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會保護你們的。”

——雖然話是這樣說, 但現下的情形卻容不得人多想。

鼬敲了敲車窗,像是感應一般,在不遠處電線杆上蹲守多時的黑鴉振翅飛來, 在灰色的面包車前化作虛幻的黑色, 從常人難以發覺的縫隙中将鼬昏迷期間“看”到感知到的事物盡數反饋。

接收到這些東西的一瞬間鼬的第一反應是看向了車門。

灰色的車門早已經從外部被焊死, 在面包車內的一角,一堆數量相當客觀的炸彈擺放在那裏, 只要遠處觀望的人一下令,這輛車連帶着內裏的孩子們就能成功回歸上帝的懷抱。

而據真嗣說剛才看見織田作走了過去。這樣的話只消一想,就大致能猜到距離炸彈爆炸的時間還剩多久。

激怒一個人最快的方法是什麽?

是将他最珍貴的東西一一擺放在他面前, 而後盡數摧毀。毀滅的那一瞬間, 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開始的瞬間。

織田作之助只是個普通男人。喜歡辣味的咖喱飯,性格老實又誠懇,要說什麽黑點, 也就是年少輕狂時做了一段時間的殺手, 在遇見不知名的男人後金盆洗手。

這個男人現在的夢想是等到攢夠錢的那天在海邊買一座房子,能夠在看到大海的地方拿起筆, 成為一個小說家。

而他收養的孩子們不僅是這個可以說是老好人的男人的善舉, 也是曾經那個手上沾滿鮮血的殺手目中的救贖。

但這一切都将消失殆盡。

鼬幾乎能想到向來穩重的養父因發生在面前的慘事崩潰, 最終如紀德所願地踏上他所放棄的那條道路。

啊啊,個體渺小的力量在命運面前如此無力。

繞是他也不得不這樣感嘆。

向來引以為傲的幻術無法使用,強行突破又已來不及, 孩子們焦急的喊聲在耳邊響起, 角落的炸彈上紅燈閃亮,昭示着死亡命線不斷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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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麽辦呢。

如果只有他一人的話還好, 但此時此刻更重要的是他的弟弟妹妹,這些毫無自保之力的孩子。

或許是察覺到兄長的難處, 最大的幸介率先帶着更小的孩子們沖撞着車門,試圖突破這艱難境地。

但終歸無用,孩子們的力量在被焊死的車門前宛如螳臂擋車,連一絲一毫都不能撼動。

就在這樣緊迫的時候,鼬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鼬、鼬哥”

因為力氣不夠大被哥哥們扔到後面看着鼬的咲樂無措地拉了拉兄長,揉紅的小臉上是滿滿的故作堅強。

“沒關系的。”鼬摸了摸她的頭。

曾經有人告訴過他的,鼬想。

身為幻術師的關竅在某種程度上簡單到了極點。

我所見之為真,我所棄之為幻。

或許對于旁人來說搞幻術的家夥都是些虛虛實實分不清的怪家夥,而他們搞出來的東西也是麻煩無比,永遠無法分清真實與虛幻。但于幻術師而言,分辨幻術卻是有關竅的。

說起來也很簡單,只要以“我”為評判标準就好了。

就像有幻術師曾經以幻術為自己構建身體大部分器官而存活下來,現在的鼬,作為幻術師的鼬當然也可以做到相似的事。

從無生有,自有生無。

但是這是遠遠不夠的。

鼬想,還需要、還需要更大的力量,能夠将孩子們保護,即使在爆炸範圍內也不會被波及。

不夠……

遠遠不夠……!

那麽,只要擁有更多的力量就可以了。

***

織田作之助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就像是專程為他布置的歌劇一般,在他順着床上的紙張從窗口探出頭的時候就铿锵開場。

即使是從二樓跳下即使是用盡全身的氣力,也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心底告知他一個事實。

——來不及了。

孩子們哭喊的身影從車窗透出……诶等等

從二樓跳下終于能夠看清車窗內孩子們面容的男人突然頓住,看起來就像是被這沖擊力與對即将發生的事的無力而擊敗的模樣。

而事實上他只是突然愣住了。

原本擠在窗口的孩子們一個個退去,最終顯露出來的是稍大一些但仍稚嫩的男孩的面孔。

他面容沉靜,仿若所面對的不過是一道簡單的題目。

而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被焊死的車門上突然裂開幾道裂縫,在孩子們看來堅不可摧的城牆轟然倒塌,被身後炸彈滴滴聲催促着的孩子們一溜趕出,含着眼淚奔向織田作。

心中那股緊迫感并未消失,織田作朝着孩子們的方向跑去,目呲欲裂地看着面包車驟然迸發出爆炸的火光與巨大的聲響。

然後是觸目的紅。

奪目的紅色自面前襲來,像是火光又像是其他什麽東西,一瞬間甚至将爆炸的威勢遮過,只在目之所及留下攝人心魂的紅。

無需遲疑更不需要思考,雙腿驅動着男人快步奔跑向火光。織田作說不清那一刻自己心中想的是什麽,是希望還是絕望都無法分清。腦海中只剩下唯一的念頭,是驅動着這個軀殼動作的唯一動力。

在看清那紅色究竟為何物時饒是織田作也不由得趔趄了下,但就在下一秒,他重新站起加快步伐奔跑去。

“不行。”

