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看臺上揮舞着彎刀,雕一塊镂刻板。
他心下一片寧靜。卻是不知這樣平靜的日子還有多久。
管十六從機甲艙內出來,滿頭大汗,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躍上看臺,灌了幾口水,仰躺在臣歡身側,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疏朗的眉目少了幾分玩世不恭,安靜下來的他自有一股穩當靜秀。管十六少有沉默寡言的時候,一旦靜下來反倒顯得心事重重。
葉則也随後跟上來,卻都沒有說話。
怔怔看天,一時間風流雲散。一縷發絲垂下耳畔,管十六側頭看向臣歡。忽然淡淡笑開了,眼裏有些莫名的情緒,溫柔而沉默。
管居安已經走了近三個月,仇和風也帶着賴着他不走的小甲回了東玄。還有不到十個月便是星際擂臺賽,大家都拼命地吸收着知識。不僅僅是為了這一場比賽,更是為了以後在戰場上能多一分生的可能。雖然星際戰場現在很是平靜,但身為軍校生,他們都能感受到平靜下的風雨欲來。他們知道,總有一天他們都是要上戰場的。要麽馬革裹屍,要麽得勝歸來。
陸戎上将作為帝國軍校的客座教授,居然也親自給他們上課。尤其對羅西珺的指點性教學,簡直是單方面的施虐。行止間頗有點培養繼承人的意思。
“陸戎上将……”糾結着該如何表達,葉則委婉道:“是想在帝國軍校尋找基因配對的對象?”
那一天臣歡從軍部回來,誰也不知道她和陸戎上将說了些什麽。之後不久,帝國元老院就催着陸戎上将進行基因配對,尋找伴侶,養育最優秀的下一代。
臣歡擡頭,似笑非笑。陸戎背挺得筆直,一腿平伸,一腿曲起,說不出的俊朗迷人。他拿着絨布擦拭手裏的短刃,陽光灑在他的臉頰,美好得不可思議。
“也許是呢。”
管十六眼睛瞟向陸戎,又看看顧自雕刻的臣歡,眼神詭異,還帶着點欣慰。想了想,又将話咽回了肚子裏,拉着葉則下場對練。
機甲實戰課過後,是陸戎的體術教學。
邵司大校站在場邊,寬厚的臉上浮現出笑意:“小崽子們,睜大眼好好看着,上将親授,機會難得。”
場內羅西珺繃緊了身體,伺機而動。作為體術S級,在他這個年齡階段已算是首屈一指。但對上3S級別的陸戎,就不夠看了。
陸戎沒有使用精神力,單憑身體的強悍和體術的卓越輕描淡寫地接下了羅西珺含着精神力的全力一擊。在單方面的施虐中,羅西珺對精神力的操控漸趨成熟,從一開始完全不是陸戎的對手,現在已經能夠在他手底走過十多招,進步不可謂不神速。你來我往,陸戎基本上都是點到為止。對羅西珺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裏,也深感欣慰。
陸戎擦了擦手,将躺倒在地的羅西珺拉了起來。羅西珺略顯稚氣的圓臉透着堅定,充滿了朝氣與沖勁:“上将大人,我一定會打敗你的!”
年輕總是無所畏懼,會堅信自己什麽都能做到,不怕失敗,也什麽都想去嘗試。在他們內心深處,都住着一個中二的熊孩子,總認為所有的星辰圍繞着自己繞轉,所有的困難都會給自己讓路。他們沒有顧忌,無法無天,去瘋去鬧,去尋找刺激,然後鍛煉自己,不斷超越。他們可以無憂無慮,無所畏懼,之後,他們将擔負起整個星域的未來。這是他們終将走的路。
陸戎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幽深的眼裏透出笑來,像黑暗的夜裏驀然炸開的煙花,轉瞬即逝,短促卻美麗,帶着點攝人心魄的極致。他拍拍羅西珺的肩膀,無聲鼓勵。如果那時他還在,他等他來戰。
——你與那個我……是什麽關系?
