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緩消疑
第二日早起,天色有些陰沉,天邊暈染着墨跡,凝結成大片大片的鉛塊。
殿裏有些悶憋,盛苡把一早送進殿的奏折整理好,開了各處的窗子透了透氣,掃除的太監們方依次進殿做活,當中一個名叫梁子的太監跟她套近乎,拱腰子喊了聲:“姑姑好。”
她笑着搖了搖手往殿外走,“我還沒封典呢,得公公擡舉,別跟我這麽客氣,往後喊我名兒就成。”
另外一名稍年長的太監“欸!”了聲,把他叫回頭道:“這麽快就巴結上人家了,有譜兒沒譜兒?別回頭賭賠喽!”
梁子抱着雞毛撣子往門外瞥,回頭拉拉嘴角道:“知道我爹蹬腿兒前幹什麽的?替人看相的,我跟着撿了幾手,你瞧人那模樣兒,那條盤兒,欸,就不說這個,別人嘴裏那些零星兒你還沒聽過?”
太監嗤笑,“得了罷,就你那點子本事,你老子走前沒替你掐過命脈?算準你什麽富貴命?”
梁子掃着炕桌上,聽見這話,停手支起胳膊,“不瞞你說,我爹還真替我算過,說我命裏埋金銀,不過得遇見貴人,才挖得出來。”
太監看眼殿外哼笑,“你說這位?占了張熟臉兒的便宜,連個職務上的名頭都沒混着,你還是趁早往別的地方撒網,甭看走眼了,破了你的春秋大夢!”
梁子擡手揮揮雞毛撣子,聳了聳頭,“得,你愛信不信,咱們走着瞧。”
話落四喜跨進殿,一掃眼道:“今兒怎麽回事兒!吵吵什麽!這是養心殿,若是各位憋壞了,咱們上別的地兒逗幾句兒?”
幾人聞言俱悚,在養心殿裏海侃,腦袋瓜子出一串兒也不夠砍的!忙恭敬道了幾句不是,各自悶頭忙起來。
盛苡立在殿前往遠處看了幾眼,側頭就見四喜從殿裏出來,手裏端了把紙傘遞給她,“眼看着要下場猛的,今兒萬歲爺禦門聽政去了,一準兒要散,上前頭接接去罷。”
她點頭道了聲謝,接起傘夾在腋下,頂着驟起的一陣風下殿走了。
四喜望着她走遠,逮了剛好掃門縫的梁子問:“你看人有幾分準頭?”
梁子随着他看出幾眼,聳肩道:“看人是瞎看,不過四爺知道,我看蛐蛐兒從沒走眼過,咬起來,點誰誰贏。”
四喜瞪他,“你能這麽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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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攤攤手又轉回屋裏去了,留下他一人在外頭琢磨,其實仔細想想,是這麽一套理子,宮裏就一個萬歲爺,後宮妃嫔們就為這一人争來鬥去搶食兒吃,其實皇帝跟盛苡背後的名堂,他們幾個附近的都心知肚明,太監在宮裏當差眼色就是本事,皇帝永遠是最大的那株軸子,養心殿裏外都跟着小六子撥轉,人家離得近,知道的比他們都周詳,甭管以後怎麽說,眼下盛苡是綴在皇帝頸子上的一只龍鱗,誰敢跟人家逆着來呀,聰明的,學着多擔待着人家,也是擔待皇帝,更是擔待自個兒,回頭計較起來,他們也算得上是從龍的功臣了。
盛苡走近乾清門,剛好跟宋齊碰了個對頭,忙出口道了聲謝,笑道:“要不是你把案子呈送到刑部,我不能那麽快就出來了。”
宋齊理着襟袍,局促道:“都是我該為你做的,堯堯,你現在沒事兒了罷?”
她點頭,雨水就落下打在鼻梁上,忙跨進門內跟他告別,宋齊追上她,慌慌張張撫去她額頭上的細珠,探手從懷裏掏了掏,往她嘴裏塞了樣東西,巴巴地看她,“好不好吃?”
