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夏麒的評價裏,這次短途旅游最終乏善可陳。

他因為心情低落而臊眉耷眼地跟費天瀾去酒店餐廳吃早飯,從林歌和丹丹嘴裏得知,昨天他回酒店睡覺之後,一衆來參加費天瀾生日局的人又下海灘舉行了另一場“狂歡趴”。

林歌興致勃勃描述水裏的瘋狂場面,突出的都是哪位姑娘怎麽怎麽着,挨個向費天瀾推薦,最後被丹丹叫停。

“改行做雞媽啊?”丹丹冷言冷語。

林歌張張嘴,沒反駁,語氣有點小委屈:“我就是想給我兄弟相個好的……”

他兄弟說:“拉倒吧,定個人下來我還怎麽出去玩?”

“今時不同往日啊哥,別總想着玩!再玩,再玩把自己玩沒了!想想未來吧!”林歌的語氣是真急。

夏麒聽了,擡起眼皮望了他一眼,見他操心費天瀾的老媽子心還挺真情實感。他對他們這類人的人情世故其實不太有概念,但那時候腦中突然靈光一現,讀懂了林歌話裏的意思——和王叔的想法一樣,趕緊找一個能互利互益的人。

這不止是情勢所迫,也是費天瀾順理成章的歸屬。

夏麒懂得了,便覺得心裏有點憋。低頭就着小米粥吞下最後一口饅頭,留下一句“我吃飽了”,就跑。連費天瀾問他去哪裏都沒回答。

後來費天瀾回房間找他。不知怎麽的,身上又有酒味兒,話很多。

“我那些朋友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昨晚給我搞掉兩三萬塊錢,都是不簡單的主兒……平港城裏有錢有地位的人,沒有簡單的……不過有這麽多人來,也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本來只喊了以前朋友圈的人,結果他們帶了挺多別的人來,連你同學他們家都有人來了。其實不熟,但來了都是客人,我總得招待好,唉,好累啊……”

他自顧自地說話,嘴裏喊着累,但語氣之中得意多過其他任何感情丨色彩。好像這些人今天能來,明天就能為他所用似的。

夏麒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當大老板的都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也懶得琢磨費天瀾這場生日局裏有什麽用心和布局,更加無意分析他這句話。

他只是悶悶不出聲。

也許是他顯得太萎靡了,費天瀾的高昂和愉悅很快就沉下去了。過來撓了撓他露在被子外的耳朵,小聲問他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夏麒到底蔫蔫地回答,他有點心軟,也不擅長讓別人的好意碰太硬的壁。

費天瀾說:“對不起,我帶你出來,昨天又沒有好好陪你玩。生日局的事情也沒提前說……”他端着難得的真摯,很認真地解釋,“我其實有點怕你知道了就不來了,但我又真的挺想帶你逛一逛的,所以先斬後奏了,你別生氣嘛……”

“嘛”。這麽低聲下氣,真是難為他了。

夏麒只好表态:“我沒有生氣,都沒有。”

“那好,我們今天去別的地方吧!我知道這個島上有一座老公園……”

他用給小孩子講恐怖故事的口才,對他講述那個公園的歷史。說它早年剛建的時候多風光後來被棄置了多荒蕪。植物長得老高,生鏽的玩樂設備在裏面孤獨又詭異,原生态再次覆蓋人為建設的場景,“特別陰森恐怖”。

“去探險嗎?”說完,他自己興奮起來了。

夏麒:“……我不喜歡荒野探險。”

“你一定會喜歡的!”費天瀾把他拖起來。

最終,夏麒還是和他、林歌、丹丹,一起去了那座公園。

公園在小鎮另一端,丹丹開了二十分鐘車才到。結果那公園因為廢棄太久,門口都已經塌了一半。尚有輝煌遺風的建築體像殘疾的維納斯,殘疾的部分堵在門口,車開不進去。四個人在車上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兒,一致決定打道回府。

于是,好好的半天就這樣被浪費掉,周末已近尾聲。再吃個午飯,海邊逛逛,休息一陣,只能一無所獲地回平港了。

星期一,夏麒到學校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一個多小時。他不是故意要起得更早、走得更早的。他只是睡不着。

和費天瀾從白沙灣回到家,他借口不太舒服就進自己房裏了。躺在床上漫無邊際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費天瀾無聊得開電視看,沒幾分鐘又狂躁地打電話給林歌,說要出去玩。

林歌大概是答應了,于是樓下大門一響,房子裏就只剩下夏麒一個人。

看,他跟你一點都不一樣。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走不到一起去。

他這麽想着,對空氣,或是對自己,嘆了口氣。時間還很早,但他也沒力氣起來和實驗數據相愛相殺到後半夜,就這麽幹躺着睡着了。一覺睡到淩晨。

天微微亮,他就再也無法入睡了。起來在房子裏轉了一圈,又開門看院子,确定費天瀾沒有回來。居然有種獨守空房的感覺。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簡單收拾後就出去了。

實驗室的門自然還沒有開,放假的校園非常冷清。教學樓、宿舍、圖書館、球場……所有地方都透出一股孤零零的氣息。

他第一次獨自參觀這個學校。仔細看了最近的校園區域平面圖,對學校有了大致了解後,按圖閑逛。學校不小,但逛完也不需要一個多小時。

他最後在距離實驗室不遠的一個小花園停下來,蹲着看夏天盛開的花。都是些街道綠化常見、也最易為人忽視的花。看了很多次連名字都不知道那種。

“師弟!”身後傳來周懷洛的腳步聲。

對方急切地跑過來,拍了一下夏麒的肩膀然後蹲下,嘴裏叼着一片面包,用打量的目光看夏麒。咽下面包,嘀咕道:“還真病了?看臉色,感覺還沒好啊!”

