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孩子沒了
趙三明挨打了,終于老老實實睡覺了。
狗雜種安安靜靜,趙三明以為是小孩兒被吓到了,然而青梅卻從他平穩的呼吸聲裏知道狗雜種根本沒被吓到,甚至還在昏暗的房間裏偷偷笑了一下。
青梅不自覺松了口氣,等到身邊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睡着了,青梅才放松警惕地進入淺眠狀态。
夜已深,整個大崗屯都陷入了沉眠中,只有許大河家還在點着燈忙碌。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梅隐約好像聽見有人在哭,可很快又停歇了。
朦胧中青梅想,大概是許大河那邊出事了。
想完,瞬息之間青梅的意識又再度下沉。
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上青梅難得放縱了趙三明睡懶覺,自己在雞打鳴的時候就起床燒火熱水。
大概是到了全然陌生的環境,潛意識裏充滿了不安,聽見外間鍋碗瓢盆的輕微碰撞聲,狗雜種很快就醒了。
醒來後也沒貪暖,立馬就從趙三明的被窩裏爬了出來。
可輪到穿衣服的時候,狗雜種又犯難了。
猶豫來猶豫去,渾身從被窩裏帶出來的熱氣兒都跑光了,才從角落裏找到自己昨晚上緩下來的棉衣單褲以及草鞋。
青梅看了也沒說什麽,狗雜種要過來燒火她也沒攆人。
屋裏雖然有兩個人,卻愣是一句話都沒人說。
趙三明醒來的時候發現早飯都要做好了,吓得在溫暖的被窩裏都打了個寒噤,連滾帶爬下炕穿衣蹦出去,發現青梅都已經煮好了,只得膽戰心驚束手束腳站在門口看着青梅。
青梅沒理他,自顧自把鍋裏煮好的稀飯舀進罐子裏,又從腳邊的木桶裏舀了冷水倒進鍋裏涮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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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上青梅煮的是亂炖稀飯。
自從吃過趙三明那肉絲白菜稀飯後,青梅就像打開了烹饪的新世界大門,從此以後但凡遇到她自己做飯,都是什麽都往鍋裏扔,一鍋亂炖,完了啥味兒都有,吃得趙三明有苦難言。
可看見青梅面無表情吃喝幾大碗,趙三明就啥也不敢說了,只是漸漸的,做飯這件事就從被逼無奈滿心委屈,到後來的下意識習慣并具備一定的主動性。
趙三明一看青梅身前的罐子裏那一鍋灰不灰黑不黑的稀飯,頭皮就是一麻,更加後悔自己睡過頭了。
這些自然不好表露出來,看青梅刷鍋,趙三明連忙涎皮賴臉跑過去,嘿嘿笑得讨好:“這樣的粗活哪能讓你幹,我來,我來!”
搶過鍋刷,趙三明嚓嚓涮鍋,麻溜地将髒水舀出來倒進髒水桶裏,又多涮了兩次,這才把水倒進鍋裏燒熱水備用。
現在已經是初冬了,屋裏一整天都少不了火,像其他家裏沒鍋的,這會兒就會用個鐵皮蓋子把竈口蓋上,下面火燒一天,鐵皮蓋上能用陶罐裝水坐在上面,用熱水就很方便了。
除此之外,上面還能坐上陶罐慢慢熬湯,屋子裏也能一整天都保持暖和。
幹家務幹多了,現在趙三明幹起這些活兒順手得很,比青梅都還像模像樣,半點看不出來剛開始那笨手笨腳還滿臉委屈的樣。
青梅端了罐子,不用說,狗雜種就幫忙把碗筷都拿到桌子上。
他拿的是兩副碗筷,放下後自己就乖乖站到角落裏去。
涮了鍋,發現青梅沒有動手的意思,趙三明從睡晚了的不安中迅速恢複過來,扭頭看看狗雜種那慫樣,嘴一禿嚕,順口就問,“站那幹啥?還不過來吃飯?”
說完了,趙三明後知後覺明白狗雜種為啥那樣了,當即小心翼翼縮脖子看青梅。
青梅對食物的看重,那可是六親不認的,趙三明害怕青梅氣他自作主張,後腳跟悄悄往後挪,雙臂緊繃,準備好了随手抱頭蹲下挨打。
青梅沒吭聲,自己給自己舀了一碗稀飯,又把另一只空碗舀滿,這才擡頭看趙三明:“不拿自己的碗筷,是準備不吃早飯?”
狗雜種跟趙三明都愣了,不同的是,狗雜種是感動,趙三明是委屈。
雖然剛才是他先叫狗雜種過來吃飯的,可他以為桌上的碗筷有他一副啊。
現在怎麽看起來,他反而比狗雜種還不如?