——黑潮紀之前,林賽找到魏崶。将她從孤兒院帶出,悉心照顧、撫養。可惜,魏崶天生癡傻,三魂七魄皆有所失。黑潮紀來臨,被迫陷入沉睡,直到我來了。我是臣歡,也是魏崶。對魏崶來說,林賽.加菲爾德,是她的父親。對我來說,你也只是陸戎,又不僅僅是陸戎。
陸戎沉默,從臣歡猶如清泉的眼裏看見他自己,以及自己脖頸上浮現出來的圖騰。頸肩灼熱,心下也躁動不安。
臣歡将陸戎按倒在沙發上,跨坐在他的大腿上,瘦弱的身形顯得有些嬌小。額頭相抵,記憶如潮水湧出。
長長久久的生命裏,林賽厭倦了永生。不管什麽樣的種族大概都是這樣。沒有的時候拼了命地想去得到,得到了,反而又不那麽想要了。他享受暗夜裏的寂靜,又厭惡無所不在讓他窒息的孤獨。族人選擇沉睡,他選擇了死亡。
對于血族來說,獲得永生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抛棄了自己的靈魂,若是死了,就真的什麽都不存在了。他将記憶灌入陸戎的腦海,以期終有一天記憶觸發,那樣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去往重生。将魏崶托管給管惑照顧,耗盡心血為她養魂,有朝一日,她醒來,會知道所有的過往因由,會在管惑的照拂下開啓新的人生,也算是全了他們之間十幾年的陪伴之緣。
他生于戰争,那麽,便也由戰争終結吧。他看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消失,從指尖開始,一點點碎成星光往星河而去,終是放下了所有,再見了。
有些人一別,便是一世三生。
——你明白了嗎?
臣歡問道,鼻息撲在陸戎的鼻梁上,暖暖的。
——不管是魏崶還是我,都不能長久地留在這個世界。我終究是要走的,無法停留。
她冰涼的唇印在陸戎頸肩的圖騰之上。一陣清涼蔓延,驅散了灼熱。陸戎呼吸一促,她淡淡笑開了。毫不留情地張口咬下,血腥味在嘴裏彌散開來,是他的氣息。舌尖輕輕舔舐,沉沉的鐵鏽味讓她些微失神。
陸戎沒有反抗,清隽的臉龐染上绮麗的隐忍之色,一副慘遭□□的慘樣。他的沉默縱容了她的得寸進尺,不管是喬棺,還是宋牧,都無聲地默許了她的肆無忌憚。
頸肩,第二片枯葉返綠。?
☆、帝國上将(八)
? 星際擂臺賽終究沒有辦成,最壞的可能變成了現實。異形的進化規律刷新了所有人的世界觀,高等的那一部分中已經進化出了較高的智能,能夠統禦比它們低等的同類族群。
血腥的虐殺畫面從前線傳來,星網裏沸騰成一片,再也維持不了表面上的平靜。異形數量龐大,而且似乎已經進化出了一只終極形态,暗搓搓地躲在後方指揮小弟們戰鬥,消耗星域的戰力。想想高級形态時異形的那副尊榮,網民們都不敢想最終形态有多醜陋。在基因高度優化的星河紀,網民們的審美高度已經達到了頂峰。雖說如此調侃,但籠罩在心頭的陰影揮之不去,終極形态,誰也無法想象到底有多厲害。
陸戎上将先行帶着戮神前往戰場與原先駐留戰場進行掃尾的拓荒會和。作為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他有責任沖在戰争的第一線,為後方開拓戰場,捍衛星域的尊嚴和文明。
幾天後,邵司大校帶着摩拳擦掌的軍校生趕到前線,在中途和同來的聯邦隊伍相遇。
聯邦帶隊的依舊是仇和風,倒是沒看到小甲。
西蒼也表了态,派遣先鋒部隊一同前來。事态愈發嚴重,無論誰都無法幹幹淨淨地置身事外。這是所有人的戰争。
前任妖王管惑領着管居安帶着聯盟軍也到了。
管十六乖乖地上前喊了聲父親,又站到葉則身後裝壁畫。這次他偷偷跑出來混進帝國軍校,沒有向自家老爹報備,對于未成年的獸族來說,安危先不論,簡直是件挑戰封建舊家長權威的事。在妖族夭折率如此之高的今天,他實在太過胡鬧任性了。
