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宮宴[下]
一盅盅冒着熱氣的湯羹放置在托盤之上,由魚貫而入的一個個宮女依次呈上來,輪到沈珺悅這一桌時,端着托盤的宮女只看她那腰身便知不是個體弱的,果然呈湯的時候也是手穩盤也正,一盅湯羹穩穩當當地放置到沈珺悅面前的桌上。
這一道湯羹上完了,場面還是很和諧,眼瞅着并沒有什麽意外發生,沈珺悅也暗自松了口氣。湯湯水水的,最為麻煩,碰到了就得退席更衣什麽的,這裏頭可操作性又更大了。
上頭賢夫人又說話了:“螃蟹雖鮮甜味美,但畢竟是寒涼之物,吃之前最好便是用些熱湯羹先暖一暖,這是本宮讓膳房做的金絲羹,妹妹們都嘗一嘗。”
今晚的她跟皇後也不差什麽了,擺出女主人的款,大氣地招呼手底下一衆妃妾,而臺下衆人亦無有不從。
沈珺悅也拿起勺子,這金絲羹顏色金黃,看着有些像濃濃的雞蛋湯,只不知道下了多少材料又怎麽做的,入口卻沒有雞蛋的腥氣,反而醇美濃滑,齒頰留香。
喝着甚合口味,沈珺悅便多喝了幾口。旁邊卻傳來一聲嗤笑。
沈珺悅喝湯的動作頓了頓,接着便像沒聽見似的仍動作起來,頭都沒擡,不予理會。
那傅瑾韻原還想借機笑話沈珺悅沒吃過好東西,不過是一道普通的湯,竟也喝得停不下來。可沈珺悅不接招,她想嘲諷的話便沒機會說出口。
拿帕子擦着嘴角,傅瑾韻悄悄地瞪了沈珺悅一眼,可看見她那張臉心裏卻更煩悶了。索性又別開臉去。
這種程度的争鋒,又不痛不癢的,沈珺悅才不管她如何,只管自己吃得開心痛快。
沈珺悅注意到席間有宮女走到賢夫人耳邊說了什麽,然後賢夫人笑容便更深了些。拈起帕子印着唇,她朝衆人笑道:“前頭的筵席皇上已賜了菜下去,這會正往咱們這邊來。”
在場的宮妃們聽聞成徽帝要過來了,一個個眼神放光,心神激蕩,紛紛擱下筷子勺子,這個捋一捋鬓發,那個又理一理袖側,滿場的女人都期待着将最完美的自己呈現在成徽帝眼前。
此時基本也無心再吃喝了。見宮妃們陸陸續續都擱了喝湯的勺子,伺候的女官便要安排今晚的主菜螃蟹上席。
托着托盤的上菜宮女又流水似地在席上穿梭,精致的瓷碟上面,擺放着一對金黃飽滿的螃蟹,便是蒸熟了也是張牙舞爪的樣子,足可見這螃蟹下鍋前是如何生猛鮮活。
每桌每人一碟子,仍是從高位到低位有序上菜。一托盤上有三個瓷碟,每個宮女便負責三桌。
宮女将螃蟹輕巧地放在上官飛雪的桌上,便往下一桌去。上官飛雪看着盤中蟹殼堅硬,蟹腳鋒銳的螃蟹,唇角微勾。拈起酒杯,借着飲酒的動作朝斜對面的幾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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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們這三桌的時候,沈珺悅排最末。上菜的宮女呈了一桌以後,第二碟子便要呈給沈珺悅隔壁桌的傅瑾韻。
那宮女繞後過來,站在傅瑾韻那桌與沈珺悅這桌中間,剛躬身放下第二碟子到傅瑾韻桌上,直起身的時候不知怎的身子歪了一下,她左手還托着裝螃蟹的小碟子,察覺自己身子搖晃的時候另一手不及細想便上手去壓住螃蟹。
可她腳下卻又正要退後轉身,一下便左腳絆右腳,整個身子都要朝沈珺悅壓撞過來。身子倒了,碟子自然也滑落摔下來,兩只螃蟹掉了一只,另一只則被她抓在手裏,揮舞着直往沈珺悅臉上招呼而來。
“啊——”是傅瑾韻的驚叫。
對面的上官飛雪看着這一幕,終日冷漠的眼中浮上些許笑意。
事發突然,沈珺悅又穿着漂亮卻也繁複的宮裙這樣坐着,動作施展不開,便是想避也避不及。她愣愣地看着那螃蟹離她的臉已不過一掌的距離,這一刻心中也說不清是驚懼還是什麽,只是紛雜的“這也行?!”“糟了!”“完蛋了!”化成紅字在腦門上繞。
