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事已至此,你且先看顧着。剩下的南華碎片呢?”
天道扒拉了下口袋,倒出幾塊竹片。
“都在這了。”φ( ̄ー ̄)ノ
帝爵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憋了口氣,才道:“一塊一塊給女姬送去。”且徐徐圖之。先前天道封了帝君的記憶,女姬又因為南華簡破碎記憶被割裂,如今之際,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不破不立,也不定是壞事,就是不知還會有怎樣的因緣際會。
馬車在破廟前停下。
歧伯停好馬車,喂了馬草。
士旭清出一塊幹淨之地,燃了柴煮了湯,快步走到馬車邊,撩開厚重的簾子叫醒公西昭,下車修整。
柴火燃得啪啪作響,火舌溫暖,卷着焦灰,驅走了周身的寒意。
士旭捧了湯端到公西昭身前,公西昭沒有接過,只是和他耳語幾句。
小童不情不願地走向門前對着雪光敞亮的外面大聲喊到:“謝女郎,我家郎君有請。”
“何事?”謝九的聲音從房梁上傳來,吓了小童一跳。
公西昭擡頭看去,青衣女子橫卧在房梁上,姿容風流,儀态甚美,如高懸的朗月,伴着江海清光,透着孤寒的滋味。
“寒夜枯長,謝姑娘不妨下來烤烤火,飲碗湯水,也好暖暖身子。”
謝九抱劍躍下,落在公西昭不遠處,小童遞了湯水,謝九長睫垂下,只是绛唇微啓:“謝過相爺。”
火光噼啪作響,廟外風雪漸停。馬兒時不時打個鼻息,濕漉漉的大眼純粹得像盈着月光。
“倒是一匹好馬。”謝九喃喃道。
歧伯呵呵笑着,滿臉褶皺看着分外慈祥,“女郎不知,這匹馬是相爺從狼口裏救下來的,不像有主之物。相爺心善,遂将之放生,可它卻執拗地跟着相爺一路入關,相爺就養在身邊了。”
公西昭端坐在火堆前,明明身處破敗的廟宇之內,他看上去仍是一副風月無邊、飲茶聽雪的氣派。有些人天生貴氣,哪怕身處泥濘也掩蓋不住他的光芒,公西昭大抵就是如此。
謝九的面上很快劃過一絲譏诮,随即隐沒不見。公西昭擡擡眼,心裏升起一絲興味,也未作聲。
很快到了後半夜。
小童靠在老仆身上打着瞌睡。公西昭手攏在袖中,閉目養神。
謝九抱劍,不時撥弄一下火堆,讓它不至于熄滅。
她仔細地打量了下對面的男人。輕裘緩帶,面如冠玉,通身氣息純和,很難想象已是一個久經官場的人。
公西昭淺笑着睜開眼,眼裏閃爍着戲谑,像天邊的星子,明亮幹淨:“在下的長相,可還入的了姑娘的眼?”
謝九垂了眼,暗罵一聲僞君子,冷聲道:“尚可。”
悶悶的低笑聲從公西昭的喉間傳來,沙沙的,悅耳的,可惱人得緊。謝九捏緊了手中的劍。
“姑娘妙人。”公西昭手掩住嘴角的笑意,低聲道。
“不及相爺。”
倒是伶牙俐齒。公西昭心想。
氣氛又沉寂下來。半晌,謝九冷淡中帶着疑惑的聲音傳入公西昭的耳中:“你打的什麽算盤?”