管惑沒有理他,這個中年美大叔只是轉頭看向了站在邵司大校身旁的臣歡,滿臉歉疚。因為他的疏忽,沒有及時發現她醒來,等大兒子在帝國軍校見到她的時候,他才知道。最近事情太多太亂,一下子顧不過來,但他到底是辜負了老朋友的囑托。
臣歡略略思索,大概就能猜出管惑想得什麽,冷淡的面容挑起笑意,像一瓣桃花飄落水面,帶出漣漪點點:“這麽多年來勞煩管伯父照看,委實已是麻煩良多,魏崶前些日子才理清記憶,還未來得及親自拜訪伯父,還請伯父見諒。”
管伯父?魏崶?管十六滿臉驚詫,卻也沒有說什麽。父親和大哥一向多有主張,有些事情并不會告訴他。在他們眼裏,他不管多大,始終都還是個孩子。知道的越少,負擔的越少。至于臣歡,每個人都有秘密,他同樣如此,又如何能要求對方事事傾吐,況且他也并沒有問。
見臣歡說話如此有條理,全不是從前茫然懵懂的模樣,管惑朗聲一笑,擺擺手:“是伯父疏忽,小友的病看來已是大好。”
“父親護佑,魏崶無以為報。”臣歡語氣平淡,眼裏有淡淡的惆悵。
提到舊日友人,管惑心下也只剩嘆息,卻并不如何悲痛,其實他是為林賽高興的,沒有什麽比能從看不見未來和希望的深淵之中掙脫出來更好的事了。
略略說了幾句,衆人就進了營地。
沒親歷過戰場,就永遠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殘忍、血腥。不過短短幾天,這群軍校生才徹底明白軍人到底是什麽含義。
戰場的形式愈發嚴峻,戰士們大都疲勞累極,就算有營養劑能迅速恢複體能,幾天幾夜不睡覺身體也吃不消,更別說還要時刻提防異形的偷襲。
臣歡連上了星網,後方的人們除了大戰最開始的一陣騷動,都很快平靜下來,為整個星域祈福,前所未有的團結。
前些天投放到網上的一段戰鬥視頻點擊率已經破億。戰士們一波波倒下,
一波波補上,染血的機甲,浴血的修士,迎敵而上的妖族,看哭了千千萬萬的人。
[07號精神病院]已經好久沒有更帖,樓主院長正是戮神的隊長畢籐。戮神的成員各個都是單兵作戰的好手,而畢籐更是其中佼佼。這次她帶隊潛入異形後方,證實了異形确實進化出了最終形态,對戰過程中她也身負重傷,歸來時已是垂垂瀕死。
翻了翻前次的帖子,已經被新的話題掩蓋,沉了下去。
臣歡想了想,登錄當時順手注冊的ID帳號[賜你長生],留下這麽一句話:
“你我踽踽獨行,毀滅中尋找重生,只願奇跡發生,再無戰争。”
我們看不清前方,但總能走出困局。
雨落在芭蕉上,風吹過湖面,毛蟲羽化成蝶,生命孕育,大自然中每一個文明的延續都是上天的奇跡。
而我們的奇跡就是天生的适應性,無論多麽惡劣的情形,無論枯榮流轉、巨浪潮汐,還是冰封萬裏,抑或星球墜落,這些都是族群進化過程中必須經受的考驗。
歷經毀滅後的繁衍,還能夠傳遞呼吸,能夠傳遞基因,胸腔中還有強烈的跳動,這就是長生的意義。
我們擁有頭頂最燦爛的星光,有無限的可能,因為我們本身,就是最偉大的造化。所以,我們絕不會倒下。
陸戎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青色的胡渣從下巴上冒出,顯得落拓而俊朗。
臣歡坐在他身邊,白皙的手指在他額頭上輕按,時不時從他黑亮的半長發中穿插而過。
她溫暖的手傳遞着安撫,陸戎漸漸放松心神,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臣歡取了毯子蓋在他的身上,磅礴的精神力洶湧而出,洗刷着陸戎疲乏的身體,讓他舒服得幾乎想呻|吟。
直到臉上出現一絲疲憊,臣歡才緩緩收回精神力,本就蒼白的臉反而現出些許潮紅,像雨後的石榴花,美麗旖旎,看着卻更叫人擔憂了。
