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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刺眼的燈光!從天花板上直直射下來,将這小小手術間照得一片澄澈透明,一絲污垢也不見。
儀器發出運轉的嗡鳴,器械盤內叮當作響,手術臺上似乎躺了個人,蓋得很嚴實,只露出一塊創面,白骨森然。
她有些茫然,看向周圍穿着藍色手術服的人,他們都睜大了眼望過來,仿佛在等待一個指令。
“……常醫生!常醫生!”
恍惚低下頭,一把骨鋸被握在她白色無菌手套裏,沉甸甸的,磨得很亮,反射出一雙失措的眸子。
頭頂燈光猛地罩下來,人影幢幢,四周彌漫金屬顫動般刺耳的噪音,漸漸轉變為僧人嗡嗡念咒和木魚敲擊聲,同冰涼的雨水潮氣一起,沿着袖口灌入五髒六腑。
她似乎跪了許久,雙腿有點麻,模糊視線中是一口薄棺,棺材前擺着靈位,白燈籠暈出一團淡光,将“常胡氏”的字樣照亮。
努力回想,在混亂的意識中找回思緒——是了,這是她穿越過來的第二年,生身母親病故,這是她娘的喪事。
廊庑下的女子款款走過來,一身華服,綢扇輕搖,唇角噙着一絲小人得志的冷笑。
“大姑娘,如今我已扶了正,你心氣兒再高也沒用……你娘停靈這些天,要我說,也該拉去埋了,省得老爺看着鬧心。”
她心中有氣,不說話,也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看着。柏木柱子上刷了桐油,黑得發亮,月梁後面挂了一塊很大的匾額,“為德是依”四個大字被袅袅香火煙氣擋在後頭。
“張姨娘好本事,”她張口才發覺嗓子啞了,“我娘不過才走三日……要動這口棺材,除非我死了!”
張姨娘面色一滞,向貼身丫鬟使了個眼色,片刻間自有一撥家人仆役從祠堂外湧進來,将祠堂上的靈位香爐搬走,超度的僧人們垂着眼簾魚貫而出。
這些東西都是無所謂的,她登上祠堂,用身體擋住棺材。
“……大姑娘,”是她爹,從姨娘身後走出來,掖了掖鼻子,“你姨娘……太太說,如今你是病得瘋魔了!既然從前買的替身都不管用,還是送去廟裏,看你自個兒造化吧。”
額頭血管突突直跳,濕透衣衫貼在背上,指尖叩入身後棺木,又涼又脆,仿佛再頑抗一會便要裂開似的。張姨娘向家仆們使了眼色,幾雙手伸過來,将她押住。
雨真大啊,将白燈籠火光都澆滅了。兩世為人,上輩子只顧在內卷社會裏拼學業拼事業,這輩子穿來便是金枝玉葉的知府大小姐,哪裏鬥得過人情場上練出來的老手。她算是明白了,有些事無力轉圜,就像這燈籠裏的火頭,甭管先前燒得多旺,說滅便滅了。
她深吸一口氣,拼了命地掙脫掣着她臂膀的手,挺直了背站到父親跟前,“爹爹……我可以去廟裏,但您需得答應我……就一件,讓我娘埋進常家墓園。”
一雙手撫過她額頭,是幹燥枯槁的,掌心裏滿是歲月的痕跡。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鐘鳴,綿延宕開,她猛地睜開雙眼,淚水順着太陽穴滑落枕面。
“可是做噩夢了?”
