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已經陰了很久,烏雲黑壓壓地疊着,感覺就在房頂上方不遠處。雷聲驟然而來,緊接着是落雨。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很快連成密密的雨幕。夏麒轉頭盯着實驗室窗外,發呆出神。

“喂,看什麽呢?”周懷洛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五點啦,收拾收拾下班啦!”

“雨太大了。”夏麒說。

周懷洛說:“放心,我今天開車了,我送你回家——我車技已經大有長進!”

不是回家的問題……夏麒心想。但他沒有興趣對周懷洛傾訴自己,也想不出自己對人傾訴的樣子。他從小就善于消化,善于看淡,沒有什麽心情是非要傾訴才能緩解的。

“謝謝。”他對周懷洛說。

兩人一起收拾實驗臺,周懷洛哼着輕快的歌。收拾妥當,周懷洛帶夏麒從這棟教學樓三樓的連廊去另一棟樓,再從地下到自己停車的停車場。

這次不是卡宴了,換了一輛低調得多的奧迪Q5。

“你住哪兒啊?”周懷洛熱情地問。

夏麒忽然發現,周懷洛好像對扮演兄長的角色照顧自己,異常熱衷。他想了想,沉吟少頃,問:“你知道三江集團在哪裏嗎?”

“你去三江幹什麽?”周懷洛剛剛的輕快瞬間當機,表情跟天上的厚雲一樣,盯着夏麒的目光有一絲銳利。

夏麒像是被問住了,張張嘴,沒答出什麽理由來。

“唉,随便吧。”周懷洛沒再追根究底,拉開車門上了駕駛位,喃喃着,“這個時間從這邊過去不太順路,有一段限時單行,要繞,煩死了。”

夏麒聽了,頓時感覺很是抱歉:“那麻煩你了。”

周懷洛:“知道麻煩就好,真是……”

後面還有一串什麽,說得囫囵吞棗含含糊糊,夏麒沒聽清。

今天是自卸車隊司機嚴師傅去世的第七天,也是八月的第一天。在過去近一周裏,夏麒幾乎沒有見到過費天瀾的面。

那天晚上的後半夜,王叔在街頭接到他們兩個。回家以後,時間接近黎明。他用冰箱裏剩下的排骨和山藥,配枸杞,煲了一鍋湯。文火一直熬到天亮。他沒守到底,中途去睡了。再醒來,費天瀾已經走了。

令人欣慰的是,湯動過。

接下去一直到今天,費天瀾都早出晚歸得厲害,甚至有兩天根本沒回家。連王叔也沒有來過,唯一的聯系是王叔打過一次家裏的電話,問有沒有在費天瀾房間看到一份文件。夏麒那時候才知道家裏是有固定座機的。

因為是寄宿,他一直謹守自己的小地盤:小房間和廚房。加上費家有固定鐘點工,他也不必打掃。所以住了這麽久,他對這棟房子仍然不甚了解。

接過那個電話之後,他第一次把房子裏裏外外轉了一遍。

很奇怪,當完全逛過了這房子,他那種寄居的感覺消失了。有時候他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寄宿在費家,而是獨守着費家。

為什麽想去三江集團?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并沒有去找或者接費天瀾的意圖,是确定的。

費天瀾現在處境兇險,他不會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能為他做什麽。那天拉着人逃跑也許本身就已經錯了,他不會讓沖動而為發生第二次。

“我吓了一跳。”

“什麽?”突然聽到周懷洛說話,他沒反應過來。

周懷洛微微偏頭和他對視了一下,說:“就是老葉一開始跟我說,你房東是費家的時候,我吓了一跳。”

如果是在剛認識那會兒聽周懷洛這樣說,他還會迷惑不解,不懂這怎麽至于令人“吓一跳”。現在在平港呆久了,無論是從費天瀾身邊,還是從周懷洛和葉教授身邊,他都能感受到,在平港城,商場和官場形成了一個十分詭谲而緊密的圈子。哪家和哪家,都存在幾分微妙的關系。

是盤根錯節的大樹,也是絲絲相關的蜘蛛網。

所以,即使是完全不插手生意場,一心撲在科研上的周懷洛,也對其他“根須”和“蜘蛛絲”有非同尋常的敏感與警惕。何況是現在最地動山搖的費家和三江集團。

他理解地點點頭,但無話可應。

周懷洛接着說:“我們學校有很多研究項目,三江都有投資的。本來老葉的研究室,他們也有意向資助。但老葉很讨厭之前那個市長,三江卻和那個市長關系密切,老葉不願意跟他們扯上關系,所以就沒談下來。”

說着,他轉頭看夏麒的反應。

夏麒沒有反應。

他不是不想有反應,只是不知道怎麽反應。他不過是外校調來參與單個項目的人,葉教授的研究室有誰投資跟他毫無關系。

周懷洛見狀,語氣忿忿:“老葉說你住的是費家,我第一反應就是,這不是冤家路窄嗎?而且你不覺得,你跟他挺有緣的嗎?要我說,就是孽緣!”