甩甩頭,掏出還沒雕刻完的符文陣圖,繼續一點一點雕刻了起來。
繁複的圖紋一點點成形,臣歡心神沉寂,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羅西珺悄悄合上門縫,屋裏靜谧得可以聽見兩人淺淺的呼吸,屋外的人也不禁放輕腳步。
他能聽見臣歡高度集中的精神細絲在不停地震顫,繃得極緊,低沉的嗡嗡聲像來自大海,寬廣無垠。
臣歡低眉斂眼,模樣溫和,若不是飛快得已經帶起殘影的手還在舞動,簡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精致冰冷,有種咄咄逼人又令人窒息的美,再看去,又分明是那副溫和的模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憑空生出的錯覺。
羅西珺終究沒忍心再拿那些煩心事去驚擾兩人,默不作聲退了出去。長相軟和的男孩臉龐輪廓漸漸清晰,已經開始有了棱角。雖不很鋒利,但卻質感十足。這個尚且稚嫩的少年真正有了擔當的模樣,有什麽能比親歷一場戰争更能催熟一個少年人。
當血腥侵占視野、死亡近在眼前,成長的殘忍之處就在于痛苦與快樂總是并駕齊驅。而有時眉眼間的風霜并不是時間日積月累,真正有閱歷的也并不是那些誇誇其談的人。
這個少年人、這批少年人,在戰争的洗禮下,沉默又迅速地成長,而代價是那樣沉重而慘痛。
他們任性自我,也能顧全大局。真正的成熟不是說要讓一個人放棄個性,而是在重壓面前能夠在壓抑與釋放中自由切換。?
☆、帝國上将(完)
? 仇和風皺眉感受了一下,本命法器破碎,神魂受損,經脈也全斷了,這對一個修士來說簡直能用生不如死來形容。現在的他幾乎和廢人無異,但他還不能死。也不知陸戎那邊進展如何。
戰争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再下去只會越來越不利。
最後陸戎決定賭上一把,由管惑父子鎮守後方,仇和風掩護突破異形防線,他自己潛入異形巢穴,引出那一只終極形态,進行絞殺。
前後兩只異形夾擊而來,仇和風發狠奮力扔出手中的斷劍,對後方那一只異形卻是無可奈何。
沒有預料之中節肢動物肢節穿胸的痛,令他意想不到的竟然是西蒼那群一直和他唱反調的家夥幫了他。
仇和風勾起笑意,看來,他們也沒那麽差嘛。
天邊一艘戰艦越來越近。站在船頭的小甲切換戰鬥模式從半空中躍下船艙。
仇和風看着小甲彪悍的舉動吓得心髒都停了。
小甲眼眶發紅,托起仇和風的後頸,灌了他一支回複藥劑。再站起來,火力全開,周圍三米內再無活物敢越雷池一步。
小甲并不是第一次和臣歡出現在別的世界。也是在一個文明比較高等的位面,那時她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身狀态的切換,一遇到情緒強烈波動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轉換到戰鬥狀态。也因為如此,被一個瘋子抓起來當做試驗品關了很久。
正因為那次的混亂,臣歡将她帶出實驗室後再也沒有放她出來過。
她和仇和風走之前不久,臣歡剛剛為她重置了程序。自從生靈之後,她的靈依附在這具肉身上,幾乎和常人無二,當時她并不明白臣歡這個舉動的意義。但在她心中,臣歡是除了爺爺最重要的存在,甚至連仇和風都要屈居其後,她對臣歡的任何要求都會一絲不茍地執行,哪怕重置程序可能會讓她消靈。不過她也知道,臣歡從不做無把握的事。
經過臣歡的調|教,她的戰鬥力早就不再是當初那般小打小鬧,火力全開時,就是植物大戰僵屍的現實版。
仇和風尴尬地摸摸小甲的腦袋,聲音嘶啞:“小甲姑娘,能不能先将我放下來?”
