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艾窩窩】
雲安在站起來,卻因為剛剛哭得太兇,一陣眩暈。池子邊的青磚地上濺了層露水,有些濕漉漉的。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朝着鯉池摔去。
雲安在驚呼一聲,視線裏是大片飄落的火紅楓葉。她的手腕忽被人扣住,那份炙熱的溫度有些熟悉。
蕭且微微一拉,就将雲安在拉了過來。
猛地靠蕭且那麽近,雲安在有些發懵。她掙脫開蕭且的手,連連向後退了兩步。
“再退又要掉下去了。”蕭且說。
雲安在回頭,果然見自己已經站在鯉池邊兒上了。她垂眼,就看見自己繡着白栀子的淺粉襦裙的裙角濕了大片。她剛剛明明就要掉進池子裏,連裙子都濕了,可是蕭且卻能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拉住她。
再看一眼趴在地上舔爪子的貓,雲安在知道她剛剛哭的樣子一定都被蕭且看見了。
雲安在有點窘迫,她發窘的時候就會臉紅。她紅着臉,小聲說:“謝謝義兄。”
蕭且看了一眼雲安在,說:“別哭了。”
雲安在茫然地用手背擦眼,這才發現她的臉上還挂着漣漣淚水。
“喵……”小貓跳到雲安在的腳背上,扯着她濕漉漉的裙角咬着玩。
雲安在護自己的裙子,“你這只貓怎麽這麽能闖禍!”
蕭且跨前一步,伸手撈起小貓,直接把它丢進了鯉池。
聽着“噗通”一下的落水聲,雲安在愣了愣。
“它、它不會有事吧?”雲安在話音剛落,就看見那只濕漉漉的貓爬上一片巨大的荷葉,它身上的毛都濕了,整個身子瘦了一圈。此時正小聲叫喚着搖頭晃腦,那雙碧綠的眼睛望着蕭且的時候竟有一種幽怨的感覺。
瞧着它現在蹲在荷葉上的樣子,雲安在就想起了今日吃的雪白艾窩窩。
“義兄,它有名字嗎?”雲安在問。
“沒。”蕭且側首望着身邊的雲安在微微蹙眉。不是剛剛還哭個不停嗎,怎麽現在就又笑了?
他不由自主地說:“你給它起一個吧。”
“窩窩!叫它窩窩吧!”雲安在回頭望向蕭且詢問他的意思。雲安在發現蕭且一直在看她,她就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我随便說說的。義兄要是不喜歡就當我沒有說過好啦。”
“你的眼睛很好看。”蕭且盯着雲安在的眼睛。
雲安在愣愣地望着蕭且,竟是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蕭且盯着雲安在紅透了的臉頰,疑惑地說:“你的手腕很冰,可是臉很紅。到底是熱還是冷?”
他伸出手,想要試一試雲安在臉頰熱不熱。
雲安在連連向後退去,她胸口起伏,紅着臉說:“蕭且!你不能這樣!”
蕭且不解地問:“哪樣?”
雲安在雙唇阖動,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我要回去了。”她提起濕漉漉的裙角轉身匆匆離去,落荒而逃。
看着雲安在逐漸遠去的慌張背影,蕭且很疑惑。
他不懂。
八歲以前,他不會說話,不會像一個人一樣的直立走路。他與星月為拌,與野獸為伍,與山河為親,與天地為家。他從野獸口中搶食物,吃飽肚子與躲避兇獸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八歲的時候被山伯撿走,學習走路,學習說話。
原來人是要穿衣服的,原來肉是要煮熟了再吃的。
接下來的十六年,他便和山伯生活在深山裏。沒有見過其他人,直到半年前才離開深山。然後他遇到了很多人。他至今都不明白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與其與人相處,遠不如與野獸相處更讓他覺得舒服自在。
“喵!”
小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鯉池裏出來,一下子撲到蕭且的懷裏。它甩了甩頭,将水點子濺了蕭且一臉。
蕭且不耐煩地将臉上的水漬擦了,責備地看了它一眼。
這只貓不過是他當初随手救下的,卻沒想到它這麽粘人。蕭且本來想像往常那樣把它丢出去,可是他伸出的手卻不由垂下來摸了摸它的頭。
“窩窩。”蕭且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好笑。
“喵……”小貓有些委屈地叫喚一聲,似乎對這個名字十分不滿意。
“義兄!”雲奉啓從回廊盡頭的月門走進來,“原來你在這裏,讓我好找!”
