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聲聲怨

天已擦黑,書案前仍堆着厚厚一摞奏折,皇帝撂下手中那道,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阖住,流露出疲憊的神情。

小六子躬下身,十分體察聖意地道:“皇上,傳膳的時候到了。”

皇帝擡手捏着鼻梁骨,覺着沒什麽胃口,心裏卻難以填滿似的空虛。

“傳懿嫔,東暖閣侍膳。”

“嗻!”小六子跪一跪,領旨走了。

“慢着,”等小六子站定,皇帝改了主意吩咐道:“不用了,讓張德敬上燕喜堂叫散,晚膳免了,備些果子。”

等小六子傳旨回殿,皇帝又伏在案前批了兩件奏折,他捧進一個朱漆嵌螺钿的大果盒,跪在禦座旁邊,盒蓋揭開,裏面是金絲棗,永棗,各類蜜餞。

皇帝停筆看一眼,皺眉問:“怎麽淨這些幹東西?”

小六子懵了,皇帝喜吃甜食,素來不怎麽沾水果,為他單獨一人備果食時,只備些幹果蜜餞就夠了,怎麽今兒改了脾胃了?心裏思索着各種可能,嘴上應話說:“奴才該死,這就再備了去。”

一盞茶的功夫,養心殿禦膳房用大冰盤子乘着金橘,金波梨,蜜蘿送進殿,皇帝用金叉子叉了片梨放進嘴裏嚼着,小六子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金瓯杯夔龍頭上的嵌珠熠熠生亮,直晃人眼。

“酸了。”皇帝突然丢下金叉,“爛果子往朕這兒送,好的都留着給誰吃了?”

小六子吓得不輕,一溜跪在地上,叩頭說:“皇上息怒,奴才再讓他們備了去。”

“要是再碰着酸的,”皇帝一哂道:“你說朕是吃還是不吃?你們底下人偷懶,倒叫朕擔着,照你說的,朕也別說批折子,一晚上專等着替宮裏驗果子了。”

小六子一顆心亂拱,他隐隐聽出皇帝話中的追責之意,也順嘴跟着斥道:“依奴才說,合該治了他們的罪,背地裏打馬虎眼兒,不怪惹萬歲您生氣吶!”

皇帝點頭默許,還未等他喘口氣,又道:“你去把人帶來,朕倒要親口問問他們這幫奴才平時是怎麽當的差。”

小六子這時倒真是有些驚恐,他原不過是口頭上替皇帝撒氣,沒想到皇帝動了真格,這件事真要追究起來,怪在誰頭上都顯得冤枉,送達禦前的果子都是經過千挑萬揀的,他剛也慌忙瞥過一眼,那梨片晶瑩剔透的,怎麽都不像壞了的樣子。

Advertisement

他感覺今晚的皇帝有些奇怪,跟小孩兒鬧脾氣似得,一會兒功夫,沒來由地就發了兩通火,口感上的酸甜因人而異,沒有分明的界限,指不定是因為平日裏嗜甜慣了,初嘗梨片才覺着酸了,況且皇帝寓意不明,他聽得稀裏糊塗的,不明白該找誰擔了這罪責才算合适。

這樣轉動着腦筋,聽見頭頂一聲催促:“再磨蹭一會兒,朕折子都批完了!”

他擡起頭,臉色頗具為難地說:“奴才蠢笨,求皇上給個示下,奴才好……”

“南果房。”皇帝頭也不擡,運筆在奏折上勾畫連連,丢下一個甚須琢磨的提示。

小六子立在抱廈玉墀上,眺望着遠處的夜色,兩只人影匆匆晃近,待他看清,心裏暗暗叫起苦來。

“頭兒,”小康子哈着手說:“人給帶來了。”

盛苡從他身後探出頭,兩瓣兒臉凍得通紅,欲言又止。

“今兒是你挑的梨?”小六子慌張看一眼殿內,壓低聲問。

她點了點頭,惶惑問道:“六哥,我都認真洗了的,怎麽能出差錯呢……”

小六子不知該怎麽回答,主子要治罪,橫豎都能挑出毛病來!這聲六哥喊得他腸子顫顫的,人家好歹是個舊朝公主,落魄鳳凰的身份也比她金貴得多,願意認他做幹哥哥,他自感撿了大便宜,就沖這份人情,他也自願竭力去保救她。

“別怕,”他勸慰說:“你進去,萬歲爺說什麽,你只管聽着,喝着罵着,你也要忍住喽!不能學上回那樣,聽見沒有?”