話到這裏,好像再不給點反應就過于冷場了。雖然夏麒自己不介意冷場,但周懷洛畢竟算得上朋友了,對朋友應該友愛一點、包容一點。

于是他想了想,勉強回答:“偶遇是挺多的。”

周懷洛聽了,一臉“我真是對牛彈琴”的表情,氣得不說話了。目視前方,貌似專心開車。可眉心夾着的憂愁,卻證明他還憋着滿肚子話。

夏麒對此泰然處之。他也不是第一次不會聊天了。反正搞科研不用總是聊天的,交際能力有沒有影響都不大。他一點提高改進的意願都沒有。

周懷洛一直憋到三江集團大樓下,停好車,指指副駕座前的抽屜,硬邦邦地說:“裏面有雨傘。”

他以為夏麒是來找費天瀾。

夏麒不是。可也不好說自己只是過來看一眼這棟樓,那比找費天瀾更奇怪。于是他點點頭,打開抽屜拿出雨傘,對周懷洛致謝,然後下車。

“喂,師弟!”周懷洛還是沒忍住,降下車窗大聲叫住他。

夏麒回過頭,見周懷洛一路的憂愁都蕩開在了表情上、眼神裏。要是不把憋着的話說出來,搞不好能憋死。

他一臉正色,嚴肅道:“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走那麽近了,你只是過來幾個月,我們項目完了你就回家去,幹幹淨淨什麽都別沾。”

夏麒一怔。随即笑了笑,回道:“我和三江沒有那麽深的關系,你多慮了。”

“我不是說你和三江!”周懷洛瞪大眼睛,好像很氣惱夏麒居然沒聽懂。

夏麒這下真的不懂了。

周懷洛急了,像是要跟雨聲争聲量似的,幾乎是吼道:“我是說你和費天瀾!你這個笨蛋,不要對他動心!”

吼完,看夏麒還是一臉茫然,簡直有點恨鐵不成鋼了。誇張地嘆了口氣,氣呼呼地關上車窗,然後把車開得轟轟響,水花四濺。

夏麒獨自站在雨中看着那輛車飛馳而去。良久,才動了動唇,聲音淹沒在雨中,連自己都聽不見:“很明顯嗎?”

“小費總,這就是董事會的決定,是除你和老費總之外所有股東投票的結果。”兩個多月前,同樣是在這間會議室,最熱情帶領大家為少主上任鼓掌的副總,此刻宣布起少主的降職處理,也最為堅定。

費天瀾坐在他的對面,面無表情。過去兩個月,他練就的最實用的技能之一,就是面無表情。費三江說過,當你的底子還不足以讓你真正寵辱不驚的時候,就把臉皮當面具,并在面具上畫最不容易出錯的表情。

他現在憤怒、不甘、屈辱,甚至有一絲沒用的委屈。他肚子裏的髒話多到直頂喉嚨。他想罵人,想質問,想據理力争。如果更放飛一點,他想掀桌子揪領子,想揍人。可是這一切都不行。他最好一絲情緒都別洩露,所有的想法都盡可能藏在人皮面具之下。

仿佛是思考,又好像只是純粹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副總“代為宣布”的處理公告,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維持了好幾秒鐘。

最後,他點點頭:“我知道了。”他的語調平靜得像僵硬的機械,“我服從董事會的所有決定。我還太年輕,經驗和能力都有很大欠缺和不足,趕鴨子上架對三江的未來并沒有好處。今後,我會在基層工作中貢獻自己的力量,與三江共患難同風雨。”

他停頓片刻,接着提起兩端嘴角,目光掃視同桌的所有人,語氣中生出點近乎悚人的意味,重複第一天進來的話:“我們繼續一起把剩下的硬仗打好。”

這話還是洩露情緒了。

但他覺得說完這話之後,所有還不能做的事情,所有憤怒委屈和不甘,都開始緩緩地、心甘情願地往心底深處那個坑走去了——人總歸不是機械,無法完全執行最完美方案。即使該方案只是“面無表情。隐藏情緒”。

他必須洩露一點點,哪怕只有頭發絲大小,才能安撫那些憋屈。

要是費三江在,一定會給他這局的表現減分。畢竟,費三江從來不會給他加分。他看不到他這兩個月的努力,就像看不見他高三那年刻意等着他發現的寒窗苦讀。

但既然幹的、打分的,都只有自己,那“完美”什麽的,就無所謂了。

“那,我們就祝小費總今後工作順利,早日再擔大任。”副總說道,然後帶頭鼓掌。

費天瀾靜靜地等他們鼓完這個掌。

這掌聲挺響亮,和窗外的雨聲交織在一起,誰也沒蓋過誰。

過了一陣,他重新為自己的人皮面具畫上“淡定”的表情,說:“處理明天生效,所以,我現在還可以對大家說一聲’散會’吧?”

衆人聽了,神态各異。但都接連收拾文件,起身離去。不一會兒,會議室就空了。

費天瀾仍舊坐在位置上,盯着不斷被雨水重刷的玻璃。會議室的門又被推開,進來的是王叔。他“嘿”了一聲,十分不爽,好像碰了什麽晦氣似的。

費天瀾回頭看他,終于露出疲憊:“叔。”

“還呆着幹嘛?下班了回家啊!”他走向窗邊,一邊下百葉簾,一邊說,“這樣也好,一步一步來,穩紮穩打。三江一開始姓費,以後還會姓費。叔相信你能行!”

費天瀾苦笑:“只有你相信我。”

“胡說。”王叔回頭,橫眉瞪他一眼,“這兩個月,你把三江的新舊關系都處理得很好,顧書記還是認可我們龍頭企業的地位,你算給三江拿了半道保命符,而且你還能給三江掙錢……他們這些人,哼,他們打心裏也信你扛得起三江。就是信,才怕你,才害你。”

費天瀾聽了,苦澀的臉上泛起一絲感激又單純的笑,心情輕快了一些:“叔,你有時候挺會說話的,會說話就多說幾句呗!”

王叔不吃他的恭維,擺擺手繼續放簾子。放了到最後一扇,驚訝地“咦”了一聲,沖費天瀾招招手:“你看樓下有個人,是不是小夏?”

“哪個小夏?”費天瀾的思維還在剛才的會上,下意識搜索與會人員哪個姓夏且年輕的。答案是沒有。他靈光一閃,才反應過來,夏麒!

仿佛是應着他的想法,王叔道:“除了你家裏那個小夏,還有哪個小夏會來接你?”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