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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問蔔(二)

按着許賢妃的意思,上元過後,宮中便張羅着給陳留王指一門親事,讓各家有年貌品行合适之女子者,都呈上生辰八字并一張小像到承香殿,由許賢妃親自揀選。

許賢妃自然不可能跟段臻明了提沈青陵此人,只着人将沈青陵的份兒也混在其中,最後她挑出了五個女子,将八字送去司天臺勘驗。至于司天臺的人,自然也是一早打點好了的。

段臻對許賢妃的這一系列流暢自如的動作不置可否,而本該是話題中心的陳留王段雲琅自己,竟然是直到在朝上與司天臺正打了個照面才知曉此事。

他哭笑不得,“這是怎麽一回事兒,怎麽突然間就要給小王塞個王妃了,小王自己都不曉得?”

那司天臺正也有些煩惱似的,吹了吹白胡子道:“原來殿下還不曉得?不過許賢妃的眼光是極好的,挑出來的人一定不差……”

“這不是差不差的問題,”段雲琅皺起眉頭,“這是盲婚啞嫁啊!我不要,我這就去同父皇說。”

“別——別現在去啊殿下!”司天臺正膽戰心驚地一喊,“您現在去同聖人吵一架,這不是要老臣的命麽!”

段雲琅頗煩躁地看他一眼,撓了撓頭,“那——我回去想想再同他說。”轉身便往殿外走。

司天臺正終于舒了一口氣,他沒有告訴陳留王的是,他已經将那女人挑出來了。

***

聽了段雲琅的轉述,殷染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仿佛是為了呼應她這笑,梁上的鹦鹉也“嘎嘎”叫着蹦跶起來,段雲琅惱了,又不敢說殷染,便去橫那鹦鹉:“吵什麽吵,說正事兒呢!”

“嘎!”鹦鹉對他這種欺軟怕硬的行徑十分不忿。

段雲琅擰着眉道:“你說你前世會不會就是一只鹦鹉,你看你這輩子也跟它一個姓……”

殷染回過頭來,眼睛裏笑意盈盈,“什麽?”

“沒什麽。”段雲琅立刻道。

殷染歪着頭看他片刻,又笑笑,“當真沒什麽?”

段雲琅思忖着,在女人面前,還是得先坦白,再保證:“先說好啊,我自然是一萬個不答應的,不管他們給我分了誰來,哪怕是天仙兒下凡,我也不要。我就這裏跟你說了,我只娶你,只娶你一個。”

他這承諾自第一次開口時起,已說了不下十七八遍。殷染總懷疑他的舌頭比旁人都來得順溜一些,每說到“只娶你”這仨字兒,氣都不帶喘的。她也不願去想什麽今後,他這樣說,她也就這樣信——

也許內心底裏,還是不信的成分更多,但是她不想深究。

這種相信,本就經不起深究。

殷染攏了攏衣襟往內室裏走,段雲琅忙颠颠兒地跟過去,但聽她道:“據聞此事是許賢妃一手操辦?”

“嗯哼。”段雲琅的臉色略微一沉,“我倒也聽聞她挑出的那五個女子都不是什麽顯赫家門。”

殷染笑了,“你若娶個顯赫家門的,高仲甫還能放得過你?嘁。”

那不輕不重一聲“嘁”,直要将段雲琅的心火都撩起了,一下子伸手抱住了她的腰,還好死不死晃了晃,“你倒挺冷靜嘛?你什麽心呢?”

“我?”殷染稍稍偏過頭,在她身後的他便瞧見那如雲的烏發下小巧瑩潤的耳垂,引誘得人忍不住去咬上一口——

他也就這樣去做了。

“你……”她捂着耳朵掙開他懷抱,叫道,“你耍賴麽?分明是你要娶妻了,你還耍賴?”

他卻反而高興了,“你還是在意的嘛。”

她快要被他氣死,“我怎可能不在意?”

這麽簡單一句話,卻叫他怔住了。

像是從來沒有期待過,她會這樣直白地承認自己的感情。

“阿染……”他喃喃。

殷染被他盯得竟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了頭,輕悄悄地一聲:“嗯?”

“阿染,阿染……”他又要蹭上來。她這回長了記性,伸手将他的臉推開,正色道:“我信你,我信你你知道不?你哪怕當真要娶別的女人,我也信你……你哪怕要我去死,我也信你……”

“你說什麽呢?”他不樂意了。

“我說,”殷染深呼吸了一口氣,“待那個女人選出來了,你将她的八字偷給我,我去紮個小人。”

***

“那個女人”的八字竟是很快就發下來了。

段臻聽許賢妃說起這個女人是沈素書的妹妹時,不可謂不驚訝。

彼時他在清思殿中,難得雙手沒有沾茶,而是讓許賢妃擺弄着自己的茶具。許賢妃一邊熟練地高沖低泡,一邊低眉順眼地道:“妾心中也是疼惜她身世,沈尚書和沈才人都頗可憐,這孩子無依無靠,據說與五郎是相識的,兩人八字也配……”

段臻擡起眼來,“你如何會……”

“妾如何會幫着沈家?”許賢妃輕輕一笑,接過了他的話,“妾也不知道。妾分明是嫉妒沈才人的。”

她這般坦然,反而讓段臻尴尬。他看了她許久,自己從未教過她茶道,但她自己去學了,而且學得極好。自己從未對她有過任何期求,但她總是超出了自己的期求。

她表現得善良、溫柔、大度、美麗。她表現得那麽完美。

她那麽努力——

可自己依舊不能愛她。

為什麽呢?

大抵自己是個廢物,于國事上是個廢物,于家事上亦是個廢物,從沒有處理妥當過任何事情,還害死了每一個靠近自己的人……段臻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莫沏茶了。”他說。

許賢妃的手顫了一下,停住了。

他将那幾張紙往席前一扔,“就她吧。沈家不是小門戶,如今卻也興不起風浪。這樣的家世剛剛好。”

他一個字也沒提沈素書,沒提自己對沈素書的虧欠和補償,可在許賢妃聽來,他每個字的字縫裏,都是沈素書。

和沈素書背後那個更加久遠的鬼影。

許賢妃将牙關都咬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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