盛苡楞楞地點頭,她倒也不是怕丢命,就是不願再跟皇帝産生瓜葛,在他跟前,她只能擺出兩種姿态,不是低頭捧他的腳足,就擡頭仰視他高高在上的頭顱,只要她還活着就是大祁的臉面,時刻受他折辱。

十年後重新跨入養心殿,恍如隔世,殿裏的氣息使她感到即熟悉又陌生,牆柱梁脊的尊貴猶如既往,舊的器物擺件卻被裁撤得一幹二淨,曾經她的那份歸屬被遠遠地驅逐殆盡,消失了蹤跡。

“奴才盛苡給皇上請安了。”她收到身旁小六子眼色的指示,頭壓地更低,肩膀幾乎貼住了地面,方磚上粼粼映着殿內的燈光,刺得她眼仁發燙,慌忙阖上眼皮隐去眼尾的濕意,沒準兒這會兒她父親正在地頭拿眼瞧她,她不能跌了祁家人的份兒。

皇帝隔着桌案看下去,她穿着月白妝花緞的素袍,肩膀瘦削得厲害,從這頭到那頭,一乍就能比個大概,後背搭着黑鬒鬒的發辮,袍底的暗花掩映其中。

初見她時,他也不過十五的年紀,手裏握着兩個國家的命途,難免會慌張,手心裏汗膩濕滑,一閃神虎符便被丢在了地上,這麽些年過去了,他能對自己年少時的輕浮有所原宥,遲遲未能釋懷的卻是她上了他的當,及時掩護了他的計謀。

說到底,他眼下所坐擁的,倒像是全部從她手裏得來的施舍,皇帝眯眼看她,苦苦不得解脫,尊嚴不允他再去奪掉她的性命,很早以前她就紮進他的心頭,長成一根拔不掉的刺,每一念及,最終都不免歸于困頓,困于怎樣将她安置。

皇帝抑着調子問:“知道朕為什麽找你來?”

盛苡心裏難以言狀的不安,“回皇上話,是奴才辦差不利,果子沒備周全。”

皇帝壓着火探手撈起一本奏折撂了出去,命道:“先看看再說。”

黃绫封皮含着素紙落在她膝前,盛苡起身,小心地撿起來張開,剛掃了幾眼開頭,呼吸就止不住急促起來,驚出一臉雪色,手心卻越來越燒燙,抓握不住,直把奏折丢在地上。

“奴才惶恐!”她沉沉低頭,暗念着奏折上的內容,什麽“反邧複祁”,“奉建貞為正朔”,“平涼逆賊”如何如何,越發驚疑不定。

“這是陝西布政使上月連夜送入京的折子,平涼近幾日興起一個名為“祁盟會”的群夥,打出“反邧複祁”的號令,隐匿于市,時常滋擾民生,這幾天據說京裏也發現了他們的人員蹤跡,朕想知道,這幫鷹犬走狗跟你有沒有幹系?”

盛苡像是被他的話來回扇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心裏卻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四面漏風,十年來,她畏縮在宮內一角,跟只耗子似的,唯恐招引災禍,她的骨格日漸被宮裏孤冷的歲月侵吞,苦恨她還吃不盡,如今但凡跟前朝沾染的逆行也都得跟她拉上關系。

她不知道這類無端的猜度還要再經受幾回,三天兩頭被人提溜出來質問,捎帶着罵幾句,這樣的前景只怕比死還苦,除了一死她還有別的出路嗎?好幾回脖子都架在梁上了,卻下不了決心踢翻凳子,她總覺得日子隐隐還有盼頭,雖然是什麽她壓根兒也不清楚。

“有,”她耷下眼皮,強作鎮定地說:“奴才私下裏跟他們通過信,奴才該死,請皇上賜罪。”

一旁小六子急得抓耳撓腮,暗罵她犯起血性來不要命,說話不走腦子,這冤大頭的帽子真敢往自己頭上扣,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能不能撥轉得起來!

正欲上前替她求情,便聽皇帝語調泛泛地問道,“哦?是麽,你倒是說說跟你通信那人是誰?在他們那盟會裏擔任什麽職務?朕也好斟酌治你的罪。”

她答道:“奴才不知他叫什麽名,興許是怕被人捉了手腳,他們跟奴才來往,從未曾用過真正的姓名,只知道官職還挺大的,像是個頭目。”

“既這麽,”皇帝揚眉略一思忖,高聲道:“通敵叛主的劣行不容輕宥,朕賜你個剝皮的重刑也好以儆效尤。”

盛苡脖子一縮,吓得腸子發擰,她求死的目的達到了,卻沒料着是這麽個駭人的死法。

剝皮大刑是說把人埋在土裏,只露出一顆腦袋,在頭頂用刀割個十字, 把頭皮拉開以後,向裏面灌水銀下去,埋在土裏的人會痛得不停扭動,又無法掙脫,只把皮肉拉扯開來,最後身體會從頭頂的那個口光溜溜的跳出來,只剩下一張皮留在土裏。

她覺着渾身都疼麻了,橫下心,磕絆道:“謝,謝主子隆恩……”

“皇上……”小六子剛喊出一聲硬是被他一眼厲色阻斷了。

“睜眼說瞎話!”皇帝終于忍不住,冷笑一聲:“這宮裏容不下你還是怎麽着,住得不自在了趁早滾出去,沒人非得逼着你死。”

她倒是想滾,出了宮她還能上哪兒去?連壓身的技能都沒有,糊口就是一大問題。如今寄人籬下,風雨來了,好歹頭頂有片屋檐罩着。

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皇帝故意下套揭穿她的謊話,耍猴似的觀她演戲,想必心裏把她當成笑話看罷,她還不是得乖乖受着,盛苡又羞又恨,不覺把手狠狠攥成了拳頭。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