盛苡咂了咂嘴,“是桂花糖?好長時間沒吃到了,真甜。”
他往她手裏塞了個紙包,“這裏頭全是,你留着吃。”
她手裏鼓鼓囊囊一團,又笑着道了聲謝。宋齊打量她,眼睫彎成月牙兒,瞳仁裏是陰雨覆不滅的潤澤,人也精神了很多,不再是從前那樣,眼神怯怯的,沒有光彩。
他無力的握緊拳頭,她的變化都是因為皇帝,想必是真的動了真情,他很矛盾,想提醒她不該投靠昔日的仇人,卻又覺着自己沒有什麽立場,她喜歡,他就成全,她在他心裏還是他應該效忠的主子,默默在暗中守護也就夠了。
目光掃向門內,忙轉過身屈膝請了個安,盛苡也匆匆跟着福身,皇帝臉前隔着一層陰霧,神情不明,走近她跟前站了會,問道:“是來接朕的?”
聽她應聲是,他帶着她往前走,經過宋齊時,道了句:“朕有件事要交待,跟着來趟養心殿。”
出了門,盛苡跟着替他擎傘,是場暴雨,大風卷起把傘拉向一旁,她用力拉回來,無意往身後看了眼,一幹人跟着冒雨前行。
回過頭,皇帝握上她的手,把她拉近傘下,她有些抗拒,一直往後觑,把他惹惱了,“你是見他淋着雨,心裏不好受?”
盛苡既委屈又冤枉,鼻頭被風吹得有些紅,“皇上不該對奴才這般照顧。”
皇帝醒悟過來,原來是怕宮人們看透他們的關系,餘光見她面色有些低落,又把她往身側拉了拉,緊緊靠着他的肩,溫和道:“是朕不對,不該那麽猜忌你,你是朕的人,他們合該清楚,朕不舍得讓你活在暗處,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朕看他們誰敢亂說。”
盛苡還是有些不習慣,在他身上傾瀉感情,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心裏明白就好,不是用來宣揚,增長自身氣焰的。看向他的側影,人如其語,從來不掩藏對她的感情,把她置在光明磊落的位置上,使她也能坦然面臨自己的處境。
皇帝步子越走越偏,丢開衆人,帶着她拐入一條夾道立住腳,接過傘柄把她嚴嚴實實罩住,堵在牆檐下問:“這幾日有沒有好好喝藥?往後碰着雨天,老老實實在屋裏呆着,沒得膝蓋兒疼。”
盛苡踮腳撣去他肩頭的雨水,點頭道:“奴才記着了。”
皇帝吸了口氣,突地皺起眉頭問:“你嘴裏什麽味道?”見她愣眼兒,他心下轟然一聲,這股香味兒他再熟悉不過了,值班大臣每隔一天要發桂花,槐花,清香草以及豆莢等制成的“舉口香”,發這類糖的目的是去除他們的口氣,方便他招呼随扈。
皇帝扣緊她的下巴擡起,眼睛裏幾乎竄出火來,指端有些發顫,寒着嗓子問:“堯堯,你讓他親你了?”
牆頭迸濺的雨珠澆進他的眼睛裏,積成深潭,也澆糊了她的腦子,跟他對了一會眼,才明白過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頭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紙包遞給他,“萬歲爺喜歡吃嗎?奴才這兒還有。”
皇帝回過神,知道是誤會她了,把她摟近,愧疚道:“是朕的錯,答應朕,你往後不會再跟他說話。”
盛苡擡手握緊他的肩頭,在他懷裏搖了搖頭,這件事上她不會退步,他是皇帝,有身份有權利,對她的感情很大程度上有種本能的霸道和占有,這令她感到心安甚至是感動,但這是個不平等的要求。
“奴才不想讓萬歲爺沒完沒了地道歉,但是奴才不能答應您,奴才心裏地方不大,只能裝下一個人,奴才把宋齊看做是親人,不能不理會人家,您的話對奴才來說不公平。其實很容易解決,只要您相信奴才,萬歲爺樂意嗎?”
皇帝撫了撫她的背心,清淡的嗓音從肺腑中傳出,“朕樂意,朕相信你。”他也意識到自己對她的貪戀超脫控制了,她不是他的物件,玩意兒,她有自己的心眼兒和想法,沒有完完全全被他占據的道理。她說心裏只有他一個,他滿足,欣喜,同時也應該相信她。
只要她的心口紮緊實了,旁人就算想,也鑽不了空子。
回至殿門口,小六子哈腰趕近,“奴才伺候萬歲爺換身衣裳。”
皇帝擻了擻衣襟跨進殿裏,“不必了,先論事兒,論完再說。”坐下身看眼殿中一人道:“也都瞧見了,今年雨水不少,黃河防汛吃緊,其他幾省暫時都安排好了,濟南這地兒,形勢低窪,不容易治理,必須得派個熟悉情況的人看顧着,朕思來想去,宋齊挺合适,你外祖蘇景信前朝永安年間曾被派往濟南監理過河工,想必經驗豐富,你也能跟他取取經,你還年輕,可大有作為。朕今兒特意把你叫來,把這事兒給定了。”
說着看向另外一人,“聽說你們工部有缺兒?”