仇和風敢保證,他從周圍人的臉上看出了赤果果的嘲笑,若不是這是在嚴肅又危險的戰場上,西蒼那幫不對頭的家夥能當場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
小甲扛着仇和風,因為身量太矮,仇和風基本上是被她拖着走的。
她撇撇嘴就要哭,重置程序後,她反而漸漸真的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和仇和風相處的過程裏,她不再高興還是難過都只會呵呵呵呵地笑,而是有了更豐富的情感表達。
像無數次爺爺教訓她的時候,小手輕輕拍打仇和風的臀部,帶着哭腔糯糯道:“風……壞。”讓你把小甲關起來不聲不響地走掉,讓你不帶着小甲,讓你受這麽重的傷讓小甲心裏悶悶地難受。
仇和風顧不上胡子血污後面已經泛紅的臉,七手八腳地給小甲擦眼淚,每動一下,身體就像刀割一般疼。
小甲招招手,戰艦停在頭頂上方,竟是栩栩如生的龍形。
扛着仇和風先行上去,示意所有人跟上。龍息噴出,火海蔓延。
“風……來。”
仇和風擡眼看她,暴走蘿莉此時眉眼安寧,認真的模樣一霎那闖進他的心中,這一眼,竟成了一輩子。他無比慶幸能夠那樣及時地明白自己的心意,還有以後無數個日子他可以慢慢陪她長大。
飓風在上空形成,火勢見風就漲,彙集在帝都的所有人凝視着星際邊線,火紅襯着星藍,像夜幕中盛開的禮花,無數個角落裏人們相擁,傳來哭泣。
小甲掏出一個記憶芯片,巨大的屏幕在上空形成,臣歡一身戎裝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英姿飒爽,冰雪般的容顏冷酷無情,眉峰迤逦,透着幾分絕情。
一笑,冰雪消融,堅冰破碎。
畢籐拄着拐杖,這個比男人還要倔強不服輸的鐵血兵王紅着眼,抿着嘴,打開了光腦的投射功能。軍部大樓前巨大的光幕開啓,臣歡的景象同步投影。
來自不同族群不同力量體系的人們聚集而來,沉默地看着影像裏的女人。星際戰場戰事如火如荼,而安寧的後方也漸漸有異形來襲。聯邦和妖獸聯盟的同盟軍帶領剩下的族人們趕到帝都,支援留守的帝國軍。他們共禦強敵,聯手保護手無寸鐵的帝國百姓。
現在,帝都是星域唯一沒有淪陷的地方。這塊安全區,最有力的一層防護罩就是屏幕上這個看似冷情的女人燃燒壽命镂刻出來的。
長生椽,借命而生,是為長生。
畢籐親眼看到那只巨筆,帶着金色的生命力,流進開啓的防禦符文陣法。
前不久她奉命護送臣歡前來帝都,她還疑惑一個血族怎麽會存在那麽蓬勃的生機,後來他們才知道,并不是血族特例,體能廢柴不過是因為她只是一個人類。
“當你們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相信小甲已經趕到星際戰場了。”畫面中的女人施了淡妝,淩厲的眉峰因為嘴角溫和的笑意顯得柔和了很多。
她彎着眼,聲音清朗:“在這宇宙裏,無數無數的族群都在尋求強大與長生,他們延續基因,不斷進化,但自然是最平等的,任何超出規律的異常都将被抹殺。而我們就是規則挑選出來的終結者。”
“你們要相信,未來是可以改變的,随着每一個決定的變更,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結果。而你們,想要怎樣的結局?”
