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矇一眼,聲音冷沉。

“季家來的公子。”提到季涼,姚一矇明顯有些不悅。季涼這個人吧,怎麽說呢,總給他一種城府很深的感覺。大概就是在二十多歲的外表下隐藏着超出年齡的心智與謀劃。

“京城那個季家?”晉楚挑着長眉斜眼看姚一矇。

“嗯。據說雍華還沒回姚家之前就和他認識。”

“哦?”晉楚嘴角揚起一抹興味。

雍華從小生活在南方鐘靈毓秀之地,那裏山明水淨,純樸自然,一低頭是水,擡起手就能觸碰到藍天,和京城所在的北方相隔何止十萬八千裏。哪怕後來輾轉Q市,在孤兒院的那幾年,就更不可能接觸過遠在北方的季涼。當時季涼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又深陷繼承風波怎麽可能輕易離京。

“不說這些了,怎麽樣,今兒個去哪兒給你接風?你這家夥一走好幾年,也沒個音信,我孩子可都能打醬油了。”

姚一矇舉起拳頭想敲在晉楚的胸口,被晉楚冷冷的目光逼退,不由讪讪笑了聲。晉楚這家夥不僅樣貌沒怎麽變,連這讨人厭的性格、潔癖都一如從前。

晉楚勾起唇角,聲音猶如風铎:“蘇城記。”

“雍華,這次麻煩你了。”季涼眉眼間透着歉疚。若不是那邊逼得太緊,他也不必跑到Q市躲着,更不必拖雍華下水。

臣歡靜靜一笑,襯着周身的朦胧更添飄渺:“你只管住下來,我會幫你。”說着,又促狹笑道:“不過總這麽下去也不是回事,還是早點解決得好。有些債,輕易欠不得。要麽早抽身,要麽泥足深陷。你當如何?”

季涼一怔,繼而苦笑道:“還抽得了身嗎?”

“那你還糾結個什麽勁?這可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自信得幾乎自大的季涼哦。”

“可……沈孟秋只是将我當做季沄的替身。”季涼的語氣裏夾雜着不易察覺的失落與無奈。

臣歡皺眉:“或許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樣呢?她親口說的?”

季涼疏朗的眉宇染上些憂郁的神色,聲音略略沉悶,像喉嚨裏壓抑的悶咳:“嗯。”

有點意思,臣歡展眉,當時季涼被逼得走投無路,沈孟秋那着急到亂發瘋的樣子可不做假,一點都不像單純的只是在為朋友擔憂。

人在愛欲中不清己心,又怎能做到獨善其身。而人生貪嗔癡苦,誰又不明,但多數人仍是或身不由己、或趨之若鹜。

“雍華,和我去京城吧。在那裏你能得到更好的治療。”季涼握住臣歡的手臂,輕聲說道。

女孩眉目間籠罩着一抹涼意,眼中映出層層疊疊的銀邊常春藤,像遙遠夜空中的璀璨星雲。

“你知道,我為什麽長長久久地停留在這裏?”

“因為姚家?因為姚姜?”

姚姜近年來身體愈發不好了。雍脂的一顆心讓他堅持了近二十年,也算是個奇跡。

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口琴,“是也不是,不完全是。”

季涼失笑:“你還是這樣,神神秘秘的。”還是愛打啞謎。

臣歡低笑不語,她并不像所有人認為的那樣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也不是面對任何事都能面不改色、心有涼風。有些堅持和執念深植心底,沒有一個結果她也不會甘心。

就像姚一矇愛童顏,因為太過在乎而不敢輕易踏出那一步,也如季涼你,愛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感情,其實并不像我們想得那麽簡單。她見過多少悲歡離合,也經歷過多少欲生欲死,若不是她天生感情淺淡,無心無意,又怎能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個又一個不停的輪回穿越。而現在,她也有了放不下的人,僅此而已。

正如绾娘曾經對她說,绾娘此生深陷情愛,再難脫身。

她大抵心裏也是如此,想要有一個人能讓她稍作停留,偶有小憩。

她希望這個人會是他。會是晉楚。

所以,她在這裏等他。

“再過一段時間吧。”

等她覺得合适了,她會去京城的。但若是再也沒有了停留的理由,她也不會強求,自然如以前很多次一樣,會順其自然地離開,那麽京城也沒有去的必要了。

“也好,随時歡迎。季家我不敢說,但我季涼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季涼像是感覺到了她的決意,心下一緊,故作不經意地表态。