公西昭年紀輕輕,位極人臣,才華權謀自是不在話下,而朝廷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何至于如此大意中了這陰損的血毒,雖說是北上求醫,又像是不急不緩,讓她怎麽也想不通。
“姑娘何意?”公西昭長眉微挑,帶出三分風流,七分暖意,伴着精致的面容,不愧是祁雲數一數二的閨閣殺手。
“相爺一路行走甚慢,倒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公西昭不着痕跡地在謝九瓷白俊俏的臉上掃過,将她眼底的疲憊和不太好的臉色都盡收眼底。這幾天殺手不斷,饒是謝九內力深厚,劍法高強,也有些吃不消。
公西昭搖頭笑笑,還是一如既往的慢條斯理:“姑娘還是莫要知道得那麽多為好。”
謝九盯了他片刻,也不再多言。
一夜安寧。風雪已經停了,廟外的蹤跡被昨夜的雪掩去,舉目四望,枯木叢生,天空大地一片蕭條,冷徹入骨。
歧伯套了馬,公西昭坐在馬車中,撩着簾子注視着天地之間的那一抹綠意,昂揚正氣,帶着劍客固有的淩厲鋒芒,直沖雲霄。
“歧伯,走吧。”
公西昭的聲音透過厚厚的簾子傳了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刺客來襲,任憑公西昭如何相邀,謝九再也沒有現過身。
相爺又睡着了。小童打着簾子對歧伯低聲咕哝:“江湖人果真不知禮數。”
馬車內,公西昭勾起唇角,擡手曲指敲了敲車頂。
謝九抱劍挑了挑眉,兀自調息,沒搭理他。?
☆、劍客無雙(二)
? 高山巍峨,白雪皚皚,森森林木覆谷而生,伴着幾兩風雪,并山谷清音,很是超然世外。
東劫谷在祁雲極北,位于氓山與靈汮山脈交界之處,終年負雪,常年不化。風停雪駐的時候,有時能見到橫跨蒼穹的虹橋,貫穿東西,甚至還能看到潮起潮落的蜃樓奇景。除了這些,東劫谷最負盛名的卻是聖手仁醫東遺蒼明。
當年東遺蒼明初出江湖,一手醫術出神入化,生死人肉白骨,江湖上誰人不敬他三分。十幾年風雲變換,長天莫測,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短短數年攀登上衆多江湖之人都難以企及的高峰,東遺蒼明算是個中翹楚,當仁不讓。杏林神醫,仁術福澤八方,但冠絕天下的還是他的一顆仁心。
世人形容東遺蒼明大多都是寬慈睿智,舉世難尋。所謂天地之間,唯人為貴,人之所貴,莫過于生。醫者仁慈,他對生命的尊重幾乎到了敬畏的地步。但數年前,東遺蒼明倉促歸隐,再未涉江湖,有無數人前去求醫,卻連谷門都摸不到。
一路颠簸,時急時緩,速度倒也不算慢。
“籲——”歧伯一聲長調,勒馬停在谷前,“郎君,到了。”
公西昭撩起簾子躬身下車,如玉的臉龐帶着病容,卻無損顏色。
上挑的眼尾泛着妖異的紅,瞳孔裏朦胧着一層陰翳的困倦,小童拿了狐裘給他披上。
謝九抱着劍,立在公西昭的身邊。
“謝姑娘可知谷門在哪?”公西昭攏了寬袖,側頭問她。
謝九青衣加身,如松如柏,闊劍在手,波瀾不驚的眉眼略微下沉,“不知。”
公西昭搖頭笑了笑,眼裏滿是了然。
“你想要什麽?”
謝九沉默不語。幾息後,才斂了放空的思緒,輕聲道:“相爺先欠着吧。”等你有命再說。
血毒入骨,除非有人願意待他受過,才能徹底治愈。
“就此別過。”謝九轉身便要離去。
公西昭猛地伸手想拉住她,謝九身形一閃,躲了開去,神色未變。
公西昭心下嘆息,神情落寞,沉聲低喃了一聲,如珠玉墜地:“東和。”
謝九冷着眉目,揮劍斬落一株枯木:“世間已無謝東和。”
說罷,旋身離去。
小童和老仆遠遠看着,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公西昭站了許久,直到手腳都涼透了,才轉身又上了馬車,聲音疲憊地吩咐到:“歧伯,往東走。”
“好嘞。郎君安心歇息吧。”歧伯老臉滿是風霜,但神情裏是對待自家孩子的慈祥。他年輕的時候侍奉公西昭的父親,現在年紀還不算太老,也算是看着公西昭長大的。
東劫谷外圍因為常年有人求醫,尋找谷門的人漸漸踏出了一條通途。
歧伯沿着路駕着車,一路冷冷清清,荒無人煙。
冰雪覆蓋着荒草,在絕壁上還有堅強蔥茏着的綠意。虬枝叢生的樹木在沒有風雪的晴日舒展着被風刀霜劍雕刻得斑駁的身軀,釋放被凍結的生命力。
從清晨行至正午,前方一個侍從打扮的灰衣男子攔在路中。只聽他朗聲問道:“老伯何來?”
