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這裏的老東家仁慈,只要是有故事的人,無論你出不出得起每年的修繕費用,都來者不拒。這兒在圈子裏也算是口口相傳,沒特意關注過的人不知道不足為奇。”
童顏沉下心,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滋味。
雍脂的骨灰就停葬在這裏。也許姚一矇也會在這裏。
領路的人停在一間小閣子前。
“童小姐,到了。”
童顏從包裏抽出一張卡,遞給了領路的男人:“這次謝謝你們老板,報酬都在這裏了。”
“我們偵探社歡迎像童小姐這樣大方的客戶,希望還有合作的機會。”
童顏牽起勉強的笑,點了點頭。待他離去,才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入。
屋內焚了木香,袅袅綿綿,案上是雍脂的遺照。
姚一矇跪在冷硬的石板上,臉色蒼白。
童顏怔怔看着,眼裏卻流不出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作賤自己嗎?”
姚一矇睜開眼,眼神冷酷,驚得童顏心裏咚咚咚地跳。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曾經她以為他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但他現在,正用這樣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無情又恐怖。
“你就看不到我愛你嗎?你為什麽不能回過頭來看看我呢?”
童顏顫着聲音問。
姚一矇啞着嗓子,“我們就一直這樣做最好的朋友不好嗎?”
“誰要和你做好朋友,姚一矇,我等了你那麽多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我也是瘋了才會喜歡你那麽多年!”
童顏跪在他的身邊,搖着他的肩膀,神情瘋癫。
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豎起一根手指堵在她的唇邊,聲音脆弱無助:“噓,小顏。讓我抱一會。”
此刻的姚一矇像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童顏還是心軟了,敞開心房,将他冰冷的內心包裹在一片柔軟之中。
姚一矇的聲音在堂內響起,笑着揭開了曾經愈合的傷口,剖開給她聽他的忏悔。
“如果不是遇到我,雍脂會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長大、嫁人、生子。”
“你去國外那一年,我認識了她。當時她就是照片裏的樣子,美麗溫雅,帶着同齡人沒有的成熟。”
姚一矇手挑起童顏的下巴,看案上的照片。
“她十九歲生日,我們陪她去看海。她看着鏡頭笑得平靜又美好。後來我才知道她心裏什麽都明白,卻從來不抱怨,不反抗。她的內心比我們想象的、了解的,都要溫柔。”
姚一矇神情落寞,語氣裏滿是懷念。
童顏來不及吃醋,只是靈光一閃:“我們?和誰?她明白什麽?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姚一矇輕撫她的脊背,搖頭笑了笑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繼續說着。
“是我害死了她。”?
☆、晉楚(三)
? 昨晚晉楚沒回家,院裏來了急診,有一臺重要的手術需要他親自操刀,從手術室出來時已經是半夜,就直接宿在了醫院裏。
臣歡想了想,熬了些暖胃的粥,拎着就去了醫院。
她知道晉楚有很嚴重的胃病,長期作息不規律加上工作上的原因對飲食方面的疏忽,早晨若是再不吃點東西肯定會受不了。
有條件時晉楚對吃的方面還是要求頗多,比較精細嚴格的。他從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但若是條件不夠,以他挑剔的性子,定是不肯屈就自己吃外面的東西,這種情況不止發生過一次兩次,八成早餐又可以省了。
作為成熟又多金的優質男人,事業有成還溫柔體貼,雖然有些潔癖,但醫生嘛,難免的,這點小瑕疵可以忽略不計。是以晉楚的行情可謂是居高不下,追求者能繞地球一圈。
雖然事實上并沒那麽誇張,但也相去不遠了。只是他不像姚一矇那樣渣,那樣游戲人生,換女友比脫衣服還快。換句話說,他從不和任何女性有過暧昧。
在Q市黃金單身漢排行榜上,晉楚這個男人可是只比姚家大少差那麽一點,還僅是輸在家庭背景上。前者靠自己獲得如今的身家地位,而後者天生□□就高,有家族護佑并且自身也足夠優秀,才能打敗晉楚,長期盤踞榜首。不像晉楚沒有父母親人施壓,姚大少也是讓家裏長輩都頭疼的大齡未婚男青年。他的婚姻讓父母簡直操碎了心,但就是拿他沒辦法。
