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可壞了”的費天瀾在前一晚拉了幾個平港少爺圈的人,在名叫千百悅的夜場玩到後半夜。這次來的人,除了林歌,都是不太熟的那種。也都是生日局上沒經過他親自邀請而到場的人。他有心極了,一一記下,再一一邀請來參加這個趴。
看上去像是籠絡感情,交個朋友。
這很合理,也夠上道。
所以,基本上受邀的都給面子,紛紛到場。費天瀾的誠意十足,酒和陪酒的都是千百悅的高級貨,大家玩得盡興。最後包房裏都是東倒西歪的人,各種酒瓶遍布地上、桌面,還有醉鬼們的懷裏。費天瀾自然是盡職盡責,給所有人都開了千百悅的房間,各配一個姑娘。
安排完所有人,他自己也用了一間房。
舒展身體躺在床上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他困,又不能安心入睡。腦子裏把這一局來的人、說的話、挖到或撿到的信息,都過了一遍。明明不是馳騁疆場的古代将軍,這麽躺着,他卻有點體會到了枕戈待旦的意思。
當枕頭下藏的是刀,脆弱和矯情就都會被凍在心底深處。
除了第二天要面對的戰鬥,其餘的,無論是對自身遭遇的委屈,還是無以為靠的孤獨,都不再出現在思緒裏。
他滿腦子都是明天、未來、活下去、站起來……最後,他在天完全亮之前強迫自己閉眼歇了兩個小時眼睛。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夜場的房間整晚夜宿,但是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聽着自己的鬧鐘聲醒來。完全沒有賴床的念頭,連起床氣也沒顧上生,揣着一顆時刻備戰的心起來了。
從今天開,他的職位是三江旗下一家叫創興建築有限公司的工程總監。這也是車禍去世的嚴師傅生前就職的公司。
将他踢出三江領導核心,是所謂集團董事會的集體決定。但到創興就職,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的理由很直接。事情出在這裏,他就想來這裏,人之常情。當時滿桌的人思考了半個小時,才最終同意他的選擇。
工程總監這個名頭聽起來挺高級的,像個不小的領導。但在一家以做工程為主的建築公司裏,這個職位幹的就是基層活兒。也就是比搬磚的、開挖掘機的好一點點。
他要處理一切和創興建築工程相關的事情。上有創興的總經理、三江高層、甲方爸爸、相關部門領導。下有所有工程隊、技術隊、外包合作方。中間還夾着數個與創興同做一個項目的同行。他的主要日常工作之一就是看着那些搬磚的、開挖掘機的,免得出事。
對了,每周一還要進公司打卡,參加周例會。
現在,他就得去趕周例會。
他從床上爬起來,撈過手機,給林歌發了條語音信息:“我起床先走了,有事再聯系。”
發完信息就丢下手機,徑直去衛生間洗漱。兩分鐘後,這房間的門被拍得砰砰響。他叼着牙刷去開門,林歌衣衫不整地站在門外。看到他,一邊扣衣扣,一邊打了個哈欠。
“你也太慘了,這才幾點鐘?”說着,林歌閃身擠進門裏,又發出聲一聲驚呼,“你昨晚一個人過的?”
布置得浪漫香豔的房間裏幹幹淨淨,全然沒有想象中的荒丨淫放縱痕跡,連多餘的香水味兒都沒有。好好的歡樂場,一夜過後清淨得像單身漢的小公寓房。
“怎麽回事?”林歌已經扣好襯衫衣扣,折好衣袖,看起來又有點人模狗眼了。“小婉讓你不高興了?”
費天瀾朝水池吐了一口唾沫:“沒有。”
林歌驚疑地看着他:“那是你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
“那是為什麽啊?”
“沒什麽,想清靜清靜而已。”費天瀾對着鏡子抓了抓頭發,這裏什麽都齊全,夠他做個新官上任的造型。
“扯淡!”林歌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你要清靜為什麽不回家?你家就你和你弟兩個人,他還能給你做早飯,不用你餓肚子上班。”
聞言,費天瀾拍拍肚皮,喃喃地嘀咕:“是啊,我幹嘛不在家睡。”
他還真有點想夏麒的早餐了。再想想自己把那小家夥一個人丢在了家裏,還有點說不上來的愧疚。不知道那家夥有沒有擔心自己,之前悶悶不樂的,好點沒有……
“喂!”正想着,肩膀被林歌撞了一下。
“幹嘛?”
“你才想嘛呢,你剛才看着跟靈魂出竅一樣!”林歌推了他一下,要搶鏡子鼓搗頭發。
費天瀾也弄完了,便讓開。視線瞥了一下林歌,忽然有些吃驚。又仔細打量了一下,見他渾身都幹幹淨淨的,不像縱過欲。
便抓緊機會立刻回怼:“我昨晚不是給你配人了,怎麽也一個人過?”然後視線下移,滋事尋釁地問,“你有什麽問題?”
“滾!”林歌正氣凜然地,“老子就要準備迎娶嬌妻了,早已收心,現在是冰清玉潔潔身自好的好青年!”
費天瀾聽了,笑到直接坐在馬桶上。
林歌也不理他,讓他自己笑。等他笑完了,才沖他擡擡下巴,正色問道:“唉,昨晚是不是差了個核電二公子周懷瓊?”
“嗯。”提到正事,費天瀾态度也正經了。點點頭,擡手指了指外面床上的手機,“而且,他信息都沒給我回。”
林歌一驚:“這麽大牌?”