鼬似乎聽到有人說什麽。

“不行。”那個人似乎是這樣說的。

年幼的他就站在男人身前,跳着腳要去拿到男人手中的東西。

那是他記憶中的事情,男人是他第一位養父,比起他男人更像是個孩子,任性自大,也不知道怎麽會有人覺得男人是個相當好的……相當好的什麽來着

他又想不起來了。

明明連襁褓中母親的話語與撫慰都記得一清二楚,在某些時候鼬卻又怎麽也想不起年幼的某些事情。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

畢竟就算心理比同齡人成熟許多,但怎麽說他也是個孩子的年紀。

——在偶爾想起過往發現記憶開始模糊的時候鼬總是如此寬慰自己。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晃着頭,看見年幼的自己也環着胸做出一副不想和你玩的姿态。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将手中的小恐龍遞了遞的男人說道,明明他才是那個讓自己陷入現在這個境地的罪魁禍首,說起來卻像是誰幼年鼬無理取鬧而作為可靠大人的他只能縱容孩子一般。

顯然幼年鼬也是這樣想的,因此并不和他說話,只拿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對着男人。

“好吧好吧,”男人舉起雙手妥協,将紅色的小恐龍塞到氣呼呼的鼬手中。

鼬慢半拍地低下頭,紅色的小恐龍傻乎乎地朝着自己笑着。他動了動手,那張和恐龍這一形象全然不符的傻臉擠成一堆,顯得更加傻乎乎的。

男人站在他面前,意有所指道,“這次就暫且允許你吧,但是下不為例。”

就像是再早些那樣,男人輕輕将他翻過身往前推了推。

“只有這一次,”男人不輕不重地說道,“所以,保護好你想要保護得吧,不要……”

不要什麽鼬心底升起巨大的疑惑,這疑惑卻沒有機會說出,下一瞬視界變換,化作火光漫天的現實。

在一眨眼間過經歷這一切的鼬抱着咲樂三兩步追上前方的孩子們,在奔跑的途中不斷有紅色從他身體中滲出,以他為中心生出骨架将孩子們護在其中。

他隐隐覺得這力量還能夠再發揮些,男人阻止的聲音卻又從腦海中傳來。

“不行不行。”

男人的話語裹雜在劇烈的爆炸聲與沖擊中,卻依舊清晰而深刻。

——雖說是這樣……

“诶!”率先發現不對的是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幸介。

雙手抱頭的男孩從頭與地面的縫隙間偷窺,發現聲勢浩大的爆炸竟然沒有傷害到他一絲一毫。

難、難道

幸介大人練成神功了!!

“噫,幸介你在想什麽惡心的東西啊。”蹲在地上的克己撇撇嘴角有些嫌棄——順帶一提他也是雙手抱頭只不過沒有趴在地上罷了。

被這樣一說的幸介沒有同往日一般炸毛,而是帶着傻乎乎的笑看向自己魚唇的歐豆豆,“嘿、嘿嘿嘿。”

“嗚哇鼬哥織田作!幸介被炸傻惹!”

這一嗓子出來幸介才發現并不是他突然覺醒了什麽足以毀天滅地的異能力。

——因為在不遠處的鼬身後,紅色的如同肋骨骨架一般的東西樹立着,如同一道堅實的牆壁一般将火光灰塵阻攔在後。

如同這個人說的那樣,他總會保護他們的。而他表現出來的,也正是這樣的值得依賴的姿态。

被自我腦補中忍辱負重突破極限的鼬感動到痛苦淋漓的幸介爬起身淚眼汪汪:“那鼬哥現在沒事吧……我看那些小說都說力量暴走會造成身體損傷……鼬哥不會變成白癡吧QAQ”

“你才是個白癡。”不知道說什麽的克己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緊接着就聽到跟在鼬身側的咲樂的哭腔。

“鼬、鼬哥的眼睛流血了QAQ!怎麽辦呀!”

***

鼬聽見幼妹急切的呼喚。

他伸出手,即使現在不太能看清她的所在之處,也還是順利地摸上了小姑娘的發頂。

早上別好的小草莓發夾在倉促中被扭開了,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小姑娘,感到懷中撞進來個什麽物件。

“鼬哥,你放心吧,”小姑娘抽抽搭搭道,“就算你以後看不見咲樂也能養你的。”

——語氣和先前說着咲樂不怕的語氣一模一樣。

真是的,這孩子在想些什麽啊……不過能說這種話是沒受傷的表現吧。

鼬遲疑地收回了力量,被意念中的男人阻止的巨大骨架只構建了相當小的一部分——只有最下端的那幾根骨頭被構建了出來,其餘的還未成型,就被男人一手塞糧回去。但盡管如此,盡管只有短短一部分骨架,也足以将孩子們庇護其中。

但究竟是否應該收回這力量時向來有主見的鼬遲疑了,不知是否是使用力量的後遺症,現在的他的視界一片模糊,因此也無法判斷是否安全。

終結這猶豫的是一只手。

一只手伸了過來。

“沒事了。”

手的主人——他的養父氣喘籲籲地說着,話音中還帶着激烈運動後的喘聲,卻還是盡力平穩地寬慰着他。

“眼睛已經用了很久吧,”這樣說着的男人一手遮住養子雙眼一手将他擁入懷中,語氣親昵而鄭重,“沒事了,休息一會也是可以的。”[1]

是這樣啊。

鼬想,在足夠熟悉也足夠溫暖的懷抱中放松了身心。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段話止水也說過,所以鼬哥其實是有覺得蜜汁熟悉的【。】

——

感謝觀看麽麽噠(心)

我夜觀天象,覺得中午十二點能加個更【。】

感謝君意投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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