醫院裏的人都知道,晉醫生為人冷淡,雖然對待病人比較和藹,但也不能擺脫他冰冷的屬性。
在同事的眼中,晉醫生不僅潔癖嚴重,私生活都跟犯了潔癖一樣一塵不染。不管是男是女,晉醫生貌似都不感興趣。嗯,這樣他們都安心了。
人本來就是這樣,對美好的東西都存在占有欲,不過是表現出隐性或顯性的差別罷了。而且都普遍存在這樣的心理,既然我得不到,大家都得不到就皆大歡喜了。人的劣根性很多,這也能算是其一。但通常理性的人都能壓抑住這種情感,就呈現出所謂的隐性,對待真心喜愛的人事物,也能夠大方祝福。
臣歡來到醫院的時候,醫院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人認識她的。前些天晉楚不放心她,上班的時候就讓她在醫院裏自己坐着發呆或者自己找點有趣的事做。
偶爾也會吹吹口琴,她雖然很少講話,那些可愛的小朋友們都願意湊在她的身邊,聽她吹奏。
路過茶水間,聽見小護士們正在讨論昨晚的那臺手術,都是講晉楚醫生怎樣怎樣厲害,怎樣怎樣帥,也有擔憂晉楚性格這麽不好相處怎麽嫁得出去的,聽得臣歡笑出聲,也驚得裏面的人聲音戛然而止。
臣歡彎着眼睛點頭示意自己只是路過,她們可以繼續就走了。
藥劑科的實習醫生劉洋拍拍胸脯舒了口氣,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吓死我了,背後亂說話就怕被正主聽見。不過你剛剛看到那個小姑娘笑了嗎?還真是漂亮呢。”
“那個女孩子啊,我從沒聽見她講過話呢。不過A區103病房的那個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說她會講話的。”頓了下,接着又道,“不會是精神方面有什麽問題吧!”
劉洋皺着眉呵斥:“別亂說,搞不好小姑娘還是晉醫生的私生女,冷臉笑臉都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臣歡低着眉眼,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裏,又當垃圾一樣丢了出去,沒放進心裏。
身後小護士相挽着走遠。
“要死啊,那晉醫生不得十幾歲就……才能生下那麽大的女兒!”
“是哦,也對。”
“不過你這麽一說,感覺确實有點像……”
臣歡搖頭笑笑,轉了個彎,敲響了晉楚辦公室的房門。
開門的是姚一矇,昨晚那臺手術搶救的就是他家老太爺。老人年齡大了,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也許以後都只能在療養院裏悉心養護着了。
臣歡一怔,随即撥開他,向裏走去。
屋裏還有一個男人,坐在晉楚對面。他低着頭,臣歡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一身西裝革履,一看就是商業精英成功人士。
“雍華……”姚一矇欲言又止。
男人猛地擡起頭,觸及臣歡的面龐,渾身一顫,眼裏有些不敢置信的水光。
臣歡稍稍側過身,不着痕跡地擋住男人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只是将食盒放在桌上,聲線柔和清澈:“你們都吃過了嗎?”
姚一矇咧開嘴高興道:“沒有沒有,正餓着呢。”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三個大男人誰都沒有吃飯,姚家兩兄弟是沒心情,而晉楚純粹是沒空又怕麻煩。
晉楚皺了皺眉,剛要拒絕,臣歡搶在他前面說道:“我也還沒吃,大家能陪我一起吃點嗎?”頓了頓強調道,“我自己做的,很簡單的粥。”
臣歡盯着晉楚有些蒼白的俊臉,神情堅持又固執。這個清隽的男人臉上有并不明顯的疲憊,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襯衫,已經有些發皺。
臣歡注意到他的唇色有些發白,右手時不時會不經意撫上胃部,嘆了口氣,他大概又是胃病犯了,還是如此逞強。
姚一矇瞪着晉楚,就怕他拒絕,姚姜也看着晉楚,眼神哀求。
晉楚只得無奈地點點頭。
小女孩綻開一抹笑,像雨後彩虹劃過天際的弧線,純粹美麗。
映在姚姜的眼裏,讓他心裏柔軟得鼻尖都湧上了酸意。
臣歡從櫥櫃裏找出備用碗筷,先盛了一小盅遞給晉楚,又分給了姚姜兄弟。
姚姜顫抖着手接過,慢慢一口一口吃着。
陽光透過窗棂灑進來,輕輕落在小女孩的周圍,照得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隐約可見。
小女孩托着腮,眉黛膚白,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天使。
“已經好久沒有那麽多人陪我一起吃飯了。好吃嗎?”
