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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炕上。

孝莊盯着我許久,我的臉微微發熱,孝莊這才微微嘆口氣,道:“若凝,這幾年也辛苦了吧。”

我笑笑,微微搖頭。

孝莊繼而嘆口氣,低下頭去。

我餘光瞥過蘇麻姑姑,蘇麻姑姑也将目光別轉了過去。不知道為何,蘇麻姑姑的眼裏有種淡淡的哀傷。

還來不及等我多想,宸兒便拉着我的衣袖道:“額娘,額娘,我想出去玩兒。”

“叫人帶宸格格出去玩兒吧。”我還沒開口,孝莊便吩咐蘇麻姑姑,“剛好,我們祖孫倆也好好聊聊家常話兒。”

蘇麻姑姑答應着,便将宸兒帶了出去。

我與孝莊聊着家常話兒,只不過是些家長裏短,還有玄烨與各宮娘娘的生活瑣事,卻不知道,時間竟然過的這樣快。

我坐的有些久便略微直了直腰,孝莊覺到我微微不适,于是緩緩一笑,“出去走走吧,哀家這把老骨頭就不陪你了,剛好去看看宸兒那孩子。”

我莞爾一笑,福身謝過便出了慈寧宮的門。

已是初春,禦花園的桃花瓣瓣灑落,鋪滿了大大小小的路面。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處處都是踩着桃花瓣過。一顆顆鵝卵石與桃花瓣兒相映襯着,居然讓我一時間有些沉醉。多麽美麗的景色,多麽美好的春天,多麽溫暖的陽光。有多久沒有好好沐浴在陽光下了?像是喝過酒微醺的感覺,我邊走邊欣賞這麽美麗的春景。

看着周身這樣美麗的景色,我微微閉上了眼,心裏開始有的沒的盤算起來。

“額娘!額娘!”聽到宸兒的聲音,我睜開了眼,看到宸兒跑了過來,手裏還拿着兩枝桃花。

我俯下身子,微笑着柔聲問道:“真好看,是不是蘇麻姑姑給宸兒采的?宸兒有沒有謝謝蘇麻姑姑?”

“不是蘇麻姑姑給我采的呢!”宸兒搖搖頭,看着我的眼睛認真道。

“哦?那是……”還沒等我問完,宸兒便指着不遠處玉立在長亭裏的一個人,“是那個叔叔給我采的!”

我順着宸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因為有幾根圓柱擋着,始終無法看清那個人。

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告一聲謝,玉立在長亭裏的人開始緩緩向我走來。

我微微發愣。待到來人越走越近,我認出來,是尚之瑛。

看着他的眼神,我忽然間有些迷離。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

我閉了閉眼,又睜開。然而,事實就是事實,他真的是尚之瑛。

多年未見,他還如那年一般模樣,只是,皮膚更為黝黑了些,還有……臉上多了幾許滄桑。

尚之瑛淡淡一笑,撫了撫宸兒的頭,微笑道:“真是個乖巧的孩子。”

我低下頭去,眼中似有水汽。

“先帶宸格格回去吧。我一會兒便過來。”我對身邊下人道。

“你……還好嗎?”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尚之瑛溫柔的聲音響起。

微微一陣風吹過,卷起遠處樹上的桃花,頓時灑滿長廊外。不時有瓣瓣桃花卷進了長廊,卷落在不遠處的湖面上,也卷進了我的心。

我不忍擡頭,怕我看到他,眼淚會不自覺的落下來。

尚之瑛笑了笑,“看到你好着,我就安心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猛然一疼!

同樣的一句話,在我嫁給福全後第一次見到他,他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還有我差一點沒有挺過生孩子的那一關時,彤兒在我耳邊說起同樣的一句話!

我依舊清晰的記得,他說這句話時候的樣子。眉眼處寫滿了對我的擔憂,挂着數不盡的哀傷,還有他輕輕撫着我額前碎發那樣的溫柔。

為了不讓我擔心,他究竟付出了多少?究竟隐忍了多少?我居然全然不知!