“不管怎樣,我們會是最終的勝利者。”
“我始終如此相信着。”
不知是誰先低泣出聲,人們的哭聲低沉,又滿含希望。
視頻在星網上瘋傳,曾經那篇沉寂的帖子又被重新翻了出來。臣歡并沒有刻意清除痕跡,她曾使用的ID也很快被找到。
【你我踽踽獨行,毀滅中尋找重生,只願奇跡發生,再無戰争。】
他們也如此祈望着,願戰争早日停息。
小甲扯扯仇和風的胡子,指着南方,那只最終形态的巢穴所在之處。
流着淚,小甲聲音悲切:“歡……歡……找……”
白澤臉色煞白:“臣歡呢?”
轉頭看向撐着拐的畢籐,眼裏怒火閃爍。
羅西珺皺着眉擋在畢籐的身前,啞聲道:“去找陸戎上将了。”
葉則一拳頭打在羅西珺的俊臉上:“混蛋,為什麽不攔着她?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态!”
管十六擡起晦暗不明的臉,臉上是讓人心驚又恐怖的神情,很快又消失不見。
但那一瞬間讓人置身火海,像是能焚盡一切的感覺,實在太過恐怖。即使他很快就收斂下去。
他只是冷眼旁觀着,平日裏流裏流氣的性子在此時顯得有些陰冷,但絲毫不損半分好顏色。
葉則冷靜下來,從空間鈕中翻出那一卷殘書,古舊的封面上是奇怪的符文。那是一種上古獸語,是知命二字。
古時有一瑞獸,生于昆侖之巅,渾身雪白,通萬物之情,終日與積雪相伴,知天命,可鎮鬼神,現于亂世之際,奉書而至,名曰白澤。
傳說中白澤是生在上古洪荒時期的神獸,達于萬物,通曉過去未來,有預言之能。
葉則不知道傳說是真是假,但他确實擁有白澤血統。他的父親在族裏地位超群,未嘗沒有血統高貴的原因在裏面。
古書《知命》,通古曉今,由白澤皮毛制書作筆,天地神鬼事皆記錄在策,無有遺漏。
神識凝聚于瞳,符文在灰色的眼裏流動。額頭汗水簌簌落下,葉則“啪”地一下合起書冊,驚魂未定。
神色複雜地看向管十六,葉則聲音幹澀:“我看到了,星域的未來。”
巨大的爆炸在星河盛放,所有的一切被碾為齑粉。那一條狹長的星帶包裹着黑洞,将無數異形吸入其中,絞得粉碎。而他,并沒有看到星域的身影,無論是人類、修士,還是獸族。只有一種可能,星域文明先于異形已被滅絕殆盡。
閉上眼睛,各種畫面閃過,最終定格在了重眀鳥直沖天際的畫面。
他還看見了,管十六的死亡。
管十六站起身,聲音冷凝:“我去找她。我會把她帶回來。”
小甲拖着仇和風噠噠跑向管十六,揚起帶着淚痕的小臉,艱難道:“小甲,去……帶……歡……回。”
高高束起的馬尾在風中飄蕩,戰艦像是感受到主人內心的惶恐彷徨發出一聲龍吟。
偃師,擁有神奇的造物之術,造出的東西甚至可以奔走跑跳,具如活物。小甲擦擦淚,不足管十六腰際的身量顯得嬌小稚嫩。
管十六揉了揉小甲的臉,這一次沒有遭到小甲的巴掌伺候。他彎着眉,眼裏升騰起一股濃霧:“小甲,你忘了她對你說過的話了嗎?”