姚姜目光複雜地盯着小女孩的臉,十五六歲的年紀正在慢慢長開,已經有了當年雍脂的好顏色,甚至形容間顧盼神輝更勝一籌。
聽到她的言語,一瞬間他所有的僞裝都轟然倒塌,心軟得一塌糊塗。
“你……過得不好嗎?”
臣歡轉頭看向那個和姚一矇有六分相似的俊臉,心下明了,嘴角挂着純和的淺笑,不懷好意地說道:“不是啊。我從小和姥姥生活,姥姥走後,孤兒院裏很熱鬧,大家都很照顧我,我過得很好。”
眼睛彎成一灣月牙,一派天真無邪,說出的話卻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捅進兩個男人的心裏,将他們刺得遍體鱗傷。那些所有的自我安慰與悔恨都顯得那麽可笑。
晉楚挑挑長眉,了然地看了一眼臣歡,沒有指責她的惡意,低垂着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笑意,還是只長着利爪的小奶貓,連這麽點小陰險都顯得那麽可愛。
他顧自吃飯,不理三人間的暗潮洶湧。粥的味道比想象中更好,破天荒還多吃了兩口。
臣歡注意到他略微緩和點的臉色,心裏悄悄松了一口氣。
怎麽會有人可能不喜歡吃呢?真心一顆,誠意四兩,加上關心五錢,再輔以最動人的情意,慢火烹調,這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味道。家的味道。愛的味道。足以讓人眷戀、沉淪,不顧一切。
你們感覺到了嗎?萬家燈火亮起,但沒有一盞是為你點起,心裏痛嗎?悔嗎?但為什麽還是欲罷不能呢?那就流淚吧。讓淚償還,讓淚告訴你身上的那顆心你的悔痛。
它聽得到。一定聽得到。
姚一矇垂着頭,看不清神色。他嘗不出嘴裏的滋味,但那樣熟悉,是雍脂常做的味道。
——一矇,好吃嗎?我跟媽媽學了好長時間呢。獨家配方哦,也不知道你大哥會不會喜歡。
——好吃好吃,深得雍媽媽真傳。
雍脂是單親家庭,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出軌,抛下孤兒寡母艱難度日,從那時她就跟着母親姓。那些年過得很苦很苦,但她仍舊長成了美好的樣子,堅強獨立,心裏充滿了光明和溫暖。
記憶裏,是他嬉皮笑臉的畫面,是十九歲的雍脂姐和十八歲的姚一矇。那時他們都沒想過,十六年後,會是這樣的境況。
不敢觸碰,不敢回想,有太多虧欠,埋在過去的記憶裏,每翻一次都痛徹心扉。
臉上涼涼的,嘴裏苦苦的,鹹鹹的味道順着味蕾,流淌進心底,是淚落進了嘴裏。
姚姜看着臣歡,忽然淚如雨下,不能自已。?
☆、晉楚(四)
? 大夢一場,赴碧落黃泉,歸程難尋。猶夢中,無計昭華老去,寂寞誰訴,紅豆相思負。今朝花照開。可應憐?