黍爾泰忙應是,“就上回奴才跟皇上提過的,工部右侍郎的缺兒。”
皇帝點頭,對宋齊道:“也算趕巧兒,子承祖業,你這趟從濟南回來,就接了這職位,比在侍衛處有前途,你道如何?”
宋齊凝眼看向皇帝,他淡淡回視等他回答,是旨意不是征詢,他拒無可拒。
其實皇帝的意圖,兩人都清楚,眼下的時局,皇帝需要拉攏他們宋氏父子,畢竟九門提督跟禁軍侍衛是紫禁城內外防護的關緊地方。然而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皇帝這番舉動不過是想要支開他,不想讓他靠近她罷了,套只鴿子舍顆豆,用前程錦繡收買他的自甘放棄。
他移開視線看向她,梨渦淺笑是在為他高興,卻始終站在旁人的身後。
皇帝一根一根地皺起眉毛,立起身擋住她,不動聲色地隔開宋齊的視線,都是爺們兒,他太清楚他那眼神兒意圖着什麽,那是男人對女人的渴望,可能那傻子她自個兒意識不到,他不可能不品呷出其中危險的意味兒,他比他晚了十年才得以靠近她。
他們兩小無猜,她對他笑,對他哭的時候,其實他也在宮裏,在她附近,他真後悔沒能早一些遇見她,參與她的過去。
君臣之間不能有太多的沉默,黍爾泰越看越覺出不對勁頭,殿裏的氣氛恍若劍拔弩張了起來,倆人眉眼交鋒,幾乎擦濺出火星兒,心裏很是納悶這是出什麽邪茬兒?
眼神瞟了瞟,忙笑着攪和道:“宋大人難不成是高興壞了,都不記着謝恩了?”
宋齊一經提醒,冷下心神,垂眼行了一禮道:“微臣謝皇上隆恩,臣才疏學淺,不堪大任,工部右侍郎一職請皇上再做考慮,此回從濟南回京,請皇上恩準,允許臣仍然在侍衛處供職,侍奉聖駕左右。”
黍爾泰暗驚,居然不識皇上的擡舉,這年輕後生也太牛哄了!
皇帝預料到他會有藐視聖威的可能,果不其然,被他試探出來是個有骨氣的,可見對她有多癡,剛好,趁機開罪了,省得在跟前戳她的眼眶子。
他探手去提筆,卻突地被她從身後拉住袖子,十指冰涼刺骨,微微發着顫悄默聲兒地握緊他的右手,一瞬也就攥緊了他的心頭,八成是看出了他的打算。
良久,他慢慢拂落她的手,坐下身,暗暗嘆了口氣,叫聲起道:“準了。”
宋齊領旨謝恩,立起身時,聽他問:“上月景運門侍衛醉酒釁事,是你平複的?”
宋齊應是,又聽他問:“朕問你,侍衛處當職,哪樣品質是你覺着是最重要的?”
宋齊含拳揖手,肩袖間的盔布釘甲锵然作響,很幹脆地回答:“回皇上,臣以為,是忠。”
皇帝垂眼抿了口茶,“朕也這麽覺着,畢竟前祁就是因着一個不忠的侍衛亡國的。朕也在侍衛處呆過,乾清門侍衛的忠心有多關乎國運,不比你知道的少,既然你打算一直呆在侍衛處,想必對朕有足夠的忠心,是也不是?”
言罷,一殿冷寂,幾人各有所思,暴雨加緊下了一陣,鳴鞭似的,抽在殿檐上,嘩然作響。
宋齊擡頭望了他身後一眼,俯下頭,凜然道:“臣自當忠心于皇上。”
皇帝輕扣上茶蓋,默點了下頭。
三人又商議了一陣防汛的相關事宜,方打住話頭,殿外疾風驟雨,來得快走得也快,很應景兒地停歇下來,君臣互別,只餘殿中兩人。
窗隙間的光線逐漸轉明,明媚鋪染開來,迤逦不絕勾勒出他的肩線,他擡起胳膊反手搭上肩頭。
她走近伸手嵌進他的指縫中,跟他的一袖夔龍交接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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