小甲漆黑的雙眼像雨後的葡萄,水洗過的色彩透亮明淨,帶着不谙世事的純真與戚惶。
——小甲,你知道偃師是一個怎樣的職業?
她擡起懵懂的眼看向那個如冰如雪的女子,滿臉疑惑。
——偃師能附萬物之靈,能禦三千嘉木,能擁通天徹地之能,也必是世間至純之人。
——先人偃術為保護而生又亡于保護,你知道嗎?再逼真的偃甲也比不過真實的生命,每一個生命都值得認真對待。而你,不僅有了靈,也生出了命,你是天生為偃術而生的。
——小甲,你能替我守護好這片星空下掙紮着生存着的人們嗎?
——他們的愛賦予了你的靈,他們的生命賦予了你的命,他們存在就是你的存在,這就是偃術起源的秘密。
——小甲,你會是天底下最好的偃師。因為,你所傳承的偃術是最光明的偃術,獨一無二,為守護而生。
小甲怔忪,松開了拉着管十六衣角的手。淚水落下:“小甲……偃術……最……好,留下,保……護。”
管十六轉身,斬落一只攀援上戰艦的異形,對上葉則沉重而擔憂的眼神,彎起嘴角,無聲道:“保重。”
地上的異形被燒得噼啪作響,天上的重明鳥拖着長長的火羽劃過天際往南而去。
葉則凝眉,對着滿天逸散的星火喊到:“十六,活着把她帶回來!”
陸戎從機甲裏爬出來,臉上是機甲墜落時劃出的血痕。
周圍一片狼藉,數裏赤地。前方一只體型碩大醜陋無比的異形躺在滿地的粘液裏,死得透透的。
尖尖的肢節劃破腹壁,從它腹部探出,一只縮小版的節肢動物爬了出來。全不是那副惡心的模樣,渾身漆黑,猶如鋼鐵,粘液褪去,看起來竟是好看了許多。
但對比它對面仿似裁血剪骨而成的男人,說它形貌醜陋都太擡舉它了。
陸戎皺着眉宇,眼裏升起透着血腥的戾氣,誰都沒料到,異形進化到最終形态,一體兩命。
陸戎精神力切斷它召喚幫手的通路,等同斷了它的左膀右臂。
此舉卻深深激怒了它,揮着鋼刀一般的肢節一撲而上。
陸戎轉着短刃,單手抹掉嘴邊的血跡,眼神暴虐,身形閃躲間短刃劈上異形的身體。
火花四濺,卻沒能在它身上留下一絲痕跡。
身上的防護服已經血跡斑斑,堅毅的面龐染了血污,來不及閃身,異形的前肢穿透防禦罩就要紮進胸膛。
一層泛着金光的屏障搶在它之前擋在胸前,兩相接觸,發出鋼鐵劃過玻璃的摩擦聲,刺耳難聽。
借力後退,落在臣歡身側,咳出一口血來。
殷紅的血跡将陸戎淺色的唇染得愈發飽滿而誘人,大概是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臣歡如此想。
陸戎聲音暗啞,沒有诘責,只是像打招呼一般平常又理所當然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臣歡頗為潇灑地轉了轉手中的彎刀,似笑非笑:“來救你啊。”
陸戎擡起臉,天際晨光微熹,襯得他的俊顏愈發有種難以言喻的迷人清隽,讓臣歡看得也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
周圍漸漸聚攏了數量不小的高級異形,如衆星拱月般簇擁着那只與衆不同的最終形态,像供奉着帝王一般。
只見那只最終形态口器探出,深深紮進身旁一只高級異形的頭顱之中,很快吸食得只剩下一層血皮,而它身上的光澤卻更加純粹黑亮,透着質地冷硬的金屬感。