公西昭将車簾撩開一指向外看去,便側首吩咐小童拿了令牌亮出身份,侍從驅馬上前,恭敬到:“在下玄部宗田,諸位跟我走吧。”
“宗統領,可有眉目了?”公西昭的聲音透過簾子傳出。
宗田眉頭染上愁容,“我們的人半月前就到了。在外圍已經探看了好幾次,但都沒有找到谷門的蹤跡。”
“主子怎樣?”公西昭揉揉眉心,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一切安好,就是擔心相爺。這次多虧相爺妙計,一招移花接木騙過禹王,我等才能将主子毫發無傷地帶離都城,平安到此。”宗田下了馬,扯住缰繩。
李氏作為祁雲皇族,現在的皇帝正是李佑銘。李佑銘年紀尚淺,不掌實權,禹王李獻是他十七皇叔,也是祁雲的攝政之王。
數日前李佑銘喀血不止,宮裏宮外都是禹王的眼線,好不容易請來了南麓趙家的名醫偷運進宮,卻也無能為力,只說這是胎裏帶出來的弱症,公西昭才決定避開禹王,将皇帝送往東劫谷求醫。
至于宮裏公西昭已命人假扮李佑銘,但為了以防萬一,一出城公西昭就讓玄部帶着皇帝另改他道前往東劫谷,而他則按照原定路線出發。
公西昭下了馬車,前方是一方崖壁,從上往下看去,雲霧缭繞,寒氣入骨。
宗田吹響哨音,兩個灰衣侍從從隐身處冒出。
“紅先生認為只有崖底最可能是入谷之道,可惜白日裏雲霧缭繞,而且有雪鷹盤旋不去,稍有異動就一哄而上襲擊,晚間則更是寒冷,血肉之軀無法抵擋,紅先生推測,大概只有日出的半刻時候雲氣伴着寒氣都會散去,只要引開雪鷹就能下到崖底。”宗田頓了頓,又道:“只是誰也不知道崖,又會有什麽。”
公西昭凝眉查探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沉聲道:“此事從長計議,先帶我去見見主子。”
崖壁側面有一個天然石洞,隐蔽安全,且較為溫暖,小皇帝就安置在其中。要想進到洞中,必須輕功輔以繩索才可以。
公西昭素日有疾,今次正是以病告假賦閑在家,打着舊疾難愈的幌子前去求醫問藥,其實偷梁換柱讓玄部帶了皇帝先行而來。公西昭身負舊疾不假,但若不是小皇帝的事,他也不會勞師動衆走這一遭。
“得罪了,相爺。”
宗田上前想為公西昭借一下力,公西昭不着痕跡地側過身體擋去他的手,溫和地笑道:“不必了。多謝宗統領好意。”
宗田也不甚在意,率先躍下崖壁攀附在岩石之上。岩石上覆着堅冰,有些地方光滑到難以落腳,而有些地方又尖銳鋒利,一不留神就能在身上留下血痕。
宗田拉緊繩索,身下是萬丈深淵,幾十丈處雪鷹盤旋,啼聲嘹亮。兩個灰衣侍從分別架着士旭和歧伯陸續趕來。
宗田擡頭一看,公西昭身法飄逸,隽秀絕倫,若不是平日裏總是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的菱唇太過蒼白,他都忍不住贊一聲好俊的身手!
