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老太太滿目不可置信。
小謝跟着循聲看去, 眼神卻“噌”得一亮。
下一秒, 便頭也不回地從書桌旁跑開, 一把飛撲進父親懷裏。
“叔……爸爸!你怎麽回來啦?”
論撒嬌,小謝實在信手拈來。
全然不複方才的謹慎小心,委委屈屈又嬌得很,直恨不得把紀司予的脖子蹭禿一層皮。
紀司予無奈笑笑, 将小謝抱起,孩子氣地颠颠幾下。
仿佛剛才踹門而入時的悖怒表情只是一瞬幻覺,只溫聲應了句:“在上海沒什麽大事,所以處理完就回來了。”
說話間,他伸手摸了摸小謝額頭,又探過那略有些滾燙泛紅的小臉。
也沒管周遭劍拔弩張的氣氛,複又問:“小謝乖, 是不是感冒了?……白天還有沒有鬧肚子?”
“有一點點~”
小謝摳着小拇指沖他比劃,又小心地, 貼到他耳邊輕聲嘟囔:“不過不要告訴阿青哦,她知道了, 又要讓我去打針了,爸爸,我不打針~”
這孩子。
紀司予失笑,只得捏捏他臉, “那也要你能好才行,要是再鬧肚子,今晚又不睡了?”
小謝撇撇嘴。
“好嘛……但是打針真的好痛啊!我吃吃藥就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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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 兩人身後,慢了一步的方國華,剛好也氣喘籲籲追上二樓。
眼見着這門也踹了、人也摔了的架勢,險些腳下一軟,趔趄摔倒。
還沒等他去勸架。
再後腳匆匆跟來的保姆,又上氣不接下氣地湊到他身邊來,低聲問:“先、先生,有位謝青小姐——說、說她是少爺領回來那小朋友的,的媽媽,在小區門口被攔住了,警衛讓我來問問,您跟她認不認識,這門,這門開還是不開?”
“開!當然開!”
聲音雖不算大,但這樣的距離,已然足夠書房內外聽得一清二楚。
紀司予聞聲,冷冷向後瞥去一眼。
随即,卻也把小謝放下,拍拍他肩膀,“好了,小謝,你先跟着方叔叔下樓吧,阿青馬上就過來了。”
“爸爸你呢?”
“我跟這個奶奶說說話,”紀司予的用詞很是微妙,說話間,指了指書房裏的老太太,“你和阿青稍微等我一下,我們待會兒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謝最聽他的話。
聞聲,笑出雙月牙兒眼,只脆生生答:“好啊~!”
說完,壓根連看也不看老太太一眼,便轉身蹦蹦跳跳,一副“沒大沒小”模樣,徑直走向方國華。
老方如蒙大赦,一時也不敢多話,趕忙領着小謝下了樓。
腳步聲逐漸遠去。
顧曉揉腰站起,不敢再喊痛,只是小心翼翼繞過紀司予,将房門重新阖攏,将裏間聲音隔絕。
書房裏,便很快只剩下默默退到角落的顧曉,和始終坐在主座上,一動未動的紀家老太太——以及她那曾經引以為恥,後來引以為傲,如今再難掌控到手心的孫兒。
各個都是聰明人,自然無須像對外人或是孩子那樣拿腔拿調。
說話也都開門見山,各有底氣。
老太太先發制人。
一開口,便是冷聲發問:“司予,你叫他小謝?”
紀司予在老太太書桌對面落座。
斜斜倚住扶手,不鹹不淡答一聲:“嗯。”
見他這風輕雲淡模樣,老太太愈發恨鐵不成鋼,痛心疾首的低斥:“怎麽連你也這副态度——他應該姓紀!你當爸爸的,他也叫你一聲爸爸,你怎麽能連這點威嚴都沒有?”
“這重要嗎?一個姓氏而已,他喜歡姓什麽就姓什麽。”
紀司予卻依舊平靜,“小謝長到六歲,紀家沒有給過他半粒米。既然他習慣了叫小謝,那就小謝,我沒意見。”
“我有意見!”
