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夜奔

月尾,南苑的李子熟透了,聖駕回銮,駐跸圓明園。

太後在蓬萊瑤臺的望瀛洲亭設宴迎侯,請安的宮嫔,王親走了一波又一波,盛苡對南苑恬淡的氛圍和水土很有感情,她一向過慣了偏安一隅的日子,猛得置身于熱鬧中,頗有些不适應。

她把目光從皇帝的身上漸漸斂了回來,看着亭下一只蜻蜓輕顫着翅駐上了湖邊的一朵蓮心上。

“呦,是只老仔兒!”

盛苡聽到耳邊一呼,調臉見是鹹福宮的靜常在,彎眉笑眼,大大方方地在她身旁坐下,“您瞧瞧,少了萬歲爺,就把貞嫔娘娘落了單了。”

盛苡跟其他的嫔妃不熟,卻跟她打過一次交道,便重提了起來跟她拉話,笑道:“上年這個時候我到你宮裏送過一回李子,你賞的銀角子,我到這會兒還留着,沒舍得用呢。”

靜常在舒了口氣兒,那實在是個無心之舉,誰想着她日後能得皇帝專寵,放到今日反而被她主動拿來攀交情,人倒是心眼兒大度,換做其他肚量窄點的主兒,一朝躍了高枝兒,恨不能把自己從前那些歷史吃抹幹淨,她當初是出于好心給人賞銀錢,事後未必不會遭人記恨。

“您到是記性好,我可是都忘了。”靜常在常在後宮走,明白為自己開脫的道理,嫔妃們交談來往,面兒上盡是客套,誰知道人是真親熱還是假客氣?

盛苡笑笑不再追究,又看向欄杆下,“你說的老仔兒是什麽?是那蜻蜓嗎?”

“您沒聽過這樣的叫法兒?”靜常在笑着說奇怪,耐心為她舉例兒,“全綠的叫“老仔兒”,青頭藍肚的叫“大綱兒”,基本都是按顏色叫的,“紅秦椒”,“灰兒”,“黑老婆”,“老膏藥”是那種黑黃斑斓的,聽名兒您就知道了。”

兩人都沒多大的年歲,聊幾句好玩兒的,感情就親熱起來。

皇帝穿過影影幢幢望向廊子下的她,低着頭喁喁笑說着什麽,胸口略微松了口氣,宮裏的環境對她來說還是太逼仄了些,倘或不是各方面局勢的壓制,他倒是情願把她留在南苑,容她暢暢快快地活着,離開南苑時,她頻頻回過頭凝視身後,他能感覺到她的流連和失落,她的性情像一片湖,寧靜包涵,偶爾漾出漣漪給人驚喜,更多的時候寧願吞咽風雨,無波無瀾。

太後瞧他那樣子也不得不服氣,眼神裏矚覽的是天下,獨獨看着貞嫔,縮成一窄段兒邊界,只裝得下一只人形兒。

“皇帝晚上留下來聽兩場戲罷?天兒熱,這麽早回去也歇不下,時令的鮮果也都下來了,個兒大,味兒甜,哀家吃了覺着挺好,讓他們拌了冰碗子,你也嘗嘗,在南苑到底心裏頭裝的還是政務,既然來了圓明園,也要懂得消閑,不要太過勞累了。”

淑太妃也挽留道:“老佛爺說得在理兒,這是心疼皇帝呢,“玉堂春”那戲班進宮裏有段時日了,今兒個是首唱,皇帝別錯過了,留下來壓陣給他們捧捧場。”

皇帝聽不聽也沒個所謂,便承了太後的好意點頭應個是。

話題聊到四格格的婚事上。太後忙把盛苡叫了來,賜了座,親切拍着她的手贊許道:“你在南苑的作為,哀家在皇帝的請安折子裏早就聽聞了,拒了外蒙的要挾,幫皇帝解了圍,挽回了咱們大邧的臉面,女兒家的能有這樣的急智當真是難得,上回你救了大貝勒,哀家還未來得及表示,今兒一氣兒地論功獎賞,你有什麽主意就大方提出來,只要不越了規矩,都滿足你。”

盛苡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太後性子強勢,愛憎分明,感激她就拿實際的利益回報,對于她來說,最大的甜頭無非就是晉位了,只是她跟皇帝之間的感情不必再用位分去添油加醋。

“奴才跟萬歲爺比着終究是鼓着腮幫子充胖子,經不得仔細推敲,老佛爺謬贊了,主意奴才有一個,您一定得答應了才好,方才奴才嘗了老佛爺宮裏的豆碴糕兒,不知怎麽的,總覺着上頭淋得糖稀啊,桂花啊,芸豆碴兒比奴才以前吃過的都香甜,走時您讓奴才捎上一碗,奴才就滿足了。”

