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驚碎玉

養性門在寧壽宮中殿後,去往樂壽堂的必經之路,當差的太監宮女們四處來往,遠非僻靜之處,太後選這地方,目的很明顯,拿她開刀立威,以儆效尤。

李玉祿人雖中年,一張臉就跟龜裂的旱地似的,被滿布的溝壑分割成密密麻麻的土塊,動起表情來尤顯猙獰,半笑着指了指門西那只镏金銅獅,“姑娘就對着獅爺爺跪罷。”

積雪累了有半臂高,按照宮裏的規矩,見禮時,襟袍不能墊在膝蓋下頭,盛苡撥開前襕跪下身,雪泥直埋近大腿根,瞬間就打了一哆嗦。

李玉祿見慣宮裏這副吃冷受凍的嘴臉,對着銅獅略低了低頭,就打步離開了。

殿檐闌額上原來的金龍合玺彩畫被改塗為山石花鳥圖,盛苡出神望着,她落地為家的這座宮城一朝一夕都在脫離成她不認識的樣子。

張元福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近,把她驚得側頭,嘴角粘着雪沫輕牽了下,紅着眼道:“谙達怎麽來了?”

他四下窺探眼,提了提手中的八角攢盒,“馬大柳往寧壽宮送點心,半道上被我截了……”邊說邊躬下腰,一手探進袍裏,低頭咳了聲道:“罰跪,是太後娘娘不舍得你這條小命兒,天大的恩情你得記着,心裏頭不能積怨,知道罷?”

“巧了,”他伸出手笑道:“來,拿着,物歸原主,年紀輕輕的,可別學我,把腿給跪壞喽。”

盛苡串珠兒似的掉淚,忙接了棉護膝綁回他腿上,“谙達心疼我,我心裏明白着吶,嫌我活計做得不好,回頭我多下功夫,您這會子把東西還我,還怕我不夠臊麽……您趕緊上差去,沒得挨刻,又怪我身上了……”

張元福知她故意這麽說,提袖掃了掃她發頂的雪,嘆道:“好孩子,好孩子……”

正欲往門裏進,就見嫔妃們三兩結對探腳從門內走出,忙折身避在一旁。

“……四格格虎得跟什麽似的,我瞧老佛爺也頭疼,不定還要請萬歲爺出馬。”

“妹子順哥,是這個理兒。”

耳旁三兩句閑聊進進出出,盛苡覺得像是把頭伸進了蝈蝈籠裏,腦仁裏聒噪地厲害,渾身往外淌汗,膝頭逐漸僵透,再沒了知覺。

她垂眼視着地間密布的雪孔,遠遠隔絕自己的存在,卻逃不開經過身側的目光,有意的或是無意的,紮在身上,都是剜筋剔骨般的灼痛。

“呦,還跪着吶,”一人笑着走近,“老佛爺沒發話,沒準兒這得跪到什麽時候,不然一定請你上我宮裏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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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苡略擡了下頭,玫貴人娥眉厲轉,随意撲了撲缂絲繡梅的袍袖,掃眼看向她。

她躬下身,“貴人好意,奴才心領了。”

話落玫貴人就豎起了眉毛,身邊的笙子一驚,前面沒走多遠的幾人也跟着回頭看熱鬧。

玫貴人跟着懿嫔住一宮,人住正殿,她住偏屋,每臨照幸,區分就更大了,懿嫔養心殿陪完皇帝,夜宿燕喜堂,玫貴人夜夜燈燭不滅,對着正殿黑漆漆的窗口咬牙根兒,畢竟忌憚皇帝的寵幸,不便觸懿嫔的黴頭,這會子碰着個替身,正好逮了這啞巴苦子,人是出于恭敬喊她聲貴人,她心思一拐彎兒,只當是挖苦她封位捱不過懿嫔。

笙子清楚她伺候這主兒,性子快活,一生怒臉上掩不住火,忙上前回話說:“太後娘娘疼主子,方才還特別交待說外頭雪大,讓奴才早些陪您回宮。”

一經提醒,玫貴人再大的火氣也不敢往寧壽宮門口撒,手絹一揚,脆生生就響了一巴掌,擡手撫了撫鬓角,笑了笑,“瞧我這眼神兒。”

張元福看着階下那張臉,顯然是被拍懵了,泥塑似的,一動不動,眼見玫貴人又要揚手,就捉見遠處一景兒,滑腳就往地上一跪,高喊道:“奴才恭迎聖駕!”

一喊震了衆人心神,果真見冠金圓頂的帝輿行近,紛紛跪拜間,皇帝掀開門帷走了出來,鬥篷的邊角拖出一道清晰的痕跡停在階前,語出成冰,“養性門前缺門神還是怎麽着?用得着你們個個都在這兒杵着,都散了。”

一時袍料摩挲,雪塵四起,皇帝皺了下眉看向一旁,玫貴人笑吟吟承接上他的目光道:“皇上萬安,老佛爺請這位妹妹賞雪景呢。”

皇帝收回眼,提步上了階,“景不錯,願意你也跪着瞧。”

聽見皇帝駕臨,太後煙杆子在桌上磕得砰砰響,“半個時辰不到,這就趕過來了,以往可沒這麽勤謹。”

李玉祿不敢接這話頭,一直笑:“初二那日見家裏人,都說今年這場雪下進正月裏,這兆頭好,準是個大豐年。”

太後笑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家不是住黃河邊兒嗎,見天跟哀家哭你家裏頭可憐,忙着種莊稼,這會子倒有空來瞧你了?”

