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翻山越嶺

劉大妞突然早産,賈大娘都拿這事兒沒辦法,很可能會難産,這個消息打破了大崗屯的平靜。

崔大嫂之所以冒着大雪急匆匆跑來找青梅,是希望她能跟着許大河一起去隔壁屯衛生所,找附近唯一的醫生李醫生過來。

雖然那李醫生也不擅長給孕婦接生,平時也就給人抹點紫藥水打打針,偶爾開點草藥啥的,可事到如今,他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青梅,你大哥要去半月屯請李醫生,咱們攔也攔不住啊,老支書說看你能不能跟着他一起去。”

剛下大雪,山上的狼群很有可能要往森林邊沿溜達試探。

如果讓許大河一個人去,路上出個什麽事都沒人知道。

崔大嫂嘴巴裏全是雪沫子,風呼呼往裏灌,說幾句話就吹得嗓子眼都凍幹了,只能咽口唾沫,喘着粗氣繼續說:“你們倆去,一路上好歹有個照應。今天這事兒,你看給鬧得!哎呀,我婆婆就怕女人娃娃還沒出事,男人就先出事啦!”

如今大雪剛鋪下來,到處都是蓬松的積雪,其他地方還好,若是路過懸崖峭壁,頭頂上的積雪一股腦跨下來,人很可能就要被撞到懸崖下去。

小興安嶺這邊的懸崖峭壁可不是鬧着玩的,摔下去了能找個囫囵屍首回來都是祖宗保佑。

可現在情況危急,要去半月屯,肯定得抄近路走懸崖上只能放兩只腳的小道。

青梅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埋頭悶聲走路,腳下步子邁得很大,比她高一點的崔大嫂都要時不時小跑幾步才追得上。

後面,趙三明也歪歪扭扭追了上來,棉衣帽子都還沒穿戴好,一身在屋裏帶出來的熱氣眨眼間就被風給帶走了。

雖說平時趙三明沒少埋怨劉大妞多嘴多舌管着他老娘大哥不許拿東西給他,可在人命面前,這些都是小事。

趙三明也不是那黑了心肝的人,想到要是大嫂沒了,他大哥還不知道要咋樣,他老娘怕是也要哭瞎了眼。

當初他爹沒的時候趙三明年紀還不大,可也記得一些事。他爹死的那幾天,他娘見天的哭,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沒睡覺,等到第四天,整個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大家都說秋老太這些年慢慢變正常了,是因為大兒子長大了,結婚生子有了穩定的家。另外又有兩個活潑健康的侄子常常在老太太面前晃悠,讓她有了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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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這次出事,大哥那個家怕是就要壞了。

趙三明越想越害怕,竟然腿都有了發軟的征兆。

人在雪地裏奔跑的時候如果呼吸節奏亂了,就會跑得渾身使不上勁,肺也刀割似的痛,趙三明就是這樣,呼哧呼哧喘氣如牛,只能盯着前面越來越遠的隐約身影努力追上去。

青梅跟着崔大嫂到達許大河家的時候,家裏已經亂成一團,秋老太在抹眼淚,時不時還要揪着衣襟努力緩氣,因為太傷心了,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要暈過去。

可她又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能暈的時候,只能哭一陣緩一陣,看着就十分辛苦。

平時調皮活潑的許小魚跟許小米吓得像兩只鹌鹑,眼神慌亂不安,只知道一個勁兒往爹身邊擠。

許小魚是想進屋子裏去看娘的,可大人們怕屋裏的血腥味沖撞到孩子,就把兩個孩子給趕了出來,不準他們進去。

至于許大河,臉上是一片紅腫,嘴角都破了,還帶着幹涸的血跡,一看就知道臉上是被扇了的。

後來青梅才知道,這是許大河自己扇的,因為他嫌麻煩,一時偷懶,沒把院子裏的冰給剁碎鏟掉,害得劉大妞踩到冰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

看見青梅來了,許大河恍惚的神情一定,噌地站起來,抖着手給自己戴帽子,一邊抖着唇要跟青梅說話。

可他整個人太緊張了,聲帶都繃得緩不過來,愣是說不出話。

在這邊幫忙的還有另外幾個嫂子,江燕子也在,剛好端了盆熱水從廚房掀簾子出來,看見青梅,也顧不得說話,裏屋有嫂子鑽出來大喊要熱水,江燕子連忙把熱水遞過去。

屋裏,并沒有青梅看過的電視劇裏那種産婦的大喊慘叫,反而是接生婆賈大娘的指揮聲:“三子媳婦兒,熱水端過來!大河媳婦,穩住咯別慌,別夾腿。小芳,小芳啊!”

小芳是崔大嫂的名字,一聽婆婆在喊她,崔大嫂也顧不得許多,胡亂拍了身上的雪,站在門簾外高聲應了,“娘,我把青梅帶回來了!”

很快,門簾就被人掀開,賈大娘走了出來,許大河直愣愣要往裏看,被賈大娘一巴掌拍了回去。

“看啥看,別偷風進去知不知道?好歹也是兩個娃的爹了!”

教訓完,賈大娘就跟青梅交代:“現在你大嫂情況不大好,娃娃出來的口子還沒開,頭也沒轉過來,要是再這麽拖下去,娃娃大人都……”

賈大娘沒說完,轉而說起請李醫生的事,“李醫生那裏有人參片,那個東西救命吊氣的,另外李醫生會給娃娃看病,你們趕緊去把他給請過來,晚了娃娃出來肯定憋壞了,得讓李醫生瞅一瞅才行。”

這都是賈大娘撿了樂觀的來說,她也知道這會兒一屋子人都慌了神。要是她再說點不好的,怕是真要亂套了。

要亂也得等會兒再亂,現在屋裏炕上還有對母子等着救命呢!

