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表深情

她又擡眸看去,可成徽帝已恢複了正常的樣子,沈珺悅只見他手一晃,那紙條便不知被他塞到了哪裏去。

他這明擺着不希望她再問的樣子簡直不要太明顯,沈珺悅便不好追問,且此時又不只是他們兩人單獨在,若真有什麽事也不便明說。

從紙條出現到消失,在帳內伺候主子們用膳的李榮、李保,玉環、染紫皆看見了,四個人心思各異,只面上都不顯半分。

見主子們都用膳完畢,幾人忙忙奉上香茶、熱巾子等。

盛臨煊擦了手,便站起來對沈珺悅道:“先更衣修整一番,稍後便要開始登山了。”他說話語氣溫和,面色亦如常,似乎之前根本沒有過什麽紙條的出現一般。

沈珺悅便也笑笑,站起來與他一同出了大帳,兩人分別往左右的營帳走去。宮人撩起帳門口處的氈簾,沈珺悅停下腳步,不由得回頭往成徽帝那頭看去,只見他已經大踏步進了那邊的皇帳。

她抿了抿唇,也鑽進了帳子裏。

玉環與染紫都是敏感之人,方才紙條之事她倆也覺得不一般,可是主子們的事情不是她們奴婢所能置喙的。察覺沈珺悅興致不高的樣子,兩人便借着換裝的時機逗沈珺悅開心。

既要登山,肯定要換一身輕便的衣裝,染紫為沈珺悅準備了一身類似騎馬裝的衣服,再給她套上一雙做工精細卻也舒适結實的鹿皮靴。

沈珺悅此前還未穿過這樣式的衣服,這一身穿上以後走了走,只覺衣衫鞋子皆輕巧便捷,穿起來立刻渾身都覺得舒坦,又有玉環在旁,直誇好看。

果然打扮得漂亮了能使人心情都開朗愉快起來,沈珺悅本就不是心思深重鑽牛角尖的性子,這一會功夫便又露出了笑模樣。

染紫又給她将發髻拆下,将她的頭發分成幾股,編出幾個辮子,再繞在一起,盤在她腦後。這樣一來,便讓她少了幾分軟萌,卻也多了幾分飒爽,走動間神采照人,英氣跳脫了許多。

沈珺悅與盛臨煊都差不多時間從營帳中出來,盛臨煊瞧見她時,很明顯眼前一亮,沈珺悅便笑着迎上前,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兒,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問道:“皇上看臣妾這樣穿可好?”

盛臨煊十分捧場,牽起她的手贊道:“甚美!”

于是紙條之事便似翻篇了,氣氛又恢複了輕松歡暢,一行人往山上去。

皇帝要來登高,玄武山這一片自然派兵來巡視、清理過,既要避免山中野獸、毒蟲等出沒傷人,也要将這山路提前便修整得好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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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玄武山本就不是什麽荒山,平時來游山玩水或捕獵、采藥的人都不少,因此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成型的山道,兵士們不過幾日功夫便将這山道修得規整了許多。

故而沈珺悅走起來也不覺得艱難。尤其盛臨煊一直牽着她的手,時不時拉她一把,有人助力,走起來自然事半功倍。

盛臨煊又随時關注照應着她,這樣一路走走歇歇,有說有笑的,沈珺悅眼前便只有這可愛的青山綠水。

尤其是在辛苦登頂之後,站在山頂上眺望遠方地平線上只露出一點點邊角的京城,俯瞰山下錯落有致的村落,沈珺悅半閉着眼眸,擡起臉,感覺山風從身邊掠過,倍覺心曠神怡。

太監們将擡上來的案幾擺好,又擺上香爐香果等物,用火折子将香燭點燃,又引着了幾根細細的檀木香,再呈給成徽帝。

所有人都退後跪下,盛臨煊面朝廣闊雲天,執香念出祝禱之詞,三鞠躬後将香插入香爐中,後面衆人才起身。

而此時在數十裏外的皇宮大內,景瑞宮中,賢夫人這一整日都有些精神恍惚的樣子。她伏案抄寫着規冊,可是抄一抄,便總不自覺地走了神發起愣來。

自午後開始,丁香則頻頻外出。而只要她回來,賢夫人聽見動靜便第一時間看過去,然而丁香給她的回應總是一個搖頭的動作,賢夫人便露出一點煩躁來。

直到傍晚時分,賢夫人食不知味地用着晚膳,實在沒甚胃口,筷子一撂,讓宮人将飯菜撤掉。

她則走到小書房去,繼續執筆抄寫規冊。此時只有這件事,能讓她壓一壓內心的焦慮與煩悶。

又過了一會,丁香又從外頭回來,賢夫人立刻擡頭看去,卻見丁香一臉的喜色,她心便狂跳起來,果然聽丁香小聲道:“娘娘,妥當了。”

賢夫人眼神爆發出燦亮的光芒,低喝了一聲“好!”然後便低下頭繼續抄寫的動作,比起白天的滞澀,現在落筆卻如行雲流水,唇邊亦漾起了一抹志得意滿的笑。

夜半,沈珺悅熟睡後,盛臨煊睜開眼睛,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榻。披衣走出皇帳,揮退想要跟上來的李榮,獨自一人走到了山溪邊。

今夜星光璀璨,可他眸中卻幽深暗沉。盛臨煊對着潺潺的流水看了許久,也站了許久,忽然出聲問道:“可查出什麽來了?”