李玉祿笑道:“這不聽說奴才供了尊活菩薩,要走後門兒來瞧您吶!”

太後只管笑,見皇帝進門也故作不理。

皇帝卸下鬥篷,請了安坐下身道:“什麽事,額捏笑得這麽高興?”

見太後偏過頭不接話,李玉祿躬腰笑道:“皇上吉祥平安,正說奴才家裏人吶。”

皇帝似乎來了興致,“朕正想問你家是哪兒的?”

李玉祿道:“那地方名賤,沒得污了皇上耳朵,就在黃河最後拐那彎兒邊上,奴才這兒還存一故事沒講過,皇上開恩,容奴才說兩句?”

太後正不高興,聽了這話更惱了,“怎麽還存着,是專門兒等皇帝來聽吶?”

李玉祿忙道不敢,皇帝低笑了聲,搖了搖頭,“那就留着,只準老佛爺聽。”

太後不接這情,冷言冷語道:“皇帝今兒來這麽早,是為什麽事兒?”

皇帝神情淡然,“額捏催的緊,前幾日忙着沒顧得上,今兒特別來跟您商量商量四格格的婚事。”

太後略怔了下,接受了這一光明正大的理由,跟着裝糊塗,“皇帝說的是,咱們四格格歲數不小了,也該配個女婿,雖說她不是哀家親生的,卻是哀家打小瞧大的,端淳,端順都嫁的遠,連說個貼心話的人都沒有,也不能淨把閨女舍給那幾個外埠王公,疊昱最好能留在朝裏,她性子像她額娘,跳脫,皇帝留心找個肚子裏有學問的,壓壓她那副野賴骨。”

皇帝點頭允諾,又聽她道:“最近合計給她定封號這事情,也不明白她腦瓜兒裏盤着什麽點子,死活不同意,你是她哥子,歲數隔得近,她向來最聽你的話,你跟她說和說和,十七八的大姑娘,有的沒的哀家也不方便問,別是被什麽野調髒事給拐了心竅……”

皇帝一手來回劃着綠地黃龍的杯口,默默出神,就聽太後喊了聲“皇帝!”

他擡頭嗯了聲,“都照您說的來,回頭我找她問話。”

太後慢含煙杆,閉口不言,打定主意要跟他耗,皇帝是個不顯山不漏水的性子,方才兩眼迷瞪那樣子自打親政以後,她就再沒見過,這心裏惦記的要真是個人,那明擺着就是陷進去了。

“十五那晚上,”皇帝垂着目光,突然道,“是兒不對,未提前往宮裏報備,讓額娘跟着操心了。”

“皇帝,”太後語重道:“你跟哀家卷起簾子說明白話,她一奴才,怎麽就坐你馬上去了?你什麽時候在哀家跟前低過頭,今兒緊巴巴地奔來認錯,哀家怕是不敢領你這個情。”

皇帝看着杯面上來回淺浮緊簇的茶葉道:“皇考曾教導我,欲瞞天過海,需得騙得過最信任你的人,帶她出宮,兒在外的身份不容易被人瞧出來,既然騙得住您,想來那晚上在宮外,更能騙得過其他人。話又說回來,這事兒本就沒打算讓您知道,為一奴才,惹您生氣,是該罰。”

提到先帝,太後有些神恍,隔了半晌道:“這麽說,皇帝對她沒有旁的心思?”

皇帝抿了口茶,含了好一會兒才咽下去,終道:“額捏想多了。”

“既這麽,”太後道:“這是護駕有功,呆南果房太屈就了,四格格身邊的人也該遣散遣散,等人從豫親王府上回來,讓她替哀家看緊着,這兩日先住哀家這兒,學學伺候人的規矩。”

皇帝一面起身道:“按您的意思來。”

“急什麽,”太後叫住他,“皇子晉貝勒,誠貴妃是大阿哥生母,皇帝得空想想她的位分。”

見他背身略一點頭就跨出門檻,太後橫眉撂了煙杆,“瞧瞧這副急樣子,還把他皇考搬出來說話,就這本事,也就騙得了建貞那庸帝,還真指望騙哀家不成。”

知兒莫過母,李玉祿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宮女忙把煙鍋撿回身後,太後愁緒紛擾,一上午的時光就把一天三鍋煙絲的定量抽了個底兒掉。

天光透徹,時過半晨,寧壽宮來往的各類人雜走得差不多幹淨,門前銅獅頭上厚厚扣了層雪帽。

擡輿的太監們躬身肅立等着示下,小六子搖了搖頭表示還不到時候。

轎帷被風吹得掀起又放下,皇帝就透過這麽一條間隙看出去,雪層幾乎将她埋過半個身,側臉盡抹厚霜,冰冷剔透,殷紅描着幾條指頭印,卻還直挺挺地跪着,不肯低頭。眼睫低覆,像卷棚的垂檐,披挂霜花雪露,仍不識苦寒。

小六子等得腿寒腳凍,終于聽到轎內轅板上的一聲輕扣,略往門旁瞥了眼,便提聲高唱:“起轎!”

轎辇伴聲緩步輕移,重檐一角垂挂的黃絨絲紃掠過窗前,皇帝望出去,目光随之打擺子,不住掰握着一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倏地身後一聲悶響,扳指應聲而裂,他心頭也繃出一道口子,緩慢沉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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