臣歡戲谑道:“你同意,沈小姐可不見得會樂意。”

季涼扶額,臉上浮上一抹深深的無奈:“你就不要再揶揄我了。她要是真的肯為我吃醋,我把我家送給你都成。”

“那你就先提前準備準備過戶手續吧。”臣歡篤定道。

細雨還在下,順着銀邊常春藤滴落。

回廊盡頭,臣歡停下腳步,眉目如畫。

姚姜從床上坐起身,接過臣歡遞過來的靠枕墊在身後。

臣歡将素粥遞給這個形銷骨立的男人,沉默不語。

姚姜低頭喝粥,也不知道怎麽開頭。兩相沉默,生疏得不像父女。

姚一矇的小兒子繞着臣歡的腿,傻呆呆地自娛自樂,啪的一聲左腳拌右腳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哭,嘻嘻笑着在那傻樂。

姚姜低沉的笑聲伴着低咳從喉嚨裏滑出,臣歡都能聽到他胸腔中積水的雜音。

眉頭皺起,臣歡起身将熊孩子撥到一邊,輕輕為姚姜順着氣。

“就算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也該讓她的心髒少受些苦。”

姚姜神色憔悴的眉眼柔和下來:“你說的對。”

“別再自責了。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父親。”頓了頓,她又繼續說道:“我也不想你死。”

姚姜擡起滿是針孔的手摸摸臣歡柔軟的頭發,內心分外安寧:“爸爸知道了。”

陸醫生敲門進來,“姚先生,該輸液了。”陸醫生是當時主治姚姜先心病的醫生,也是姚家專門為姚姜聘請的私人醫生。

臣歡向陸醫生點點頭,牽起姚樂天向外走去。

姚姜猶豫了一下還是喚住了她:“雍華。”

臣歡轉過頭,輕聲問:“嗯?”

“你……”心思轉了幾番,還是把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裏。話鋒一轉,“晉楚回來了。”

幾年前,晉楚作為國內頂尖的心外醫生應邀出國做一個學術研究。這幾年都呆在國外進修。

姚姜和晉楚接觸不多,但一矇很信任他,讓姚姜更擔憂的是,雍華喜歡他,從未掩飾過。不過姚姜始終不認為晉楚值得托付,尤其是,尼瑪晉楚雖然張了一副衣冠禽獸斯文敗類的臉,連一矇都不知道他的确切年齡,但可以肯定的是,确實不小了。

總而言之,言而簡之,姚姜先生嫌棄晉醫生年紀太大。況且一矇和晉楚平輩論交,雍華又是一矇血緣上的侄女,關系太亂。

不過,他最擔憂的還不是這些。晉楚這個男人,深不可測,大概和職業有關,太過理智冷靜,不太容易動感情。他怕雍華最終除了傷心,什麽都得不到。而且他吃夠了求不得的苦,不願意自己的孩子也受這樣的罪。

但他連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塗,又有什麽立場去說服她呢?

臣歡一愣,勾起了唇。

“謝謝……爸爸。”

若不是姚姜盯着她的唇形,幾乎就要錯過她後面的兩個字。

姚姜眼睛濕潤着,浸了秋水長天一般的水色。他等她喊一聲爸爸,等了多少年,他有時也會想,大概有生之年都聽不見女兒這樣親切地稱呼他。可真到了這時候,幸福來得如此突然,讓他猝不及防又滿心歡喜。

輕輕帶上門,臣歡與站在門外的童顏打了個照面。

略一點頭,将姚樂天交給童顏,她就緩步下樓。

剛轉了樓梯,童顏抱着姚天樂在上面喊:“雍華!”

臣歡擡頭,用眼神輕輕詢問她什麽事。

“你小叔讓我告訴你,晚上蘇城記吃飯。”

“幾點?”

“七點。”

“嗯。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

童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不和我們一起嗎?”