他的态度空前無謂且冷淡,顯然激怒了一貫高高在上的老太太。
猛地連拍數下桌案後,她複又疊聲質問:“而且,真要說生了不養,那是我不養嗎?是你不養嗎?是卓青根本沒有告訴我們這件事!現在成了我們紀家理虧了?誰教的你這樣的道理!”
老太太鮮少露出這般勃然大怒表情。
可也不過數秒,甚至不等紀司予反駁,她便也馬上自己收拾了情緒,霍然揮手。
“行了,司予,我不想跟你吵。我只是來見見懷瑾,你這幅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來拐賣他的——這不是你對我該有的态度,也不是你該做的事。”
紀司予聞聲反問:“那我現在該做什麽事?”
“……”
“奶奶,如你所願,在上海幫大哥收拾爛攤子嗎?”
這話裏話外,已然近于嘲諷。
至于其中緣由,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因為這樣的接連欺騙,一環扣一環的算計,終于将本打算心平氣和,好好處理這件事的紀司予徹底激怒——
這一天下來,白天,他因為察覺黃培告密而匆匆返滬,結果沒見着老太太不說,連一貫寸步不離伺候着老太太的顧曉,竟然也沒有在檀宮露面。
雖說察覺到不對,但他那時還沒有想到,老太太沉疴病中,會舍得親自動身到北京,來一招調虎離山計,甚至不惜用紀司業來當擋箭牌,拖住他的腳步。
後來知曉經過,他只得重新返回北京。這一來一去,行色匆匆,老太太的一貫作風,到底踩到了他底線。
是故,也不介意當面攤牌,直接便問:“如果不是背後有人授意,以我大哥的腦袋,您覺得,能想得到這些個無傷大雅又拖時間的爛招嗎?”
老太太眉頭緊擰,“司予,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他手指輕叩桌面,不疾不徐,“只是奶奶,這樣說吧,你跟我說過無數遍,我們這一輩裏,我是你教出來最好的學生……那你覺得,用一個差生和一個外人聯手,能騙得過我嗎?”
他說的差生,自然就是他那點不醒的庸碌大哥,紀司業。
至于外人——
老太太瞬間會過意來,不怒反笑:“陸堯啊,咿個牆頭草,真真是風吹兩頭倒!”
紀司予默然,心中冷笑。
祖孫兩人,都已然是風裏來雨裏去,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狠人。
如若力往一處使,當然是相得益彰,一如紀氏這騰飛的七年,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可一旦改換方向,針鋒相對,便是刀不見血,卻寸寸攻心的殺意四濺。
畢竟,紀家人都是一模一樣的冷血矜傲,不容欺騙。
老太太見證了三代一朝天子一朝臣,當然她最清楚這道理。
是故,自知這次有三分理虧,高傲如她,也不得不同樣沉默片刻,複才重新開腔,試圖四兩撥千斤地帶過話題。
“我剛才已經和懷瑾談過,雖然他現在底子不行,但是只要願意用心,總還有得救。”
“嗯?”
什麽叫底子不行,還用上“有得救”這樣的說法?
紀總護短出名,尤其聽不得人說自家人半句壞話,在老太太面前,已經是忍了又忍。
而老太太依舊一副施恩般的語氣:“以前你總以為奶奶針對你那個卓青,現在好了,也算是她命裏有時終須有,生了個孩子,還是男孩兒,是長孫——這樣吧,你不是也一直都沒有直接對外公布離婚的消息嗎?那過兩天,就直接去複婚,然後讓他們回上海來住。”
紀司予:“……”
“讓卓青重新做她的紀四太太,也讓那個懷瑾吧,接受更好的教育,不然你說,司予,他都六歲了!沒去過高爾夫球場,沒上過禮儀課,不說別的,連狼毫筆他都沒碰過,字也寫得上不了臺面,做那些什麽數獨,那能頂什麽用?我們家不需要什麽數學天才,科研民工。”
老太太越往下說,眉頭蹙得越緊,“反正,我看着真是心裏頭急,正好要是你把卓青給接回來,就這件事,我還得再跟她好好聊聊,咱們紀家的孩子,以後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怎麽能什麽事都随着孩子的興趣來?”
