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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葉風雨中飄搖的小舟,搖搖欲散。
一縷發絲齊根而斷。臣歡分毫未動,嘴角自始至終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撚弄琴弦,曲調漸成。
悠遠的琴音自天際而來,像是能蕩滌一切污穢,純淨空靈。
绾娘的身形漸漸聚攏,緊實不少。
冷峻的君王收劍,負手而立,眉宇間戾氣陡然褪去,染上一抹深重的無力與疲憊,道了一聲抱歉,倉皇而逃。
绾娘跟上前去想捉住他的手,還未近身,臣歡的曲調瞬間一變,一股柔和的氣勁從四面八方将绾娘圍困在中間,教她動彈不得。
齊煜擡腳跨出院門,身形一頓,轉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面容,随即移開目光,低醇的嗓音在院子裏響起。
“姑娘在這院中先住下。若是想走……随時可以,孤不會阻攔。”
“只是,姑娘,可否讓孤為你作畫一幅?”
“某非唐突,姑娘委實與孤一位故人太像。”
臣歡輕輕颔首。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她?”
齊煜的臉上浮現出似喜似悲的神色,肩膀一塌,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氣。又很快挺直脊背。
“感覺。”溫柔的笑意還挂在嘴邊,只那聲音聽起來着實讓人心傷,帶着并不明顯的哽咽。
很快,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青石徑深處。
绾娘往結界上一撞,勁氣無形且無情,在绾娘臉頰留下一道傷痕。
“绾娘,何苦如此。”
臣歡神色未變。
“他身上戾氣深重,輕易近身不得。”
又是一個破碎的琴音。
“若再如此沖動,魂飛魄散我且不再相救。”
低沉的音調一變,像尖銳的嘶鳴。風吹過,遠處一樹花葉瞬間碎裂,淩亂地墜了一地。
“下不為例。”
臣歡放下桐琴,在這個喜怒無常的君王面前坐下。
斂着眉,素手煮茶。
齊煜盯着她靈動的雙手,一時怔仲,不敢言語。
半晌,開口道:“奉神祭不日将至。臣歡姑娘,是否随孤去都城逛逛?”
臣歡面容帶笑。
輕輕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沒有附聲。
只是斟了一杯茶水,放在齊煜的面前。
自己抱過琴,置于腿上。
琴音響起。
是水榭的那半阕曲。
“陛下,可識得?”
齊煜一怔,像陷入回憶之中。臉色忽白,“你如何會彈?”
臣歡搖頭失笑:“陛下不必如此,将才我在亭中撫琴,遠處有人以埙聲相和,便是此曲。可惜,如此天籁,只得半阕。”
奉神歌。
也是汨城戰歌。
壯軍心,慰亡靈。
當時他還叫承安。蕭承安。
汨城少城主。
奉神祭上,他作為未來的一城之主,這首埙曲,自是要吹奏得爐火純青。
汨城殉葬,再無汨族。時光如梭,如今相隔六年,再聽此曲,仍是心痛如絞,不能自已。
齊煜從懷中掏出一枚六孔梨形埙,置于嘴邊,閉目吹奏。
埙聲蒼涼遙遠,飽含着傷痛與風霜。
戰争已經結束,游子們都歸家吧。
若是走的太遠,請循着埙聲回來吧。
那些沉澱在時光中的悲痛啊,都走遠些吧。
那些陳屍沙場的将士啊,都安息吧。
死的人已不再,活着的還要繼續。
不管這生活多難,世道多艱。
生命還在,奉神燈不熄,信仰不滅,就終能重返廢墟,建一座更美的城。
齊煜在這裏等着。
等着你們重返家園。
等着你們迎回英靈。
且讓他再奏一曲奉神,對這些英魂忠烈作最後的告別。
埙聲傳出很遠很遠。
绾娘,你聽到了嗎。
齊煜在這裏,承安也在這裏。
他們都很想你很想你。
☆、琴師(三)
? 傳說中,汨族是最近天的一族。
他們能與人通、與鬼通,甚至與神通。
汨族族人世世代代守着汨城,守着奉神節。有人說通向西唐的通道就在汨城,而只有世代城主知曉如何開啓。
嘉隸三十三年,奉神節,奉神祭,汨族當時的城主蕭淩主祭,請神鬼,通陰陽。
祭司道:“歲星當道,天下必将大亂,紫薇從天出,主殺伐亂世。”
那時,天下太平,并無亂象。
他在嘉隸三十三年降生,取名承安。
他的父親,是蕭淩。
嘉隸四十年。
他七歲。
尚晚降生。
嘉隸四十七年。
祭司說:“承安少年老成,沉穩持重。兼之儀态端方俊美,才能非俗,又适逢亂象已顯,待戰火起,必有一番大作為。”
頓了頓,又道:“只是,雖一生得貴人助,卻有四殺并照之相,限年逢,必桃花犯主。”
此紫薇相。
簡單來說,就是亂世之中,他能成大事,主天下,但有可能成為無道之君,且命犯桃花。
當時,各國邊境時有摩擦,适逢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路邊多有餓殍。
大齊皇帝昏愦無能,大肆斂財,效仿商纣,酒池肉林。不顧百姓怨聲載道。
而汨城不過是大齊旁邊的一座小城。不問世事,和樂安穩。
在亂象叢生的年代,汨城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令人豔羨。
時人送之“小西唐”之稱。
很快,災民湧入。
他不過舞勺之年,性雖孤煞,胸中自有一片赤誠熱忱。
族人良善,盡心盡力安撫難民,度這亂世。
少年最是鮮衣怒馬,願展風華。
自汨城來,往齊都去,一路滿目瘡痍,屍橫遍野。
整整三個月,才抵達齊都。
城外,災民遍布,攔道搶劫者有,但見者官兵殺之。
心下不忍,但也未作停留。只有結束這亂世,才能真正救這些百姓于水火之中。
策馬入關,都城另有一番繁華。
拿了令牌進了公主府,穿上戰甲,從此他不再僅僅只是汨城承安。
他要這天下安穩,百姓豐衣足食,路不拾遺。
他想親手創一番太平盛世。
夢裏,又是父親和祭司姑姑的話在回響。
承安,你若得得這天下,必要為一方明君。
承安,待百戰歸來就把绾娘嫁與你為妻可好?
淚從眼角滑落,君王驚醒,再無睡意。
天色還是暗沉沉的。
小粽子宿在外間,也未吵醒他,齊煜吃了杯冷茶,披衣走出寝殿。
路過小太監時,小太監咂着嘴,不知夢到什麽好吃的,一副天真無邪的爛漫模樣。
屋裏燒了碳,很暖和。齊都的冬天總是來得更早些。
齊煜俯身,将小太監身上滑落的薄被蓋好。
小太監頸間露出一塊印記,像是繡上去的一塊圖騰,又像是天生的胎記。
齊煜眼神愈發柔和,摸了摸小太監的腦袋,起身離去。
身後,小太監睜眼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齊煜單薄的肩背,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臣歡還坐在院子中。
腿上擱着那一架桐木琴。
月華如水,灑在她的身上,盈盈的光,像是緩緩流動。
她的眉目顯得如此美好。
齊煜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也不靠近。
臣歡擡眼,看那個像雕塑一般立在那裏的男人,心下莫名。
低頭撫弄琴身:“绾娘,你的煜郎大半夜不睡覺,是又過來憑吊你了。”
绾娘借了臣歡的力,凝出身形,倒是比之前緊實不少。
癡癡看着眼前人,心下愛恨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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