臣歡表情淡漠,語氣疏離:“不必了。我和季涼約好了,下午去逛街。等到時候和他一起去。”

姚樂天在童顏懷裏扭着,手伸向臣歡的方向,依依呀呀地要她抱。

不知道姚一矇那精明風流的家夥怎麽生出個那麽可愛呆蠢的小寶貝,不嬌氣,也不磨人,可就是喜愛黏着他大伯家的姐姐。

童顏輕輕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讓他安生一會兒,他掙脫得更歡了。

臣歡沒有理他,轉身走遠了。

小寶貝着急喊:“姐……姐姐,等天天。”

童顏無奈地摸摸自家兒子的腦袋瓜子,看着臣歡毫不停頓的背影嘆了口氣。

“小乖乖,都是媽媽不好,姐姐不喜歡爸爸媽媽,連帶着也不喜歡媽媽的小寶貝。”

姚樂天扯扯她的頭發,歪着腦袋一臉傻笑,執拗地說道:“姐姐……喜歡、天天,給……天天,吹琴琴。”

在大人的世界裏有許多恩怨煩惱,牽扯不清,他們又往往習慣将自身的想法代入孩子的內心,其實孩子的世界簡簡單單哪有那麽複雜。

他們心思單純,善良美好,而且最是敏感,能輕易捕捉到別人對他的善意喜愛還是心懷不軌,也能感受到他們在意的人是失落還是高興。

他們對你笑是希望你也能快樂,他們哭,也只是想引起你的疼惜。沒有人的時候,他們跌倒了也會堅強地站起來拍拍屁股,奶聲奶氣地安慰自己“寶寶不哭,寶寶沒事”。

姚樂天始終堅定地認為,雍華堂姐不是不喜歡他,直到很多年後再回想起來,他才明白,堂姐只是不想和姓姚的人再有太多的牽扯,如此而已。?

☆、晉楚(七)

? 臣歡說的逛街,真的就是單純的逛街。季涼跟在身邊,一路走走停停,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無數個陌生人和他們擦肩而過,每個人臉上都行色匆匆,反倒顯得他們倆悠閑得格格不入。

“先生,買個香包吧。”十三四歲的小男孩挑着擔子,一副苗族裝扮。兩邊籃子裏裝着擺放整齊的小香包,別致精巧。

季涼一笑,在小男孩的筐子裏随意挑了兩個圖案逗趣又素雅的荷包遞給臣歡,又從錢包裏抽出兩張一百:“不用找了。拿去買點好吃的。”

小男孩接過,重重地鞠了一躬,“謝謝先生,謝謝夫人,祝你們百年好合、一生平安。”說着,挑起擔子跑遠了。

季涼一怔。

臣歡擡起手晃了晃兩只挂在指尖上的荷包。

在古時,男女互送荷包有定情之意,相戀男女以此作為饋贈的信物。一個寶藍色繡了兩尾錦鯉,首尾相接,代表□□結合,還有一個更直白,直接繡的早生貴子圖。

季涼扶額,噗嗤一笑:“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反正你也明白,就當是我為你求吉祈福,帶着好辟邪。”

臣歡眼裏映出笑意,沒說什麽,将雙魚荷包挂在了腰間。

她今天穿了一身刺繡的黑色長裙,裙擺上繡滿了層疊的荷葉,銀色的絲線走動間反射出陽光,像一片靜水,波光粼粼。再配上兩只金色的錦鯉,倒是有些別致巧思的意趣。

臣歡擡起頭,整個人在陽光下如琉璃般明淨透澈,一雙眼漆黑深邃,像是裝着整個世界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季涼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小男孩停在花壇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靜靜坐在那裏。

小男孩說:“囡囡,來,坐到哥哥籃子裏,該走了。咱們今天多賣幾個香包,阿奶也能輕松一點。”

小女孩瘦骨伶仃的小手牽起她哥哥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道:“哥哥,阿囡自己走。”

“那阿囡牽緊了,不要摔跤了哦。”

小女孩走得很慢,右腳有些殘疾,時常不能走穩。但小男孩很細心,一邊吆喝一邊還不時分心遷就着妹妹的腳步。

臣歡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難受。她轉過頭,對季涼輕聲道:“走吧。”

到蘇城記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漸漸入冬,晝漸短夜漸長。街道上霓虹閃爍,仍是熱鬧非凡。

臣歡下了車,挽了季涼的手進了蘇城記。

內園的梁經理迎了上來,恭敬道:“雍小姐、季先生這邊請。晉先生早就吩咐我在這裏等着了。”

“梁經理,謝謝了。”臣歡說道。

轉過一個走廊,梁經理引着二人穿過一重拱門。

“您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蘇城記的格局很特別。雖然位于市中心,但它卻是少數幾家獨立成園的酒樓。

