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雪芳草
皇帝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仍覺不夠,又恐吓道:“造反的本事沒有,倒有膽子欺君,剝不了皮,賜你切舌也成,把你這兒的口舌是非先給徹底剔幹淨了!”
這話果真立竿見影,那雙眼睛裏馬上淚盈于婕,黑眼珠顫得兇,要從眼眶子裏跌出來似的。
盛苡眼前霧騰騰的,果然好皮囊下歹毒心腸,變着方兒的使她求死不能,活着比死了更不得安生,白瞎了那副朗朗的好樣貌。
皇帝目的收效,便把視線調回桌案上,提起朱筆道:“把折子撿上來。”
小六子曲腿就要邁進,心裏七上八下,盤算着怎麽張口替盛苡求個情才好,皇帝腦門上長了眼睛似的,淡聲說:“再跪會兒,朕不妨真挖了你的舌頭。”
他腳下絆住了,直沖那截木頭樁子暗中千呼萬喚,揮斥指點。
盛苡好容易收到他的暗示,撿了奏折起身,趨進把它擱在案頭。
皇帝筆頭指了指身側,“專挑人眼前頭擋光,站這兒!”
她依言乖乖地繞到他身邊,不遠不近就站在他圈定的地方,生怕又惹惱了他,想起挖舌頭那茬兒,她今後日子就更難熬了。
身旁就依着火爐,熱氣從腳底板湧到頭頂,大半個身子跟着暖和起來,目光不知該往哪兒放,只好盯着碧玉獸香爐裏升騰的煙霧四處彌漫,耳邊是皇帝悉索翻閱奏折的聲響。
“渴了。”略似幹啞的嗓音傳喚道。
她回神看向桌案一旁的茶盅,茶蓋子半扣着,還嗖嗖往外冒着熱氣,便跪下身雙手端起來呈上。
皇帝伸手探向文衡山小硯,毫尖在裏頭滾了一圈,蘸飽了墨,又回到奏折上,遲遲不見搭理她。
窺眼看向一旁,小六子隔着銅爐沖她擠眉弄眼,面目被火流蒸騰得更顯扭曲,她慌忙收回眼,輕放下茶盅,拿起大冰盤裏的金叉子,近手插了片果子遞了出去。
小六子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兒,真是去了咳嗽添喘!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傻丫頭怎麽就跟梨杠上了,眼見萬歲爺臉偏了過來,真急得他熱鍋上螞蟻一般。
皇帝自己沒長手似的,就着盛苡的手就把果子咬下了,一片咽下去再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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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把小六子吓毛了,下巴颌幾乎拉到了地上,半晌沒能合上。
不是說梨酸嗎,這會兒怎麽不嫌棄了?他一手鑽進袖頭在手脖子上狠勁兒掐了把,措眼再看,皇帝仿佛吃不夠似的,又食下一片,敢情晚上沒用膳擎等着這口吶,這丫頭手上比別人香還是怎麽着?專吃她這好處!
看來主要還是模樣投對了胎,一投一個準兒,這丫頭長得像懿嫔……
想到這裏,小六子抖了個激靈,神思完全恍惚了,初一晚上那幕飛快在他腦間走了個過場,懿嫔倔着性子要喂梨,跟萬歲爺讨寵,那張臉立馬就呱嗒了,正眼都不帶瞧的,這洪福盛苡是頭一個享的!
四下看了看,殿裏其餘人早被屏退幹淨了,趕明兒他說出去,估計人都只當他說夢話吶!
今兒萬歲爺這火氣,來得急走得也快,眼下沒事兒人似的,臉上瞧着似乎還挺享受,他被晾在一旁,思路十八彎地盤繞,覺着事情萬分超出了他的認解。
皇帝輕咬一口,舌端生涼,梨汁滿口緩緩注入心頭。
橫眼瞥向她,把一雙眼皮低垂着,睫毛被淚珠澆洗得條條分明,使他想起露水滴挂下的芥草。
“多大了?”他調回視線看向廣西巡撫那道請安折問。
她手一抖,叉頭在盤底磕出一聲脆響,“回皇上,十六了。”她忙道。
“什麽時候過的?”他下筆批了句“朕安”。
“回皇上,還未過,是……是二月二那日。”
他點頭,“是個好日子。”
盛苡一怔,擡眉看向他,側臉的輪廓線條柔和跟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大相徑庭,分明兩個人似的。
她遲疑了下,又擡手送出一片梨,這次他把頭俯得很低,湊近時似乎能聽見他時遠時近的鼻息聲,吹在她的手背上。
她阖緊眼,只留下一條細縫,把他下颌以上的面容隔絕在外。
皇帝打量她,面色淡淡的,瞧不出什麽神情,就算說有,也就是嘴角抿出的那一抹恨意,他心頭倏地上了火,她恨他,她憑什麽恨他?就她們家那片爛攤子,撐不了幾天就得散架,早晚欠人收拾,他趁早收歸悉心治理,買通她近伺的保母留她條命,她全無感德之意不說,臉皮子倒厚,在他面前頭表露起氣節來了!
“那日在天穹殿,怎麽沒認出朕?”