短刃刺入岩壁,公西昭借力縱身躍入洞中。
宗田讓人引了小童和老仆到一邊修整,便帶着公西昭向裏走去。
李佑銘坐在石凳上,手裏抱着暖爐,遠遠看去,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
瞧見公西昭漸行漸近,他還稚氣未脫的臉上綻出笑容,心也安然落地。
“太傅大人!”當時李佑銘以太子的身份入主東宮,公西昭官拜正一品,位列三公,卻自薦做了他的老師,教他君臣之道、治亂之策。即便他登基後,先帝為了平衡親王勢力,封了公西昭做丞相,私下裏他還是總會稱呼公西昭為太傅。對他來說,太傅更像起代表了一種濡慕,如君如父,或不敢忘。
公西昭行了一禮,躬身俯首間,行雲流水般潇灑怡人。
如匪君子,如圭如璧,雅人深致,他的存在能讓這天下大多數人都自慚形穢。
“陛下可是又喀血了?”
李佑銘彎起眼睛,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無礙。”
“陛下放心,此次求得神醫必定能治好你的病。”
李佑銘笑着搖搖頭,指尖摩挲着暖爐。暖爐裏放着最好的金絲炭,不會燃起任何一絲會引起他咳嗽的飛灰顆粒。
“沒關系的,太傅大人,我這條命生來如草芥,硬着呢,就算他不願給我醫治,也無所謂。”活這麽多年,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他感激這天下沒有完全抛棄他,給了他那麽多美好,相比之下那些傷痛也就不算什麽了。而就算死,又有什麽可怕呢?雖有憾,但求順其自然。
這許多年間也有人來求醫,有些人有幸尋得谷門,有橫着出來的,也有豎着出來的,但出來後大多對谷中情況緘默不語,即使有人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逼迫,寧願自盡而亡也是不願透露分毫。
東遺蒼明從不拒絕任何求醫的人,但歸隐後卻變得難以揣測,似乎醫還是不醫完全看他的心情。但有一點不容置疑,數年前倉促歸隐,他曾立誓,皇室中人不得踏進東劫谷半步,更遑論醫治!
公西昭站在一丈之遠,火光搖曳在他臉上投射出半片明滅。
“他會救你。”他語氣清淡,篤定的眼神落在李佑銘的肩上,似蒼山頂端的積雪,清傲明淨,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紅弋卷着袖子從外面進來。脫下氈帽拍拍上面的落雪。
公西昭的眼神追逐着落下的雪花,還未墜地便被洞內的溫暖融化不見。
“起風雪了。”紅弋呼着白氣嘆聲說道,“這路怕是更難探了。”
擡頭看向公西昭,卻發現他怔怔發着呆,神思已經飄遠。
——東和,寒風刺骨,可有栖身之處?
幾度梅雪,如蘆似花。我曾在庭院焚琴煮酒,聽鐘磬齊鳴。等一切塵埃落定,可歸家否??
☆、劍客無雙(三)
? 一夜風雪,雲破日出。金光透過雲海灑落天際,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紅弋與公西昭并肩而立,一臉高深莫測:“公西,你知道當初師父為什麽不肯收你為徒嗎?”
公西昭披着厚厚的狐裘,狹長的眉眼微微眯着,三分困頓,七分漫不經心,“為何?”
紅弋搖搖頭,心下喟嘆。當初他與公西昭一同拜師學藝,明明公西昭資質高于他甚多,師父卻挑中了他。
公西昭回程的那一天,紅弋為他送別,他也是這麽樣雲淡風輕,仿似萬事難入眼。
“早慧多夭。”當年師父對公西昭的評價,如今仍言猶在耳,紅弋盯着公西昭的雙眸,棕黑色的眼中透着深重的擔憂,“公西,你心思太重。”
——紅弋啊,為師知道你與公西昭是過命兄弟,不是為師不想收他,但凡他想要拜入為師門下的意願稍稍強烈那麽一點,為師都舍不得放他走。且不說這個,以為師的能力怕也是教不了他太多,不出十年,他必定能超越為師。
——這世上聰明人太多,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大多數人一輩子望塵莫及的高度,但物極必反,慧極必傷,天資卓越的人也注定多磨。而公西昭,恰恰屬于此類。
雲霧卷着寒氣飄渺如煙,悄然退散。奇山峻嶺覆蓋着皚皚白雪,有如天宮仙境。崖下幾十丈處盤旋着雪鷹,高亢的啼聲響徹巍峨天地,經過岩壁的幾重折射回聲不斷。
公西昭翹翹唇角不着痕跡地帶過話題,“你說這崖有多深?”