趙三明很心酸,很委屈,很想問青梅:他和狗雜種,到底哪個是她心頭的小寶貝。
自然,這一切也只是存在于“想”,因為他還想好好活下去。
因為平時起來太早,雞鳴第一聲就起來的,出了春耕秋收這兩個時間段,屯子裏很少有人會這麽早起來。
所以哪怕趙三明起來晚了,這會兒時間也并不晚,等吃完飯,外面天才蒙蒙亮。
下了三天四夜的第一場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今天天邊是靛藍色,看來會出太陽。
趙三明洗碗收拾房間,青梅帶着狗雜種去院子裏掃雪,昨天上午才把房頂的雪推下來,今天就只需要清掃院子。
天空開始從墨藍完全變成靛藍的時候,有人從小路上走過來,離得近了,這才看清是接生婆的小兒媳崔大嫂。
“青梅,你今天有空就去看看你大嫂,下半夜醒了兩趟,結果都給哭暈過去了。”
青梅這才知道,原來昨晚上她聽到的那陣哭聲是真的,之所以很快消失,是因為劉大妞很快就哭暈過去了。
因為摔倒的時候是屁股着地,直接摔壞了娃娃住的胎盤,開始流羊水,後來又流血。
昨晚上李醫生到了以後,給劉大妞用了人參吊氣,可惜産道開不了,一直到下半夜四點多的時候,李醫生跟接生婆就摸到肚子裏的娃娃沒生氣了。
為了保住劉大妞的命,李醫生跟接生婆合力,将死胎給弄了出來。這個弄,自然就是指不再顧忌孩子身體的那種。
折騰了将近二十個小時,劉大妞懷了七個多月的娃娃到底沒保住,就連劉大妞的身體也垮了,到今早上都還惡血不斷,跟小河似的嘩嘩流。
好在不久前李醫生緊趕慢趕給熬了兩劑中藥,終于暫且把血給控制住,要不然劉大妞直接就要大出血死了。
“唉,大妞以後是沒辦法懷孩子了,身體也垮了,李醫生偷偷跟你大哥說,讓他以後別讓大妞下地幹重活。”
還有一點,以後刮風下雨天氣變化,劉大妞也會很容易生病。
這對于一個不算富裕的家庭來說,絕對是個噩耗。
站在崔大嫂他們這些外人的角度,甚至私心裏覺得這個結果反而比大人孩子都沒了還糟糕。
當然,這個話肯定是沒人會說出口,只是心裏暗暗琢磨。
青梅不知道崔大嫂心裏的想法,只是平淡地點頭,“至少大人沒事。”
末世裏,懷孕的女人很多都選擇把孩子弄掉,青梅對此沒太大感想。
有女人願意拼盡全力保護孩子讓孩子降生,青梅佩服。
有女人選擇提前殺死自己的孩子,青梅尊重。
崔大嫂被青梅這态度給噎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甩甩手嘴皮子動了動,轉身走了。
反正該通知的她也通知到了,青梅要咋做也不關她的事。
青梅眼神微動,垂下眼簾,繼續用手上的鐵鍬鑿破被踩成冰黏在地面上的冰面。
崔大嫂沒說出來的那三個字:真冷血。
狗雜種察覺到青梅情緒上微妙的變化,想了想,以為她是在為死掉的孩子難過。
嘴笨的狗雜種絞盡腦汁,半晌才硬邦邦地說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話:“弟弟妹妹沒出生,說不定是覺得這裏太冷了。”
這裏這麽冷,又吃不飽穿不暖,出生以後的日子都是苦難,還不如一開始就沒來。
此時的狗雜種真心覺得沒能活下來的小孩子并沒有什麽值得哀傷可憐的。
青梅“嗯”了一聲,轉而問狗雜種昨晚拿來的那只兔子是怎麽抓到的。
昨晚狗雜種提來還給她的兔子,青梅看過,并不是被狗雜種吸了血的那只,毫無疑問是之後他自己抓的。
說起這個,狗雜種總是沒表情的小臉上露出一個腼腆的淺笑,手上掃雪的動作沒停,眼睛卻擡起來看向了青梅:“我是跟你學的,之前取兔子的時候我就把繩子看過。”
狗雜種說起自己套兔子的經過。
一開始他傻乎乎地把繩子恢複成繩結,原樣安在原地。
結果等了許久,都沒有兔子經過。狗雜種總結經驗,覺得這條路上的兔子大概是被套光了,所以才沒有收獲。
可到處都是一片雪茫茫,他該去哪裏找兔子呢?
用青梅留給他的火柴勉強點了一堆篝火,兔子連毛帶皮,肚子都沒破,就那麽丢進火裏烤了個半熟。
囫囵吃飽了肚子,狗雜種又有力氣到處走了。
走走停停,終于讓他發現了雪地上有兔子經過的足跡,狗雜種就連忙把繩套安在那裏。
這次終于套到了,然而狗雜種用的繩子是自己搓的草繩,他剛興奮地跑過去,兔子見到有人,吓得胡亂掙紮,真就讓它掙斷草繩跑掉了。
要是別的孩子,這時候肯定沮喪地選擇放棄了,可狗雜種沒有,他反而為自己成功了一半感到振奮。
重新搓了更結實的草繩,他終于套到了昨晚拿來給青梅的那只兔子。
這個過程,被狗雜種說得很是詳細有趣。
分明充滿了艱辛困難,可青梅從裏面聽到的卻是高興滿足。
青梅聽完,第一次擡頭認真看眼前這個孩子。
狗雜種悄悄挺起小胸脯,啥話也沒說,可眼睛裏卻泛着光。
半晌,青梅說了句:“你很好。”
狗雜種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咧嘴笑了。
青梅覺得他這樣有點意思,有了些說話的意願,于是開始跟他說為什麽套兔子要找腳印,又該找哪種腳印,一般又該去哪些地方找。
“……冬天積雪下面,也有兔子能吃的東西……”
“要是沒有兔子,而你又因為饑餓失去了足夠的體力,有技巧的翻找雪地下的根莖……”
不知不覺,青梅就說了許多,有簡單的,也有複雜的,就好像她只是純粹想說,而不是特意說給狗雜種聽的。
好在狗雜種性子沉,有聽不懂的就在心裏重複兩遍暗暗記住,聽得懂的就結合自己平時所見所聞迅速融合,倒也聽懂了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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