屋內很昏暗,燈火如豆,雲空師太坐在床畔,一半側臉埋在陰影裏。
“師父,是思夢,”妙玉有些怔,“我夢見了從前的事。”
大略是早課的時分,窗外傳來念經聲,木魚點點不斷,敲得神識清明了幾分。她支起身來,披了件外衣,掌心隐隐作痛,翻開來看,滿布指甲留下的紅痕。
雲空師太拉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裏。是曾經吃過苦的人,即使溫柔也帶着力量。
“你塵心未盡,如何破得煩惱障。”雲空師太長長嘆了口氣。
妙玉微微阖上雙目,夢中種種歷歷在目,叫她心悸。
“玉兒,”雲空師太定定看她半晌,站起身來,“今日是臘月初八,釋迦如來成道日,京中諸位貴人皆要去阜城門上的弘慈廣濟寺進香禮佛,你且走一趟,替我送個物什過去。”
妙玉皺眉不解,“既是吉日,弘慈廣濟寺又是京中有名的大寺,香火旺盛,能缺什麽東西,還要我們送過去?”
雲空師太笑一笑,“一只金嵌寶石藏經盒,只缺此物,你送去便是。”
妙玉點了點頭,起身喚綠杯。
綠杯是她從常府裏帶出來的丫鬟,自她穿過來便一直貼身伺候,熟悉妙玉一切習慣,此時聽見房內動靜,已将刷牙用的竹片和青鹽、洗臉用的溫水和紗布一一準備妥當。妙玉改不了當醫生那會的規矩,仔細潔面淨口,方讓綠杯取衣裳更換。
齋房那側,雲空師太雖年歲已高,眼仁渾濁,卻雙手親捧了那只藏經盒,先用素錦包好,再安穩放入楠木提盒,遞到妙玉手中。
“弘慈廣濟寺的住持喚作明凡大師,是我故友,你只需跟他說是我的徒兒,交與他便可。”
妙玉應了一聲,推開窄窄一縫窗,香灰一樣細碎的雪粒飄進來。冬日天亮得晚,院中昏黑,滿地潔白尚無人踏足。綠杯被寒風吹得一激靈,忙将手中銀灰雪貂皮鬥篷給妙玉披好,一主一仆兩人方互相攙扶着走到門外上轎。
牟尼院在京城西直門丁章兒胡同內。小轎慢慢繞出胡同,妙玉掀了一角簾子往外看,只見路上一人也無,風聲漫遍全城,枯柳枝幹兒被雪壓得歪斜,家家戶戶皆緊閉了門窗。
快到阜成門時人方多了起來,官道上是各家各戶的車馬行轎,寧榮二府赫然在側。待過了三座山門,綠杯扶着妙玉下轎,果見幾位衣着氣質皆不凡的女眷由家人媳婦擁簇着,往大雄寶殿上逶迤而去。
妙玉暗暗嘆了口氣,雪粒砸在眼皮子上,她颔首将風帽系好,帶着綠杯、斂着聲氣兒便往寺內走,只想着趕緊把手上藏經盒交給明凡大師。
她穿來不久便弄清楚了,這是大清康熙年間,也是紅樓夢裏的賈府真實存在的世界。從前讀歷史,自然曉得官場興衰是什麽樣,更知道妙玉這具原身的結局,再加上經歷了母親身死、掃地出門的窘迫,妙玉似乎對什麽都不上心了,不如将自己當個局外人,安安靜靜茍完這輩子。
繞過紅牆黃瓦、頗有氣勢的鐘鼓二樓,穿過綠琉璃瓦黃剪邊歇山頂石券拱門,大雄殿前石階上鋪了厚厚的氈子,妙玉低頭留神腳下,沒走兩步,卻見階上嘩啦啦滾下一大團雪泥,她來不及避開,那黃的白的,濕漉漉的,将銀灰鬥篷上濺滿髒污。
妙玉擰眉擡起頭,月臺石欄後踏出一雙描金的皂靴,再往上,江綢黑狐皮端罩裹着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牛眼裏露出幾分色意,幾分呆氣,涎着笑臉看妙玉:“嗳喲喲,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怎地來進香也不帶個漢子,孤零零的,看着叫人心疼!”
妙玉來不及答話,那漢子後面又冒出幾個人來,看衣飾打扮約是家人仆從,齊壓壓攔住妙玉的去路。
綠杯跟在妙玉後頭,朝上頭嚷:“我家小姐才不是什麽小娘子,帶發修行的居士你沒見過麽!”
