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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 宮裏的日子如流水一般，淡漠，清冷。

這一日，我如往常一樣早起，彤兒正在為我梳發髻。誰知沒過多久，一個宮女便慌慌張張跑來，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道：“格格，皇後娘娘要生了！怕是……不好……”

我聞言，還未來得及多說，趕緊穿戴好便朝坤寧宮奔了過去。

到了坤寧宮後，才知道玄烨早已到了，只是女人生孩子，男性進不得大殿，所以玄烨只能在偏殿等候。怕進去的人多了堵在殿裏空氣不好，老嬷嬷們只留下幾個有經驗的命婦、女侍在內殿，剩下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們都悉數跪在殿外随時等候差遣。

本來我要去偏殿與玄烨一起等，可是我聽着殿內赫舍裏皇後一聲聲悲慘的叫聲，心裏實在不忍，便出了偏殿，站在了正殿門口。

看着殿裏的宮女、太監們慌作一團，我卻什麽都不能做，聽着殿裏傳來的赫舍裏皇後一聲聲的叫喊聲，我的心揪作一團。

我緊緊的抓着彤兒的手，不時的朝殿裏張望着，滿臉焦急。只見宮女們來來回回，進進出出，我卻什麽消息都得不到。

這會兒太陽正打頭，我因為擔憂赫舍裏，額頭上早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彤兒緊張的看了我一眼，拿着帕子要為我拭去額上的汗，我卻輕輕擋了擋她的手，此時我沒有任何心情顧念自己，我只是想知道赫舍裏的情況。

宮裏的老嬷嬷們進進出出，我十分着急，好不容易攔着一個要進殿的老嬷嬷，擔憂的問道：“嬷嬷，皇後娘娘的情形如何？”

誰知老嬷嬷滿臉愁雲密布，慌慌張張搖了搖頭，又向殿裏張望了張望低聲道：“回格格的話，娘娘怕是情況不妙……”

老嬷嬷說完便福了福身，又慌忙進去了殿裏。

我聽到老嬷嬷的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瞬間覺得都要站不住。彤兒扶了我一把，緊張道：“格格不要擔心，皇後娘娘有上天庇佑，不會有事的……”

我看了看彤兒，心裏焦急萬分，卻使不出任何力氣，只能在這幹等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連玄烨都坐不住了，跑到了殿前，來回踱着步，時不時向殿裏望去，卻只能看到帶着慌張神色來來回回的宮女與嬷嬷們。

我看到玄烨也是憂心忡忡，于是便走上前，站在玄烨身邊，輕輕扯了扯玄烨的衣袖。

玄烨回過頭看，看到是我，黑色的眸子裏帶着焦急與疲憊，但是還是對我輕輕扯了個笑，淡淡喚了我一聲：“若凝……”

我輕輕拉起玄烨的手，在他手心裏随意畫了個圖形，玄烨便心領神會：那是小時候我頑皮，經常玩笑間跟玄烨還有其他幾位阿哥少爺們畫的符字，意思無非也就是順意安康、夢想成真之意。

如今面對這樣的情形，我這番舉動明顯讓玄烨為之一動，然後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我。其實我內心也十分慌亂沒有主意，但是此時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寬慰他，我知道，現在在坤寧宮裏經歷着這番苦難的是玄烨最愛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此時玄烨的心裏該有多麽擔憂，只怕這份擔憂是我們這些旁人都無法理解的。

玄烨自然知道我的苦心，于是轉過身來，對我淡淡一笑。

我回了他一個微笑，輕聲道：“皇上別急，一切都會安好的。”

玄烨看着我，別轉過頭去，然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赫舍裏自從入宮以來就是玄烨最為疼愛的人，如今赫舍裏正經歷着這樣的磨難，我的心頭都已經如亂麻一般亂作一團了，更何況是玄烨！

聽着內裏赫舍裏一聲聲的叫喊聲在逐漸變得微弱，我內心隐隐有種不祥的感覺。

我踮着腳向殿裏張望，可無奈，我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沒過多一會兒，便聽到殿內孩子“哇哇”的大哭聲，玄烨面露喜色，我懸着的心也放下一半，心裏暗自道：真是不容易！生了！

玄烨高興中，顧不得別的便小跑着進了殿裏，我也跟在玄烨的身後想一同進去。

可是就在跨進殿裏的一剎那，玄烨被幾個嬷嬷們攔住，跪在玄烨的腳下，戰戰兢兢道：“皇上！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玄烨的身子一怔，頓時間驚顫着問道：“你們，你們說什麽？”