紅弋見他不願多談,也未多言,只是俯身觑了觑深不見底的深谷,輕聲道:“不好說。”
還沒等他回過身,一個玄色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線中。竟是公西昭背對着深谷,仰跌而下,毫無防備。紅弋吓得心都涼了,嗓子像是失了聲,只能看着公西昭帶着任性又灑脫的笑意的蒼白俊顏在視線裏漸漸模糊。
緊接着,一個身負闊劍的青衣劍客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騰挪縱躍間腳點崖壁,一路而下,速度之快,殘影如風,帶起獵獵之聲。
紅弋動了動僵硬得發白的唇角,眼神落在青衣劍客從他身邊掠過時抛入他懷中的包裹,那青衣劍客聲音清亮:“我去把他帶回來。”分明是個女人。
就差一點點,嗜生的雪鷹就要群起分食這個任性得簡直不要命的男人,謝九舉劍揮出一抹劍氣,所過之處刀鋒虛而不實,只是小小震懾了一下近前的鷹隼。
她一把攥住公西昭的衣領,晶亮的眼裏閃爍着滔天的怒意。不遠處一只通體雪白、羽梢鴉黑的鷹雕展翅而來,接住謝九兩人極速墜落的身影仰沖直上。
謝九毫不憐惜地拎着公西昭從鷹背上跳落洞前,狠狠将公西昭砸向已經傻愣住的紅弋身上。
鷹雕在謝九頭頂上空低低盤旋,滿是親近之意。它翅羽寬闊,尾羽颀長,怒而飛,若垂天之雲,頭頂一抹烈焰般的赤金襯得它更像馳騁雪山的王者,冷冽兇猛。銳利的鋼爪猶如玄鐵,謝九揮手投擲了一塊碎石,鷹雕探出利爪輕輕松松抓裂成了好幾塊。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紅弋扶穩公西昭,狠狠打了個哆嗦,這爪子要是落在人身上,還不得瞬間四分五裂。
“想死,那我這一路上是為什麽拼命保護你?”謝九眉梢凝着冷霜,潔白秀美的臉龐像寒冬數九的臘梅孤高清麗。
公西昭彎彎眼睛,聲音都沒變一下,還是一如既往的幹淨溫潤:“我知道你在。”我還知道,你會救我。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公西昭心裏驀地一痛,臉上卻不露分毫,如果一切過去你還能原諒我的話,我們再講以後。
“若你只是想引出我,大可不必如此。”謝九的眼神裏沉着寒冰,眼眸深處透着森森的寒意,“情分這種東西彌足珍貴,用一點少一點,”兩指并攏,聚氣為劍,在公西昭腳邊劃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冷沉如水的面容分毫不近人情,“記住,這是你最後一次利用我。”
公西昭一聲苦笑,注視着躍上鷹背頭也不回的謝九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那種感覺像吞了黃連似的,濃重的苦澀漸漸蔓延,侵占全部心神。
雲霧回攏,謝九盤坐在鷹背上,巨大的鷹雕帶着她沉入谷底,在雲氣的掩蓋之下,消失不見。
她清澈的聲線還在深谷上空回蕩。
“三日後,我帶你們入谷。但蒼明施救與否,就看你們各自的本事。不過若是誰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我謝九傾盡全力也必将踏平你公西家世代守護的李氏王朝!”