青梅看了許大河一眼,搖頭說:“另外找個人給我帶路吧,大哥現在還是留在家裏更合适。”

家裏老的老小的小,要是許大河再走了,裏面躺着的劉大妞恐怕也要失了主心骨穩不住。許大河聞言,轉動眼珠子看向青梅。

大概是被青梅沉穩的表現感染了,許大河擡手抹了把臉,努力讓自己鎮定,稍微一想也明白了弟媳婦這樣安排的道理。

糾結了一下,許大河果斷點頭,剛好看見還在紮褲腰帶匆匆跑進院子的弟弟趙三明,忙走出去,鄭重地搭着趙三明的肩膀說了幾句話。

一開始趙三明吓得直甩頭,許大河眼淚登時就淌了下來,膝蓋一彎,好像是要跪下。

趙三明大驚失色,手忙腳亂把許大河拖起來,這下才點頭同意了。

老支書那邊是崔大嫂通知的第一家,讓她去叫青梅陪許大河一起去半月屯,也是老支書說的,另外還讓江燕子把家裏那張傳了好幾代人的弓箭同獵炝一起帶了過來。

至于其他大男人,此時過來就不合适了,所以來的是江燕子跟她娘和嫂子。

屋裏有的燒火有的端水有的搓洗帶血的巾子,還有炖紅糖雞蛋給劉大妞灌下去好叫她多長些力氣的。

忙亂中江燕子跑出來把獵炝、弓和箭兜遞給青梅,匆匆說了句路上小心,身後廚房裏她娘就在喊她趕緊回去幫忙。

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青梅當下背上弓箭拿起獵炝,片刻也不耽擱的就出了屋子,把一室忙亂抛在身後,順便拎走了還想進一趟屋子的趙三明。

許大河亦步亦趨,把兩人送出院門,哽咽着讓青梅兩人路上注意安全。

冒着風雪抄小道,又是懸崖又是森林,不小心還會踩到冰窟窿裏,其中的危險誰都知道,可許大河現在只能昧着良心讓弟弟兩口子去幫他冒險。

這邊派人去請醫生,屋裏的接生婆還是要想法子,這也是為了做兩手準備,畢竟請醫生肯定是要花不少時間的,而躺在那裏的劉大妞跟孩子能不能等得了,還是兩說。

讓人倍感壓抑的院子漸漸被甩在身後,青梅一如往常的沉默,帶着趙三明一前一後離開許大河家,又路過一座座房屋。

有人躲在門背後稍微撩開一點門簾,扯着嗓子問青梅劉大妞情況咋樣。

青梅本身就不擅長跟人聊天,這會兒也不是聊天的時候,所以一律搖頭表示自己要去找李醫生。這年頭別說在鄉下,便是在城鎮裏也有好些産婦是在家裏生孩子。

一旦牽扯到要找醫生,那肯定是情況不大好了。

大崗屯附近隔得最近的兩個屯,一個是比大崗屯還要窮些的柳下屯,一個就是比大崗屯要富裕一些的半月屯。

半月屯地勢更平坦,可耕土地多,還是從小興安嶺出來前往鎮上的必經之地。

三個屯呈三角形的方位散布着,距離都差不多,直線距離大概就四十多裏,也就是二十多公裏。

可走路,肯定不可能走直線,繞來繞去,差不多要走四五十公裏的路程,饒是長期鍛煉着走山路的山民,單向一趟不停歇地走,也要八、九個小時。

若是換做平時,乘坐木筏順流而下,一個多小時就能到。

可現在河裏肯定是不能走了,尋常路線也沒那麽多時間耗,只能抄小道,穿過一片原始森林後再翻一個大垭口,這樣能直接節約二十幾公裏翻山越嶺的路程。

大垭口并不是坡度和緩的兩山之間的凹溝,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震斷的一條溝壑。

溝壑深得很,青梅他們要走的小道,就是最高那道崖壁從古時候就留下來的一條棧道。

說是棧道,邊沿拓寬地面以及防止摔下山崖的護欄木板都早就朽爛了,如今只能看見零星幾塊破木頭渣。

一個小時後,穿過了原始森林,站在斷崖路邊,趙三明喘着氣苦着臉,看着前方被雪鋪得煞是好看的兩掌寬小路,硬着頭皮做了好半晌心理準備都沒敢踏上去。

青梅站在旁邊等他歇氣,這條山道要走一個多小時,如果不讓趙三明在這裏就先歇好氣恢複好體力,到了上面更難應對。

可歇了好幾分鐘,趙三明腿一個勁打哆嗦,還是不敢上,抖着嗓子叨叨:“青梅,咱們非要走這裏啊?”

這個就是廢話了,屯裏也沒雪橇,要想快一點,只能抄近道。

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倒是能借半月屯的雪橇,那個跑得快,再加上從半月屯過來,大部分路段都是下坡路,走普通的那條路也能很快到大崗屯。

青梅對趙三明最後一點耐心耗盡,上前用麻繩綁在趙三明腰上,另一頭則綁在自己身上,“有我在,怕什麽。”

哪怕他掉下去,青梅也能把他再給拽回來。

要不是因為前面還有許多岔路需要熟悉的人分辨方向,青梅自己以及原主又都從來沒去過半月屯,青梅根本不樂意帶上趙三明做累贅。

趙三明卻聽得十分感動,帶着哭腔喊了一聲“媳婦兒”。

青梅這次沒計較他的稱呼,看他腿不抖了,麻溜地帶頭先上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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