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嫌疑人

“啊——”

寂靜的深夜裏響起一聲凄厲的尖叫,那聲音打破水月庵的清淨,讓今晚月色下的水月庵蒙着一層陰影。

寧安大長公主本就未曾入睡,在夏冰大喊大叫的時候她就睜開了眼睛,再聽見這聲哀嚎,她便立刻掀被而起。

抓起外衫披着便快步出了房門,轉到隔壁房間,見到抱頭在地的夏冰,一時身心俱疲。問繪蘭:“怎麽回事?”

“不知道,無端端地又發癔症了。”繪蘭皺眉答道,“您怎麽起來啦,哎呀您就別管了,睡您的去,奴婢會看好她的。”

兩人說着話,夏冰卻忽然擡起頭瞪向繪蘭,神情激憤道:“為何對太子殿下不敬!”

“......”繪蘭無語。

夏冰忽然又收起了憤怒,換了心痛的樣子踉跄着站起,哀泣道:“太子殿下,您別走!她們不敬您,冰兒敬您愛您啊!她們害您,冰兒不會害您的!您別走,別走......”她伸着手朝門口去,企圖挽留“太子”。

寧安就站在門的側邊,夏冰追随着“太子”的動作忽然一頓:“太子殿下,您在看什麽?”她像個木偶人鈍鈍地轉了下頭,仿佛才看見寧安,眼神晃了晃,恍然大悟道:“哦~您在看公主啊!”

她又換了笑模樣,像介紹自家親戚般親親熱熱道:“您不認得了麽?這是您的姑母啊~”她笑着道,“公主她往日與您最是要好的呀,您——”

“怎麽了?”不知道她的“太子”又對她說了什麽,夏冰臉上的笑意瞬間如潮水般褪去,“您說什麽?!”

她挂着陰森可怖的表情,盯着寧安的臉,一字一句道:“您說,是公主害的您?是寧安公主害的太子殿下......”

寧安聞言,抓着外衫的手一緊,從心中泛出一絲絲的冷意,臉上神情亦有些恍惚。

“是你......是你害了太子殿下......”夏冰的眼神如毒蛇從寧安臉上身上爬過,“居然是你!”

兩人原也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只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而繪蘭站在夏冰身後也不防她忽然爆發的動作,就見她猛然撲向大長公主,兩只幹瘦如柴的手像動物的爪子一般扣住公主的手臂,不曾好好修剪過的又長又銳的指甲立刻陷進寧安手臂的肉裏。

寧安悶哼一聲,兩手毫無章法地亂動想要擺脫夏冰,可夏冰看着雖瘦,發起瘋來力氣卻很大,寧安掙紮無果,倒反讓夏冰的指甲陷得更深,手臂上竟已經有血絲隐隐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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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蘭瞳孔一縮,立刻向前五指張開從後掐住夏冰的頸子,口中喝道:“松手!”手指用力,精準地鎖住夏冰脖子位置的幾處經脈,想迫使她放手。

夏冰口中發出“嗬嗬”的粗喘,顯然已經接不上氣,臉也開始發紅,然後即便這樣她都還不願放開寧安的手臂。

見她如此,繪蘭手指愈發用力,一發狠将她向後拖!

“啊——”寧安痛叫一聲。

因夏冰到最後也沒放手,在被往後拖的時候手指在寧安手臂上硬生生摳出兩道參差的血痕。

“公主!”繪蘭見狀氣急,掐住夏冰的脖子就要将她狠狠往房中的桌子上掼。

寧安忙忍着手臂的痛出言勸止:“繪蘭快住手!”

繪蘭手上的動作一頓,改而将夏冰往地上一撂,力度也有所減輕。

不知是撞了頭還是方才被繪蘭捏住脖子上不來氣,夏冰摔在地上就暈厥過去了。

“公主,”繪蘭沒再理會她,奔到寧安面前扶着她的手臂看傷,見到深深的指印跟血痕,又生氣又心疼,剜了地上的夏冰一眼道:“公主還讓奴婢對她手下留情,可是您這都被她傷成什麽樣了!”