責問沉沉砸在頭頂,她吓得撐開眼,剛好對上他目,皇帝的目光直直探進她眼底,捅得她心頭顫顫巍巍的。
“回……回皇上,頭回見您那日,日頭大,奴才被照得眼暈,沒能瞧清楚您的模樣……聖顏……”
皇帝明顯愣了下,看着自己的影兒在她瞳仁裏晃來晃去的,這麽一說,他似乎也有印象,那時候入了三月下旬,四處回春,逼宮那日他本就緊張,一路日頭更加跟火烤似的,他裏衣內外都被汗澆透了……
他莫名透了口氣,看見她兩只手還端着,上頭布着深深淺淺的血口子,甚至連指頭縫裏爬得也全是,舊痂新痕疊加在白膩的皮膚間,跟兩塊血絲玉似的。
後宮的嫔妃們十指不沾陽春水,一雙手養護得比臉面還要緊,一個個的指甲蓄得老長,套上金甲殼子,舉手間抹個鬓,端下茶,動作比他要慢上十倍,生怕給撅斷了,也不嫌麻煩。
皇帝是看煩了終歸不忍說出來,下頭有人伺候着,她們日子過得清閑,全靠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打發時光,一來他不想剝奪她們這些消遣,再來手頭有事情要忙,腦子裏也就占據得滿當,省得胡思亂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後宮穩固了,他方能省下精力多放在前朝斡旋。
眼下這雙手毛糙粗陋,瞧着倒也新鮮。
皇帝揮了揮手表示出不再進食的意思,朱筆在“廣西巡撫”四個字周圍圈畫着。
“跪安罷。”
盛苡如蒙大赦,叩頭跪起身,腳麻得跟針紮似的,跌跌撞撞往外殿外退着步子。
出了殿,涼風灌鼻,直往上沖得她腦仁發顫,來回擺了幾下頭才緩過勁兒來,心裏不明不白地亂跳着。
小康子緊跟上來,“總監交待說還讓我送你出宮。”
她趕忙道了聲謝,一路跟着他走出月華門。
小康子瞟她一眼,忍不住打探問:“剛挨訓了?”
盛苡蔫蔫點了下頭,小康子忙道起不是來:“你別不高興,咱們就指着萬歲爺的臉色過日子呢,我就是瞧瞧萬歲爺生氣了沒,待會兒回去我也好跟着來事兒。”
盛苡擡起頭笑了笑,“公公言重了,我哪兒好意思生氣呢,我臨走前,萬歲爺臉色沒什麽不好的。”
小康子放心松一口氣,頗替她感到慶幸,“要我說,你今兒可行了大運了,也就進去跪了那麽一跪,前幾天晚上,有位主子娘娘可硬是被哄了出來……”
盛苡随口應着,感恩奉迎的假話她實在難以說出口,騙得了旁人,橫豎是騙不了她自個兒。
話說着,乾清門近在眼前,漢白玉月臺上立着一人,遠遠喝住他們:“是誰?”
小康子學着朝中大臣的架勢,沖他拱手一揖,“是禦前的小康子,送南果房宮女盛苡出宮。來時剛打過照面兒,大人您行個方便。”
這是宮裏有頭臉的太監們為自己擡高身份的一種手段,一旦跟各宮侍衛門混熟了,碰面自覺就省了那套尊卑禮數,招呼也打得越發簡省,間或借着主子的由頭,反倒拿喬對着侍衛門呼呼喝喝的,時候長了,侍衛們不樂意了,擱家裏面,跟老子哥子之間還分着輩分大小呢!
雙方這就針尖對麥芒地杠上了,侍衛們看不起太監們的身份,太監們不服氣侍衛們的統轄,是以每逢太監來往進出,侍衛門就卯足了精神,不管是眼生的還是面熟的,都拉下臉往深了盤問。
他不倫不類的學樣,自鳴得意中透着滑稽,甚顯好笑,階上那人似乎并不在乎,“既這麽的,公公請便,只是這時候宮裏各處都下鑰了,行走恐怕不便,不如我替你把這位姑娘送回去?”
飽和響亮的嗓音傳出,提醒了小康子,從這兒到南果房還要再過至少兩道宮門,把人送回去再兜轉回來,不定還得再吃那些牛犢子們幾頓臉色!
“盛苡,你樂意嗎?”小康子猶豫間向她讨起主意來。
盛苡覺着不合适,又不忍心使他為難,個頭還沒她高,估摸也就十一二的年紀,半大的孩子,肩背就偻成了蝦米似的,見天地往宮裏各處跑着傳宣,人前人後只怕沒少受人欺負。
她淺笑了下以示安慰,“那公公先回去罷。”
小康子高興極了,滿臉地跑眉毛,讨好地笑着:“盛苡,你人長得好看,心眼兒也好,往後你叫我小康子就成,沒得生分。”
盛苡心裏酸酸的,輕嗯了聲,笑道:“小康子,你快回罷,殿裏還等着你伺候呢。”
“嗯!”小康子重重點頭,回頭又看她一眼,撒開步跑遠了。
“不必麻煩大人了,奴才自己回去就成。”她沖階上那人蹲了蹲,退了幾步轉身向日精門去了。
走到門前,回身看了眼,那人仍站在階上似乎正往她這邊望着,她忙收回視線,門內的侍衛一看是她,抱怨着命筆帖式記過筆錄,就放她出了宮門。
甬道盡頭是一團漆黑,兩旁的旱白玉石燈座裏跳躍着光火,橘暈打在她的腳頭,将她一整個給括了進去,拉出長長的影子。
鼻尖突地一涼,盛苡擡手摘下一只雪片,逐漸染濕她的手指肚。
仰起頭,月亮隐在陰沉沉的積雲後,雪毛溶進疏朗的月輝中,紛紛揚揚澆灑下來,鑽進她的領口。
盛苡縮了縮脖子,剛邁起腳,身後傳來輕淺的腳步聲,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下。
疑惑間轉過身,一人一身侍衛打扮,手上緊握着佩刀,刀把頭鑲墜的明黃流蘇幾乎被雪染白了,頭上戴着盔帽,面容被兩側的盔布嚴嚴實實遮擋住,流散出森寒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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