蕭且轉過身,看着風塵仆仆的雲奉啓匆匆走過來。
“那個玉扣的來路查到了。”雲奉啓說。
蕭且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他雙手放下,原本被他抱着的窩窩匆得跳到草叢裏,逃開了。
“是誰。”蕭且聲音低沉,帶着一種毒蛇爬過脊背的陰冷。
雲奉啓愣了一下,說:“是鐘家鐘四娘的東西,當初她在游屏閣的那兩年皇後娘娘賞賜給她的。”
雲安在将泡在水裏的蛤蜊盛出來,用刷子輕輕刷過蛤蜊的表面,将它們洗得幹幹淨淨的,一顆一顆擺在船型白盤子裏。
鍋裏的水已經燒開了。她将盤子裏的蛤蜊倒進去,然後握着雙長筷子守在一邊。鍋裏的蛤蜊開口時間不一,她要及時将開口的蛤蜊挑出來,否則煮得時間久了味道就要不鮮美了。
蛤蜊全撈出來以後,剩下的蛤蜊水和雞蛋打散攪拌,澆在蛤蜊上。然後将盛着蛤蜊的盤子放在蒸鍋裏,在上面蓋一個盤子。小火煮一刻鐘。
雲安在左看看右看看,切點蔥花,再從長桌上的醬料裏挑選一點兌在小碟裏。
起鍋以後,她将挑好的醬料和蔥花末灑在上面。一碟蛤蜊蒸蛋便做好了。
将蛤蛎蒸蛋擺在桌子上,雲安在讨好地将羹匙遞給孫氏和穆樞淩。
孫氏笑着點頭,說:“過程都不差的。”
她用羹匙舀了一小勺仔細嘗了嘗。
“怎麽樣呀?”雲安在緊張地望着孫氏。
“嗯……挺好的。”孫氏将羹匙放下,默默端起一旁的玫瑰茶小抿了一口。
“我來嘗嘗看。”穆樞淩嘗了一口,還沒等說話呢,一旁的孫氏就将另一盞玫瑰茶推到她面前。穆樞淩感激地看了孫氏一眼,匆匆飲了兩口。
雲安在怎麽可能還不明白呢?
她急忙自己嘗了一口,還沒咽下去的就在孫氏和穆樞淩含笑的注視中,吐到了烹茶遞過來的痰盂裏。
雲安在瞪了烹茶一眼,說:“你怎麽就知道我會吐出來?”
“奴婢不知道,只是怕您嗆着了,所以備着……”烹茶低着頭說。
雲安在有些好笑地望着烹茶,這丫頭如今是撒起慌來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烹茶當然知道雲安在會吐出來,這兩日雲安在都沒有入宮,她整日鑽進小廚房裏研究做吃的,孫氏和穆樞淩還要被她拉來試吃。
孫氏和穆樞淩十分配合,可每每吐出來的那個都是雲安在。
“我明明洗過蛤蜊了,還用刷子刷過,怎麽還能有沙子呢?”雲安在悶悶不樂,“還有啊,我瞧着孫廚子撒的醬料和我差不多,為什麽味道就不對呢?”
孫氏只好笑着安慰她:“慢慢來,不急,不急。”
“在在還要不要吃蛤蜊蒸蛋?嫂子去給你做一份?”穆樞淩笑着問。
雲安在嘟了嘟嘴,說:“我要吃蔥炒蛤蜊、酒蒸蛤蜊、蛤蜊燒面、蛤蜊豆腐湯!”
“好好好,給你做,都給你做。”穆樞淩笑着起身。
穆樞淩站在廚臺忙活,孫氏有些擔憂地看着雲安在,問道:“在在,明日鐘家老夫人六十壽宴,你要去嗎?”
“去呀,為什麽不去?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呢。”
瞧着雲安在淺笑的樣子,孫氏也忍不住發笑,她莫名覺得這兩日雲安在心情大好,臉上挂着的笑容真摯燦爛。瞧着雲安在這樣,她心裏舒服許多。
“你啊!”孫氏用指尖輕輕戳了一下雲安在的額頭,“放心吧,你父親已經有行動了。”
“嗯。”雲安在垂眸點頭。
“安在?”雲安酒和雲安爾從宮裏回來,雲安酒将一個精致的桃木鑲銀的食盒遞給雲安在。
雲安在将食盒打開,裏面是碧綠的薄荷糕。
“真好看!”雲安爾湊過來望着水潤潤的薄荷糕。
“吶,都給爾爾啦。”雲安在将食盒交到雲安爾手中。
這兩日她沒有進宮,東宮的甜點還是會照常托雲安酒帶給她。可是她沒有再吃過一口。
孫氏微微蹙眉,她一直覺得雲安在年紀還小。可是如今看來的确是要提早給她相看人家了,那些不該有的瓜葛也該斷了。
第二日,孫氏帶着雲安酒和雲安在去荊國公府為鐘老夫人祝壽。畢竟都是豐東有名望的世家,那些暗地裏的事兒還沒捅破,倆家就要保持着表面的友好。
雲安在坐在花園裏,和前來的其他家姑娘們說笑。她不經意間擡頭好像看見了假山旁蕭且一閃而過的身影。
蕭且怎麽會來這裏?
雲安在愣了一下,她趁着沒人注意,悄悄走開。等她繞過假山卻不見蕭且的身影。
難不成看錯了?