寧安抿了抿唇,安撫繪蘭道:“好了,不過是一點皮肉傷,看着唬人罷了。”

見她這樣,繪蘭忍了又忍,實在忍無可忍道:“公主!您到底要讓她這樣折磨您到什麽時候!八年了!自憫王去後,咱們就再沒過過一天的安寧日子!頭三年日子再怎麽艱難不适應,都不像現在這樣難熬!”

寧安苦笑道:“當年我犯下的錯,如今不管是怎麽樣的後果,都合該我來承受。”

“她才不是您犯下的錯!當年不是您她早都該死了!走到這一步都是她自己攀龍附鳳的結果,與您何幹!您因為憫王之事将自己放逐到這水月庵,奴婢明白您的苦,亦從不置喙。可是您留着夏冰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這又是何道理!”

十一年前,憫王起事當夜,夏冰夜奔公主府,将憫王逼宮之事告知寧安大長公主。驸馬當日留守宮中當值,寧安六神無主當即便要入宮,卻發現京城全城戒嚴,皇城已不得入。到第二日她見到先帝時,一切事情已塵埃落定。

憫王被貶為庶人圈禁別宮,太子妃服毒自盡。夏冰跪在寧安面前哭求将她送入別宮,陪伴憫王左右。寧安用盡辦法,終于将夏冰送到憫王身邊,并收買了守門的禁軍,命那人将別宮的消息随時回報于她。

愧悔不已的寧安則決意與驸馬和離并離開京城。但她當時雖有避世之念,也未想過對自己要如何苛刻。她來這水月庵時,仍帶了不少公主規制的用物與服侍的宮人。頭三年,她從富麗堂皇的公主府換到這簡陋的水月庵,對她而言已十分不易。

繪蘭一直認為,只要以後憫王能得恩旨釋放,寧安便一定會重返京城,結束這一段自我懲罰的日子。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先帝大行,憫王竟自缢而亡,當公主接到夏冰寫來的信時,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就是那時,寧安命人将夏冰接來,跟着又遣散了随侍水月庵的所有宮人将他們趕回京城的公主府中。繪蘭若不是自幼便跟着她,也不能被留下。

夏冰初來時除了悲傷其他表現都十分正常。只是沒過幾日她卻意圖上吊自盡,被繪蘭發現救下。公主與繪蘭極力開解她,然而不過才過了半月安生日子,夏冰就發了癔症,從此以後幾乎每十日便要發作一回,到如今愈發嚴重了。

寧安本就因憫王之死而悲痛傷懷,夏冰又有了這樣的病症,一旦發作便“太子殿下”個不休,如此她身心都備受煎熬。

繪蘭對夏冰,從同情、可憐,到如今只剩下了埋怨。

“将她送走吧,送回公主府去!京城有大夫能醫治她,公主府的人也能更好地照顧她,再留着她已然不妥,便是為她自己,也該送走了。”

其實一開始也不是沒想過将夏冰送回京城,只是寧安在夏冰清醒時問過她,她卻不願。寧安不好強迫于她,便将此事按下不提。現在繪蘭重提此事,寧安看着自己的傷,又看向地上的夏冰,嘆道:“你讓我想一想。”

繪蘭聞言,知道她能考慮已經很好,便不逼她太緊,點點頭,就要扶她回房為她處理傷口。

寧安捏了捏眉心,疲憊地對繪蘭道:“先把她安置到床榻上吧,夜深寒涼,莫讓她受了風寒。”語畢見繪蘭鼓起臉很是不忿,又道“她若病了,受累的還是你”,繪蘭才不服氣地扭身去将地上的人扛起。

将夏冰放在床上,又扯了被子随意地一蓋,繪蘭吹滅臺櫃上的燭火,便關了房門随了寧安去她房中。

黑暗中,床上的人忽然睜開雙眼,那雙眼睛陰毒而殘忍,有毫不掩飾的怨氣溢出,嘴角卻挑起一抹充滿惡意的詭笑。

觀月樓,沈珺悅因與成徽帝午後在書房的胡鬧之後困倦,一覺便睡到了亥時,錯過晚膳,被餓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房中沒有點燈,但旁邊起居室燈火明亮,洩了些光進來。她朝外面喊玉環,進來的卻是成徽帝。

“醒了?”他走到床榻前坐下,伸手幫她捋了捋睡得淩亂的頭發,動作溫柔。

沈珺悅見了他卻有些面紅,想到他們竟在書房便做了那事,實在胡鬧得有些過了。

盛臨煊卻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照常與她說話——“餓不餓?可要用些吃食?”