我別轉過頭去,我怕我落下的眼淚,會讓他心酸。

我故意轉過身子,用手中的帕子匆忙拭了拭眼淚。回轉過身子,對他莞爾一笑。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哭的樣子,因為我不想讓他擔憂,我想讓他永遠記住我開心、快樂的樣子。

尚之瑛看着我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便明白了一切。“一會兒孩子見到額娘哭過可不好。”

那樣溫柔的關懷,一如從前。

我強忍着眼中的淚,點點頭。不再言語。

明明我們兩個站立着距離彼此是那樣近,可在我的心上,就是這樣一段只有幾步的距離居然是那樣遙遠。

我手腳微涼。

站在長廊裏,立了許久,始終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尚之瑛打破了良久的沉寂,微微道,“孩子很可愛。”

我的心泛起一陣苦澀,點點頭,低聲道,“五歲了。”

“五歲了……”尚之瑛重複着,一面低着頭,喃喃自語,“六年了……六年。”

六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六年?又能有多少年的青春?這一句,道破世間滄桑,也說盡了我與他之間的蒼涼。

“她……你們還好嗎?”三年前,我得知,玄烨賜婚,尚之瑛奉旨迎娶陝西提督王輔臣之女為嫡夫人。如今算來,已經有三個年頭過去了。

尚之瑛看着遠方,微微點頭。

我微轉過眼,看着尚之瑛的側面,微微心疼。

我知道,他是個善良的人,盡管不愛她,卻一定會盡力待她好。他始終是我認識的那個尚之瑛,那個自己拼盡全力護得他人的尚之瑛。

尚之瑛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回轉過身子,一直看着我。

深邃的黑眸中,帶着那麽多想說卻始終無法開口說出的話。

我無語,哽咽。

他伸手替我拾取了幾瓣被風卷起落在我發上的桃花,幽幽道,“回去吧,孩子等久了會着急。”

我沒有任何知覺,微微颔首,便跟在他身後,往長廊盡頭走去。

跟在他的身後,如最初的感覺,一種徹底安全、放松的感覺爬上了心頭。我躊躇着一點點的往前走,眼前依舊是再也熟悉不過的宮道,卻如同跨過了時光隧道,回到了六年前我跟在他身後的日子:我彎着嘴角,眉眼處喜笑顏開,一點點的看着面前的他,心裏卻蕩漾着陣陣漣漪。

那樣的日子,恍如昨天。

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着快到慈寧宮。

尚之瑛緩緩放慢腳步,回過身,看着我,輕聲道:“我只能送你到這了。快去吧。”

我不忍再看他一眼,只是低着雙眸微微一笑,腳下卻始終挪動不了半步。

“快去吧。”尚之瑛再次催促道,“以後的日子……多保重。”

說完這句話,尚之瑛回過身,頓了頓,向前走去。

我多想,不顧一切的跑上去抱住他;我多想,告訴他我心裏一直愛着他;我多想,讓他牽着我的手開心快樂的走出紫禁城,從此不問世事;我多想……

可我想的再多,此時此刻的我,只能注視着他,看他慢慢消失在漫無盡頭的宮道上……

我紅着眼,噙着淚水,一點點的走動着。

我們的一生,怕是見面的次數再也不會太多。

我站在宮門外許久,努力舒緩着自己的情緒。眼淚已經不聽使喚的落着,我只好用手裏的帕子一次次的擦拭,直到帕子全部被打濕……

我一步步的挪進了慈寧宮,因為還有不久我就要帶着宸兒出宮。

當我走到了慈寧宮門口,忽的聽到孝莊與蘇麻姑姑兩人的對話:

“蘇麻,宸兒怎麽樣了?”這是孝莊的聲音。

“老祖宗,好着呢!讓奶娘帶着在後花園正玩兒的開心,那小模樣,像極了裕王爺小時候呢。”

然後,是沉默。聽得出,蘇麻姑姑在為孝莊端奶茶,擺椅子。

繼而,一陣重重的嘆息,那是孝莊。

蘇麻姑姑聽聞,接着亦是一聲嘆息。

“蘇麻,哀家瞅着若凝,眉眼裏總帶着憂愁,還有點漠然。你可看到了?”孝莊将手上的茶盞放到了幾案上。

“嗯。若凝格格心裏頭兒可是苦。”蘇麻姑姑輕聲答應了一聲。

“哀家知道,這些年苦了若凝了……哀家也有過年輕悸動的時候,知道愛一個人卻不能在一起是什麽感覺……”

聽到這,我身體一怔,愣在原地。

難道孝莊知道這一切?