“回皇上的話，娘娘難産血崩，怕是情況不好……”侍候在一旁的太醫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驚恐答道。

玄烨似乎是不太相信太醫的話，搖着頭道：“不可能！朕不是明明聽見孩子的哭聲了麽？孩子……皇後……”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當頭一棒讓玄烨有些眩暈，恍惚間不知該如何應對太醫的話……但不過瞬間，玄烨猛然将跪着的太醫一把撈了起來，近乎有些瘋狂的對太醫大聲吼道：“你！快去給朕救皇後！快去！治不好皇後朕讓你人頭落地！快去！”

太醫被吓得不輕，一邊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便往裏殿跑，一邊用手拭着額上的汗。

跪在地上的嬷嬷們一個個都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一句。玄烨見狀，硬是要進裏殿，可是幾個嬷嬷們一齊過來抱着玄烨的腿，不讓他進去，跪地哭求道：“皇上，女人生孩子的場所是污穢之地，皇上去不得啊……皇上……”

玄烨不顧其他，一心要進入裏殿，一面踢打着抱着他腿的嬷嬷們，一面掙紮着要進去。跪在地上的嬷嬷們自然是緊緊抱着，不敢松一絲力氣。

我本放下一半的心此時又再次吊到了嗓子眼兒。

我上前一步，拉住玄烨的胳膊，一下跪倒在了地上：“皇上，您就讓太醫先好好整治！皇上現在就是進去了也幫不上任何！”

玄烨聽聞之後，明顯愣了楞，轉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苦澀，轉而放棄了掙紮。

此時，孝莊從慈寧宮裏趕了過來，看到我與幾個嬷嬷們跪在地上的一幕，想必也應該知道了大概的情況。

蘇麻姑姑過來看了看孝莊，又看了看我，上來扶了我一把：“格格先起來吧。”說着，便扶起了我。我額上也布滿了汗珠，蘇麻姑姑拿起自己的帕子，輕輕為我拭去，我看了看蘇麻姑姑，感激的一笑。

孝莊看着齊齊跪在地上的老嬷嬷，憂心問道：“皇後娘娘究竟如何了？”

“回老祖宗，孩子平安，但大人……大人怕是不保了……”一個老嬷嬷顫抖着聲音，低聲答道。

孝莊聞言，有些驚懼之色。剛好太醫從內殿出來，一下跪倒在孝莊腳下：“老祖宗！皇後娘娘不保！請恕老臣無能！”說罷便開始一個勁兒的磕頭請罪。

我的心一沉，身子一晃，終究還是出事了！蘇麻姑姑扶了扶搖晃着的我。

玄烨一聽這話，大步走過來，一腳将跪在地上的太醫踹倒，一邊怒罵道：“胡說！朕讓你胡說！你胡說！”

“住手！”孝莊見狀，走上前來，一把拉着了發起瘋來的玄烨。蘇麻姑姑連忙扶起倒在地上的太醫，輕聲問道：“真的沒有辦法了？”

太醫被吓得渾身發抖，一個勁兒的搖着頭，低聲重複道：“真的……真的沒法子了……臣等已經盡力……娘娘難産，保住孩子已經是奇跡，否則母子俱損哪……”

蘇麻姑姑眉頭緊皺，看了看孝莊便對太醫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太醫聞言，連忙連滾帶爬的出了坤寧宮。

“你不要走！你給朕回來！你給朕去救皇後！你……”玄烨一邊叫罵着，一邊已經泣不成聲。

孝莊将玄烨攬在懷中，輕輕的撫着玄烨的後背，再也沒言語。

玄烨突然如孩子一般，伏在孝莊的懷裏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哽咽着：“皇祖母，那是朕的皇後！朕的皇後啊……”

孝莊輕輕拍着玄烨的後背，緩聲道：“哀家知道……哀家知道……”說着，也不禁潸然淚下。

我看着這一幕，眼淚已經不聽使喚的在眼圈裏打轉，記憶中出現的總是那個笑顏如花，溫順典雅的赫舍裏，前幾日還在禦花園中相遇聊家常話兒，今日裏怎麽就……我捂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了聲，然後別過了頭去。

