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據說陳記是白沙灣最好吃的海鮮飯店,名聲很廣生意火爆。想要保險一點有飯吃,都得預約。因為生意太好了,老板多次說要擴建都沒閑功夫落實,最後只能将露天席越擺越多。飯店面對海灘,飯桌一直擺到海堤邊緣。
費天瀾和他的朋友們訂得晚,只得到海堤最邊上的三桌。
人數遠遠超過夏麒的預料。費天瀾帶他到現場的時候,只見三桌都已經做滿七八分,菜也已經上桌,還真是“先點菜”了。不知道是誰眼尖看到費天瀾,高聲喊“費總”,大家都轉過頭去打招呼。
夏麒聽到一句“生日快樂”。
他吃了一驚:“今天是你生日?”
費天瀾偏頭看他的眼神裏含着笑意:“是啊。”
“……你不早說。”夏麒放低聲音,嘟囔道,“王叔也不說。”
費天瀾說:“他估計都忘了。我十歲生日的時候,收到差不多三百萬的生日紅包。老費覺得這樣不好,後來再也沒讓我過過生日。”
他說着,意料之中地看到夏麒在聽到金額的時候瞪起了眼睛。便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他其實不覺得三百萬有什麽,但他知道夏麒會震驚。他就想看看夏麒那個反應。看到了,就心情愉快,把本來的沉重和要去應酬的無奈都沖淡了。
夏麒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短暫地為有錢人的生活感到震撼之後,幹巴巴地補了句“生日快樂”費天瀾哈哈笑着,快樂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夏麒微妙地僵了一下,然後撤開一些距離。
他們走到席間,費天瀾的位置早有保留,但大家沒想到他還帶了人。安排在他左邊的是林歌,右邊是一個漂亮女孩兒。他帶着夏麒翩然而至,林歌略有踟蹰,女孩兒紋絲不動。
那女孩兒對自己的位置有着天然的、理所當然的認同。
夏麒看得出那種理所當然的意義。也迅速意識到費天瀾也許很快就會在這些人當中找一個彼此合意的結婚。關于這方面,王叔倒是偶爾發表過看法。
那些看法包括誰誰誰的條件如何,和費家或費天瀾本人關系怎樣,如果結合會帶來什麽……因為說得太過具體和現實,夏麒聽的時候沒有什麽感覺。他既沒有自己的感情經驗,身邊也沒什麽可參考的範本。
現在眼前看到一個“候選人”了,他才有點模模糊糊的失落。
“哎,費總,來!”林歌沖費天瀾招手。
他旁邊的丹丹則起身朝他們走來,十分自然地和費天瀾打了個招呼,“珊珊遲來,壽星今天夠大牌的”,然後輕輕拍了拍夏麒的手臂。
“弟弟,坐姐姐邊上來。”
她拉他落座,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他的尴尬不自在,且和費天瀾只隔了一個林歌。
“你的名字是哪一個’qi’?”她随意地找話題。
上次她只從費天瀾嘴裏聽了一耳朵,就記住了。夏麒心想,她真的很聰明。嘴上乖乖地回答:“麒麟的麒,有點難寫。”
丹丹微笑:“是啊,不過好聽。”
她剛說完,就有人用筷子敲着桌子,叫費天瀾“飯前先幹一杯”。
夏麒聞言朝費天瀾看去。後者剛剛轉開視線,餘光與夏麒這一望擦了個肩。彼此都好像知道對方在看自己,又不确切。也無暇顧及。費天瀾忙着開酒,一口氣六瓶紅酒,三個醒酒器,分三桌。
“謝謝大家來陪我過生日,我先幹為敬!”
費天瀾的酒杯滿了六七分,一點也不尊重幾百塊一瓶的紅酒,一滴不剩地幹了。
夏麒有點遲鈍地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個不得已過的生日啊。那麽——他悄悄看了一眼費天瀾身邊的漂亮女孩兒。
那位也是不得已應付的人嗎?
後來整個生日海鮮飯局裏,他就記住了那個女孩兒的名字。叫陳芝馨,名字溫柔典雅。他在飯局過半的時候,就回酒店睡覺了。夢裏還夢到這個女孩兒,聽到不知道誰說,陳芝馨這個名字一看就透着正室夫人的範兒。
不。
他想。不……
可是“不”之後,又想不出別的話來接,夢裏只覺得萬分遺憾無奈。
接着,好像夢裏又做了個夢,夢到費天瀾真娶了這麽個正室範兒十足的姑娘,得到了王叔口裏計算的那些利益和共贏。而他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也難以啓齒。眼睜睜看着穿禮服的費天瀾挽着面目模糊的新娘遠去,只給他背影。
他們明明什麽都沒有過,他卻覺得“失去”的感覺好痛。
這毫無道理,怎麽會這樣?