大堂中央擺了戲臺,常常會請戲班子來唱戲,就像普通茶館一般适合聊天聽曲。穿過大堂,後面就是包廂。每個包廂都有它的主打風格,梅蘭竹菊,風雅有趣。這些包廂都獨立成閣,坐落在山石環繞的園子裏。

梁經理引着臣歡和季涼上了竹樓,并為他們推開了門。

“到了。雍小姐和季先生裏面請吧。”

季涼點頭致謝,虛扶着臣歡挽在他臂彎裏的手臂走了進去。

臣歡還記得第一次來蘇城記的時候,梁經理還只是大堂經理。那時梁經理的腦門上還是一頭烏黑濃密的發,現如今卻已是寸草不生了,倒是襯得他圓圓的臉更憨厚老實。不過他也确實是一個很和氣儒雅的中年人。

卻不知,幾年不見,晉楚又會是什麽樣子?

季涼也想知道,這個聞名已久的晉醫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包間裏,晉楚低着頭坐在最裏面,看不清神色。他右手邊依次是姚一矇和童顏。

季涼拉開椅子讓臣歡先坐下,自己才落了座。他幹淨的俊臉上帶着些誠懇的歉意,略顯歉疚地說道:“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沒事。”

晉楚擡起頭,卻是看向臣歡的方向。他長眉如鬓,目若朗星,俊顏一如當年,冷玉生輝,似朗月入懷。

四目相對,臣歡心下哂然。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還是那麽……讓人想要犯罪。倒是容顏未變,她也并未奇怪。時光總是格外厚待他們這樣的人,這不足為奇。

季涼卻是真的被詫異到了。

“聽說晉醫生年少成名,卻不想如此年輕。”

晉楚成名雖早,但也至少二十出頭了。那時他還是個孩子,相比在坐的各位,真論起來,他還應該以後輩相稱。

姚一矇挑挑眉,也是一臉興味。說實話,他也挺好奇的。

晉楚似笑非笑:“醫生嘛,總是比較注重身體的。平時多養生,生活規律健康,自然看起來年輕。”

季涼不着痕跡地避開晉楚的目光:“是嗎?那我倒是要向晉醫生好好讨教讨教。”

臣歡側頭看向晉楚,眼裏露出笑來。這個男人又在一本正經地說胡話,生活規律健康什麽的他也真敢說。可她就是對他這副敷衍的樣子感到有一絲絲心動。

童顏嘆了口氣。明明應該是高高興興的接風宴,她怎麽就嗅到了銷煙味。

蘇城記最著名的一道湯品叫做“八珍素魚”,特別養身。

童顏起身盛了一碗放在臣歡面前,目光落在臣歡腰間的荷包上,打趣道:“挺別致的小香包啊。季先生送的?”

相比姚一矇對季涼的不喜,童顏挺看好季涼的。男人和女人看人的角度天生不同。姚一矇或許覺得季涼心思太沉,童顏卻認為季涼為人可靠。至少對臣歡是真心的。

臣歡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只是緩聲道了謝。

姚一矇神情有些萎靡。大嫂的死一直是梗在他心頭的一根刺,雖然他知道雍華對他們姚家的疏離情有可原,可還是難免感到沉重難受。

童顏拍拍他的手背。他收起難看的臉色,打起精神強顏笑道:“雍華好久沒見過晉醫生了吧。前些年你還在他家住過些日子。他這剛從國外回來,快敬你晉叔叔一杯。”

季涼起身替臣歡擋了酒:“雍華身體不好,酒還是我來代了。”

雍華是早産兒,本來出生的時候就差點閉氣而亡,慢慢艱難地長大,弱症也一直不見好。

晉楚心不在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目光時不時落在臣歡腰間,盯着那兩尾錦鯉心裏愈發不快。

你來我往,推杯換盞,三個男人很快喝得酩酊大醉。

臣歡始終未發一言,只是低頭吃菜,也沒再多看晉楚一眼,安靜得像塊布景板。

童顏皺眉,不着痕跡地捏了捏姚一矇腰間的軟肉,“一矇,夠了。”

臣歡擱下筷子,輕聲說道:“也吃得差不多了,晉醫生,小叔、小嬸,我就先帶季涼離開了。”