這時，內殿的一個嬷嬷急匆匆跑了出來，一下便跪在我腳下，匆忙道：“若凝格格！娘娘說想見您！”

我一聽，看了看身旁的孝莊，趕緊掙脫了扶着我的蘇麻姑姑，小跑着進了內殿。

榻上的赫舍裏，臉色蒼白，那頭烏黑的秀發，淩亂的、濕噠噠的黏在額前。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走過去的，只覺得整個身子輕飄飄，仿佛空氣中的一滴水一般。

我上前去，伏在她的榻前，拉起赫舍裏有些冰冷的手。赫舍裏有氣無力的靠在榻邊，原本明亮幹淨的雙眸此刻卻微垂着，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我握緊了她的手，眼裏使勁兒含着眼淚，不忍落下。我輕輕柔聲道：“一切都會好的，皇後娘娘……”

赫舍裏虛弱的笑了笑，依舊那樣明媚的笑容，此刻合着窗外的日光卻更顯出蒼白的臉色。赫舍裏扯了扯嘴角，艱難對我道：“若凝……不用瞞我……我……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聽到這裏，我眼裏含着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的掉了下來。赫舍裏又大口喘了幾口氣，虛弱道：“在這宮中……我……我最喜愛的就是你……你……打小就端莊溫婉，要不是宮規拘着，我……我肯定會經常去你那坐坐……”

我握着她的手，一個勁兒的點着頭，任由眼淚在我的臉上恣意滑過，可我仍舊帶着微笑，輕撫着赫舍裏的手，輕聲道：“娘娘，您看小阿哥了嗎？真的好可愛……”

說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別轉過頭去。

此時我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眼淚也如泉水一樣湧了出來，盡管我很努力，不願讓此時榻上的她看到我在流淚，可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怎麽忍都忍不住。我只知道，赫舍裏平時待我的好，作為後宮中除了孝莊之外最尊貴的女子，她待我永遠都如親姐姐一般，可敬可親。

赫舍裏緩緩伸出另一只手，輕輕為我拭去眼淚，仍舊艱難的笑了笑，有氣無力道：“若凝……這孩子以後……以後就請你多擔待着些……我……我是沒有機會看着他長大了……”說到這，赫舍裏停了停，握了握我的手，我便轉過頭來，滿臉淚痕的看着她。

赫舍裏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握着我的手，艱難的一字一句道：“本來我……我想待小阿哥滿月之時……請，請皇上賜婚于你……現在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聞言，微微一愣，忽然間明白了為何那日赫舍裏對着我與尚之瑛頗有深意的一笑。

“若凝……我知道……知道你與尚将軍情投意合……在這宮裏……能與自己所愛的人一生相守真的是不容易……只可惜，我……我不能幫你了……我只願，善良大方的你能有個好歸宿……能，能與相愛的人厮守一生，自由灑脫一生……”說完這些，赫舍裏已經再也沒有力氣，她張開口，想要呼吸進更多的空氣。看着臉如白蠟一般的她，已經淚流滿面的我再也顧不得其他，撲在榻邊開始哽咽起來。

赫舍裏慢慢的擡起手，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小聲緩緩道：“還記得九年前，我……我進宮的日子，也是這樣明亮的陽光……陽光……”還沒說完，停在半空中的手便垂了下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皇後娘娘……”我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再也不管其他，起身伏到赫舍裏的身上，痛哭起來。

“皇後娘娘！”所有的嬷嬷、宮女們齊齊跪地，齊聲嗚咽起來。

聽聞到內殿的哭聲，玄烨一把将門推開闖了進來。看到床榻上已然逝去的芳魂，玄烨撲倒在榻邊，大聲的叫喊着“皇後！”便哭的再也直不起身子。

這一年，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赫舍裏皇後因難産血崩而逝，是年僅21歲（虛歲）。

這一晚，坤寧宮徹夜燈火通明，整個宮裏都彌漫着悲傷的氣氛，遠遠也能聽見坤寧宮中悲嗆的嗚咽之聲。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出了坤寧宮的，只覺得我的腳不聽使喚，整個人都軟綿綿，如漂浮在水上的浮萍一樣，沒有依靠，也沒有根。