“在在,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快走吧,快開宴了。”雲安酒找到雲安在,拉着她往回走。
“噢,這就走。”雲安在走了兩步,又不由自主回頭。
“啊——”前院忽然響起驚慌的尖叫聲。
等到雲安在和雲安酒急忙趕回去的時候,就看見鐘四娘的人頭滾在地上,而鐘老夫人已經吓得昏了過去。
蕭且無視那些團團圍住的荊國公府家丁,他手中持刀,一步步走向鐘家人。
“讓鐘澤楊出來。”蕭且的聲音低沉冰冷,落入那些早就吓壞了的人耳中,更覺寒意。
“你、你是什麽人,你找我做什麽?”鐘澤楊顫顫巍巍地站出來,雙腿還在打顫。
他是鐘家三子,前幾年已經成家了,今日鐘老夫人壽宴,才帶着妻小回來。
“索命。”蕭且握緊刀柄,一步步加快步伐沖向鐘澤楊。
“救命、救命啊——”鐘澤楊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身首異處,他的腦袋在地上滾了滾,滾在了鐘四娘的人頭旁邊。
驚恐的哭喊聲不絕于耳,這兒的姑娘家們哪個不是嬌滴滴長大的。誰曾見過這陣勢?
接到消息的官兵魚貫而入,他們一個個手持弓箭對準蕭且,将整個花園圍住。官兵頭子甚至不斷向蕭且喊話,警告他不要再為非作歹。
“放箭!”鐘澤林怒喊一聲,頓時有無數箭矢朝着蕭且射過去。
蕭且緊抿着唇,他立在元力,手中長刀舞動,将射來的箭矢盡數擋下。
鐘澤林仇恨的目光掃過角落裏同樣驚慌的雲安在和雲安酒,然後質問孫氏:“衛國公府是什麽意思?”
孫氏也陷入震驚中沒緩過來。
雖說她一直覺得蕭且的性子太冷,可從未見過他殺人。聽了鐘澤林的話,她才反應過來。如今蕭且可是雲家的長子。
“這……”孫氏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她的确像為雲安在出氣報複鐘家,為此已經暗地裏改了荊國公當初赈災時的賬目,只過一些時間翻出來,就算不能連根拔除鐘家,也可使其受到重創。
他們根本不可能指示蕭且在荊國公母親六十壽宴上明目張膽的殺人啊!
孫氏也覺得異常棘手。
一道淺粉的身影沖出來。
“蕭且!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我們衛國公府!虧我們家裏還把你當成親人一樣對待!”雲安在怒視蕭且。
蕭且不由自主皺了皺眉。
雲安酒怔了怔,急忙喊:“不要放箭!不要傷了在在!”
她又朝雲安在喊:“在在!你快回來!”
孫氏攥緊了帕子,怒視那些手持弓箭的官兵,“你們要是傷了我的女兒,就是跟我衛國公府作對!”
雲安在一邊繼續指責蕭且,一邊向前,在距離蕭且還有三步遠的時候,她雙唇阖動,擺了個口型——劫持我。
蕭且沒有動。
雲安在急了。雖然她十分相信蕭且的本事,這是圍過來的官兵越來越多,蕭且等于困在這裏,被擒住也是早晚的事情。
僵持了一會兒,蕭且終究是受不了雲安在又是焦急又是責備又是暗示的表情。他想舉刀,發現雲安在雙肩顫了一下。
蕭且有點想笑。
分明怕成這樣,還要逞強站出來。
蕭且便用左手扣住雲安在的手腕,輕輕一拉,将她拉進懷中。然後他擡頭掃視逐漸靠近的官兵,冷喝:“再往前走一步,我砍了她。”
蕭且懷中的雲安在身子就微微顫了一下。
“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女兒!”孫氏擋在官兵的身前。
那些官兵便不敢再往前。
雲安在壓低了聲音,說:“往右後放走,那邊有側門。過了那側門是人際不多的荒巷。”
蕭且沒有說話,鉗制着雲安在逐漸向後退去。
蕭且退了十多步後忽然停下,他低聲說:“那個鐘澤林是不是欺負過你?”
“啊?”雲安在有些茫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蕭且已經微微彎腰,他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将藏在靴子裏的匕首抽出來,然後朝着人群之中的鐘澤林射去。
下一瞬,那匕首已經準确無誤刺中鐘澤林的咽喉。
雲安在怔怔看着向後倒去的鐘澤林,她心裏忽然有了個想法。
其實……就算不用鉗制她,以蕭且的本事也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對不對?
雲安在來不及多想,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都飄起來。她看着無數的人影逐漸變小變遠,耳邊是呼呼的風吹來蕭且灼熱的氣息。
蕭且幾個閃身,已經帶着雲安在躍出荊國公府。通過雲安在所說的側門,再飛掠那一片荒蕪的小巷,蕭且帶着雲安在掠上了那一側的山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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