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九月九
數日後,盛臨煊告訴沈珺悅,他已經見過了上官克勉。
“朕并沒有将過去的事情、太傅夫人的事情告訴他。”他權衡再三,最終選擇讓那些事止于太傅夫人的死。
那夜飛鷹讓人給太傅夫人喂了一種藥,然後将人原封不動地送回府去。此藥會使她産生類似嚴重中風的症狀, 第二日丫鬟們見她久不起身才發現她已經嘴歪眼斜說不出話來,大夫還沒請來,她便一口氣上不來,去了。
所以沒人懷疑太傅夫人的死有貓膩。太傅府的人往書院去報信,只是盛臨煊給太傅去的信更早到了,盛臨煊在信中只說了上官飛雪品行不端之事,驚聞孫女闖禍了,太傅當日便收拾行裝回來,倒與府上去送訃告的人錯過了。
待他回到京城上官府,卻見門口挂着白布,進門才知,夫人急病去世了。想他們夫妻雖多年不和,但也是少年結發,也曾有過孩兒,原以為還要與他繼續賭氣下去的人卻忽然沒了,一時悲從中來。
盛臨煊也是在太傅回來幾日後才召見他。數年不見,這一回,老太傅卻是哀毀骨立,幾近風燭殘年的樣子。盛臨煊想,便這樣罷。
最終,他明面上将上官飛雪貶為庶人,遷去京城的淨心庵,實際上則将上官飛雪交還給了上官克勉,讓他帶走了孫女。
沈珺悅聽完也十分欷歔:“皇上還是信老太傅的吧,所以您也不忍苛責于他。”
盛臨煊點點頭,“這麽多年了,老師的為人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他斷不會知道其夫人背後所為之事。而上官飛雪自小跟着其祖母長大,被教養歪了也是難免。老師,亦是為家人所累。”
他又握住沈珺悅的手略帶歉意地問道:“只是如此一來,那上官飛雪也不算受到嚴懲,朕沒有給悅兒出氣,悅兒可會惱朕?”
沈珺悅聞言便笑了:“皇上說的什麽話,您都将天慧那樣好身手的人給了臣妾,別人也碰不到臣妾身上啊。對于上官昭媛,臣妾确實不喜她心思狠毒,但畢竟沒有真正受傷,如今她出了宮去,往後也再威脅不到臣妾,這便夠了。”
盛臨煊摸摸她的頭,只覺得她又乖巧又懂事,真是怎麽愛她寵她都覺得不足。
這些日子,賢夫人被約束在自己宮中抄寫後妃規冊,其他人又因傅瑾韻、上官飛雪二人先後犯事,一個被貶,一個被逐,大概是被皇上的雷霆手段震懾到了,暫時也沒人再敢作妖。
後宮之中維持着難得的平靜與安穩。沈珺悅現在的日常除了喝炖湯吃藥丸保養着身子,便是要時時往麗妃的韶華宮跑。
因上回她婉拒了麗妃将身邊的一個女官借給她的提議,所以這段時間白天她便幹脆半駐在韶華宮看麗妃怎麽理事、怎麽安排宮務。
麗妃也會将一些易上手也比較不怕出錯的事情交給她去辦,比如現在正是趕制宮人冬衣的時候,麗妃便把這事兒派給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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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悅查詢了往年的例子,又問遍了身邊的宮人,發現皇後當年曾削減過一次宮人們的用度,其中有一項便是取消了給宮人們禦寒用的一件羊絨背心。
京城的冬天十分寒冷,主子們可以天天呆在有地龍的屋內,可是最底層宮人們卻要在外行走,吃冷風、挨冷雪,一冬下來,手腳長凍瘡都是輕的,嚴重的一個風寒便能要了命去。
沈珺悅權衡再三,找了麗妃商量着想把那件羊絨背心給宮人們重新做起來:“若說後宮花銷大,也不該從底下人身上摳,何況妹妹翻遍了後宮各種冊子,也想不通皇後娘娘當年為何要撤掉這一項。”
她是真不明白,大盛朝兵強馬壯,國力強盛,前朝後宮都不缺銀子,皇後怎麽就幹了這麽件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呢?