斜刺裏一只手伸出來直接捏住那宮女的手腕一扭,“咔嚓”一聲伴随着痛極的尖叫響徹宴會場,這慘烈的叫聲連樂師們彈奏的音樂聲都被蓋過。
那宮女手中的螃蟹“啪嗒”掉落在地上,擦着沈珺悅的裙擺不過兩指距離,沈珺悅深深地吸了口氣,挪動了一下身子,好離那螃蟹遠一丢丢。
天慧出手如電,扭手腕、扯人出列的動作一氣呵成,那螃蟹掉落在地的同時她也已經将那宮女揪出甩在地上。
這樣大的動靜,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都投注了過來。賢夫人擺擺手,樂聲暫停,滿座皆靜,只有那匍匐在地上的宮女吃痛的□□聲。
傅瑾韻縮着身子,沈珺悅坐着未動,賢夫人卻已站起了身。
她擰着秀眉,自己主辦的宴會中出了這樣不好看的場面,她心中自然不悅。沈珺悅這一桌在中間位置,離得不遠不近的,要責問也不方便,賢夫人挪動腳步,一步步朝這邊走來。
沈珺悅擡眸看去,見到面色不善的賢夫人,抿抿唇,也站起身來。
“皇上駕到——”伴随着李榮高亢的通報聲,成徽帝在一衆女人尚未回神之時,已大步走了進來。
盛臨煊從進來的那刻眼睛便不自覺地搜尋起沈珺悅的身影,不過略掃了一眼會場,便知情況不對了。
主臺上的麗妃聽見通報聲時便已起身離座,率先來到賢夫人身邊,其他人見狀也忙都站起身。
賢夫人腳下也變了方向,她迎向成徽帝,臉上又露出溫婉的笑容,恢複了端莊大氣的模樣,領着阖宮的妃嫔一齊朝成徽帝屈膝福身。
盛臨煊叫了起,眼睛便自然地看向了沈珺悅那邊,口中平靜地問道:“這是怎麽了?”
賢夫人忙往前幾步,擋住成徽帝的視線,笑着答道:“無事,只是上菜的小宮女笨手笨腳的摔了盤子,臣妾這便讓人把她拉下去。”
未等他表态,賢夫人便招來女官道:“快些清理了。”
轉頭又對成徽帝笑靥如花:“皇上請入座吧?”
盛臨煊擡擡手道:“不急。”
繞過賢夫人,走到沈珺悅面前,聲音低緩地又問了她一遍:“方才出了何事?”
賢夫人立在他身後,臉上的笑頓時僵住。麗妃捏捏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表情。她才忙整了整難看的臉色,擠出一抹笑來。
上官飛雪站在衆妃之間,銀牙暗咬,面上的霜雪更為凍人。其他人瞧着那面生又貌美的沈貴人果然攫住了成徽帝的眼神,心中亦十分嫉妒。
這邊沈珺悅則微垂着頭回應成徽帝的問話:“回皇上,方才這宮女不知何故朝臣妾撞來,本也不甚要緊,只她手中還抓着那螃蟹,蟹腳鋒利,又直沖臣妾的面上而來......”說到這裏,總算回過味來方才的驚險,臉色不由白了白。
盛臨煊臉色也暗了下來,沉聲道:“竟有此事?”
沈珺悅定定神,接着道:“臣妾避讓不及,幸得身邊宮女止住她的動作,只是驚擾了宴會,沖撞了皇上與各位娘娘,臣妾心中亦難安。”說完又福了福身。
盛臨煊面色有所緩和,伸手扶起她,看着她溫聲道:“既非你之過,你的宮女也止了一場禍事,有驚擾也是那當不好差事的宮女之過,與你何幹,實不必放在心上。”
安慰完沈珺悅,他又側頭喚道:“李榮。”
“奴才在!”李榮忙小跑上前來。
“将那宮女帶下去。”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并無波瀾,好似只是遇見了便随手處理了。但李榮卻明白,成徽帝的意思是讓好好審問那宮女,到底是真不小心,還是故意要傷人,若是故意傷人,那麽背後之人是誰,也得挖出來。
李榮領命,招呼了幾個太監架起那癱在地上的宮女便要離開宴會場。
那被架起的宮女抖着身子,滿臉是淚,忽然啞着聲開口道:“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一聲“冤枉”喊出口,她似乎也回轉過來,知道自己這要被拖走必定沒得好下場,忙急切地喊道:“方才,方才是傅容華踩了奴婢的裙擺啊!”