公西昭垂下眼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漆黑的瞳仁裏分明是冰涼入骨的墨色,再擡臉,仍是那個光風霁月、朗月無雙的相爺。
紅弋掂了掂手中的包裹,眯着狹長的狐貍眼不懷好意地問道:“想不到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相爺大人竟然還有那麽大的風流債!這麽厲害的小娘子可還吃得消?”
公西昭從容不迫地抽出紅弋攬入懷中的包裹,還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欠揍表情:“她是東遺的女兒。也是謝家最後的遺孤。”
紅弋一愣,像是所有的聲音都已遠去,寧靜無波的雙眼漾起淺淺的漣漪,接着唇邊溢出了幾絲悵然的笑。
六出飛花,雪落蒼山,深谷風刀肆虐,這天地間毫不掩飾的粗犷之美,帶着直擊心靈的力量,潔白的、無暇的,将所有的所有覆上一層玉石的質感,蕩滌着污穢的靈魂。這積雪之下,埋葬了多少生靈,又有多少生命等待複生。人類在自然的面前顯得渺小得可笑。但是,仍有無數無數的人,為了追求他們心中的道,頂着各自的殘酷走着各自的路。
謝家的路,沒有回頭可走,一門忠烈,滿身忠骨,因着所謂的江湖仇殺,盡數折在了那血流成河的滅門之災中,不過是功高震主,鳥盡弓藏罷了。
洞裏石壁上鑲了數顆夜明珠,熒藍的光輝照得洞內纖毫可見。
公西昭曲腿坐在壁角,手裏摩挲着一枚質如金玉、形如枯石的物件。
紅弋伴着李佑銘從後面的洞府裏走出,不知在想些什麽,神情有些凝重。
“太傅大人,這是什麽東西?”李佑銘探頭過去,仔細瞧了瞧躺在公西昭掌心的東西,語氣不掩好奇。
公西昭嘴角浮上笑意,可那笑不及眼底甚至還帶着些陰郁的驚怒。
倒是紅弋眼神一亮,盯着他手中的東西分毫不動,頗有幾分垂涎欲滴的魔怔。
“白鸩骨。”紅弋擡頭問公西昭:“謝姑娘給的?”
公西昭沒說話,只是沉默着将手中的東西放回寒石盒,仔仔細細地包裹好布襟。
白鸩骨是一味劇毒的石方,前人方士卻用它煉制丹丸,以求長生,入藥則有醫死人肉白骨之效,也是浮生蠱最核心的部分。而它除此之外,唯一的特點便是極為難得。
傳說中,有一種花盛開在冰湖之上,狀如素魚,名曰骨,在每年最寒冷的時候盛開,花事極盛之時,素淡爾雅,如君子美人。
北方的寒潮驅走了大部分的飛鳥,但有一種叫白的瑞獸,即使再留戀溫暖,骨盛之時不管相隔多遠必定回飛,直到尋到骨花,落腳在花床之上。這種鳥的眼睛,天生不能視物,但在它眼中,骨卻擁有着極為妍麗的色彩,對其他生命來說觸之即死、避如蛇蠍的氣味也變成了令它沉淪的芬芳。
冰湖的寒氣會迅速凍結白的血液,可能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也可能僅僅只是呼吸之間,打開花瓣的骨就成了它最華麗的墓。
白死後,會分泌一種毒素,骨會迅速地枯萎,閉合,如游魚般卷着白的屍身沉入湖底,不知多少年,直到化成石骨,密不可分。
白鸩骨可遇不可求,白鳥本就稀有,有些白鳥一輩子都找不到骨花,凍死累死在回飛的途中比比皆是。有些就算找到了,也逃不過自然法則的嚴酷。
魚與鳥的相愛,最長不過一天一夜。?
☆、劍客無雙(四)
? 三日後,謝九乘着鷹雕來接公西昭一行人。
“閑雜人等一律不許入谷。”謝九淡淡掃了眼李佑銘身後的灰衣侍從,冷聲說道。
紅弋挂着笑,向謝九行了一禮,“謝姑娘說的是,”轉頭對宗田耳語了幾句,宗田皺着眉不情願地向手下們打了個手勢,玄部除了他都退回原地等待,“謝姑娘,你看這樣可行?”