麗妃倒是影影綽綽聽說過些事兒,只是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話,她覺得沒必要污了沈珺悅的耳朵,便道:“這事兒既交給了妹妹,那便由妹妹做主罷,總歸是件好事,姐姐也沒甚意見。”
沈珺悅有些不好意思道:“畢竟姐姐才是掌印之人,妹妹初初理事,也不懂這裏面的規矩,萬一辦得不妥,姐姐可一定要提醒妹妹。”
麗妃笑起來,“妹妹太謙虛了,只這事,你的想法便很好。”
“既姐姐同意,妹妹便安排底下人去辦,”沈珺悅說着嘆了口氣,“妹妹也是問了幾個宮人才知,咱們身邊人有主子們補貼自不會凍着,可是最底下人卻着實難熬,這衣裳便是他們冬日在外行走唯一的禦寒之物了,能多一件,便能多暖一分。”
麗妃含笑點頭,心中卻對她刮目相看。原本只以為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嬌柔小仙女,卻不想還懂得體察民情,想想她日後的路,麗妃唇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今年的冬衣每人加制一件羊絨背心的消息立刻便傳了出去,得知是純昭儀主理此事,宮人們皆對她感恩戴德。
沈珺悅僅憑此事便瞬間收獲了底下宮人的好感。如今宮人間說起純昭儀,哪個不誇一句“人美心善”,再不濟也得附和一句“體恤宮人”。
而這段時日以來,所有人也驚奇地發現,成徽帝往後宮來的時候多了許多,但即便如此,也沒其他嫔妃什麽事兒,蓋因純昭儀娘娘三千寵愛在一身,後宮竟形同虛設。
翻過九月,很快便迎來九月初九——登高祈福的重陽佳節。因皇宮北門外便是璟山,往年盛臨煊忙時便在重陽日登一登璟山作數。
而今年盛臨煊早便打算好了,要帶沈珺悅去京郊的玄武山。雖然這一趟也就來回兩日,且多用時在路途中,但沈珺悅依然早早便開始期待起來。
畢竟在宮中每日也沒啥消遣好玩的,想出宮一趟實在太不容易,所以有這樣光明正大出宮去的機會,她自然不想錯過。
因盛臨煊要外出兩日不能理政,故而在出發前兩日便忙碌了些,沈珺悅體貼他辛苦,這兩日便都是她來乾泰宮陪伴。
到了九月初九日,為了能在午時前便到達玄武山腳下,禦駕卯正時刻便要起行。
寅末卯初,外頭天還黑着,李榮便在寝殿門外小聲地叫早。
盛臨煊聽見聲音率先醒來,擡手捏了捏眉心,略有幾分清醒了,便輕撫着沈珺悅的背,湊到她耳邊輕聲喚道:“悅兒,起來了......”
如此兩三聲後,沈珺悅嘤咛出聲,卻是将身子縮成一只熟蝦子狀,鑽進他懷裏,埋頭不起。
盛臨煊被她這逃避賴床的樣子逗笑了,将睡得不願起的人從衾被中抓出來,撩開床帳,叫了宮人進來。
将迷迷瞪瞪的沈珺悅交給玉環染紫,盛臨煊囑咐她們:“看着你們主子些,別磕碰到。”自己便去了淨室,李榮忙跟過去伺候着他洗漱更衣。
玉環染紫一左一右架起沈珺悅,因室內沒了其他人,玉環便在她耳邊吓唬道:“娘娘,出宮的車架快要起行了,不等您了!”
