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別碰我！（一）

女人懷了孕，就進入了一種安詳的等待。張安靜這些日子過得清心寡欲，從未有過的平靜，原本豔麗的美被調和出了一種氣定神閑，愈發有韻味。

工作上關鋒也挺照顧，江平秘書的工作讓楊玲玲替了，參觀訪問扛攝像機的活換劉輝做了，只讓她管理管理有關班車、食堂、公司通知文件之類的事情。

下了班呢，願意去婆婆家吃，就去婆婆家，願意清淨點，就自己在家簡單下個廚，想燒錢了，就去下館子，總之是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紅糖蘸紅糖，那叫一個自由一個滋兒。她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胃口很好，吃嘛嘛香。周健每天好幾個電話，吃喝拉撒穿住行，囑咐個遍。世俗地講，作為一個女人，張安靜現在算是在福窩裏。

不過，幸福終歸不等于十全十美，總是有缺陷的。張安靜那個幸福的缺陷就是周健不能天天陪在身邊，雖說回來一趟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每天都有電話呵護，但畢竟代替不了零距離的陪伴和随時随地的訴說。生命在肚子裏奇跡般的生長，時不時會有奇妙感讓張安靜興奮、激動、喜悅、敬畏，每每這些感覺來臨，她特別想把這種感覺分享給生命的共同創造者，可是摸不着人啊，感覺褪後留下來的是淡淡的惆悵。

最近這種惆悵越來越多了。

張安靜懷孕的前兩個月周健每周五不管多晚都會趕回來，周日晚上再趕回北京去，可是近些日子公司特別忙，也許是工作最忙是年根的緣故吧，上周末打電話說是要去南方出差，大概兩周左右，這讓張安靜心裏多少有點空落落的。別說零距離的陪伴了，即便是電話問候，信號之間的距離也比之前長了不知道多少倍。

又是一個周五了，周健打電話說還是回不來。張安靜就把李千千拉了過來，讓她在家裏住兩天，陪陪自己。兩人去超市買了菜，又買了很多零食，一路都是新年即将到來的熱熱鬧鬧。回來之後，李千千下廚，鼓搗出來三個菜，雖然看起來不那麽好看，但是，并沒有影響張安靜的胃口。飯後，李千千又拉着張安靜做删減版的廣播體操，氣氛搞得像是回到了宿舍的日子。李千千說你要學會“孤而不獨”，沒有男人的日子，更要活得像個仙女一樣，你活得像個仙女，生出來的寶寶才聰明呢。說得張安靜直笑，心情舒朗了許多。

事情往往是随着心情走的，好心情有了，好事情也往往跟着就來了。周六傍晚，兩個仙女從外面溜達回來，準備做飯，一開門，只見沙發旁邊扔着周健的行李箱，衛生間裏有嘩嘩的水聲。張安靜一陣驚喜，心說回來了？于是喊：“老公，老公？是你嗎？”

衛生間的水聲停了，過了一會兒，周健穿了家居服鑽了出來，頭發濕漉漉的，渾身散發着熱氣和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

他笑着，叫了一聲“老婆”，同時張開了雙臂。張安靜奔過去，撲進周健的懷裏，笑着嗔怪道：“你怎麽也不打個電話？不知道孕婦現在不能情緒激動啊。”

周健拍拍張安靜的背，說：“本來也沒想這禮拜能回來，結果……哦，沒想到事情辦得比較順利，我就提前飛回來了。下了飛機就往家趕，都沒來得及打電話，呵呵。”

“行了，大廚回來了，我這兼職大廚就回去了啊。”李千千覺着人家兩口子卿卿我我的，自己杵在這裏有點不合适，就趕緊自己給自己解圍。

張安靜這才從欣喜中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回去幹嘛呀？周健你又不是不認識。”

周健也趕忙說：“是啊是啊，一塊兒吃飯呗，又不是外人。”