我搖搖晃晃的出了坤寧宮，只覺得今日的紫禁城格外靜寂，我回頭看着高懸在門楣之上的“坤寧宮”三個字，心裏如針紮一般在滴着血。

這個擁有着後宮至高無上地位、擁有着一代帝王最純真的愛的赫舍裏皇後，最終香消玉殒，只能惋惜的成為一段歷史……

我慢慢走下臺階，在跨出坤寧宮大門的時候，我因為腳底發軟，一時眩暈，差點倒了下去。卻有人突然間一把扶住了我。

我緩緩側過半個身子才看到，是尚之瑛。

尚之瑛不知何時，靜悄悄的出現在了我的身後。

此時的我只想好好的放聲大哭一次，以此哀悼一直待我如此親切的赫舍裏皇後。但是介于宮規，我只能嗚咽着，卻不能夠恣意痛哭。于是我只能一直忍着，忍着眼淚，低聲嗚咽。

尚之瑛輕輕嘆了口氣，在我耳邊輕聲道：“別想太多，我送你回去吧。”

我跟在尚之瑛的身後，一路無言。

直到快到了碧怡軒，尚之瑛才慢慢停下了腳步。此時的我，突然之間只想靠在他的肩上好好的、恣意的哭一場。尚之瑛慢慢走了過來，我卻一直低聲嗚咽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尚之瑛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輕輕撫了撫我的肩，幽幽道：“好了，現在想哭就哭吧。”

聽到他這句話，我再也忍不住，撲在他的懷中大聲哭了起來。

尚之瑛一直輕輕攬着我，輕撫着我的背，并沒有其他言語。我就一直這樣在他懷裏恣意的哭着，任由我的淚水打濕了他胸前的铠甲……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的哭聲漸漸變小，然後便是哽咽着。

尚之瑛撫了撫我的背，輕聲道：“好了，好了。”

我拭了拭臉上的淚，緩緩從他懷中起來。

臉上還挂着殘留的淚痕，我低聲道：“對不起……我……”

尚之瑛幽幽嘆口氣，輕聲道：“我知道你情緒不好。逝者如斯夫，別想太多。”

我輕輕點了點頭，繼續拭着臉上的淚痕，擡頭看着尚之瑛。

今晚的新月如鈎，宮道上的宮燈此刻卻已足夠讓我将眼前的尚之瑛看的清清楚楚。他好看的五官上也帶着一絲憂慮。

我別轉過頭去，看着遠處的坤寧宮，低聲感概道：“赫舍裏皇後，擁有了皇上一生摯愛的皇後娘娘，卻在今日臨去之時，仍舊只是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中，永遠無法釋懷真正自由，無拘無束的日子……”說罷，我嘆了口氣。

這就是紫禁城裏女人的命運，一旦入了宮門，就只能生老病死在這四方大的一塊地上，終生再也沒有能看到自由的日子。即便是赫舍裏皇後，這個擁有着天下所有女子都羨慕的所有的女子，也終未能逃脫這樣的命運。

我只是感概，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擁有了玄烨的愛情，擁有了其他女子這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地位，可最終還是懷着對宮外明媚陽光的日子的懷念，撒手而去……

我幽幽的嘆氣，看着宮道上全部亮起的宮燈，覺得此刻我的心口突然很憋，有種想要逃離的沖動，可最終只能擡頭望望四面築着的紅色宮牆，無奈的心傷，嘆口氣便罷。

尚之瑛看着我落寞的神情，上前輕輕撫了撫我的肩，輕聲道：“若凝，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我聞言，緩緩擡起頭，看着他。

尚之瑛對我鄭重的點了點頭，又重複道：“你想要的自由，終有一天我會給你，相信我。”

我定定的看着尚之瑛，忽然之間覺得很感動。

是的，我想要的是自由，只想離開這裏，與心愛的人一起，放下所謂的身份，放下所謂的拘束，真真正正過上自由的日子而已。我不在乎他是否有着高的官職，也不在乎他到底能拿多少俸祿，我只想此生，有這樣一個人，能讓我永遠覺得安全的人，伴着我，一起走過餘下的人生。如此，便不枉費我的一生。

看看現在的我，在別人眼中，永遠都是溫婉可人的貴族格格的我，誰又知道我心裏真正的苦？誰又理解我內心深處最誠摯的渴望？今日看來，只有尚之瑛，只有他，知道我想要的終究是什麽。