若是可以,姚姜願意只當是自己大夢百年,斧鏽柯爛。
姚姜和姚一矇并非同母兄弟。他的母親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在他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後來他的父親姚慕又娶了一矇的母親,有了一矇。
他們兩兄弟相差六歲,但感情自小深厚。相比一矇的健康活潑,姚姜從小過得如履薄冰。原因無他,他遺傳了母親的病症。并且随着年歲的增加,并發症越來越多,時常感冒、容易疲乏,稍微勞累就會喀血昏厥,嘴唇發紫。
在先心病遺傳率并不高的今天,姚姜顯然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他一直在等待配型,卻始終沒找到合适的。到後來不得已裝了人工心髒,長期服用抗凝血藥物,得以延長壽命。
姚一矇的母親是個很慈愛的女人。她喜愛姚姜就像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一視同仁。在姚一矇出生後,她也沒有過絲毫偏頗。
在姚姜幼年的日子裏,是這個女人帶給了他所有的溫暖和愛意,讓他沒有養成怨天尤人嫉世憤俗的性子。也是這個女人,帶給他生命裏最深的痛意,但他知道,歸根究底還是為了他。所以他不能怨,不敢怨,他仍舊尊重她,愛護她,像對待自己的生母一般。
從小他有多羨慕一矇,多想能如一矇一般上山下海,調皮搗蛋。在年少的日子裏,他做過最瘋狂的事就是拖着破敗的心髒,愛上了一個生命中注定出現就再難忘記的女人,轟轟烈烈地談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有姚一矇的掩護,他才能這樣毫不顧忌,即使身上裝着□□也要負累前行。
先心病末期,除非心髒移植,最多也就是半年的活頭。在他最難的日子裏,雍脂消失了。徹徹底底從他生命中剜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很巧的,就是那時他等到了适合自己的配型,但最早六個月後才能進行移植。姚姜當時拼着一口氣,他想,他一定要活着,等她回來給他一個交代。撐了近五個月,才漸漸無力掙紮。好消息是當時就可以立即手術。
心髒移植其實成功率很高,但轉到ICU後他一度出現心髒驟停,還好這顆心似乎不願意他就這樣死去,一直撐了那麽多年。他能感覺得到這顆心對他的憐惜。每當他想起雍脂,這顆心仿佛也能感受得到他的痛苦,他也能聽見它的哭泣。
姚一矇抿着嘴唇,看向笑得像只小天使的女孩。他知道她恨姚家,她在報複,他願意接受她所有的攻擊,但他不能看着她繼續刺激大哥。
更不能看着他們父女相殘。
小女孩怒目甩開他的手,跑了出去。
晉楚站起身,聲音一如既往的慢條斯理:“你們有什麽事還是說開了好。早點解決別再來煩我。小女孩就交給我吧。”頓了一下,一邊向外走去,嘴裏邊咕哝道:“看在小女孩還算乖巧的份上。”
待晉楚走後,姚一矇頹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姚姜嘴唇發紫,聲音嘶啞:“一矇,你和媽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姚一矇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半晌,他洩氣一般說道:“雍華,是你們的女兒。”
姚姜雙手捂在臉上,淚從指縫間滲出,聲音沉痛。
“當年的事,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可為什麽不告訴我她還為我留下了孩子?為什麽這個孩子過得這樣不好?”
心髒移植後,他常常有一種幻覺,好像雍脂還陪在他的身邊。
那天他神情恍惚要去看海,母親看他整天魂不守舍,才忍不住流着淚告訴他,這顆心髒是他最愛的女人的。
那一瞬間,他所有的恨意都像個笑話一樣,一下子失去這麽多年支撐着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暈厥了過去。
醒來時一矇雙眼通紅守在他的床邊,啞聲說:“哥,別怪媽,都是我的錯。”
他能怪誰呢?母親對他有養恩,兄弟對他有維護之情,只有他自己,只能恨他自己。
“當初全家人都在為你身體着急,卻遲遲找不到配型。心髒供體不容易找,但若是将就術後可能需要使用免疫抑制藥物,不然會出現排斥反應。這樣肯定會折損機體壽命。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等一等,也許下一刻就會有奇跡出現。”
“有一次去醫院專家會診,正好發現了一顆适合你的心髒,可這顆心髒的主人健康、活力,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這樣是不可能活體捐獻的。但我還是抱着僥幸的心理接近了她。她就是雍脂。”
“後來我告訴了父母。母親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找過了她,将你的情況詳細地一點一點說給她聽。”
作為一個善良溫柔的女孩子,從小跟着母親相依為命,雍脂早熟但純和,拒絕不了一個為子心切的女人,一個焦急悲痛的母親,她同意去見一見姚姜。
“後來,雍脂同意見見你。我什麽都不知道,就只當是一次單純的見面,就帶她去看了你。我也不知道,你們會相愛,相愛到她會将心髒捧到你的面前。”
雍脂十九歲生日,他們陪她去看海。她說她從小長在內陸,但幼時父親還在的日子裏,記憶中有藍色寬廣的大海,有滔滔不絕的海浪聲,也有漁船的汽笛聲在夢裏時常響起。她想再去看一看大海的包容寬和,想去看看父親後來葬身的地方。
“我們帶她去看海,去慶生,當時你們在一起,孩子不用我說你最清楚,大概就是那段日子裏有的。我不知道她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過十九歲生日,這也許是她最後的一個生日,因為你的心髒等不了。她那時如此愛你,也知道我接近她的目的不純,但她堅強又溫柔,因為她的善意包容與理解,所以後來她的死才會讓我慚愧痛苦,難以自拔。”
三個月後,小腹漸漸突出,雍脂再也瞞不了姚姜也瞞不了所有關心她愛護她的人,就在姚一矇母親的安排下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裏。
“她的消失,我确實是不知情的。後來給你換了心後,媽夜夜噩夢,并不輕松,也蒼老了很多。在我的執意追問下,她告訴我那個孩子并沒有存活下來。雍脂為了你進行了催産,都說七活八不活,她讓醫生保住孩子,自己卻大出血,至于那個孩子媽告訴我也沒有保住。”
姚姜擡起發紅的眼,帶着哀求小心翼翼地問:“一矇,你告訴大哥,雍脂大出血是意外,對嗎?”