她說:“就算孩子不懂事,難道她一個大人也不懂嗎?總之,這件事,聽奶奶的,你也得站在奶奶這邊。”
說得多理所應當。
可惜,最主要的傾聽者,卻不知何時,已然右手支頰,聽得昏昏欲睡。
“說完了?”
紀司予最後總結:“那是不是,也該輪到我說了。”
……
他的話簡短有力。
兩分鐘後,老太太滿面驚怒,不住打量着面前人,厲聲呵斥:“紀司予,你瘋了?!為了一個孩子?!你對我這是什麽态度!”
“是您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我底線。”
老太太聞聲,手指顫顫,不住撫着胸前,試圖給自己順氣,整個人卻依舊直打哆嗦。
瘋了。
真是瘋子!
“我教了你這麽多年,我一番心血撲在你身上,指望你這芝蘭玉樹好子弟給我光耀門楣!你現在跟我說,你跟我說這種混賬話——”
紀司予的态度,比任何人都平靜。
“事實上,我試過想跟你好好談,連阿青我也努力去說服過。但是,照現在看來,談和不談都是一樣的結果。就像我曾經以為我能改變點什麽,可其實你從來沒有給過紀家的孩子改變的資格。
我不想看到跟我人生一樣的悲劇,發生在我的兒子身上,所以,在來北京的飛機上,我已經想好了,現在只是找個機會如實告訴你——并沒有和您商量的意思。”
究竟是他沒了紀家死的更快,還是紀家沒了他,會一蹶不振?
這問題就留給旁人去揣測,與他無關。
至于老太太留給他的回答——
一如他十來分鐘前,那“砰”一聲踹門而入。
老太太在下一秒轟然倒地,白眼直翻,喘息不止。
那模樣,讓紀司予想起許多年前,他的母親,也是死得這樣猙獰可怖,一點也不像旁人說的安詳平和。
但再可怖,也比不過老太太在母親葬禮上故作慈悲的嘴臉。
那份自以為是的高貴。
那份任性矜傲的高貴。
永遠高高在上,不容踐踏的高貴。
以及讓人無法呼吸的,“人上人”的自覺。
所有這一切,逼死了他的母親,也逼死了他心裏所有,生而為人本該有的善良,讓他在母親的葬禮上面無表情,不曾掉過一滴眼淚,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為人子時不能保護的,終于花了十來年站上頂端,等到這一刻,為人夫,為人父時,為什麽還要再沉默?
他低垂眼睫,冷眼看着老太太掙紮,在地上不住拍打着胸脯,哀鳴,抽噎。
而顧曉驚叫一聲,飛快跑到老太太身邊将人扶起,從外套兜裏掏出一個小藥盒,收拾出兩片硝酸甘油片和速效救心丸喂她服下,“小姐!小姐!振作一點……我馬上聯系醫院,小姐!”
顧曉艱難地抱住老太太,從懷裏掏出手機。
想要聯系醫院,卻怎麽也按不下號碼,手指不受控制、顫顫巍巍發着抖。好半天,只能轉頭懇求:“少爺!少爺您幫忙,幫忙打醫院電話……”
這大概是老太太發病最嚴重的一次。
她已是九十六歲高齡,本就在鬼門關外徘徊已久,只差一步,便是天人永隔。
更何況她早也該死。
是故,哪怕哀鳴與抽搐聲不住傳入耳中,紀司予依舊只是面無悲喜,寸步不動。
分明生着一張小菩薩般白玉無瑕面孔,卻比寒冰冷玉更加絕情無義,冷酷無情。
甚至于,就在心底狂歡的黑暗即将把他整個吞噬之際——
“是我,李雲流,你不是認識301的王主任嗎?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我這邊有一個病人發病很嚴重,年紀很大,可能需要手術,總之情況很危急,麻煩他安排一下……對,是紀老太太。”
“喂你好,我這邊是海澱區合景映月臺,有一個心髒病發的老人……”
卓青突然推門而入,當着所有人面,兩個電話一前一後打通。
飛速聯系完人,她複又快步上前,幫忙将老太太放平,詢問亂了方寸的顧曉,該怎麽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壓。
紀司予愣了愣,看着眼前意外場景。
卓青沒有理睬他,
只等手腳利索地急救完畢,複才當機立斷,回頭一瞪,“杵在那幹嘛?紀司予,過來幫忙!”