孝莊繼續道:“當年,哀家如何會不知若凝與平南王之子尚之瑛互生愛慕?只是……”

孝莊停了停。

“哎……老祖宗,您都是為了愛新覺羅家族,操了一輩子的心哪……”蘇麻姑姑似是無奈。

“是,哀家為了愛新覺羅,為了大清朝,所以斷不能讓若凝與平南王府有任何關聯!”孝莊的語氣有些激動。接着道:“若凝的身世……哀家從未告訴過她,算是我們愛新覺羅家欠馬佳氏的。”

我聽到這,更是揪起心來,不能呼吸,手裏的帕子已經被我漸漸絞成一團。

“那可是幾十條人命哪……雖說當年這樁慘案與鳌拜不無關系,但終究是先帝下了旨,抄家不說,還誅了馬佳氏全族!馬佳氏只留下這麽一個後,哀家知道先帝心中的痛,所以哀家只能将若凝養在膝下。只是這麽多年從未對若凝提起過她的身世。”孝莊像是回憶一般,一字一句的說。

在門外的我聽到這番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我已經如雕塑一般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只覺得臉上濕濕的一片。

“若凝格格跟尚大人也是門當戶對的一對璧人啊……哎,只是難為了尚大人……”蘇麻姑姑感慨,“格格成婚那日,如果不是您讓恭親王帶兵在城外攔截住尚大人。不知道現如今又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哀家決不能讓若凝跟三藩有任何關系!”孝莊聞言,情緒有些激動的低聲吼道,“若凝的身世若是一但被她知道,定會恨哀家,恨大清,恨愛新覺羅氏,遲早會與三藩一起反我大清!哀家斷然不能讓她離開愛新覺羅家族,也不能留她在皇上身邊,以免日後成為皇上身邊最大的敵人,危及到皇上的安全!”

孝莊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任何感情。

蘇麻姑姑幽幽嘆口氣。“如今,若凝格格已有了裕親王的孩子,老祖宗,您可以放下心了。您為了大清,真是用心良苦……”蘇麻姑姑的聲音越來越低。

孝莊冷冷笑着,“哀家盼啊盼的,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所有的心思會全部撲到孩子身上,現在無論如何,若凝都是愛新覺羅家的人,做什麽也總會為愛新覺羅家考慮着……”

她們之後再說的什麽,我一個字都沒有再聽進去,只是覺得那些字字剜心的話語,讓我已經全然崩潰。

我渾身發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我扶住門外的廊柱,抽搐着,陣陣心寒襲來,我已經覺得我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就連四肢都已經冰涼!

原來,讓我從小孤苦伶仃戰戰兢兢的活在紫禁城的人是孝莊!用我的愛情祭奠大清朝的還是孝莊!讓我與福全成親永遠生活在痛苦中的人還是孝莊!

我看着天,眼前的天空蔚藍一片,沒有一點白雲,在我的眼中卻是一片迷茫。我渾身發冷,扶着廊柱的手,指甲一點點的扣緊,直到指間蒼白。我順着廊柱滑了下去,癱坐在地。

我這一生,孝莊到底是掌握在她手裏的,我從前到現在所走的每一步,都牢牢的被她抓在手中,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

我終于明白,為何每每蘇麻姑姑看着我,眼神裏總有無盡的憐愛;為何惠妃會看着我默默嘆氣;為何寧悫太妃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哀怨……原來他們都知道,我從生下來,馬佳.若凝就注定會是一生的悲劇。

我拖着步子,一步步往外走去。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兒,天下之大,唯獨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第 27 章

? 那天,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出了宮,如何回到裕親王府。

彤兒見到我帶着宸兒回來,并未注意到臉色已經全然蒼白的我,而是高興的拉過了宸兒的手,“小格格,奴婢帶你去換身衣服吧。”說完,就拉着宸兒走了。

我失魂落魄踉踉跄跄的走回了房間,轉身将房門關上。

我的腦海裏一遍遍的出現的是孝莊與蘇麻姑姑的對話,我雙手緊緊攥着帕子,快要将帕子揉進手心。

不得不承認,到現在,我都無法相信今日孝莊所說的。從小,她待我雖然嚴苛卻還算是親近,只是我一直覺得她給我的那種即遠又近的感覺,我一直以為因為我不是皇族格格的原因,沒想到今日裏,這所有的真相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了任何情緒與思想。只是機械的盯着桌面,不能思考任何。