姚一矇苦笑一聲,“本來是準備制造意外的,但沒用的上。”
姚姜顫抖着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氣,但一股更深的疲憊湧上心髒,讓他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媽不知道,孩子沒有死。被雍媽媽抱走,一直撫養到十二歲,她患病去世。雍華流落孤兒院。”
“因為那個孩子,媽心有不安,偶爾會到孤兒院做慈善,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只捐錢不現身的,畢竟我們姚家在Q市的顯赫,媽不想太過高調,像是刻意作秀。一個月前,她在孤兒院裏見到雍華,這些年已經不再想起的噩夢又被重新喚醒。幾天前,我才将雍華領回來。”
領回來後,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就将孩子丢給了晉楚,自己先跑到雍脂靈前冷靜一下。
“我不告訴你,是怕刺激你。”
“而且,你也看到了,她對姓姚的人,都抱有極大的惡意。”
以你現在的身體,“我不能冒險。”?
☆、晉楚(五)
? 晉楚不遠不近地跟上臣歡。
晨光靜好,這一片天空下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小販在路邊擺攤,麗人蹬着恨天高朝寫字樓而去。出租車司機大概是這座城市裏永遠停不下腳步的人,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
臣歡轉過身,鼻尖通紅,不知被這春寒凍的,還是心裏委屈的。
小女孩靜靜站在那裏看着他,像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一般,讓他皺起了好看的眉,分外不喜。
晉楚走上前,揉揉她的頭發,聲音輕柔,也像是怕驚擾了這時光:“雍華。別怕。”
我不知你在擔憂什麽,我也不明白你內心深處的惶恐,但我能深切感受到,那些你自己都無從察覺的渴望與彷徨。
小女孩低下頭,捂着胸口:“它有一天會突然停止,可我連它都沒有。”
晉楚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但他的心中也感同身受般的無助與疼痛。
小女孩長發被路過的風吹起,白淨的小臉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她揚起笑臉,眉眼彎彎,下巴的曲線柔和,露出一節修長又脆弱的脖頸。
“你會一直陪我嗎?”
無論我是雍華,還是臣歡,無論在這個世界還是其他世界。一直一直都是你跟在我的身後,追着我,愛着我,不離不棄。我以為是無所謂的,可當真的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氣息,原來我也會疼,會難受,這算不算是愛?
