璃。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已經盡力了……脖子以下什麽的……

段五表示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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