“算了吧，接班的來了，我還不下班啊。”李千千邊開玩笑，邊過去沙發那邊拿自己的包。“風緊扯呼了。”她笑嘻嘻地甩下這麽痞裏痞氣的一句就跑了。

張安靜覺着不是外人，笑了笑，也就随了她去。

“老公，餓了吧，我去做飯。”張安靜轉身就要去廚房。

“哎，別別別，我來吧，你歇着。”周健拉住了她。

張安靜笑笑，說：“也行，算是你對我們母子這些天來的補償。”

張安靜在沙發上靠了會兒，聽周健在廚房叮叮咣咣忙活着，看了看扔在一旁的行李箱，還有周健脫下來的髒衣服，覺着有礙眼，心想自己也別光坐着了，給他把行李箱收拾收拾吧，衣服該洗的洗，日常用品該擱哪兒擱哪兒。

她拉開行李箱拉鏈，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團在一起的幾件換下來的襯衣、秋褲、內褲和襪子。張安靜笑着搖搖頭，為了衛生，衣物她一直都是分開洗的，襯衣秋褲直接機洗，內褲和襪子卻堅持單獨手洗。她把它們一件件往外拎，手突然間摸到了滑滑的東西，定睛一看，一陣惡心湧了上來。她扔下衣服跑去衛生間。

一陣嘔吐。

直吐到只有黃綠色的膽汁可以往外吐，張安靜才停了下來。她拼命洗手，洗手液打了好幾次，水龍頭開到最大，嘩嘩地沖洗着心頭的惡心。她拼命告訴自己不許亂想，腦袋卻像裂了一樣疼。

關上水龍頭，她望着鏡子裏黃白黃白的臉，猛然間又想起什麽，迅速回到客廳。

廚房裏鑽出來呲啦呲啦的炒菜聲和絲絲油煙氣，她忍着惡心，趕緊把衣服團回行李箱，拉上拉鏈，放回原來的位置。

張安靜打開電視，随便撥了一個臺，在那兒放着畫面和聲音。她又去了衛生間。洗手。

“老婆，吃飯了。”周健系着圍裙，邊往外端菜邊喊。

張安靜哆嗦着走出衛生間，縮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周健見沒動靜，便解了圍裙，走過來。他被張安靜的臉色下了一跳，“喲，怎麽了這是？老婆，你怎麽了？”他坐下來，想要把張安靜摟過來。

張安靜腦子裏不斷滑動着那個用過的安全套，五髒六腑都是惡心，她下意識地撥開了周健的手。

對這突然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變化，周健茫然無措，擔心地問：“老婆，到底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周健把手放到張安靜的額頭上，心說是不是出去了一趟，給弄感冒了，可這變化也太突然了。

“別碰我！”張安靜皺着眉頭，用力把周健的手撥開。

周健覺出了點不對勁，他看着張安靜縮在沙發上的樣子，心裏疼得不行，不光心疼張安靜，更心疼肚子裏自己的孩子，眼圈就紅了：“老婆，你有什麽不痛快，盡管說出來。”

“沒什麽，就是惡心想吐。”張安靜沒有說穿。她心裏很亂，大鬧一場？大鬧一場之後呢？離婚？孩子呢，還要不要？

“你不是不怎麽反應嗎？”周健松了口氣，“不管怎麽樣，先起來吃點飯，啊，為了寶寶。”

是啊，寶寶，不管怎麽樣，孩子都是無辜的。寶寶，媽媽錯了，媽媽起來去給寶寶喂飯。張安靜睜開眼，強掙起身子，朝餐桌走過去。

周健趕緊盛了一碗冬瓜排骨湯，遞了過去：“來，先喝口湯。”

張安靜勉強抿了一口，實在喝不下。

周健說要不先吃飯，張安靜沒應聲，往嘴裏巴拉飯。周健狐疑地看了看張安靜，自己也開動筷子吃了起來，他是真餓了。

吃着吃着，張安靜挾着菜的一只手突然又無法控制的哆嗦起來，另一只手的指甲狠狠的掐住手掌心，酸楚在手掌和心裏迅速蔓延着。她拼命裝作若無表情的把飯咽下去，一塊兒吞進去的還有強忍着不能流出來的淚水。吃東西，有時候是無比痛苦的事情。

她吃，她得吃，寶寶需要吃呢。她吃了很多，吃完如數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