這一刻臣歡無比确信,晉楚就是他,因為晉楚的腳步令她如此熟悉,曾經陪她走過黑山白水,曾經伴她踏過四季輪回。
晉楚沒有說話,只是眸色漸深,半晌才勾起唇角,溫和俊朗,人畜無害。
“小女孩,不要胡思亂想。”
童顏在酒吧裏找到姚一矇的時候,他正左擁右抱,喝得爛醉。
可明明燈紅酒綠、人聲鼎沸,她就是覺得姚一矇的眼裏有種揮之不去的陰翳,顯得寂寥無比。
她想罵他,想一巴掌扇醒他,可她舍不得。她只能好好愛他,更愛他。
趕走了那些女友ABCD,童顏在他身邊坐下,滿臉疲憊。
“一矇,你大哥讓我來帶你回家。”
姚一矇滿臉迷茫。
“回什麽家,不回。”
“那就跟我回家。”
姚一矇突然笑了,像個純良的孩子,稚氣、可愛。
“好。”
姚一矇吐得天昏地暗,半夜又發起了低燒。童顏照顧了他一夜,直到天光放亮才趴在床邊睡着了。
等她醒來時,卻是整整齊齊地躺在床上,姚一矇不見了。
她澀然一笑,果真是白眼狼,連聲謝謝都不說就又跑了。
蜷縮在床上,淚水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咦,小顏,你醒了!(^Д^)”
童顏揉揉酸澀的眼睛,門外一只嬉皮笑臉的二哈恬不知恥地探着頭繼續說到:“我快餓死了,起來做飯做飯。”
童顏愣愣地不吭聲,随即心下湧上狂喜。
姚一矇卻以為她是生氣了,急忙解釋到:“我本來是想為你做頓飯報答你的收留之情,可你也知道……”
豎起受傷的手指,姚一矇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大概可能又做錯事了,不過廚房還沒被炸,在下及時收手了。”
說着,他的神色變得一本正經又理直氣壯,好像她還得謝謝他的手下留情。
童顏起身,來到姚一矇的面前,摟上他的脖頸,就親了上去。
只穿着褲衩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眉梢染上暖意,垂着眼看身前的女人。
她等他十幾年,他願意陪她一輩子。
雙手搭上她的腰肢,反客為主。
——說,你為什麽泡那麽多妞就是不和我談戀愛?
——想讓你多追我一點喽。
——混蛋啊你!今天睡書房去!
他捉住她的手,眼裏滿是認真,她聽到他深情的嗓音。
——因為,我怕我沒你想的那麽好。
淚終究落下,一矇,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姚一矇】
我怕我不值得你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來愛。從友情到愛情,感情一旦變質,我們還能夠回到從前嗎?我很怕。怕和你變成陌路。
【童顏】
我想要的,不過是早晨一睜眼,你就在我身旁。也許一輩子等不到,你站在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姚姜為雍華辦理了入學手續。
他神情哀求,看着臣歡,“和爸爸回去住好嗎?”
臣歡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着晉楚,卻沒在他的俊臉上看出一絲挽留與不舍。不禁有些失望。
“嗯。”
頸肩的圖騰一片灼燙,在她沒有注意的時候,斷枝催生出生機,漸漸紮根。
姚姜眉梢眼角全是喜意,說了聲晚上再來接她,就匆匆走了。
臣歡也不想再和晉楚獨處,就自己一個人走到樓下曬太陽。
溫小溪穿着一身病號服,靜靜在她身邊的長椅上坐下。這個才八歲的可愛小男孩,也是個先心病患者,已經住了很長時間院。
“雍華姐姐,小寶他走了。”
豆大的淚珠從黑亮的眼睛裏滾落,他不敢在爸爸媽媽面前哭,他怕他們難過。但他真的好害怕。
臣歡記得小寶是個患有血癌的孩子,很可愛,喜歡講笑話,活潑調皮。
她摸摸小溪的腦袋,沒有說話,只是拿出口琴,吹了起來。
在汨城的風俗裏,每當有人死去,不管是生老病死,還是戰死,都會演奏這首埙曲。它的曲調其實很簡單,但卻有些太過悲壯。
口琴的聲音相比之更為清澈,也沒有埙的厚重感,但它輕靈、悠揚,像一首穿透生命的歌。
都說樂器有魂,樂聲有魄,但事實上不過是演奏者在演奏的過程中全心投入,賦予了它不一樣的意義。
臣歡見過很多死亡,死生之事自有定數,她從不強求。有時候,她能做的不過是為亡靈念一首往生咒,吹一曲送魂音。
晉楚靠在牆壁上,點了支煙,神色莫名。他靜靜看着陽光下的小女孩,深邃的眼裏暗光浮動。
香煙燃盡,落了一地殘灰,他屈指将煙頭彈落到垃圾桶裏,轉身離去。
三樓的一間病房裏,姚一矇扶着自家爺爺站在窗口。
“爺爺,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就是大哥的孩子。”
老人嘆了口氣:“是我們姚家對不起她。”沉思半晌:“你大哥若是執意不肯結婚,就算了吧。讓你爸媽別再折騰了。”折騰來折騰去苦得還不是這些孩子嗎?