我眼中的淚毫無知覺的落下。此生，我能有這樣一個愛人與知己相伴，我別無所求，只求一生相伴，永不離棄。

眼前的尚之瑛，眼眸裏帶着希望與期翼看着我。

我知道，此刻的他也需要我的回應。想起赫舍裏今日臨去前跟我說起的話：“在這宮裏，能找到一個與自己相愛的人厮守一生，真的不容易。”想到這，我便重新擡起頭，看着尚之瑛鄭重的點點頭。

是的，我相信，我相信尚之瑛懂我；我相信他能夠給我帶來我想要的自由；我相信，我相信與他攜手，一定能幸福的度過我的餘生——只要我們相信彼此。

這一幕，全部落在了站在碧怡軒不遠處的福全的眼中，可是我卻毫無知覺。

☆、第 12 章

? 回到了碧怡軒中，我的眼睛紅腫。彤兒只知是赫舍裏皇後離世以至于我這樣感傷。

彤兒取了些冰塊來為我敷着，并且一直勸慰着我。忽而彤兒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有些大驚小怪的說：“啊，對了，格格，剛才裕親王來了。”

我聞言，還是斜靠在榻邊，閉着眼，只輕輕“嗯”了一聲。對此，我并不關心，也不想關心。

彤兒見我沒有回應，只是淡淡道：“大概王爺是來瞧瞧格格吧。”

我聽到彤兒的話後，忽然覺得我是不是應該問問彤兒王爺為何而來的情況。于是我将冰袋輕輕取下，握在手中，輕聲道：“王爺可有留什麽話？”

彤兒搖搖頭，又想了下，接着道：“王爺倒是沒說什麽，本來要等着格格，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見格格回來，于是就先走了。”說着，彤兒上前來，看着我的眼睛擔憂道：“格格還是再敷一會吧，要不明天眼睛會腫的。”

我想既然福全也沒什麽要緊事，大抵也就是來瞧瞧我，看我是不是傷心過度。于是我便重新靠在了榻邊，将冰袋敷到了眼睛上。

“格格，可是我總覺得王爺好像有什麽話要對格格說呢！”彤兒看看我，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

我回頭看了看彤兒，淡淡道：“為何你會有這樣的疑問呢？”

“恩……因為王爺來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憂心忡忡，不知為什麽，我就是感覺王爺來找格格應該是有事。”彤兒一字一句道。

我仔細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日福全在長廊裏病着坐在長椅上的那一幕，然後又推測是不是他來找我，為了讓我知道他已經康複？

哎，也管不得那麽多了，不管他為何來找我，如果真的有事，那改日肯定還是會再來找我的。

經過了這一天，我是真的有點累了。吩咐彤兒下去休息後，感受着敷在眼睛上的冰袋，冰冰涼涼，倒讓我更加清醒。

眼前不知不覺的就浮現出赫舍裏生前在宮裏的樣子，每每都是那樣的儀态高雅，極盡嬌柔之态。可如今帶着玄烨對他最深的懷念撒手而去，撇下了剛出生幾個時辰的孩子，再也無法伴着她同樣愛着的玄烨與自己的愛子……想到這裏，心頭又是一陣酸澀。

我将冰袋取了下來，望着我住了十餘年之久的碧怡軒。

人都道宮中的妃子格格們身份尊貴，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我心底泛着的點點凄涼卻随着紫禁城中度過的歲月在一點點的蔓延，現在只覺得心裏陣陣憋氣，泛着酸澀，卻又無法排解。

“相信我，你要的自由，終有一天我會給你。”耳邊萦繞着尚之瑛夜晚說過的這句話。

我突然間好像整個人對未來的生活都充滿了期待。尚之瑛懂我，只有他懂我，他懂我溫婉可人的外表下有一顆易碎的心，也懂我所有的沉默纖柔後有着那樣的多愁善感，也懂我想要的生活很簡單，此生哪怕只能任性一回，我都會覺得這是上天對我多麽大的眷戀……

迷迷糊糊中，我就這樣半夢半醒的睡了過去……夢裏的我，站在北京城的街頭，手裏拿着冰糖葫蘆，歡呼着，雀躍着；一起走遍北京城的每一個角落，一起去郊外賽馬，一起聆聽大漠之風吹過戈壁時的竊竊私語……最重要的是，我能在任意的時刻，只要回過身來，都能看到身後一直陪伴着我的愛人——尚之瑛……

