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承禧宮奉上的茶是寧妍旎慣喜歡的明前白牡丹,竹木味和甜花香芬氲得剛好。

茶湯素淨,不俏,不剛,恬靜的柔淳。只啜了一口茶湯,舌尖生津便生出來甜花清香。

茶雖然清香,但她人可沒這麽綿甜。

寧子韞的目光只是盯着寧妍旎,卻不說話。

站在一旁随侍的阿棠,訝然地後知後覺,自家的主子好像跟沒看到寧子韞一樣。

寧子韞這眼神明晃晃,寧妍旎卻是一副不知道他在看她的樣子,自己也撚起了個櫻桃。

在溫府時,寧妍旎的性子就一直是極軟的。

就算太子妃臭着臉過來,寧妍旎也不會惱。像眼前這種情況,還是少見。

但明明,寧妍旎心神是有些不寧的。

阿棠看向寧妍旎的手,她撚起了一顆櫻桃,低頭含進了嘴裏,卻連着櫻桃的綠果柄也咬了一截進嘴裏。

寧妍旎卻好像不知道她連那綠果柄也咬了進去,最後也沒吐出來。

連着吃着東西的九皇子,絮絮叨叨之間,都開始後知後覺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太對,話也越來越少。

窗外的光都有些斜了,寧子韞的眼神卻還是只落在寧妍旎臉上。

九皇子眼珠子轉溜了一下,心裏有了主意,便又樂着說話,“阿旎皇姐,過兩日皇兄們相看皇妃嫂嫂,阿旎皇姐也一起來嗎?”

“不去了。”寧妍旎簡直毫不猶疑,“我身子不适,徐太醫說我還要靜養幾日,屆時我直接過去拜見各位皇妃嫂嫂就是了。”

說罷還輕咳了幾聲,順便提醒了一下她現在還是個病人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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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揪起了眉頭,還想再說幾句。

寧子韞卻先伸手擰着他的臉拉了起來,鼻腔還發出輕笑,“你阿旎皇姐是告訴你她現在不舒服,看你吃那麽多軟糕都看累了,你還想在這用完晚膳再走是嗎。”

寧子韞說完,微傾了身。

他的眼神平直地盯着寧妍旎,聲線有些低,“看你阿旎皇姐,想必是貴人善忘。她答應你的事,興許也就只是現在哄你而已。”

才不是呢,九皇子還想為寧妍旎辯說些什麽,卻在寧子韞的眼神中自覺地消了聲。

寧子韞的語氣雖然是平慣的不正經,但話裏像是還有話一樣,讓寧妍旎心底裏竟都不自主地有些發怵。

她的身子幾不可見地往後仰了下。

寧妍旎心裏想着,是又怎樣。

她就是病清楚了,就是想說話不算話,就是那個時候無奈答應的權衡之策而已。她就算是這麽無賴,也無賴不過他。

寧子韞有什麽立場好指責她的。

想起寧子韞現在處境也不大好,也不得勢,應該也為難不了她,寧妍旎就給自己內心打了打氣。

她站起了身,摸了摸九皇子的頭,笑着說着:“阿旎皇姐當然不是那樣的人了,該記得的還是會記得的。”

那還有些是她該忘記的。

寧子韞哂笑了一下,無謂地起身,拎着還依依不舍的九皇子作別離開了承禧宮。

他的神色,實在是嚴絲合縫地難以捉摸。

寧妍旎看着寧子韞離開的背影蹙起了眉,她着實是不了解他,怎麽臉上就能一點怒氣一點愠色都沒看到。

他是早知道她就會反悔不成,還是他昨晚上就只是逗弄她而已。

寧妍旎就是不喜歡皇宮這地方,這些人總是這樣,想什麽做什麽總要旁人去猜。

她心底有些隐隐不安,但最終不安還是被不受壓制的慶幸沖淡。

一旁扶着她的阿棠阿栀有些不明所以。

特別是阿棠,她還記得昨兒這個四皇子抓了一把糖糕給她,性格看着也很随和。阿棠就奇怪地問着寧妍旎:“公主,四皇子人其實還挺好的......”

那人能叫好。

寧妍旎不想多作解釋,她有些疲累地走回了榻邊,淡淡說道,“我不想見到他,往後能不見就不見。”

聽小姐的話就是,阿栀瞥了眼阿棠。

阿棠皺着臉有些不解,卻也只能應喏。

但顯然剛走出了承禧宮的這兩人不是這麽想的。

九皇子這會也皺着臉,小跑地跟上寧子韞的步子,直接就問他:“四哥,你不喜歡阿旎皇姐?”

其實在寧子韞去朔北之前,九皇子都是寧子韞抱着牽着長大的。

九皇子生母早逝,寧子韞母妃又跟沒有的一樣,兩人感情相較其它皇子之間是要好些。

九皇子個兒雖然小,但他能分辨得出寧子韞同一個笑面下或者冷面下,不同的心情。

他問寧子韞的那句話也是很肯定的,小嘴一撇,“我看四哥的眉間一直似有不耐,四哥一定是不喜歡阿旎皇姐。”

“但是我喜歡阿旎皇姐,阿旎皇姐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她身上還香香的,手軟軟的。”

剛才寧妍旎病得透白的臉上,好像是喝了藥,發着汗。兩頰不自覺地氤着緋紅,看得他都心疼得很。

九皇子嘴裏嘀咕着,“我就沒聽到有人說不喜歡阿旎皇姐,四哥到底是不喜歡阿旎皇姐哪兒了.......”