她聲音嘶啞,聽在傅瑾韻耳中卻如同驚雷。
“你胡說什麽!”傅瑾韻也知此刻不是發愣的時候,一句反駁便沖口而出,她沖成徽帝驚惶道:“皇上,皇上這宮女自己辦事不妥當卻妄想嫁禍到臣妾頭上,皇上明察啊!”
盛臨煊的目光從沈珺悅身上移到她臉上,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極快地笑了一下:“那你便也一起過去吧,是不是冤枉,李榮定會查清,你也不必擔心,若真是這宮女陷害于你,朕也絕不會輕饒了她。”
他話一出口,李榮又招了兩個太監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傅瑾韻身側。
傅瑾韻悔得腸子都青了,眼角也沁出了眼淚,“皇上,臣妾真的沒有,皇上您相信臣妾啊!”
盛臨煊揮揮衣袖,淡然地吩咐李榮:“去罷。”
“皇上——”
不過片刻功夫,那宮女與傅容華便被李大總管帶走,衆妃看着這一幕,雖然事不關己,但也心有餘悸。
上官飛雪手指微顫,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帕子。
盛臨煊目光隐晦地掃過沈珺悅,見她難得作這樣嬌麗的打扮,華裳紅妝,容光更勝平時。他眼中光影流轉,愈加深幽。
滿場寂靜,盛臨煊忽然輕笑一聲:“朕可是壞了氣氛?”
看賢夫人面上讪讪,麗妃便出來打圓場:“哪裏的話,皇上來與我們姐妹們同樂,大家歡喜都來不及。”
又打趣道:“這主菜我們還未吃上,皇上可是循着這肥美螃蟹的味兒過來的?您便快上座吧~臣妾們可也等不及嘗嘗鮮了!”
盛臨煊便從善如流地上了座,臉上又挂上了一貫溫和的表情,讓衆人也都落座,無需拘束。
衆人福了福身,回歸自己的座次,沈珺悅斂眸坐下,早已有宮女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桌上、地上的狼藉,又呈上了一份黃金大閘蟹在她面前。
她垂首盯着盤中的大閘蟹,半晌也沒動一下,不知在想些什麽。
盛臨煊見她如此,心中亦有些煩悶。
宴會繼續,賢夫人在成徽帝左邊的位置坐下,有麗妃時不時地與成徽帝說話,又引着話題給她,她便也按捺下心中種種雜念,又主持起這場盛宴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賢夫人朝成徽帝笑道:“臣妾與皇上說過的,為了今晚的宴會,好些妹妹準備了才藝要敬獻給皇上,這便請皇上賞看吧?”
盛臨煊随意地應付道:“可”。
賢夫人給女官使了個眼色,那女官便到了場中央,念起表演名單上的項目跟表演者名號。
因高位妃嫔覺得獻藝是自貶身份的事情,并無一人報名,所以原本排在第一位的居然就是那傅容華。
那女官面不改色,看一眼單子便直接跳過第一個,念了第二行。
于是被念道的那位于貴人便又驚又喜地站了起來。
當她脫去外衣從屏風後出來時,場上多少宮妃差點把一口銀牙咬碎,恨不得當面唾她一口,心中更是暗罵“狐媚子!”