謝九點點頭。
紅弋和宗田護在李佑銘身旁,上了鷹背,公西昭自謝九到來始終不發一言,俊眉修眼滿是陰沉,一向溫和的脾氣難得有些凜冽。
公西昭尋了個離謝九最遠的地方坐穩,背着謝九一個人生悶氣。
謝九也不理他,只是心裏有些哭笑不得,利用她的是他,她按他想的去做,他又不開心,真是難哄。
李佑銘臉色發青,抿着唇時不時偷觑謝九一眼,謝九眼角餘光掃過他埋在貂裘裏的臉,不悅地哼了一聲。
紅弋兀自巋然不動,注視着不斷上升的雲氣。
鷹雕飛得很穩,風刀在它兩翼之側劃過,傳來破空之聲。一聲鳴唳,矯健地貼着地面滑翔而過,穩穩的收翅停在地上。
紅弋眼中不掩驚嘆,相比谷外天寒地凍,東劫谷內竟是百花齊放,溫暖如春。
巨大的溫泉冒着袅袅的熱氣,氤氲的霧氣裏走出一個貌美成熟的婦人,笑容可掬溫暖。
紅弋和宗田扶着已經凍僵的小皇帝站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九出其不意地踹進了池中。
公西昭站在一旁,抿了抿唇。
謝九挑眉:“你自己來,還是要我幫你?”
寒氣入骨,溫泉泡一泡,去去寒氣,以防落下什麽後遺症。謝九也是一番好意,只不過對他們這些人,她很難有什麽好臉色。
眼尾泛着紅,漆黑安靜的雙眼靜靜盯了謝九一會,公西昭撩起寬袖大步走向溫泉。
婦人站在一旁,姿态娴雅秀麗,頗有大家風範,那熟悉的面容讓他有瞬間的怔愣,半晌方恭敬地喚了聲:“姑姑。”
公西箬含笑點了點頭,纖細的手指指向熱氣籠罩的石臺,示意那邊有幹淨的衣物。
公西昭解下背着的包裹,抛向謝九,就邁入了溫泉。透過重重水霧,他的聲音也如浸了水一般,顯得潮濕而深重:“仔細收好了,不要再随便給別人。哪怕是我,也不行。”
她用命換來的東西,他公西昭再怎樣無情也無法坦然受之。更何況,對她,他從來做不到放下。
花木扶疏,錯落有致,盤跚彌蔓的藤條枝葉榮華紛蓐,深谷裏彌漫着令人清心的草藥香。
婦人小心翼翼地跟在謝九身後,走了挺遠,才扯了扯謝九的袖子。
謝九轉頭,揚起淺淺的笑意,翠綠的衣角旋起一陣微風:“怎麽了?”
公西箬比劃了幾下:“你沒事吧?”她的眼裏泛着水光,晶瑩剔透,波光閃閃,年過四十的婦人依舊有一雙孩子般不染塵埃的眼瞳,純稚美麗。可惜,是個啞巴。
“別擔心,我還扛得住。”謝九安撫地将公西箬的散落耳際的頭發撩至耳後,若為男子,那般細心溫柔、清俊隽永的樣子足以讓天下的女人沉淪深陷。
小皇帝的臉色漸漸回暖,變得紅潤。
宗田重重地舒了口氣,又擰眉不悅到:“她到底是什麽人?”
紅弋笑眯眯地倚在池邊,惬意無比。他這個人天性如此,随遇而安,不論到什麽境地都能過得一派舒心。
“這個嘛,咱們相爺最清楚咯!”