童顏剛要點頭,一個帶着醉意的低啞嗓音含着薄怒,不容拒絕道:“你留下來,他走。”又轉頭看向姚氏夫妻,“你們都走。”

晉楚眼裏升起一片濃霧,漆黑而危險,滿身酒氣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語調倒是與平時不同,任性得很。

門外一個優雅的女聲響起:“叨擾各位了,季涼就不勞大家費心了。”

季涼心裏一涼,醉得更厲害了。悄悄對臣歡眨眨眼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被趕來的沈孟秋架走了。臣歡也心照不宣地笑着對他點點頭。

童顏看看不急不忙的臣歡,又看看似乎醉倒的晉楚,面上劃過一絲沉思,糾結半晌還是輕聲道:“雍華,晉楚……”

“我送他回家。”

童顏無奈,只得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姚一矇先行離去。

車上,她點着姚一矇靠在她肩上的頭顱,恨恨道:“怕是就你真醉了。”又想起晉楚和雍華,還有季涼和後來的女人,嘆了口氣:“這都叫什麽事。”

姚一矇醉眼朦胧,滿嘴酒氣,難得口齒還算伶俐:“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大哥都沒說什麽。”

“再說,晉楚有分寸。”

童顏也沒和醉鬼争辯,心道:我看,晉楚這次是守不住分寸了。

憑她作為女人對感情的天生敏感,在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她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晉楚(八)

? 臣歡輕輕蹲到晉楚腿邊,伸手撫上他的臉頰。

晉楚面無表情,任她撫摸。

臣歡低低笑出聲,“晉……叔叔?”

晉楚不說話,只是轉頭目光落在她的腰間,以眼神詢問。

“季涼送的。”

晉楚抿抿嘴,冷聲道:“扔了。”

臣歡未動,“我憑什麽聽你的。”

他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聲音低沉,聲調含着三分醉意,別樣的誘人:“你剛剛叫我什麽?”

“叔叔。”

“所以,扔了。”

沒等臣歡反應,晉楚直接扯下荷包扔進了酒杯中。

臣歡哭笑不得,至于嗎。這醋勁倒是和“他”一樣大。

沒多做糾纏,臣歡牽起晉楚的手:“你現在住在哪裏?我帶你回家。”

晉楚揉揉眉心,站起身拉起臣歡。

“還是原來的地方。”

夜空中星子閃爍。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客房還是臣歡曾經離去時的樣子,櫃子裏還放着她十五六歲時的衣服,只不過現在已經不能穿了。

晉楚抱着手臂,靠在門邊,神情莫名。

“滿意嗎?”

臣歡點點頭,眉眼彎彎,聲音柔和動聽:“滿意。”

“你今晚就先将就住着,明天我叫人幫你添置些東西。”

臣歡略微詫異:“什麽意思?”

“你不是不想呆在姚家嗎?”

“那也不一定要住在你家。”

晉楚神色危險,語調冰冷:“那你想住哪裏?和那個季涼一起?”

“與你何幹?”

晉楚冷哼一聲,“我不準。不要試圖挑戰我的耐心。”頓了頓,冷硬的語氣又緩和下來:“洗漱洗漱早點睡。床頭有幹淨的睡衣。”

說着,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睡夢中,臣歡感覺到黑暗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着她。想睜眼,眼簾重逾千斤,怎麽也睜不開。

冷汗浸濕了全身,猛地擡手抓住懸在她脖子上的手,臣歡從沉重中掙紮出來,盯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危險:“果然。”

晉楚,或者說他的第二人格杭易,勾起唇角,輕聲道:“哦?”

“你叫什麽?”

“杭易。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晉楚一向自制,不會出現類似今天的這些出格行為,更不會未經允許就進入一個女人的房間。”說着,臣歡頓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狀态很不對?已經嚴重影響晉楚的言行舉止了。”

杭易眼裏滑過一絲暗色:“怎麽,你不高興?”

臣歡搖搖頭:“對我來說,不管你還是晉楚,都是‘他’,這一點不會變。但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好。”

晉楚冷靜自制,而杭易則更像聚集“他”所有的偏執而形成的一個危險産物,時刻準備傷人傷己。

多重人格的人通常會存在兩個或多個人格,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交替出現,掌管身體的控制權。但是每一個子人格都是健全而完整的,有自己獨特的記憶、行為、思想以及情感。

杭易,擁有獨立的人格身份,他是一個瘋狂的屠戮者。拿起手術刀,晉楚是救死扶傷的醫生,而杭易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十分危險。

“杭易,你知不知道你的感知覺已經受到了嚴重的損害。這已經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問題了。換句話說,你已經出現精神分裂的征兆了。告訴我,是什麽刺激了你?”