赫舍裏皇後已經去了一月有餘。

玄烨終日哀傷悲恸，除了每日裏上朝便是窩在乾清宮的養心殿中，終日裏茶不思飯不想。這可讓禦膳房傷透了腦筋。

孝莊想了許多法子都沒辦法讓玄烨解開心結，同時又怕玄烨會如他的皇阿瑪、先皇——順治一樣，為了一個深愛的女人可以放棄整個江山。可就是有着這樣的擔憂又能如何，孝莊只能吩咐玄烨身邊伺候着的宮女太監們盡量用心，剩下的就全部交給時間去淡化吧。

我聽聞後，覺得一陣心疼。

赫舍裏打12歲進宮就一直伴着皇上，如今突然之間去了，也難怪玄烨會一時之間放不下。但以我對玄烨的了解，雖然他深愛赫舍裏，但是他也深愛着大清江山，萬萬不會因為赫舍裏的離世便會如先皇一樣為之想不開，放棄了整個江山。

說到玄烨，玄烨重情重義，從六歲即位為康熙帝後，一直兢兢業業，為了整個江山社稷操勞。他從小對我一直都非常友好，既有身為帝王的威儀，又有作為兄長一般對我的疼愛。

聽聞他最近如此食不下咽，我自然是擔憂不已，于是我便親手準備了些酥軟的糕點，過了午膳時分便一個人往乾清宮去了。

乾清宮中，除了近身侍候玄烨的一個小太監小李子之外便再無一人。看我進來了，小李子上來俯身行禮，低聲道：“奴才見過若凝格格，格格吉祥。”

我瞅了瞅小李子身後的養心殿，房門緊閉，于是低聲問道：“皇上可在裏面？”

小李子小心翼翼的朝後看了一眼，随即輕輕點頭道：“皇上吩咐不讓任何人打擾，下了朝後便一直在養心殿中再沒出來，早膳與午膳都沒怎麽用。”

我聞言，幽幽嘆了口氣，看來赫舍裏的離去真的對玄烨的打擊不小。

我将手中的食盒遞給了小李子，又看了看緊閉着的門，輕聲對小李子交待道：“這裏有些酥軟的糕點，是我親手做的，既然皇上不喜人打擾，那公公就不必通傳了。将這些糕點送進去吧，好歹讓皇上用一點，畢竟身體最重要。”說罷，我又看了看緊閉着的門，放下了手中的食盒，退出乾清宮。

剛走出乾清宮沒幾步，小李子便追趕了上來，匆忙跪下道：“格格，皇上請您回去。”

我聞言，稍稍一愣。

小李子繼續道：“奴才将格格送來的糕點遞了進去，說是格格送來的之後，皇上便讓奴才請格格進去。”

我輕輕點了點頭，淡然一笑，道：“既如此，勞煩公公帶路吧。”

小李子恭恭敬敬的起身，領着我回了乾清宮，徑直往養心殿而去。

“皇上，若凝格格來了。”

只聽屋內淡淡答應一聲“嗯”之後，小李子便打開了門，在我進去之後，便重新關好了門。

養心殿中，一片狼藉。滿地都是書稿，淩亂不堪。

玄烨坐在一旁的炕上，身上裹着條錦被，手裏捧着一本書籍，我并未看到書籍的名字，只是隐約覺着那應該是一本詩集。

我輕輕走上前，福身道：“若凝見過皇上。”

此時，玄烨微微擡起頭，看了我一眼，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應允我起身吧。

我起了身，随手撿起了腳下的幾本書冊，都是些詩集、詞集之類的。我将在我腳跟前的幾本書撿起，悉數放到不遠處的圓桌之上，然後輕輕走到玄烨身邊，玄烨的頭發散着，有些胡茬，面色看上去憔悴不少；随意一身便衣，鞋子也沒脫，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盤腿坐在炕上。

玄烨覺知我站在他身邊，擡頭看了看我，淡然道：“若凝，坐吧。”

我福了福身謝過，便也坐在了炕上，與玄烨面對面。

玄烨翻看着手裏的書籍，對我輕聲道：“這些都是她生前愛看的書。”

我随手拿過一本，便看到是《箋注陶淵明集》，原來是陶翁的詩集。我翻開後略微掃過一眼，發現裏面都有詳細的解注，還有不少的圈圈點點，密密麻麻一片，甚是詳細仔細，可見閱讀之人頗具用心，可是傾注了不少的心血在這些詩集之上吧。