“這丫頭竟是個饞貓!”太後被她的話逗得大樂,“甭說一碗,十碗百碗也使得,趕明兒就打發你住到籠屜裏,身下枕着江米面,上頭蓋着黃米面,當中鋪着豆陷兒,只要你不嫌膩歪!”說着扭頭看眼淑太妃,又握了握盛苡的手,輕嘆道:“這丫頭總讓我想起端敬,倆人一樣的性兒,心眼兒活泛又穩重,跟哀家隔輩兒不隔心,只是嫁得遠,見上一回想來也是難了。”

端敬是太後的長女,早幾年遠嫁蒙古,一走便沒了歸路,太後念叨起來,眼圈就有些紅了,拍一下盛苡的手背道:“得虧你,若四格格遭了厄運,哀家日後就沒得倚靠了。”

盛苡捋平她的蓮紋大袖,仰臉笑道:“老佛爺洪福齊天,奴才一直孝敬老佛爺,也要一直受老佛爺疼愛呢。”

太後的手伸了過來,撫着她的燕尾連聲道好,盛苡思緒飄遠想起她的母親,從前也是這麽撫着她的後腦,默默不做聲就把慈愛暖意傳遞到她的四肢百骸裏,調眼對上皇帝的目光,淡淡攏着光暈,四下裏龐大地鋪染開,把她跟周圍的一切黏合交融在了一起,使她張開心口,自然而然地有了歸屬。

皇帝開口,四平八穩地呷着杯口說不急,“馬上就是萬壽節,萬事都要詳細籌備起來,四格格的婚事不必着急眼時下這一會子,朕先前備的那幾個人選,她看了總說嫌棄,把人家埋汰得不成樣子,朕也便依她,容她慢慢選着,将來嫁個入了她眼的,一心一意過日子,也算成就了一段好姻緣。”

橫豎大邧的公主不愁嫁,四格格就是個跳蚤窩,也不缺世家貴族爺們兒前仆後繼,一門心思想要尚主的,太後便也不急,點頭應了他的安排。

蓬萊瑤臺三面環水,戲臺臨水而建,臨晚聚了宴,太後,皇帝高踞寶座,其餘人按輩分,位分依次列坐。

戲已開鑼,四格格才貓着腰,匆匆忙忙奔來,往盛苡身旁一坐,開口就喊“恩人!”,“謝謝你哎!可算救了我的命了,我這人戀家,橫着豎着都出不了京城九門,他們外蒙一把肥土拘不起的地兒,上他們那兒不是喝西北風嗎……準噶爾是在西北罷?”

盛苡含糊點頭,“你怎麽這會子才來?剛老佛爺還問起你來呢。”

四格格扭捏了下,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我來之前,去見了一人。欸!你可要替我保密,早就想告訴你來着,那天你被大貝勒絆住了腳,後面一直也沒再找着機會找你。”

見她嬌羞地一塌糊塗,盛苡覺着事情不簡單,追問道:“那天你找我就為這事來的?你到底去見誰了?”頓了下,逗她問:“難不成是你的心上人?”

四格格臉紅得滴出醬汁兒,咬了咬嘴唇,攀着她的手臂點了下頭,盛苡笑着鼓勵,“這是好事兒,回頭跟皇上求個恩典,你的心願就達成了,也省得老佛爺再操心你的婚事,那人是誰?能入得了四格格的法眼。”

“真要像你說的那麽圓滿就好了!”正戲開場,四格格顧不上過多跟她透露,推了推她的胳膊道,“先看戲,待會子見着人,再跟你說不遲。”

太後最喜昆曲,開場便是一出《夜奔》,講得是林沖火燒草料場後,避官司。經奔柴進,柴贈書薦投梁山,林沖乘夜趱行。高俅差徐寧追之。王倫得信,使杜遷、宋萬至黃河渡口,接應林沖。徐寧追及,林沖還鬥不勝。杜、宋助之,殺退徐寧,同上梁山的故事。

情節曲折,唱腔悲壯,扮林沖的那人,看上去大概有十六七的年歲,身形勻稱高挑,一身簇新的行頭,紮束得極其精神,随着小鑼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

“……望家鄉,去路遙,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将誰靠?俺這裏吉兇未可知,她、她那裏生死應難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湯澆,急煎煎心內似火燒。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喪了。劬勞!父母的恩難報,悲號!嘆英雄氣怎消?嘆英雄氣怎消?”

只見他動作幹脆利落,絲絲入扣,盛苡聽着這蒼涼激越的調子,暗中飲泣不止,忙拿帕子掖住眼尾的淚意,這詞唱得是林沖,何嘗不是唱她。

擡頭再看時,戲曲已接近結局,“林沖”撫今追昔,自敘身世,把個英雄陌路的凄涼情狀,刻畫得入木三分,眼神堅毅突地直直掃向她一眼,又漸漸淡下去,赫然驚喝出最後一句唱詞:

“一宵兒奔走荒郊,殘性命掙出一條。到梁山借得兵來,高俅啊!賊子!定把你奸臣掃!”

盛苡心下轟然一聲,隔着遙遠的戲臺,她耳邊漸漸失了聲響,腦仁裏似是扣上了一口甕,嗡鳴作響,指頭死死地握住椅手,身子卻不斷地滑墜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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