說着,老人臉上又浮現出一抹促狹的笑意,話鋒一轉:“一矇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童顏那孩子願意等你,爺爺可還等着抱重孫呢。”
晚間,姚姜去晉楚家接臣歡。
臣歡來的時候什麽都沒帶,走的時候也一身輕松。
晉楚坐在客廳裏,沒有說話。
姚姜站在門口,輕聲道:“雍華,走吧。”又對晉楚道了聲謝:“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晉楚面上還是一派風輕雲淡,鏡片後面的桃花眼像是彎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嗓音一如既往的好聽:“知道就好。”
臣歡腳步一頓,背對着晉楚,聲音低落:“再見。”說完也沒看晉楚臉上的神色,略顯急促地和姚姜離去。
車上的氣氛有些沉悶。
司機眼觀鼻,鼻觀心,努力縮小存在感,認真嚴肅地當一幅壁挂,只管開車。
姚姜動了動手指,頗有些不自在。張了幾次嘴,都不知道怎樣開口。
臣歡轉過頭看他,漆黑的眸子安安靜靜的,就像曾經的雍脂看着他時,美好安寧,能使歲月停駐。
姚姜有一瞬間的晃神,帶着點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該怎樣和孩子相處,更別說這個孩子從小就不在他的身邊,吃了那麽多苦。
臣歡斟酌一會,才開口:“我并不恨你。”
姚姜沉默,心裏突然沉靜下來。
“我說我過得很好,不是想刺激你讓你歉疚。也許你們覺得,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跟着姥姥生活,有多可憐,有多苦,甚至後來連唯一的親人護佑都沒了,流落孤兒院,肯定嘗遍冷暖受盡白眼,但這些都是你們的自以為是罷了。”
“姥姥是個堅強慈愛的女人,她能一個人拉扯大那個自私的女兒,也能給我最好的生活。當然在你們看來并不是如此。但有什麽關系呢?一家人在一起,沒有什麽更好的事了。”
說着,臣歡指了指自己的心:“它恨你,我不恨你。我只不過為姥姥心疼,養了一個不孝女,還要為不孝女養拖油瓶。”
姚姜低垂着頭,臉色蒼白,好一會才露出一個虛弱的笑,顫着聲音說:“雍華,別這樣說你媽媽。都是爸爸的錯。”
臣歡沉默了下來,閉口不言。只是又擡眼看向窗外後退的景,發起了呆。
車停在別墅門口。
姚姜整理了下心情,輕聲說:“下車吧。爺爺奶奶還有小叔都等着了。”?
☆、晉楚(六)
? 季涼撐着一把傘,站在常青藤下。
銀邊的常春藤葉片灰綠,蔓蔓枝枝,重疊着秋涼後泛紅的枝葉,浪漫得像個童話。
涼涼的雨絲飄落着秋末的清冷,臣歡站在走廊裏吹一曲小調。口琴清亮的聲音和着淅淅瀝瀝的雨,像滿身風霜的吟游詩人在輕聲吟唱。
季涼想,這一定是一支充滿故事的歌。
他走上前,将傘撐在臣歡的頭頂,聲音溫潤:“回去吧。”
臣歡點點頭,輕輕道了聲“好”。
兩人漫步在小徑上,男人俊朗,女孩美麗,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樓上,晉楚看着共撐一把傘的兩人,心裏有些莫名的不喜,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姚一矇端起紅酒遞給晉楚,自己也拿了一支輕輕品茗。他順着晉楚的目光看去,不禁一笑。
“說起來,你也有四五年沒見過雍華那孩子了吧。”姚一矇語氣感嘆,“時間過得可真快。”
看着旁邊輕搖酒杯的男人,姚一矇不自禁地撫上眉梢眼角的細紋,嘆了口氣。歲月催人老,他也算是注重保養,也終究抵不過時光無情。無論願不願意,風刀霜劍都會将你雕刻成想要或者不想要的樣子,我們能做的,不過是用這把刻刀琢磨出最好的自己。但時光又好像格外眷顧這個冷情的男人,只有他還一如當年相見時的樣子,未做多少改變。
“那個男人是誰?”晉楚觑了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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