晚飯時分,彤兒推門,發現我将門反鎖,彤兒覺得不對,喊了幾聲後,我冷漠答道:“你先下去吧。”

“格格!您還沒用膳呢,格格!格格您開開門啊!”彤兒拍打着門,我卻再也沒出任何聲音。

彤兒焦急的拍打了一會兒門,便聽到她請安的聲音:“奴婢見過王爺。”

是福全。

福全沒問任何,只是吩咐彤兒下去。繼而敲了敲門,見我沒反應,福全便道:“若凝,宸兒吵着要額娘,你開開門。”

聽到“宸兒”這兩個字,我的心一動,我終究是個母親,怎會狠心舍下自己的孩子。

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過去,木然的打開門。

福全走進來,看到我臉色蒼白,于是上前準備扶住我,我微微測身,避開福全伸過來的手。

福全一愣。轉身将門關上,看着我。

我冷冷問道:“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

福全愣了愣,但很快,他便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走到書桌前,靜靜拿起一本書。

我轉過身,看着他,冷冷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福全将書放下,轉過身子,看着我許久,緩緩開口,“是,我知道。”

在聽他說完這句話後,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攥緊了交叉着雙手。渾身開始發抖。

福全走過來,雙手扶住我,我沒有掙脫。只是狠狠擡起含着眼淚的雙眼,直視着他。

“我承認,我自始至終什麽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會成為愛新覺羅家的福晉。”

我流着淚,靜靜的聽他一點點的講下去。

“所以,我要讓你成為我的福晉,你也一定會成為我的福晉,只能屬于我愛新覺.福全。”福全一字一句。”

我看着福全,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對我是這樣的陌生。他從剛一開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可是一直瞞着我,直到今天!

“如果不是我問你,你會一直瞞着我?”我哽咽着。

福全看看我,點點頭,“會,我會一直瞞下去。所以,你永遠不會知道在我們成親那日,尚之瑛私自從南方趕回,帶兵想要将你從宮門外,從我迎娶你的花轎裏把你帶走!若不是太皇太後早有準備吩咐恭親王常寧在城外控制住他,再加上皇上出面,你以為他有幾個腦袋?”福全有些激動,語氣漸漸變得緊張,繼而變成低吼。

尚之瑛帶兵趕回京城,這件從蘇麻姑姑口中說出的事情,如今被福全一字一句的說出來時,這樁樁件件的真相瞬時間擺在我面前,我的心開始猛烈撕扯着的疼痛。

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向後倒了下去!福全上前一步,扶住我,我使勁掙脫開,徑直走到圓桌旁。

“你走。”我冷冷的對身後的福全道。

“你走!走!”終于,積蓄已久的情緒爆發,我歇斯底裏的喊了出來,緊接着眼淚如決堤了的堤壩一樣,傾瀉而出。

福全嘆口氣,我聽到了門響起又關上的聲音。

我渾身顫抖,無力至極。

我冷冷的笑着,若凝啊若凝,你這一生就是個錯誤,從一開始起就是個錯誤,你錯誤的降生,錯誤的在紫禁城中長大,錯誤的見到了尚之瑛,錯誤的認識了福全,錯誤的嫁給福全,錯誤的生下了他的孩子,錯誤的……所有的所有,從一開始注定就是錯誤!

到底是孝莊算計了我,還是她與皇上、福全一起算計了我,或者是跟後宮中其他妃子一起,都知道了這些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我的心一陣陣的泛着酸澀,老天,誰來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用我的一生來懲罰我?

究竟所有的所有,哪些是夢境哪些又是現實?