夏麒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給葉教授請假的理由是生病。他順水推舟,恹恹地回答:“還好。”

周懷洛還是伸手探了一下夏麒的額頭,皺眉:“好像有點燙。”

怎麽可能。夏麒拍開他的手,站起來往實驗室方向走:“我已經好了,你是心理作用——你有鑰匙吧?我們去開門吧。”

周懷洛跟上來,自顧自地腦補,問是不是因為淋了雨,那天雨太大了,真不應該帶你過去的……夏麒一直不搭腔,他也“看在病人的面子上”很大方,完全不計較。

這一天的工作裏,周懷洛什麽都搶着做。

不是獻殷勤那種,而像是沒照顧過人,難得有一次機會,必須抓緊實踐似的。把電視劇裏那些體貼照顧病人的行為、臺詞,都拿出來用了一遍,就差讓夏麒逐一評價打分了。

夏麒想,他果然對扮演兄長照顧人很熱衷。

“你不是住在費天瀾家裏嗎?你病成這樣,他都不照顧你的嗎?”自己“體貼”還不夠,這位兄長還要诋毀一下夏麒的房東,一點也沒了初次見面的好感。

夏麒懶洋洋地回答:“他沒時間在家。”

“為什麽沒時間?他不是被開了嗎?還忙什麽?”周懷洛義憤填膺。

夏麒愣了愣,“你怎麽知道?”

周懷洛:“知道什麽?”

夏麒抿唇,神情染上愁色:“他工作的事。”

周懷洛一臉平常:“大家都知道——我是指,’我們’這些人。”

他看夏麒聽了越發擔憂,便解釋得詳細了些:“三江集團的事,全平港都會關注的。有很多人靠三江吃飯,也有很多人希望三江徹底垮掉,自己才更有飯吃。費天瀾接管三江兩個月就被踢下去,從發生那一刻起,就在平港傳遍了。”

“……”夏麒動了動唇,無言。

“喂。”周懷洛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壓低聲音,“我那天的話,你聽進去了嗎?”

他一問,夏麒就知道是哪一句了。但他不打算承認。繃着表情,義正詞嚴地說:“你別胡說,我沒有……他也沒有。我住在他家裏,當然會關心他的事情。”

周懷洛聽了,沒有一點誤會了別人的窘迫。他很自信自己的判斷。

“你沒得救。”他氣呼呼地給夏麒下結論,然後說,“不過我做師兄的關懷已經給到了,你非要挖坑給自己跳我也不管,到時候別找我哭就行了。他沒一樣能讓你省心的。”

夏麒覺得自己就算是比較難溝通的人了,和身邊人交流經常過份跳躍。周懷洛比他還跳躍,而且自信起來有種近乎強硬的态度,讓人覺得無法扭轉他的看法和思路。

所以,夏麒不辯解了。想了想,說了句“謝謝。”

不料周懷洛像是被這句謝謝刺激了似的,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夏麒疑惑:“怎麽了?”

周懷洛:“你承認了!”

夏麒:“……”并沒有。但是,好吧,他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夏麒一臉默認的表情。

周懷洛來了點興致:“既然你承認了,我再告訴你件事情,我猜你也不知道。”

這次他不止是壓低聲音,而是直接湊到夏麒耳邊耳語,非常神秘:“費天瀾是被聯合陷害的,死掉的那個人本來就差不多要死了。用一條快死的命,協助那些人的陰謀害費天瀾,給家裏換了很多很多錢。”

聞言,夏麒屏住呼吸,渾身一僵。

過了片刻,才放松氣息,問:“這也是大家都知道了的?”

“這怎麽可能,當然是我的獨家消息。”周懷洛說完,退回去,對夏麒笑了笑,“師弟,你對我太不了解了。”

他的笑容燦爛簡單,眼神裏也是單純的顯擺。

夏麒看着他,無師自通地懷疑起一個人的真實與僞裝來。雖然周懷洛平時像個跟自己一樣,甚至心理年齡更小的小孩子,但他畢竟是在平港的商場世家長大的。

用費天瀾的話說,他們這樣的人,沒有一個簡單的。

夏麒沉默了很久,經過全憑直覺的思索,才試着對周懷洛提問:“那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些的?為什麽要告訴我?”

“我好心咯。”周懷洛聳聳肩,說,“如果他還想知道更多,你可以讓他找我哥聊聊,我哥會給他驚喜的。不過你,真的要對他收收心。費天瀾啊,可壞了。”

他眨眨眼:“身為師兄和朋友,我就提醒你最後一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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