事實上,進了門以後,卓青并沒安靜等在樓下,而只是把小謝安撫着,哄着他和方耀一起玩,随即便上樓聽了十來分鐘牆角。
也好在她多留了這份心,才不至于讓事态發展到最嚴重的地步。
——“去看看,救護車來了沒?”
——“老太太的藥,顧姨,先喂她吃藥!”
雖然她深知,紀司予內心對于老太太從未原諒過的新仇舊恨一籮筐。
然而,她也更明白,以老太太的身份地位,如果一死,絕非什麽“突發病危死了”的六個字就能一頁掀過的小事,更不是紀司予在場見死不救,能夠随意撇清的責任——
她必須站出來,在紀司予險些犯了糊塗的時候。
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不讓紀司予再回憶起更多昔日細節,她甚至也主動提出,讓他和老太太“隔離”開來。
“北京這邊我比較熟,我跟着去更保險。你就先帶小謝回家,喂他吃藥吧,”是故,臨上救護車前,她把家裏鑰匙塞進他手裏,“你是他爸爸,好好照顧他,不要想別的事,知不知道?”
紀司予看着她,默默将那鑰匙攥緊。
沒點頭,也沒搖頭。
但她知道,她說的話,紀司予能聽進去。
因為她是卓青,所以紀司予一定會聽進去。
故只一眼,她便轉過頭去,不再多話。
至于顧曉,直至上了救護車,終于恢複一貫的冷靜沉着,開始聯系紀家的人馬布置醫院細節。
老太太被送進301醫院,由主任醫師負責臨時急救,熬過大半晚上,終于堪堪脫離危險期。
死不了,但也沒醒來。
于情于理,卓青最終和顧曉一起守了老太太一晚上。
一直到大清早,才不得不趕着去上班而匆匆離開。
“喂?嗯,我剛從醫院出來,小謝呢?……待會兒你叫他起床,送他去上幼兒園,可別遲到了。”
“老太太沒事了,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覺。”
一邊咬着從醫院一樓小賣部買來的三明治,她一邊打着電話往大廳那頭走。
即便如此行色匆忙。
狹路相逢的劇情,似乎還是猶如老天爺惡作劇般,樂此不疲的,在她挂斷電話後的數秒,徑直找到她頭上來。
醫院大廳的走廊盡頭,寥寥過路人裏,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忽而取下墨鏡,沖她不偏不倚看來。
剛剛好對視瞬間,不過一眼,卓青倏然停住腳步。
卓青本青:(ー_ー)!!
她花了十幾秒辨認那張臉。
最終,雖然毫不猶豫地得出結論——然而……該怎麽說呢?
七年前,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簡桑采訪紀司予的節目,那時的簡桑,長着一張标準的“主持人臉”。
在卓青的印象裏,就跟央視年輕一輩的美女主持人別無二致,透着一股妩媚又正統的美,不網紅,但也絕不清純。
而如今,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女人,洗去了紋出的柳葉長眉,只用眉粉輕輕掃過,留個輪廓。
大地色系眼影淡不可見,口紅也是最淺的豆沙色,除去點綴些許氣色的作用,基本像是素面朝天般,刻意往“清水出芙蓉”的範疇靠。
說不出來的不自在感,一時讓卓青眉頭緊蹙,更不想主動和人靠近。
可簡桑似乎毫不在意。
反倒徑直找過來,高跟鞋一頓,穩穩停在她面前。
溫柔女聲,很快沖她輕聲道:“你就是卓青、卓小姐吧,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卓青:“……”
到這一刻,所有的不對勁感覺都合在一處。
她終于感覺到是哪裏不對。
——不僅是神态表情。
這個人連說話的方式,斷句和尾音的落點,基本都跟自己一模一樣。
遮住了臉,随便一聽,或許連白倩瑤也會聽錯,直接說那就是她的聲音。
簡桑似乎也看出她面上僵硬。
彎唇一笑,那柔美弧度,亦是千百次演練過般的恰到好處——如她當年在禮儀課上千百次練習的那樣。
簡桑伸出手來,試圖同她交握。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司予的……好朋友,我叫簡桑,很高興認識你,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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