人格分裂作為一種精神障礙,主人格将引起他內在心裏痛苦的意識活動或記憶,從整個精神層面解離開來,以保護自己,但也因此喪失其自我的整體性。

晉楚作為主人格,不自覺地壓制着子人格的杭易,就像清醒的肉體裏關押着一頭猛獸。但當完全壓制的一方漸漸勢弱,子人格沖破牢籠囚困住主人格,久而久之,主人格可能會完全消失不見。

杭易嘴角揚起一抹略顯邪肆的笑,眉眼卻是分外寧和。

“我想……保護他。”

聲音漸低,杭易睡了過去。

颀長的身軀失去了主動的支撐,“啪”地一下壓在臣歡身上,讓她差點閉過氣去。

“我也想保護他。”

身體裏屬于晉楚的主人格慢慢蘇醒,看到眼前的情形也不奇怪,十分自然地翻了個身,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她的身邊。他修長的身形占了大半邊的床,臣歡無奈地往他身邊湊了湊,防止自己掉下去。

“他來過?”晉楚聲音疲憊,揉揉眉心。

“嗯。你知道他?”

“能感覺到。他一直都在。”只不過從見到你後,他的行為就越來越失控了。

臣歡轉過他的臉,仔仔細細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你消失,也不想他消失。”

晉楚沉默不語。忽然看見她脖頸間的淤痕,深邃的眼睛裏倏然變冷,壓抑的濃黑色從瞳孔擴散開來。

“他傷了你?”

臣歡眉眼彎彎,笑容曦和:“無礙。”

頸肩的契約紋深深淺淺地浮現出來,已經紮了根的斷枝不斷催生,蔓蔓枝枝,亭亭如蓋。翠綠的枝葉遍布枝幹,經絡中湧動着一脈金色。繞轉纏綿的纏枝紋路連綿不斷,生生不息,沿着脖頸像臉頰攀爬而去。枝繁葉盛,輾轉逶迤間,形成一個個類似太極的陰陽魚圖飾,奇異又帶着攝人心魄的美。

“你……”

晉楚受了蠱惑一樣,虔誠地在纏枝紋上落下一吻,心中一動,濡濕溫暖的舌尖劃過臣歡的下巴。

她一抖,纏枝紋也像有生命一般僵住了,不再爬升。

晉楚眸色漸深,指尖摩挲着枝葉,“怎麽,它生氣了。”

臣歡冷着面容,眼神閃躲,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它……大概是害羞了。”

低低的笑從胸腔發出,帶着破土而出的心動與愉悅:“小女孩,你還是這樣可愛。”

“別笑。我們先來談談杭易的精神分裂和躁郁症。”

晉楚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臉都我聽你的,絲毫不當回事。

“你嚴肅點。”

晉楚才正了神色,看着她認真道:“小女孩,他不是我,別輕易招惹他。”頓了下,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裏的暗光,“別擔心,我會讓他一直沉默下去。”

“你想讓他消失?”臣歡撫上他的眉梢,語氣擔憂:“可我想你們都存在。無論少了誰都不是完整的你。”而我貪心地想擁有全部。

杭易是典型的偏執型人格,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伴有嚴重的躁郁症。高智商,暴躁易怒,并且自傲自負,敏感多疑。長時間的精神興奮導致在他掌控身體的時段內對身體機能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往往還帶有着自我毀滅的傾向。晉楚感情淡漠,像是将所有激烈的情感都封存在杭易的人格裏。

臣歡想遏制杭易的過激行為,至少能讓他不要傷害自己。

“他說,他想保護你。為什麽?發生了什麽?”