費天瀾聳聳肩:“聽說他不是個耍大牌的人。而且,他要是真對我耍大牌,前天就不會不請自來了。”他嘆了口氣,面露思索。片刻,推測地說,“反正我覺得,他怪怪的……再約一次吧。單獨的。”
林歌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含糊地提醒道:“周三你不是可以去見你爸嗎?”
費天瀾明白他的意思——到時候想辦法透露一下,咨詢點老頭子的建議。林歌要是不提醒,他真的忘了這點,差一點就給周懷瓊發信息約明天了。還是聽聽老費的想法再約更穩妥。
“謝了。”他朝林歌遞了個眼神,後者擺擺手表示不客氣。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昨晚的趴,接着互怼了一下彼此居然在夜場獨身過夜的操丨蛋行為,最後收拾得衣冠楚楚,一起出去了。
半個小時後,費天瀾到達創興建築公司門口。
離規定的上班時間還有一刻鐘,玻璃大門上挂着鎖。他看看手表。這已經是他回平港上班以來上班最遲的一天了。都說一家公司裏,如果老板在崗位上操勞的時間比員工多,這家公司就是失敗的。
按這個标準看的話,他之前兩個月做老板還挺失敗。他為此自嘲地揚了揚嘴角。然後在路邊小攤上買了份五塊錢加煎蛋的手抓餅當早餐。
等待同事來開門的時間裏,他反複刷王叔給他發的創興建築的全部人員資料。離規定上班時間還有三分鐘的時候,終于有別的同事來了。
“費,費總?”
面前的小姑娘留着梨花頭,望着費天瀾的眼神有些怯意,又有些興奮,還挺緊張。費天瀾聞聲擡頭看她,目光定了定,她便不由自主縮了縮,像受驚吓的鳥類。
“嗯,我是費天瀾。你好。”态度親和友善,笑容燦爛近乎活潑。
費天瀾收起手機,朝這個女孩兒伸出手。如果她看得到他的屏幕,就會發現,他剛才正在看她的資料。頁面長久停留。
兩人握了手,女孩兒似乎羞澀起來。嘴唇嚅了嚅,卻沒再說什麽,轉身開門鎖去了。進了公司,她放下鎖,才回身小心地和費天瀾對視,說話細若蚊聲。
“我帶您參觀一下公司吧,先去您的辦公室?”
“你不用這麽怕我,我又不是怪物。”
費天瀾笑得很好看,眉眼和嘴角都彎出生氣勃勃又和煦的弧度。跟在三江集團總部那個裝腔作勢的少主不一樣,現在的他,就像一個少年。剛畢業,不谙世事那種。
女孩兒拘謹地點點頭,說:“好,好啊。”
她沒能真放松下來。費天瀾也不勉強,語氣輕快地說:“那就參觀吧——順便問一下,你叫康佳妮?”
聽了這話,對方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疑惑地喃道:“是啊……”然後若有所悟,猛地轉頭看打卡機。
那是一臺人臉和指紋混合式打卡機,她進門就過去刷過了。這已經是本能一般的行為。因為太過習慣,她都忘了自己做過這一步。費天瀾應給就是這樣注意到她名字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柔軟了,眼神有了發自內心的笑意:“費總,您真細心——您有喜歡什麽咖啡?給您泡一杯吧,您到得這麽早,一定起得很早。”
後面那句是脫口而出。說完,她自己馬上意識到不妥。這太殷勤,有不好的嫌疑。
但費天瀾似乎并不在意,他偏頭看她,坦然地搖搖頭:“不用忙。對了,我自己參觀就行了,你不是要準備等下的晨會?而且,”他指指電梯,那邊的樓層顯示剛剛跳到了本層的數字,“應該要有其他同事來了。”
“呃……是哦。”康佳妮回過神來,臉色一紅。
她往裏走了一點,指着一條走廊,說:“您的辦公室就是盡頭那一間,鑰匙我昨天就放在桌上了。公司各個部門的區域都很分明,您随意逛逛,看看就清楚了。”
“好。”費天瀾悠然自得地往裏溜達。
電梯果然送來了一堆同事,都是典型的踩點黨。沖進門來都趕着去打卡,電子女聲報音都報不過來。但嘈雜也不過一陣子,很快就變成了悉悉索索的低語。費天瀾知道他們在說自己,他不以為意,繼續參觀。
最後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之後一整天的工作時間裏,除了當周例行晨會和一次創興總經理秦瑞找他開的單獨小會,他基本都呆在那間辦公室。
朝九晚六。六點整,他從那間辦公室出來了。臉上挂着在晨會上做自我介紹的笑容穿過公共辦公區,來到前臺。
“康佳妮?”比起刷臉,他更喜歡用指紋打卡。他把手指按在打卡機上,打卡機報出打卡成功的提示電子音,他低聲問,“我可以向人事要你來做總監助理嗎?”
“啊?”康佳妮吃了一驚,愣愣地瞪起眼睛。
費天瀾笑笑地看着她,語氣溫和:“你放心,你幫我處理辦公室這邊的事情就行,工地不用你去。”
康佳妮聽了,望着費天瀾的眼神一閃,有些動心,又仍有些猶豫,答得保守:“您,您跟我們經理說吧,我聽公司的安排。”
“行。”費天瀾颔首,風度翩翩地按時下班了。
新工作第一天,他感覺過得不賴。應該犒賞自己馬上回家吃一頓夏麒做的好飯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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