雙背相倚,兩人默契地斬殺着各自方向的異形,周圍堆了滿地的屍體。
陸戎精神力幾近枯竭,只是靠着高明的體術與強悍的體魄進行搏殺。讓他沒想到的是,臣歡的體術竟然很是不錯。
一個錯身,陸戎脫力地單膝着地。汗水混着鮮血,順着棱角分明的臉滾落,說不出來的性感。
臣歡皺眉,暗自調整漸漸紊亂的呼吸。
天際傳來一聲唳喝,伴随着清亮的鳳啼而來的是一尾燃燒的重瞳之鳥。
重瞳破虛幻,一力降十會,驅妖鬼,邪祟莫敢寸進。正是重明鳥,這種鳥獸仗義而光明磊落。
火羽煽動,罡風卷起臣歡二人四周的異形,整整齊齊地切割成一塊一塊,斷肢殘臂落了一地,血腥又暴力。
未來得及說話,那只最終形态似乎頗為忌憚重明鳥,集中攻擊落在了管十六的身上。
尖銳的啼鳴響徹在天地間,臣歡栖身而上,長生椽淩空畫符為那只精致漂亮的火羽鳥加上一層保護。
戰艦上,小甲抽泣着駕馭着龍船,拖着仇和風一刻也不放松。
仇和風苦笑,皺眉看向四周,問旁邊的葉則:“你有沒有覺得有些不太對?”
羅西珺撐着畢籘,精神力剿滅最後一只異形。地面上的異形像是受到召喚,毫不留戀地迅速退去,如潮般往南疾奔。
“它們都撤退了。”
葉則擡起疲倦的臉龐,揉揉眉心:“不是撤退,是趕去支援。”
合上古書,又道:“命運已經在發生改變。”書上的結局在不斷地改寫。
半晌,他堅定道:“小甲,我們去找他們。”
抵達異形巢穴的時候,陸戎正擋在臣歡和管十六的身前,暴漲的精神力形成空間壁,帶着毀天滅地的威能冷酷無情地一路碾壓而去,直逼那只鋼鐵作身的異形。
長生椽一筆成圖,帶着蓬勃的生命力湧進管十六的身體。血液從口中不斷溢出,臣歡面如金紙。恢複人形的管十六漸漸蘇醒,雙目重瞳,映出臣歡冷淡的容顏。
“阿歡……”傷痕遍布的手指搭上臣歡的眉眼,管十六揚起一抹笑,不同于平時不達眼底的笑意,這個笑帶着溫暖和決絕,甚至還有一絲複雜的懷念。
反手卸下臣歡手中的陰陽刃,刀刃狠狠嵌進掌心,鏽跡斑斑的彎刀源源不斷吸食着血液,刀身漸亮,重明二字熠熠生輝,如暗夜的燈塔,吸引着他的神魂。
管十六的身體漸漸碎化,從觸碰臣歡眉梢的指尖一點一點飄向星河。
他的神魂困在刀上,漸漸衰弱。這是祭刀必須付出的代價。
陰陽刃,斬生魂。飲重明之血,焚世間一切污穢。
刀既開鋒,莫要堕了重明之威。阿歡,好好用它,将這世間一切污穢斬裂,将所有的困難險阻夷為平地。
“十六!”葉則聲音悲切,他看到了,但他無能為力,書裏的結局不斷變化,但每一種十六都注定死亡。
臣歡摸摸眼角,沒有摸到淚水,但心裏酸酸澀澀的,難受得緊。
攥緊彎刀,刀鋒銳利,精神力浩瀚如海,噴薄而出。
“斬——”
雙手握刀,夾雜着排山倒海之勢傾力一斬,熒藍的刀光由遠及近,自上而下,所經之處一地溝壑,直劈到終極異形面前去勢不止,将其巢穴也一并削成一馬平川。
【阿歡。
若有來生,我想做你手裏最快的刀。
斬世間一切困難苦厄。
斬天地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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