九皇子話嘀咕一半,就被寧子韞提着衣領拎了起來。

九皇子知道自己這四哥生氣了對誰都不客氣,他手腕力氣還那麽大,等下把自己丢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短腿懸了空,九皇子立馬弱弱示好。

“那你說,太子妃喜歡你阿旎皇姐?”

寧子韞笑得嗤之以鼻。

“她要是知道了你阿旎皇姐和太子做過什麽事,不把你阿旎皇姐撕掉層皮都算脾氣好。”

一如昨夜被杖殺的那個花奴。

他是不喜歡寧妍旎。

今日跟着九皇子去承禧宮,也不是他生了什麽憐惜之意。純粹只是九皇子拉着,他閑着也就随便過去罷了。

早能想到今日她就是這副嘴臉,昨晚到底是他腦子糊塗了。

實在是該讓他喚來的那兩名守衛直接撥開草叢,讓她哭着求他。

她和太子有_染,早已是不知廉恥,這種女子的臉面他就不應該還幫她留着。

她既然想反口,那也不會讓她那麽輕易地當作無事發生。

寧子韞斂了眸色,把九皇子放下,輕拍了拍他腦袋。

九皇子慫着肩,看着寧子韞那不虞的神色,這下他是半句話都不敢嘀咕了。

白日光景西馳流,蝶鳥飛得仍是自在。

夏時的日光很好,天氣仍是很熱的,卻比前些日子涼快了些。

除了前兩日,宮裏還有些娘娘閑着過來探望下寧妍旎。其餘養病這幾日,無人召她,寧妍旎倒是偷得清靜。

太子仗着兄長之名,日日都送了些巧物給她。好在九皇子也有搜刮些小玩意兒送來承禧宮予她,不至于顯得太子太過張揚。

容妃也過來承禧宮探望過她。

只是容妃對那日言德殿的事一句不提。反而是滿面的擔憂緊張,一直關心着寧妍旎,反倒讓寧妍旎對她的熱情不自在了起來。

今日這會無事,寧妍旎閑逸坐靠在榻邊,手裏拿着本歲時記,慢慢地翻看着。

這幾日她休養得好,吃得也多。這會眸光水潤,本就瓷白的臉上透着些紅粉,氣色看上去很好。

“公主,昨兒個是皇子們的選妃宴。”阿栀湊在一旁,一邊跟寧妍旎說着宮裏的事。

這次的選妃宴,其實也沒有太多花樣。

本來人選也是差不多定好的,就是在那七八家待字閨中的高官千金裏面挑而已。

“有什麽特別的嗎?”寧妍旎低着頭,問着阿栀。

阿栀點了點頭,稍微特別點的話,那應該是太子了,“聽說吏部尚書楊家嫡出的小姐,屬意于太子。楊家小姐性行溫良,知書達理,皇後娘娘看了很喜歡。”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本來也覺得太子只有正妃,少了個側妃,楊家小姐也是蕙質蘭心。”

“但是太子拒絕了,理由是有良妻一人即可,應勤修于政,勿耽于色。”

太子妃聽了還挺開心,回去賞了東宮的宮人們足足三月月錢。

寧妍旎翻頁的手一頓,便接着翻了過去。

阿栀見狀便接着說,“三皇子迎了側妃羅氏,六皇子迎了正妃蔡氏......”

阿栀絮絮叨叨說完,寧妍旎還是沒聽到想聽的。寧妍旎終于忍不住擡起了頭,主動問着阿栀,“那四皇子寧子韞呢?”

寧子韞應該是有通房罷,但寧妍旎記得,他沒有側妃,也未冊正妃。

阿栀本以為寧妍旎不想見到四皇子,應該也不想聽到四皇子的消息,沒想到寧妍旎卻主動問了起來。

“四皇子,還未有。”

“宮裏的人現在都在說這事。本來皇後娘娘是想點太常餘家的小姐給四皇子冊正妃,但是餘小姐直言心裏已有人,寧冒犯天威,亦不願嫁與四皇子。”

而且那餘家小姐,俯身說話的時候,眼神都是凄凄看向太子。

盛都的女子向來矜持,像餘家小姐這麽敢說的女子,可真是少見得很。當時宴上的人表情可謂是五彩紛呈。

寧妍旎聽了,把手裏的書卷也慢慢放了下去。

她心裏也不知是何滋味,她是很慶幸寧子韞如此無權勢,但是她也沒有想到寧子韞竟然勢弱到這田步。

今日的事才更是想不到,阿栀看寧妍旎有了點興致,忙接着說下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今日早朝,皇上突然宣布,将禁軍的右衛交給了四皇子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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