李佑銘猶豫了一會,才問道:“太傅大人,為何我好似在哪見過那位姑娘?好生熟悉。”
公西昭閉着眼,也不知聽見了沒有,鴉黑的發絲浮在水面上,倒是更添了一絲狂放不羁的性感。
紅弋知他醒着,也明白他心裏的歉疚,見他不願接聲,遂嘆氣道:“皇上,她是你外家的姐姐。”謝九的母親和李佑銘的母親是嫡親姐妹,而謝九的樣貌又肖似其母,長得和謝漁也頗有幾分相似。
李佑銘驚訝地瞪大了水潤的黑眸,他知道在這世上他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他盼望着有生之年終有一日能與她相聚,但是歡喜之餘又帶了些委屈和擔憂:“她是讨厭我嗎?”
李佑銘的母親謝漁出身謝家,當時先帝微服被她的爽朗大方所吸引,而正值二八年華的謝漁也芳心暗許。擅自逃家闖蕩江湖的謝漁歸家後,不顧家人的反對入了宮,直到後來,她懷上了李佑銘,也是那時,先帝對謝家下了手。如果不是謝漁,先帝不會知道謝家的諸多部署和退路,至少在先帝發難之時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至于最後落得滿門盡廢,九族皆絕。幸得公西家與紅家相助,尚存一息血脈。
之後,謝漁就像被世人徹底遺忘了一般,生下李佑銘沒過幾年便郁郁而終。
李家的天下最早在開國之初就是謀逆得來,是以先帝最忌諱有人觊觎他身下的這把椅子。先帝風流薄情,子嗣不少,當年奪嫡之争牽連甚廣,尤其是他年老之後,疑心愈重,決策不再明斷,甚至開始打壓親子。
無權無勢,沒有母族護佑,李佑銘一個沒什麽利益牽扯的皇子,安安分分謹小慎微地長大,反而正是這一點讓他重新出現在先帝的眼中,被封太子,卻不想最後卻是他榮登帝位。
紅弋摸摸他的腦袋,輕輕笑道:“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你們可以有很多接觸的機會,自己去問問不就清楚了?在這憑空亂猜,是永遠不會知道真相的。”
“嗯。”李佑銘點點頭。
紅弋和宗田先帶了小皇帝上了岸,公西昭的聲音從溫泉的另一端傳來,飄渺又朦胧,還有些不易察覺的虛弱:“紅弋,你們先走,我随後就到。”
紅弋拉着不情不願的小皇帝先行離開,公西昭才忍受不住咳出一口黑血。
暗紅的顏色染上豐唇,眼尾的紅愈加豔麗。刺骨的疼深入骨髓,絞得他青筋暴起,面目猙獰,從未有過的狼狽。
漸漸沉入水底,意識朦胧間一個清雅的懷抱将他托出水面,血絲混着帶有硫磺氣味的泉水從嘴裏冒出,他還有心情勾起笑:“你不是走了嗎?怎的又回來了。”
謝九擦擦他的鬓角,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擔心你。”
“若我僥幸不死,今後随你懲治。”公西昭握住謝九的手,謝九的手不像一般姑娘家那般白皙滑嫩,因為常年握劍,掌心有着薄繭,但這樣些微粗糙的觸感卻讓他愛不釋手。
“我不信你。”謝九搖搖頭,冷漠着語調吐出無情的話語,讓公西昭回暖的心瞬間涼了下來,猶如冰封。
他神色一黯,撐起身體在謝九的臉上落下一吻,內心的疼痛比發病時身體上的折磨還要讓人難以承受。
“是我們公西家對不起你。”
謝九将公西昭靠在石臺上,起身捧起衣物放在他的身側,她低垂了眉眼看不清神色,光打在她的半片紅唇,翕翕合合:“蒼明喜歡飲雪賞月。好自為之。”
公西昭看着她漸行漸遠,那一步步像踏在他的心尖上,如彎刀剜心,嘴裏的鐵鏽味濃得發苦。
草廬簡陋,炊煙袅袅,倒不像是超然世外的隐居之處,反而更像是尋常人家,一派人間煙火氣。
公西箬坐在院中的一樹玉蘭下,紅泥火爐,溫酒煮茶。
在這僻陋而人跡罕至的深谷內,只有樹常伴,花常開,公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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