現在又如何能夠理清二十幾年的恩恩怨怨?又如何能判斷誰對誰錯……

終究是命運,你與我開了個多麽讓人不可置信的玩笑。

我渾渾噩噩了三天,滴水未進。将自己關在房中,任誰敲門都以無聲的沉默應對。這三天裏,我魂不守舍,腦子裏一遍遍的回憶着曾經的一切,從小時候有了記憶開始,一直到現在。每個人,每個地方,每件事,我都竭盡全力的回想。

我冷笑,自嘲。

原來所有的一切,已經注定是悲劇的一切,居然在我的世界裏,我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

不能為父母,為家族報仇,因為那是一手将我拉扯大如奶奶一般的孝莊;

一個是從小待我如親妹妹,處處為我着想的玄烨;

一個是我的丈夫、我的孩子的父親,福全……

即便如今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我又能如何?我毫無辦法。

我不恨嗎?不,我恨。也許沒有這一切,我的生活會與現在完全不同。可恨能如何?無濟于事。

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宸兒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額娘,額娘,開開門,宸兒想你。”

我從沉思中醒來,緩緩回過頭,看着緊扣着的大門。

“宸兒都好幾天沒見到額娘了!額娘,額娘,宸兒怕……”說着,便“嘤嘤”哭了起來。

我終是不忍心,緩緩起身,走到門前,雙手顫抖着,打開了門。

“額娘!”宸兒撲進了我的懷抱。

我不由的抱着宸兒,眼淚順着臉頰,一滴滴落地。

“額娘,宸兒以為額娘不理我了!”宸兒委屈着,聲音哽咽。

我俯身,輕輕拭了拭宸兒臉上的淚,“宸兒那麽乖,額娘怎麽會不理宸兒?”我苦苦一笑,攬過宸兒。

“阿瑪說額娘這幾天身體不适,不讓宸兒來打擾額娘,可是,”宸兒頓了頓,撅起了小嘴,低聲道,“可是沒有額娘,宸兒每晚都睡不着,宸兒害怕。”

看着宸兒明澈的雙眸,委屈的樣子讓我的心難受至極。

我抱着宸兒,再也不忍松手。孩子畢竟是孩子,她還那麽小,那麽無辜,我如何舍得将大人之間的恩怨強加于她?

如今的我,已經失去任何感情,可唯獨不能失去的,便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

轉眼,數月已過。

福全,再也沒來景逸閣。

我吩咐彤兒,今後除了宸兒,我不想再見任何人。

無數次我都感知到福全在不遠處注視着我們母女倆,可當我一回頭,他的目光又很快消失。

我不知道将來我會不會原諒他,但至少現在我無法原諒。因為,我無法釋懷,忘記心中一切的傷痛。

又到盛夏,日光毒辣刺眼。

我坐在離景逸閣不遠處荷塘邊的長廊盡頭,手上拿着繡絹,在為宸兒做一雙秋日裏穿的新鞋。

“禀福晉,府外有人求見。”丫頭忽然福身通傳。

我放下放手中的繡絹,有人求見?我久居王府,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的會忽然有人上門求見?

我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見。”

可丫頭一臉為難,支支吾吾道:“福晉,來人說如果您不見,她便在王府門口長跪不起。”

我更是詫異,究竟是何人,用這樣的卑劣手段之法迫使我見他?

我正準備搖搖頭,堅持不見,丫頭輕嘆一口氣道:“福晉,來者是位身懷六甲的婦人,奴婢怕她這麽跪下去,會不會危及到她的孩子呢……”

聽到這,我更是有些糊塗。可畢竟是位懷了身孕的婦人,懷着身子來上門求見,也一定是無奈之舉吧。

于是我心一軟,放下手中的刺繡,輕輕點點頭,“帶她過來吧。”

蜿蜒的長廊,遠處的荷塘,空氣中漂着淡淡的荷香。

沒一會兒工夫,丫頭便帶着那位懷着身子的婦人走了過來。遠遠看去,婦人步履匆忙,形色慌張,跟在丫頭身後,完全不顧自己還有身孕,只是緊趕着一步步的往我跟前來。

“福晉,人帶到了。”

我微微颔首,看着來者。大腹便便,估計沒多少日子便會臨盆。

女子一臉焦急,臉頰微紅,額上還滲着汗珠。這樣大熱的天,也真是難為了她。

“你……”還為等我來得及問出口,女子便跪倒在了我的腳下,“福晉,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大人吧!尚大人已經被皇上下旨關進天牢了!”

此時我立刻反映了過來,她就是尚之瑛的妻子,王氏。

尚大人!她口中的尚大人是尚之瑛!

我的心頭掠過一絲不祥。我趕緊支退了下人,起身扶起她,輕聲道:“究竟是何事?怎麽夫人親自來了?”