不過眨眼間,飛鷹便出現在他身旁。

午間成徽帝冷着一張臉,将那小紙條交給飛鷹的時候,飛鷹還有些詫異成徽帝外露的情緒。然而待他看過那紙條上的內容後,便理解了成徽帝為何一副壓抑與冷怒的模樣了。

任哪個男人看見別人寫給自己心愛之人述說舊情的情書,都絕對不會高興得起來。

飛鷹拱手道:“回皇上,自拿到這紙條後,臣便讓幾個屬下盯緊了膳廚那邊,果然看見有一人借着如廁之時,往外放飛了一只信鴿。”

盛臨煊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哦?那信鴿傳了什麽消息?”飛鷹既這麽說,那肯定是截落了那信鴿的。

果然——“只有三字,‘已轉達’。”

盛臨煊眼眸微眯,冷靜分析道:“此人頗有心機,這便是讓你們即便截了這消息,卻也仍要坐實了此事。”

飛鷹暗暗地打量他的面色,忍不住問道:“皇上,便不懷疑純昭儀娘娘?”

然而他這句話才問完,便感覺周遭的氣溫仿佛跌到了冰天雪地那般,飛鷹在心中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微垂着頭,眼睛都不敢與盛臨煊相視。

盛臨煊不答,飛鷹更是一句聲都不敢再出,沉默了好一會,才聽見他冷冷一笑。

“呵——”盛臨煊看着流動的溪水,問他:“告訴朕,若有人說郭英背叛了你,你信麽?”

“當然不信!”飛鷹斬釘截鐵道,“臣與英兒之間有多艱難才走到一起,皇上您不是不知,不管是臣,還是英兒,我們誰都不可能背棄對方。”

盛臨煊原本倒不覺得什麽,可是聽他說道他們很艱難才走到了一起,心下又不爽起來,他斜睨着飛鷹:“怎麽,你這話的意思便是似你們這等經歷過艱難的不可能背棄對方,似朕與純昭儀這樣輕易走到一處的便容易變心不成?”

“不是——”飛鷹目瞪口呆,啞口無言了一陣,才急急分辯道:“臣、臣沒這意思啊皇上!”

“行了。”盛臨煊一揮袖,他也知自己有些故意找茬了,實在是今日發生這事十分令人不爽。

他面容一整,正色道:“此事你們暗地裏盯着便可,還有那寫信之人,都先不要打草驚蛇。幕後之人故布疑陣,斷不會就此罷休,朕倒要看看,那人可還有什麽後招使出來。”

說完他便擺擺手,讓飛鷹離開。

待人走後,他面色又陰沉下來。他懷疑沈珺悅嗎?在他之前,她青春少艾的時候也許曾對某個書生才子産生過向往與好感,也許曾有過一段朦胧而美好的愛戀;在他還未曾識得她的時候,在他還來不及走入她的心中的時候......

盛臨煊在看見那張紙條內容的時候,腦中有瞬間的空白,雖然他很快便恢複過來,意識到這有極大的可能是針對沈珺悅的誅心之計。

可是當沈珺悅問他的時候,他猶豫了,且最終選擇了将此事隐瞞下來。他很難剖析自己當下的反應代表着什麽樣的想法,是不想看見她驚慌害怕,還是不想看見她逃避躲閃,也許,只是自己想要逃避躲閃......

即便他不願承認,可是他的确因此事而有了患得患失的情緒。盛臨煊甚至都覺得自己可笑,于是他便真的自嘲地笑了。

這些年來,他一心撲在朝堂上,不敢有一絲松懈,直到大事初定,恰恰又遇到了沈珺悅,才懂得了愛為何物。

幕後之人用心歹毒,可也低估了他對沈珺悅的感情。盛臨煊猜測,那人也許也是後宮中人,所以便以他往日的行事去推算,認為他只是一時看上了沈珺悅的美貌,并無特別的感情。

盛臨煊想,若将沈珺悅換成後宮任意一人,确實,也許他都懶得再往下查,便因嫌麻煩而直接厭棄了她,真相是什麽,根本也不重要。

雖顯得薄情,卻也是事實。

只是現在那人針對的卻是沈珺悅。盛臨煊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指骨發出“嘎噠”的輕微聲響,他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在月夜下顯得陰郁而晦暗。

此人竟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離間他與沈珺悅,只要查出來,那麽不管是誰,他都絕不容情!

