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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饅頭,再配上一鍋兩個紅薯切成塊兒煮的稀飯,就是一頓很不錯的晚飯了。
年底能吃上這麽一頓飯,今年也還算不錯。
方卿拿了一個包子給喬大娘,可她早已拿不起來也沒勁兒了,只得把包子皮兒撕成一塊塊放在熱水裏泡得軟爛再喂下去。
鍋底木柴燒完後的死火,方卿用火叉把鍋底還熱乎的青灰往兩邊扒了扒,把剩的三個紅薯放進去,再把青灰撥上去埋嚴實了捂着。
吃完飯沒多久,方卿把紅薯扒出來,剛扒出來的紅薯滾燙,方卿把三個紅薯放在地上滾了幾圈,抖了青灰,也涼了皮能拿住了。
一個給方自成,一個給喬萬山,一個剝了皮把瓤撥進碗裏喂喬大娘。
等方卿回屋的時候,卻發現桌上扣着一個碗,碗小沒扣實,露出來一小半紅薯。
方卿詫異:“哥你咋不吃?”
“俺不餓,你吃。”
喬萬山躺在炕上裹着被子,床頭點着一盞煤油燈,朝方卿笑。
他手裏攥着白天買的那小罐藥膏,半個手掌大,扁扁的,握在手裏都捂熱了,正琢磨着等下怎麽給人家合适。
搽臉的紅粉他是沒臉拿出來的,那怎麽拿出來?難道要方卿塗麽?
他把那盒粉收在了菜櫥頂上靠牆的那面裏,可不能讓人發現,他有點後悔一時沖動買了這東西,拿又拿不出來,只能藏起來吃灰。
方卿不知道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只曉得喬萬山這是把一整個紅薯都留給他呢,他不願意吃獨食,學他說話:“我也不餓。”
喬萬山知道這是非吃不可了,想了想,讓步道:“那咱們一人一半。”
說着偷偷把那小罐子往枕頭底下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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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卿這才同意,把紅薯掰成兩半,走到床邊兩腳一蹬,把鞋蹭掉,爬上炕,遞給喬萬山一塊。
紅彤彤的,還冒着熱氣,咬上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直流到心裏去。
兩個人吃,比一個人吃好吃。
喬萬山愛看方卿寫字,身量端正,手穩流暢,也愛看方卿看書,正經和俏皮全聚一身,他還愛看方卿吃東西,慢條斯理,一小口一小口,不急不躁,和旁人不一樣。
總之大概情人眼裏出西施,方卿做什麽,落到喬萬山眼裏,都是旁人不會的,做不到的。
在喬萬山心裏,方卿獨一無二。
吃完兩人躺在炕上,方卿小孩子脾性上來,翹着腳在牆上胡亂筆畫,褲管滑下來,露出滑溜溜的纖細小腿。
喬萬山一把抓住他被牆面冰得拔涼拔涼的腳,裹進被子裏。
喬萬山心裏有事,惴惴的,有點不安,只想着轉移一下注意力,他指着那面書牆問方卿:“那麽多字你都認識?”
“不一定,肯定也有不認識,”還是被窩裏暖和,方卿在被窩裏縮成一團,舒服地眯眼。
喬萬山把他眼鏡給摘下來,放到床邊小桌子上,“那不認識的字咋辦呢?還得找人教麽?”說着又吹滅了床頭燈,黑一點他心裏踏實。
燈撚子冒出一縷白煙,一股子煤油味兒。
“不用,可以查字典。”
“字典?”又是喬萬山不懂的東西。
“你想學認字嗎?”幾次三番,方卿也看出他哥的好奇,“我可以教你。”
喬萬山不敢相信:“俺也可以學嗎?”