此時,王氏明媚的眸子裏含着水汽,還未開口,眼淚便一滴滴落下,然後低聲哭泣。我上前将她扶着坐到了我身邊,憂心問道,“究竟怎麽了?”

王氏抹着眼淚,幽咽道:“福晉,三藩亂了,平南王府本不願參與其中,但無奈在吳三桂與耿精忠的脅迫之下被逼反了朝廷,大人為了保全家族,無奈之下在宮裏發兵,可依舊未能抵擋住的禁軍……所以現在整個平南王府在京城的府院已經悉數被抄,與平南王有關聯的人也都悉數下獄。”說着,王氏的眼淚便洶湧而出,“我因為懷了大人的孩子被大人拼了命的保全送出了城,可我不能放下他獨自走啊!”

平南王府被抄?所有人悉數下獄?

這幾個月,究竟京城中發生了怎樣大的變故?尚之瑛又忽然之間被打入了天牢!

我的頭一陣暈眩,心裏也狠狠刺痛了一下便開始泛起陣陣酸澀。

我顫抖着手,思緒一點點的在變亂。

“福晉,我求求您救救大人。”王氏一把拉起了我的手,随後又跪倒在地。

“夫人,快起來,使不得啊,你還有孕在身,可使不得。”我慌忙起身,要扶起她。

王氏搖搖頭,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放,“福晉,我知道您是老祖宗最疼愛的格格,從小生在皇宮長在皇宮,如今又是裕親王的福晉。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大人,我求求您了……”說着,王氏便開始扣頭,一遍遍的求我。

“夫人快起來,快起來。如今你要顧及到腹中的孩子啊!”王氏聽到我這麽說,才淚眼婆娑的停止了扣頭。我将她扶着坐下。

“進了天牢兇多吉少……只是可憐了我們的孩子,孩子還未出生就沒有了父親…….福晉……求求您,進宮為大人求求情,求您看到我們母子的份兒上,一定要救救大人……”

王氏哭的傷心,而我,她又何嘗知道,心裏已經是一陣哀傷。那個發誓要永遠護我周全、意欲帶兵入城,将我從喜轎中帶走、自己能夠出京城卻執意守在京城、守護在我身邊的尚之瑛,居然短短這幾個月就入了天牢!

誰不知道,入了皇家的天牢,還有幾個是能夠活着出去的?

可我,如今又有什麽辦法?我是孝莊最疼愛的格格?我心裏的苦澀之感如泉水一樣,漸漸的湧了上來,很快便浸潤全身。

我側過生,背對着王氏,手開始慢慢攥緊。

她不知道孝莊在政治上的狠心,也不知道孝莊為了維護愛新覺羅的大清能夠作出一切犧牲!就連我,這個外間盛傳的“老祖宗一手帶大的最疼愛的格格”都只不過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我知道,即便我開口去求情,只要是孝莊拿定了主意的,就算是跪在慈寧宮門口幾日幾夜,孝莊也絕不會為我所動!

她不了解的太多,不了解政治鬥争的殘酷,不了解孝莊,不了解玄烨,不了解皇室。可我了解,我懂,所有的現實,只要孝莊認為會有礙大清安危的,會毫不留情,任憑任何人都無法撼動她的這一原則。

“福晉,福晉,我求求你了。”王氏哀怨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苦苦一笑,如今的我,能夠從當初那場浩劫中逃脫已經算是好運,而我這一生的命運也皆由孝莊做主,我又何德何能能夠讓孝莊改變主意?進而讓玄烨改變主意?

王氏仍舊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我回頭看着她淚眼連連,再看看她快要臨盆的肚子,不禁鼻子一酸。

我點點頭,輕聲道:“我盡力而為。”

王氏在得到我這句話後,如同得到了多麽大的恩施一般,跪在地上不停扣頭,“謝謝福晉,謝謝福晉!”