沈珺悅站在一棵樹後,遠遠地看着成徽帝的背影,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走過去。

方才她睡得迷迷糊糊,伸手卻摸不着身邊人,驚醒過來果不見他人影。沈珺悅想起他之前在避暑山莊時也有過這樣的時候,那幾日是她遇襲、夏冰暴露,所以她大概能猜到他去幹什麽了。

可是今日......沈珺悅在黑暗中坐了許久,又想到了那一張紙條,心中略微不安。久候他不歸,便還是忍不住出來看看。

一出皇帳,卻只見李保守在外頭火堆邊打盹。守衛的兵士都在帳幔外圍,宮人們此時都在營帳內休息。除了燃燒中的堆木偶爾發出爆燃的聲音,四周一片寂靜。

她繞過李保,往營地出入口走去。便見李榮在外頭不遠處,往山溪那邊張望。見此沈珺悅心中便有了數。

走到李榮身後,輕咳了一聲,李榮吓了一跳轉過身來,見是她,立時便道:“娘娘可是來找皇上的?”見她點頭,李榮二話不說就領着她過去找。

沈珺悅過來一看,便見成徽帝一人站在溪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榮在一旁看得着急,索性咬牙道:“娘娘便過去罷,有什麽話,您與皇上好好說說。”

此時月上中天,這野外又是更深露重的,沈珺悅不過站了一會便生了寒意,此時聽聞李榮催促,她抿抿唇,便袖着手向他走去。

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故而還未走近盛臨煊便察覺了,回過身來見是她,略微有些意外,然後便迎上來道:“怎麽出來了?”

沈珺悅看着他的眼睛道:“大概是因您不在,臣妾便睡不安穩,驚醒了罷。”這話說得好似開玩笑一般,然而她眼神認真,足見并非虛言。

盛臨煊頓了頓,擡手摸摸她的頭,溫聲道:“是朕不好。”

又順勢攬上她的肩膀,笑道:“走吧,朕這便陪純昭儀安睡。”

他邁開步子,然而沈珺悅卻不動。他低下頭,疑惑道:“怎麽了?”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直白地問道:“皇上,您真不打算告訴臣妾,那張紙條到底寫了什麽嗎?”

沈珺悅眼中有月華流淌,清澈澄透,眼神不飄忽,目光不游離。

盛臨煊看着她這樣的眼神,心中的疑問便自然而言地問了出來:“悅兒可習過琴,可記得一位孫先生?”

沈珺悅一愣,“誰?”她皺着眉,又努力地在原來的記憶中挖掘過往,好半晌才隐隐約約地記起,“好似......是學過?”

緊接着便不好意思道:“只沒幾日便放棄了,還是因腕力太弱的原因。”

盛臨煊将問題問出口後,便一直注意着她的每一個面部表情,就連一點細節都不放過。然後他便覺得原本壓得他胸口沉悶的一團郁氣化為青煙,瞬間消散了。

“悅兒,”盛臨煊竟覺得心中有些激蕩,他将雙手放在她肩上,兩人面對面站着,沈珺悅原還在回想那什麽孫先生,被他這一下動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皇上......您怎麽了?”沈珺悅自然感覺到盛臨煊今夜的不同尋常,也能猜到大概是因那紙條之故,可是任她想破頭,也猜不到盛臨煊居然是因她而患得患失,失了從容與自信。

“悅兒,朕心中只有你一人,你呢?”你可也如同朕一樣,只愛着朕?

盛臨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中有如火光閃爍,只溫暖照映她一人。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沈珺悅有些吃驚,微微張開嘴看着他,一時竟忘了回應。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眼前人确實是成徽帝沒錯。

沈珺悅忍不住将手摸上他的臉,尤其在他鬓角、下巴處反複摩挲。很好,這臉也是真的,并非別人易容假扮。

那這便真是他問的了。

沈珺悅定定神,雙手捧着他的臉,迎着他灼熱的眼神,深情告白道:“臣妾從進宮看見您的第一面起,便将心許給了您。”這句話,是為原主說的。

“可是後來的三年,”她笑了一下,帶着一點點苦澀,又似乎夾雜着一點點委屈,道:“臣妾再沒機會見到您了。”

盛臨煊的心針紮似的疼了一下,想說點什麽,她卻用食指輕輕地壓在他唇上阻止他開口,繼續道:“可是臣妾無怨無悔。”

她又笑了,這回的笑卻是釋然,是歡喜,“如果是因過去孤獨寂寞的三年,才能夠換來如今與您的兩心相許,那便太值得了——”

“皇上,臣妾比您以為的,還要更早、更深地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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