他在半醒半睡中感到不解,認為自己消沉得太不同尋常,變得不像自己。失去自控的感覺令人慌張,所以他拼命想醒來。可是任他怎麽想睜開眼睛逃離夢境,都撐不開眼皮。迷糊間,夢境滑到第一次見費天瀾。
那天飛機上,費天瀾也在做噩夢。靠着椅背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僵硬,眉頭緊皺,鬓角滲出汗水。臉色蒼白,神情中透出痛苦。旁邊的人推他,他看上去簡直想暴跳了,卻無能為力。
那時候,他就想,這個人心事重重身不由己。
原來第一面,他就給他做了身不由己的人設。真是不吉利,真是不吉利啊……他腦子裏諸多這樣的胡思亂想。這樣睡到後來,整個人累極了,終于沉到沒有意識的深度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終于被關門的響聲驚醒。
費天瀾回來了。就像過去兩個月裏,他經常聽到的那樣——深夜之中,不太平穩的腳步和不太受控制的動作力道。不同的是,今天在同一個房間裏。所以他還能聞到費天瀾帶回來的酒氣,聽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這一切使他一下子從并不輕松的睡眠中完全清醒過來。他心跳如雷,但一動不動。
房間很大,費天瀾打開了浴室那邊的廊燈,他這裏依然十分昏暗。他默不作聲地看費天瀾摸到自己的床邊,蹲下,小心打開行李箱取出衣服。然後輕手輕腳去浴室,門關上了了,但沒有落鎖傳來落鎖的聲音,就響起水聲。
還知道洗澡,看來沒有醉。
夏麒聽了一會兒,翻過身面對窗外。過了一會兒,閉上眼睛想繼續睡,腦子卻越來越精神,意識越來越清晰。就這樣聽着費天瀾洗完了澡,回到自己隔壁的床上。
可能是床太舒服了,費天瀾發出一聲介乎于壓抑和釋放之間的喟嘆。這聲音在黑暗中,無端端生出些撥人心弦的色彩來。夏麒聽進耳朵裏,很快感覺到自己耳根泛起燙意。需要忍耐的沖動随之而來,簡直要難以呼吸。
快睡着吧。他暗暗祈求道,完全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麽。費天瀾平時沒少跟他開丨葷玩笑,他也并沒有保持得特別冷靜,經常被笑。但那時候的被笑,和此刻可能被發現的危險想必,似乎有天壤之別。
所以他嚴防死守,不許自己洩露半點。
“夏麒。”突然,費天瀾叫他了。
夏麒瞪着眼睛,感覺自己心跳停了一下,渾身血液都跟着停了一下。
費天瀾好像并不确定他睡沒睡,語氣試探:“你醒着嗎?”
夏麒不回答。
“醒着的話,我跟你說兩句話。”
唾液含在喉嚨,夏麒不敢吞咽。既想要聽費天瀾那兩句話,又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狀态。一聲回答就這麽含在嘴邊,吐不出來。
費天瀾那邊等了一會兒,然後放棄了,含混地說了一句“算了”。後面的聲音就像是窩進了被子裏似的,整個沉靜下去了。不久後,夏麒從呼吸聲中确定他是睡着了。自己一放松,手中多了一片濕意。
這心事的性質,沒有疑問了。
早晨,夏麒起得很早。
事實上後半夜他沒怎麽睡着,天一亮就無法忍受地爬起來了,進浴室洗了個冷水澡,吵醒了費天瀾,被對方帶着起床氣怼了兩句。他沒搭理,洗好澡穿了一身短衣短袖的運動裝就出去了。
白沙灣景區的建設真的不錯,海堤很長,海街邊的綠化也很好,讓人一看就舒服。他沿着海堤來回跑了一輪,用了一個小時。平時不常這樣運動,即使慢跑,一個小時下來也有些缺氧的感覺。再回到酒店,就直接栽倒在床了。
這時,費天瀾才剛正經醒來。趴在床上邊玩手機邊和他說話,揶揄地開着玩笑:“怎麽了?這就輸出過度了?”
夏麒懶得理他,埋頭在被子裏喘氣。
費天瀾停頓了一下刷新聞的手,看過去:“哎,你這樣怎麽呼吸?再去洗個澡,等下去餐廳吃個飯,精力馬上就恢複了。”
夏麒悶悶地說:“不吃。”
“這家的飯廳很好吃的,林歌都催我兩遍了。”費天瀾草草看完手機上的新聞,雙手一撐,矯健地從自己床上彈起來,長腿一跨直接攀到了隔壁床。
夏麒感覺身旁凹了一塊,呼吸都緊了緊。費天瀾伸手摸他的後腦勺,說:“別這樣子。你身體太弱了,随便跑個步都累成這樣,就這體能素質以後怎麽承受禿頭的科研工作?快起來,吃飯,我給你傳授一點正确的鍛煉方式。”
他一邊說一邊揪着夏麒起來,夏麒任他擺布,直接給翻了個身。
一雙眼睛好像要哭似的,霧氣蒙蒙。表情有些呆,但不是呆滞。而是一種近乎純粹的茫然。嘴巴微微張着,嘴唇有點白,有點缺水的幹燥,随着呼吸微微扇動。
費天瀾從中看出了可憐的味道來,目光盯住那兩片唇,魔怔地停頓住。明明一切都挺平常,一停頓,氣氛忽然就變得有點奇怪。
他對我有感覺嗎?夏麒在腦子裏放肆地想,他會不會想親我……他幾乎勾勒出了費天瀾壓下來的情景。反正腦子裏的東西,這個人看不到,他只要保持傻呆呆的表情就行了。
他們維持這個對峙好一陣子。然而在空氣熱起來之前,費天瀾用膝蓋撞了一下夏麒的腿。很正常的撞,連平時逗他的那種暧昧都沒有。
“別賴了,快起來收拾收拾,吃個飽,不然你真的會虛脫的。”
說完,費天瀾就下去了。
夏麒嘆了口氣。不知道是為為心裏的失望,還是為不得不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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