見我良久沒有發聲，玄烨擡起頭，剛好看到我手上翻閱着的詩冊，幽幽道：“那也是她愛看的，她跟朕說過，她已經讀了很多遍了。”

玄烨說着，放下手中的書冊，看着我手中的這本詩冊略微發呆，随即哀聲道：“她跟朕說過，最羨慕陶翁那樣閑散、悠然而居的日子，還跟朕說，希望朕有朝一日能帶她出宮，也過上幾天這樣的日子……”

我的心為之一動。

原來赫舍裏也愛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般的世外桃源的日子！

我微微颔首，卻并未多言。

“朕一直告訴他，會的。可如今……”玄烨說着竟然有些哽咽：“可如今，朕願意不顧一切的帶她去過幾天這樣的日子，她卻……”

玄烨幽咽，我分明看到了有幾滴淚珠落在了炕上。

看到此景，我的心頭一陣苦澀湧了上來，眼淚也忍不住的盈滿了眼眶。可我不能哭，我本是來安慰玄烨的，如今我要是在哭了可如何安慰他人？于是我別轉過頭去，用帕子輕輕拭去眼淚，随後轉過了頭，起身走到玄烨身邊，伏在他身旁，輕聲喚了一聲：“三哥哥。”

玄烨聞言，轉過眸子看着我。

我莞爾一笑，輕聲道：“先皇後此生得到了您畢生珍愛，此後還有您對她無盡的思念，這應當是一個女人一生得到的最大的垂憐了吧！想必她定會泉下有知，無悔無憾矣！”

玄烨聞言，低沉了雙眸，随後輕輕點點頭，幽幽嘆口氣，輕聲道：“只可惜……可惜朕還未來得及完成她的心願……”

我幽幽道：“三哥哥何不留着此心，一生保留，也是對先皇後在天之靈最大的慰藉。如若三哥哥不珍愛自己的身子，一味傷憂，想必，這也一定違背了先皇後最後的願望了吧。”

玄烨聞言，轉過眼眸，靜靜的看着我，默不作聲。良久，點了點頭，有些感概道：“只是，這終究是身為皇室貴族的命運。”

我聞言，內心微微一震。

玄烨該是如何的思慮之下才會說出了這句話！一句“皇室貴族的命運”，竟然将自己與已故的赫舍裏皇後心底最深處的渴望一語道破！我心裏不禁對玄烨心底這樣的創傷泛起了絲絲同情，哀婉着他對赫舍裏出自靈魂深處的愛情。

我幽幽嘆口氣，神情中掠過一絲落寞，但很快，便對玄烨輕聲道：“無論如何，先皇後都期望您一世安泰，皇上萬不能辜負了她。”

玄烨聞言，輕輕點點頭，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我起身，将放在不遠處圓桌之上的食盒拿了過來，放到了炕上的小幾案上，輕聲對玄烨道：“皇上嘗嘗吧，我親手做的。”

玄烨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中的詩冊，接過了我遞來的糕點。

在養心殿一敘便是幾個時辰。

直到我一回首看到窗外已然透過的微微夜色與遠處隐約傳來的打更聲，我才恍然覺知已然入夜了。看着玄烨似乎慢慢有些變好的心情，我的心也放下去一點。

我看了看窗外後便起了身，福身宛宛道：“入夜了，皇上好好歇息吧，若凝先告退了。”

玄烨點點頭，我便起身。玄烨在我身後突然說了一句：“謝謝你，若凝。”

我回過頭看看玄烨，微微一笑，轉身出了養心殿。

出了乾清宮，卻看見不遠處站着身着一身朝服的福全。

小李子将我送出乾清宮的大門之時曾告訴我，說裕親王前來求見皇上，但是聽說我在裏面之後便說今日就不見皇上了，然後一直站在乾清宮不遠處等着。

直到我出來後，福全便轉過身子，看了看我。

我福身請安道：“見過王爺，王爺吉祥。”

福全點點頭，我随後起身打算回去碧怡軒。

福全突然叫住了我，随即低沉的聲音便傳了來：“入夜了，本王送格格。”言語間流露出的是不容反抗的命令的口氣。在這紫禁城中，等級森嚴，福全身為皇室的阿哥、皇帝的皇族臣弟、皇族親王，他的命令我只有聽着的份兒。

可是我自然是不想讓他相送的，正猶豫着要怎麽樣拒絕，卻只聽小李子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