果然一句話便喚醒了人,沈珺悅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快手快腳地穿衣洗漱,就怕誤了時辰。
待她梳妝完畢出去,盛臨煊坐在桌旁朝她招手:“快些過來坐下用膳,一會便出發了。”
沈珺悅紅着臉坐下,對自己賴床的行為先自省了一番,盛臨煊卻摸摸她的頭溫和道:“你不慣早起,醒不來也是正常,先忍忍,一會到禦攆上再補眠。”
玉環與染紫站在一旁,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卯正,禦攆準時起駕,由正陽門出,往京郊駛去。
沈珺悅原本還道不困不困,要陪着盛臨煊一起看書。兩人溫情脈脈地依偎在一起,結果書翻了沒兩頁,盛臨煊低頭一看,懷中人卻已經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倒在榻上,又将薄衾給她蓋上,便繼續看起書來。
玄武山腳下,禁軍已将此處用幔帳圍起一面,成徽帝的皇帳以及随行人員的營帳也全部立好了。帳幔邊緣處又單獨辟出來一塊,臨時作膳房之用。
巳時末,禦攆到達大帳。
沈珺悅在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起來頓覺神清氣爽,一下攆車,便是滿眼的綠色。玄武山下秀木成林、郁郁蔥蔥,不遠處還有一條山溪歡快的流過,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
又是那熟悉的星星眼,沈珺悅雙手抓住盛臨煊的一邊袖子搖晃着求道:“皇上,我們去小溪邊走走罷!”
盛臨煊斜睨了她一眼,見她故作可憐的懇求,繃不住笑道:“去吧。”
沈珺悅便小小地歡呼了一聲,抱住盛臨煊的一直手臂,雀躍地往山溪去。
到了近旁,她便撇下盛臨煊,自己蹲在小溪旁,用雙手掬起一小捧清澈的溪水,往自己臉上拍了拍,“嘶——好涼!”
畢竟入秋了,溪水觸手涼絲絲的,拍在臉上更是冰冷冷的。盛臨煊忙拉起她,捉住她的手一摸,眉頭立刻皺起。
又碰一碰她的臉頰,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他掏出巾子,托起她的下巴,抿着唇為她擦幹臉上的水漬。
沈珺悅一看他臉色便知要糟,因太醫說她底子不好,身體太寒,最近一段時間成徽帝命人盯着她不許吃喝生冷食物,平時就連涼水也不給她碰。
她自知理虧,忙先乖覺地開口認道:“臣妾錯了,再不敢了!”
盛臨煊面無表情地問她道:“哪裏錯了?”
“臣妾不該碰這冷水......”她垂着頭,低聲道。
又是這樣可憐兮兮的模樣,盛臨煊便是要罵也心軟了,拿她沒辦法,只能無奈道:“你才睡醒來,臉還熱着,這驟然碰了冷水便最易鬧病,以後切不可如此了。”
“嗯嗯嗯!”沈珺悅點頭如搗蒜,一再保證絕不再犯了。
兩人從溪邊回到營地,午膳便也開始呈了上來。
快用完膳時,外頭又送進來了一盞冰糖燕窩,這是盛臨煊交代膳房炖煮的,給沈珺悅進補之用。宮人們将沈珺悅面前的碗碟移開,将燕窩放在沈珺悅面前。
沈珺悅已經吃飽了,可是看一看盛臨煊,還是硬着頭皮将這燕窩吃了半盞下去。實在吃不下了,她放下勺子,眼巴巴地瞅着盛臨煊。
盛臨煊搖搖頭,直接将燕窩挪到自己這邊,捏着瓷盞的兩耳,将剩下的半盞燕窩吃了,“莫要浪費。”
可是沈珺悅此時的注意力卻全在那盞托之上。因盛臨煊直接端了瓷盞,故而原本壓在瓷盞底下的一個小紙條便顯露了出來。
幾乎是立刻,她便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可是盛臨煊就在她身旁,說完那句話,他看過來的同時也發現了那張紙條。
沈珺悅猶豫着拾起那張紙條,還未打開——
“這是什麽?”盛臨煊擰起眉,直接伸手從她指尖抽走那紙條,打開。
然後沈珺悅便見他沉下臉來,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察覺到身邊溫度驟降,沈珺悅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麽?”心裏也十分好奇地想知道,那紙條到底寫了什麽。
盛臨煊轉頭看她,欲言又止。
沈珺悅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與他對視。
忽然,他牽起嘴角笑了笑,輕拍了拍她的頭道:“無事。”
沈珺悅垂下眼簾掩飾眼神中的探究,心裏卻覺得有些不舒服。怎麽會沒事呢,他的态度就不太對,且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有幾分怪異......
所以,那張紙條到底寫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滴酒不沾的阿喵被一杯醉醉桃桃解決了,差點碼不出今天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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