他沒見過什麽學生,有時去城裏見到一兩個背着書袋在街上亂竄的,都是十來歲的孩子。
他以為讀書認字都是小孩子才能做的事,要他這樣的大人認字,他不敢想。
“當然可以,活到老學到老嘛。”方卿寬慰他,“這樣,明天先教你拼音,學會拼音好認字。”
這些話喬萬山一點也不懂,但他心裏卻莫名激動,如果他學會了認字……那他就可以和方卿看一樣的書,寫一樣的字……
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四腳八叉的,心裏邊一片敞亮,仿佛看到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在向自己敞開。
等這陣熱乎勁兒過去了,方卿都睡着了,他才想起來藥膏。
他伸手摸了摸枕頭底,摸到了那個被炕席暖得溫熱的小罐子。
太黑了,什麽也看不見,他又偷偷把燈給點着,“呲啦”一聲劃洋火的聲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在寂靜黑夜裏這聲音太大了。
床上人閉着眼,昏黃的火光照出柔軟的輪廓來。
喬萬山輕手輕腳把小罐子打開,入鼻是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味道,油的味道混着藥味,反正不好聞。
他用食指沾了一點,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擦上了方卿的唇。
那兩片嘴唇不厚不薄,軟軟的,幹燥得掉皮,仔細看還有一兩道細小的裂口。
這天兒太幹了。
手指頭小心地在上頭點着,摩挲着,一點點地把藥膏塗勻。
方卿睡覺的時候會無意識地嘟着嘴,喬萬山看着看着,突然就跟魔怔了似的。
他鬼迷心竅地俯下|身子貼上了那張嘴。
嘴碰着嘴,和手指頭摸上去的感覺不一樣,觸感更軟,藥的味道更顯重了,直直地沖上鼻孔裏。
但這一回,他卻不覺得難聞了。
這味道像是一瓶酒。
喬萬山沒喝過酒,自打他爹出了事,他娘是對酒深惡痛絕,哪怕長大成人到人家喜宴上吃飯,也一滴都不讓他沾,他從不知道喝醉了是什麽感覺,可這一刻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這滋味,啧啧。
醉醺醺的,沖得腦殼有點發昏。
光貼着好像不夠,他伸出舌尖小心地抵開兩片禁閉的唇,想要探得更深,身下人突然無意識地哼哼了一聲,他吓得全身僵硬,伏在方卿身上一動也不敢動。
半晌,見人沒了動靜才又動作起來,舌尖碰到牙齒,他舔了舔,應該是甜的。
反正他現在腦子已經不清醒了,趁着這上頭的勁兒,他大着膽子用手捏着人嘴巴,想把那人嘴分得剛開……
“叮當!”一聲脆響,他吓了一跳,連忙翻了個身躺回自己的地方直挺挺地躺着,心口砰砰直跳,馬上要蹦出來似的。
好半天再沒有聲響,屋裏只剩下煤油燈上一小撮火苗跳動着,影子落在窗戶紙上,一動一動的。
他探頭一看,原來是小罐子被自己剛才一不小心碰到地上去了。
虛驚一場。
他下床伸手把藥膏撿起來,蓋好,又放回枕頭底,回頭再看床上人,無意識地微張着嘴,一點沒有要醒的意思。
長籲了一口氣,緩過神來才發現額頭上都是熱汗。
他的膽氣來得猛烈,去得也飛快,像是一陣大風刮過來卷走落葉,刷得一下又沒了。
短短的一會兒,像是做了一場夢,這會兒夢醒了,他再不敢碰上一下了。
好半晌,他吹滅了煤油燈,躺在炕上聽着外頭寒風把窗戶紙吹的嘩嘩作響,久久難眠。
***
認字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還是有點兒難度。
難倒不是說認字難,主要是喬萬山實在愛走神兒。
方卿在紙上寫下一連串字母,到了喬萬山眼裏,全是鬼畫符,咋了?看不懂!
方卿卻不急,當老師的,都得講究一步步來,指着第一個“鬼畫符”,一個有點圓圓的拼音字母,張了張嘴,發出“啊——”的聲音。
他是在在盡心教着,可落在喬萬山的眼裏,只瞧見一條嫣紅的舌頭和下面幾顆白白的牙齒。
昨夜唇齒間的觸感仿佛又到了嘴上,身長六尺的漢子跟個大姑娘似的,倏地一下臉紅了。
方卿沒注意,以為他不懂,又張着嘴“啊”了一聲,為了能讓喬萬山看得明白,他把聲音拉長,半天沒合上嘴。
喬萬山臉莫名更紅了,昨夜那點事兒又在他腦子裏走了一遭,他搖了搖頭,卻怎麽也趕不走,叫他此刻不能直面方卿的臉。
他偷偷摸摸地做了那種事情,方卿是不知道的,那是浪蕩不知羞的登徒子才做的事,他也做了,他這是占了人家便宜!
方卿見他一個人在那滿臉通紅,時不時地搖着頭,神色緊張,叫了幾聲也不理,還以為他生病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誰知這人跟被針紮了一樣突然站起來,直愣愣地瞪着自己。
那眼神不對勁兒,方卿卻沒看出來,他的心細靈活,在感情上全變得一竅不通,還以為喬萬山是身體不舒服,體貼道:“是不是夜裏受了涼?”說着還伸手摸上了他的額頭試試溫度,手指頭溫涼的觸感,喬萬山覺得自己臉更燙了。
“是有點熱,不然我們下回再學?你先去床上躺着,我去擰把毛巾來。”
怎麽能不燙呢?血氣全往臉上湧,聚到方卿碰着的地方,火燒似的。
他連忙順勢說好,再這麽待下去,他不知道還能出什麽洋相來。
喬萬山窩在炕上,聽着方卿的倒水聲,把臉悶在花被子裏,半天不露頭。
他閉着眼睛,假裝自己睡着了,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直到方卿把擰好的毛巾鋪在他額頭上,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去收拾東西,他才慢慢把眼睜開了。
什麽學認字,他腦子現在全是那點見不得人的事兒。
唉,羞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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