“快起來,快起來,小心傷着孩子。”我再次扶起她,心中的苦澀之感卻愈來愈深。

我只能冒險去宮中一試,可成功與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送走了王氏,我便吩咐彤兒為我梳洗打扮,我要即刻進宮,面見孝莊太皇太後。

☆、第 28 章

? 剛才還毒辣着的日頭,到了半下午,天居然陰了起來,陰沉沉的壓的讓人喘不上氣來。

随着馬車越來越靠近紫禁城,我越發的看着遠處一大片的烏雲,毫無預兆的飄了過來,陣陣風也開始卷了起來,街上不少的商販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收拾着自家的東西打算回去躲雨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看着遠處的烏雲,漠然的感慨一句,将車簾放了下來。

我匆忙進宮,顧不得其他,徑直往慈寧宮而去。

遠遠看到蘇麻姑姑站在門口,對我突然的請安,蘇麻姑姑好像一點都不奇怪。

“格格吉祥,奴婢見過格格。”蘇麻姑姑福身道。

我來不及多說,只想着趕緊進去面見孝莊。誰知蘇麻姑姑福着身子橫在了我面前。

我微微一愣,不知為何蘇麻姑姑會如此。于是輕聲道:“蘇麻姑姑免禮。”說完,便着急着往前走。

蘇麻姑姑沒有起身,接着道:“格格留步。”

我一愣,停下了腳步,回過身,有些驚異的看着蘇麻姑姑。

“格格,老祖宗今日不見任何人。”蘇麻姑姑頓了頓,起身擡頭,對着我輕聲道。

我眉頭微蹙,不明白究竟為何,孝莊不見任何人。

“格格請回吧,”蘇麻姑姑擡頭看了看天空慢慢密布着的烏雲,看着,不無擔憂道:“看樣子過一會兒一定會有場大雨,格格快回吧。”

我看着蘇麻,不解。

“老祖宗很清楚格格今日為何而來,所以,老祖宗不見任何人。”蘇麻姑姑看出了我的困惑,低聲道。

我身體一怔,往後退了兩步。原來孝莊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掌握在她手中!

可我依舊不甘心,我上前握住蘇麻姑姑的手,聲音有些顫抖道:“姑姑可否行行好,讓我見老祖宗一面?姑姑……”

“格格,”還未等我說完,蘇麻姑姑便打斷了我的話,“格格,有些事不是您一個人能解決的!更多的事情也不是格格見了老祖宗,老祖宗點點頭便過了的。格格還是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快回吧!”蘇麻姑姑握了握我的手,便回過身去。

我一下跪在地上,眼淚不由奪眶而出 ,“姑姑!請姑姑通傳。”

蘇麻姑姑回過身,“格格,您這是……格格您快起來。”蘇麻姑姑上前扶我,我卻微微一抖,将蘇麻姑姑的手避開,“姑姑,求您讓我見見老祖宗,見見就好!”

“格格…….您這……”蘇麻姑姑一臉為難,看了看慈寧宮緊閉着的大門,又望着我,哀聲嘆口氣後便轉身離開。

沒一會兒,大雨瓢潑而下。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滾滾的天雷聲,還有豆大的雨點如同小石子一樣急急的砸在我身上。沒過幾分鐘我便從頭到尾都被淋濕,而雨似乎沒有任何要減弱的趨勢,依舊急急的砸在我身上。

我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蘇麻姑姑撐了一把傘跑了過來。

“格格!您快回去吧!老祖宗不見任何人。格格要小心身子!”說着便伸出手要拉我起來。

我搖搖頭,執着道:“我一定要見老祖宗。”将蘇麻姑姑的手輕輕推開。

“格格您這是何苦呢!”

可任憑蘇麻姑姑怎樣勸慰,我依舊跪在那,紋絲不動。

蘇麻姑姑見實在勸不動我,便連聲嘆着氣,離開。

大雨一直連着下了兩個時辰,傾盆的大雨随之又轉成細密的小雨,可是仍舊下個不停。我早已渾身濕透,全身上下都淌着水。

冰冷的青石磚生硬,我的膝蓋已漸漸沒有任何感覺。

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忽的感覺頭上的雨如同停了一般。

我虛弱的擡起頭,看到一把傘。再到我回頭時,看到是福全撐着一把傘,站在我身後。

蘇麻姑姑從慈寧宮出來,對福全道,“王爺快将福晉帶回去吧。老祖宗已經很不高興了。”

福全幽幽嘆口氣,輕聲道:“多謝蘇麻姑姑,我這就帶若凝回去。有勞蘇麻姑姑了。”說着,便拉我起來。

我依舊想要甩開他的手,只是福全緊緊拉着我,我能感覺到此時的他有一絲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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