沈珺悅也很是意外,想不到這方才看着溫文娴雅的于貴人,竟有這樣的膽識與魄力,又不由得感嘆她這想上位的心是何等決絕。
于貴人穿一件束胸收腰的露臍裝,中間白嫩嫩的肚子那一片肉閃痛了一衆宮妃的眼睛,看得出她自己似乎也微有不自在,只仍強自鎮定地走到場中央,撒花狀的長袖一甩,便盈盈拜倒在地上。
随着樂聲的響起,她從地上扭身躍起,表演的卻是一段節奏輕快,熱情歡快的胡旋舞。
這于貴人卻是個真正的“習舞之人”,擡腿下腰的高難度動作手到拿來,只見那柔韌的腰肢款擺,又随着越發快急的音樂鼓點張臂炫舞,身上的彩帶旋轉飄飛,使人目不暇接。
沈珺悅粉唇微啓,不錯眼珠地看着場上舞蹈的女子。
別人都以為成徽帝喜愛觀賞舞樂,然而他其實對此并無特別的喜好。跳得好的他也許會賞兩眼,但也并不會有什麽驚豔的感覺。
他似乎也在觀賞這于貴人的舞蹈,但其實注意力全在沈珺悅身上。見她方才終于不再發呆,而是舉筷吃了些東西,然後便張大那雙水靈靈的眸子認真地看起了別人跳舞,他便也放下心來。
只是等他幾次看過去,見她已經擱下筷子全副心神地欣賞起來的時候,便沒那麽歡喜了。
自己時不時地便看她一眼,可她全然不覺。盛臨煊心中不免嘀咕:這舞有甚好看,竟一眼也未朝朕瞧來。于是他看向那于貴人的眼神,便帶着一點冷凝。
其他妃嫔偷偷地看向成徽帝,此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便是燈光再亮,那主座上之人的神情也難以看分明。于是衆妃嫔只見他目光專注在于貴人身上,便都誤會這于貴人是入了成徽帝的眼。
成徽帝的喜好便是基準,後面表演的人有悔于自己的項目太過平庸的,也有躍躍欲試、自覺能與于貴人媲美的。
終于在一段疾速的樂聲之後,于貴人停止了旋轉的步伐,收回展開的雙臂,平複着急促的喘息,上前朝成徽帝行禮。
麗妃便笑着讓成徽帝給這于貴人點評點評。
盛臨煊隐晦地瞪視麗妃一眼,朝臺下的人看去,眼角餘光又瞟見沈珺悅仍盯着于貴人,面上卻是意猶未盡的神情。
他薄唇微抿,微笑的表情盡收,評道:“尚可。”
于貴人急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原本因舞蹈而嫣紅一片的臉蛋似乎也褪色了,她緊緊揪着腿側的裙擺,有些難堪地道:“謝皇上。”
衆妃嫔卻有些意外,怎麽皇上剛才不是看得入迷嗎,竟也不滿意?但成徽帝沒看上這于貴人對她們來說到底是件好事,只後面表演的人又更緊張了一些。
于貴人退下,女官又報了另一位宮妃的表演,卻是要獻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古琴典雅的聲音響起,又有清揚的笛聲應和,沈珺悅美眸半閉,沉浸在這優美的樂聲裏。
盛臨煊卻已難忍耐下去了,他心不在焉地應付着賢夫人與麗妃的閑談,時不時地看一眼天上明月。
李榮不知何時已悄悄地回了來,候在成徽帝身後。盛臨煊掃他一眼,便見他輕微地點頭。
想來時間也差不多了,盛臨煊坐直身子,假意問李榮道:“什麽時辰了?”
李榮忙道:“回皇上,酉時末了。”
“嗯,”盛臨煊點點頭,對賢夫人道:“你們玩着,朕還有別的事。”
賢夫人愣了一下:“皇上的意思是......”
盛臨煊徑自站起身來,那邊彈琴的宮妃本就時時注意着成徽帝的方向,見他站起手上動作不由得一亂,便彈錯了一個音,一張臉立刻變得緋紅。
賢夫人與麗妃都跟着站起,盛臨煊對她二人道:“朕這便走了。”
未料到他這麽快便要走,賢夫人挽留的話還未說,盛臨煊已離座而去,轉眼便下了主臺。
麗妃忙揮手叫停樂聲,“恭送皇上~!”其他嫔妃也便愣愣地跟着站起福身。
盛臨煊一路往外而去,走到場中時,忽然停住步子。
場上衆人只覺心跳都漏了一拍,卻見他轉過臉對那沈貴人道:“随朕來。”
沈珺悅睫毛微顫,靜默了一瞬便站起來應“是”,繞出桌子站到他身後。盛臨煊重新擡腳往外走,沈珺悅便也碎步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照舊是雙更合一,感謝讀者“echo”和“下次想出個男孩紙”的地雷,感謝“下次想出個男孩紙”灌溉的3瓶營養液,阿喵會繼續努力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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