晉楚眉眼沉靜下來,垂下眼簾,閉口不語。

臣歡抿起嘴角,有些氣悶,也不管他同不同意,額頭相抵,兩人記憶相通。

晉楚皺着眉掙紮了一下,臣歡突然露出一個傾倒衆生的笑來:“這個技能,叫心有靈犀。”

晉楚放棄一般嘆了口氣,聲調上揚,帶着縱容的寵溺:“哪來的精怪。”

認命一般閉上眼睛。

在晉楚的記憶裏,他從小就是一個冷漠得近乎孤僻的孩子。他的父親曾經是國內知名的建築設計師,拿過很多國際大獎。他的母親也是個很厲害的律師,強勢、有事業心。

這兩個人的結合也算是順其自然,衆望所歸,但遺憾的是終究沒有走到最後。離婚後,他父親移居法國,他母親也另嫁他人,誰都不想撫養他。最後法院将他判給了父親。因為社會輿論的導向,他的父親不得不接手他。

父親出國後,晉楚就被送到了親戚家撫養。

寄人籬下總是不好過。但他天性聰穎、智商極高,有能力後就搬了出去,在金錢方面他的父母從沒有虧待過他,只不過沒給他一個可以依靠的家。他在國外讀完了心理學、化學、醫學的博士學位,直到回國。

高智商的人通常會有些異于常人的瘋狂想法。對于晉楚來說,年少時的他也難免會有些潛在叛逆,普通人跟不上他的思維,于是他就大膽地從人格中分裂出另一個自己。

但其實在多重人格裏,主人格往往是不會知道子人格的存在,哪怕他有意識地創造出「他」,而子人格卻是對分裂出他的主人格了如指掌。這就導致了晉楚其實并不知道杭易,但他又修過心理學,模模糊糊能感覺到一些。子人格沒有影響他的生活他也就放任不管。

晉楚将臣歡帶回家的那天起,就在做一個重複的、沒頭沒尾的夢。

夢裏,有一對兄妹。他們都是大家公子小姐。哥哥罹患怪病,他們一路颠沛流離從極南走到極北苦寒之地求石問藥。

畫面一轉,是一片屍山血海,披堅執銳的男人單膝跪在地上,雙目猩紅。暗紅的血,靜若死水,岸邊生長着一株充滿生命力的菩提樹,樹下的男人纖塵不染,斂眉看着他,神情無限悲憫。一線之隔,一個身堕地獄,一個靜若琉璃,是他又都不是他。他舉目四顧,不安地找尋着什麽,仿佛丢失了很重要的東西,那一瞬間,心碎欲裂。

然後,畫面裏是一個仙風道骨的道爺。他想起道爺給他的批命:天生佛體,慧極必傷。他猶如福至心靈,一聲嘆息脫口而出:“竟是一語成谶。”繼而一怔。他不懂如何會說出這番話。

臣歡心中一恸,出現在他的夢中。

“你是在找我嗎?”

他的神色變得瘋狂執拗,兩個人格交替出現,接着是杭易帶着沉沉血氣的話語:“我不會再讓你離開。”

晉楚的人格最終壓制住杭易,他們從記憶裏脫離。

晉楚睜開眼,撫摸着臣歡發紅的眼尾。

“你會為我停留下來嗎?”我看到你在不同的世界不斷地漂泊,從沒有什麽留住你的腳步。無論是喬棺、宋牧還是陸戎,他們都背負着各自的責任,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睜睜地看着你離開。

“他們,都是‘他’,對嗎?也包括我。”

晉楚的頸肩開出一株纏枝紋來,結契共生,意為我願與你同享生命,永不分離。即束你魂魄,縛你永生。?

☆、晉楚(完)

? 晉楚還是沒有強迫臣歡住在他家。盡管小女孩并不喜歡姚家,畢竟姚姜還是她的父親,她不能不顧姚姜的想法。

姚姜走的那一天,臣歡就陪在他的身邊。

這個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男人緊緊握着她的手,連聲說着對不起。她第一次擁抱了他,趴在他耳邊輕聲說:“爸爸,我愛你和媽媽。”

童顏看到這一幕忍不住伏倒在姚一矇的懷中痛哭出聲。

“好孩子……”

聲音漸息,姚姜閉上眼睛,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姚一矇濕了眼眶,小樂天抱着父親的腿大哭着喊伯伯。可總是會笑着摸他頭的大伯伯再也不會醒來了。

季涼匆匆趕來參加完葬禮就被沈孟秋捉回了京城。臨走時他再一次鄭重地對臣歡道:“如果你累了,就來找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晉楚勾住臣歡的肩膀,眉梢凝着冰雪,冷冷看着季涼。

季涼嗤笑一聲,寸步不讓。他始終覺得晉楚危險又令人忌憚,有時讓人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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