那漢子笑得更開心了,“我當是什麽神仙姐姐,原來是個小尼姑呀!”
衆家人仆從哄堂大笑,妙玉細細打量,看他行事打扮都有些纨绔作派,衣着更是堪比皇家,心中便猜到幾分,于是冷哼一句:“我當是誰,原來是個呆霸王!”
這一句話雖不重,卻被妙玉說得清脆響亮,擲地有聲。殿前衆人皆停下腳步,投來張望目光。一個端莊婉約的美麗姑娘忙走過來,拉了拉漢子衣袖,“哥哥別在這兒丢人了,老太太、太太和媽媽這會子進去燒香了,待會兒出來,少不得有你果子吃!”
這姑娘正是薛寶釵,妙玉猜得沒錯,那漢子便是薛蟠,紅樓夢裏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人稱“金陵一霸”,外號“呆霸王”。
薛蟠橫行霸道這些年,哪有人敢當面說他這綽號?當時便愣在原地,盯着妙玉格外冷淡鄙夷的神情許久,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你……你是什麽居士?你是哪裏的居士?怎敢……怎敢這麽說我!”
那邊過來幾個少年公子——當中穿紅色箭袖的約是賈寶玉了,拉着薛蟠往一邊去了,妙玉自也不管不顧不回答,低着頭便往寶殿裏走。繞過一群衣香鬓影的姑娘時,只聽其中有人噗嗤一笑,低低婉轉道:“這麽個姐姐,真真有意思。”
妙玉聞聲看去一眼,風流俊美,絕代姿容,不是黛玉又是誰呢?
她心裏頭一熱,凡是讀過《紅樓夢》的人,沒幾個不把黛玉捧在心尖尖上,如今雖打定主意置身事外,能有機會見上一面,倒也足夠了。
慢慢地轉過廊庑,妙玉又記起了師父交辦的任務,正要踏進殿門時,後面來了幾個仆從打扮的人,惡狠狠叫住她:“那個小尼姑,方才得罪了我們爺,不道歉便想走麽?”
這些纨绔子弟真是沒完沒了,妙玉皺眉轉身,“沒想到堂堂紫薇舍人薛公的後人竟全是仗勢欺人之徒。”
一個身材精壯的家仆走上來,左手一推,綠杯抱着提盒摔倒在地,咧着嘴哭了。那家仆猥瑣笑了笑,右手已經探上了妙玉的鬥篷,就要将她往外拉扯。
妙玉雙目微眯,輕輕巧巧,瞅準時機一把抓住了那家仆的手腕,順勢往外一擰——
只聽“咔吧”一聲脆響,那家仆的手竟軟軟耷拉下去!
“你!你!”家仆顯然從未遇過敵手,瞪着不聽使喚的手掌驚詫地張大了嘴。
妙玉冷冷一笑,她從前上過一點拳擊課和防身術,又是骨科醫生,借力打力讓壞人手腕脫個臼什麽的并不是難事。
後面幾個家仆見狀,相互看着,不敢上前。脫臼的家仆氣急敗壞地吼:“怕什麽!她一個尼姑,你們還打不過?”
那些家仆想了一想,說得在理,竟也不怕了,虎狼似的撲上來,竟是要就地把她欺辱一頓的架勢。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佛祖眼皮子底下,這些人竟是連王法都不顧了麽!妙玉有點懵,往後退了一步,她畢竟沒有武功傍身,此刻感覺有些害怕——
到底先前是托大了,難不成這次穿越之旅到這兒要畫上句點了?
千鈞一發之際,西配殿院內走出個男子,皂靴足底踏在青磚上,一聲聲的,很是利落敞亮。
那人不疾不徐踱過來,吐字平和爽朗,卻透露出天人之音般的神聖威嚴:“佛門清淨地,你們幾個是誰家的仆從,竟跟個柔弱女子動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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