胃已經發出了小聲的抗議,沈珺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盛臨煊便出去吩咐李榮将早已備好的食物送到起居室。

陪着她在桌邊坐下,又對她說:“時候太晚了,只能用些好克化的食物,明日再吃些好的。”

面面俱到,事事妥帖,沈珺悅朝他嫣然一笑。

用畢兩人在院中随意走了走,沈珺悅也将今日在水月庵的事情與他說起。今夜烏雲蔽月,外頭太暗,兩人沒走一會便回來歇下。

雕花大床上,盛臨煊将沈珺悅抱在懷中,聽她繼續說在水月庵中試探了寧安大長公主的事情。

沈珺悅談到了寧安大長公主的心結:“怪不得,公主當年堅持要與徐統領和離,想來便是因為此事而夫妻反目。”

“朕記得,事發之前,姑母與徐統領在京中是有名的恩愛夫妻,徐統領對姑母愛逾性命,朕當時年紀尚小,都還記得京中流傳的他們夫妻相識的一些逸事。”盛臨煊回想往事,姑母曾經是明麗肆意的京都明珠,如今卻......他的眼中又染上了黯然。

沈珺悅也覺得無限唏噓:“公主是至情至性之人,原本以她的性子,自我懲罰一些時日,也許便能慢慢放下。只是後來先帝病重,憫王又......所以她始終不能從這些舊事中走出來,也覺得無法面對您。”

盛臨煊聞言沉默了一瞬,過了一會才低低地說道:“若論罪責,想必朕比姑母的罪孽還要更深重些。”

“皇上,”沈珺悅聽見他這話心裏十分不舒服,從他懷中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皇上,臣妾與您說這些,并不是要讓皇上又陷進去那些過往中。臣妾希望您與公主都能不再被過去的那些事所束縛,不要再将那些陰差陽錯歸罪于自身。”

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仍似有光閃耀,像要照亮他心中的黑暗。

盛臨煊将她抱回懷中,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你聽,朕的心在為悅兒跳。”

沈珺悅便真的聽了起來,聽那撲通撲通似乎很有規律卻又比正常時候跳得快許多的心跳。她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聽了好一會,他的心跳漸漸趨于正常,沈珺悅才繼續道:“皇上,公主不見您,您卻不能不見她。”

頓了頓,又道:“且如今,臣妾總覺得有些不對。”

盛臨煊聽出她話中的疑慮,不由追問道:“何事不對?”

話既已出口,沈珺悅索性道:“皇上,您能讓人查查那個夏冰嗎?就是臣妾與您說的憫王的女眷,原東宮夏良媛。”

“此人有何不妥?”這是盛臨煊第二次聽沈珺悅提起她了。

沈珺悅斟酌着道:“臣妾覺得此人十分奇怪,不管是她的來歷,還是她的經歷......且便不提這些,臣妾聽大長公主的侍女所言,她在公主身邊,屢屢犯病提到‘太子殿下’,如此刺激公主,臣妾心中有些不安。”

盛臨煊聽到這裏也不由得皺眉:“竟有此事?”又問她:“那悅兒又是因何懷疑她?”

沈珺悅将自己的猜測告訴他:“夏冰不過是一介孤女,即便為公主所救,可是她在公主府中竟能得到公主的青眼。她身份低微,卻又能接近憫王,讓憫王為她不惜愧對公主,且當初憫王應才大婚不久吧,如此作為豈不是傷了當時太子妃的顏面?”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每日更新時間大概會在晚上8-11點之間哈。阿喵會盡量早一點,只是手速渣還要請大家多包涵。至于加更,則會不定時掉落噠!感謝每日一瓶營養液的讀者“曲終人離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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