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寧子韞問着她。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 放得很低。
他一向識人觀物洞若觀火。之前他可以對着前皇上假以辭色,可以對着前太子的威勢視若無睹。
但是在這件事上,寧子韞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勸她。以至于半響的沉默之後, 寧子韞才又說了句,“小孩也挺好的。”
他們兩個人躺在同一張榻上, 想得卻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寧子韞想着的是如何能讓她不再對他拒絕和厭憎, 寧妍旎一心想着的卻只是遠離他。
寧妍旎聽到他那個讓人齒冷的問題, 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哂笑, “寧子韞,你這樣的人,應該也不會喜歡小孩吧。”
“既不喜歡, 又何必要。一個生父随意污濁而誕下的小孩, 生母也厭憎嫌惡的小孩,你到時是想讓那個小孩怎麽自處。”
榻上的恬谧和溫情, 原不過就是寧子韞自己的幻想。
他沉寂按下的少時晦暗,随着寧妍旎的話攪翻上湧。那望着佛像至誠的目光, 那視他若污垢漬點至寒的模樣,一一在目。
在這一瞬,他的心好似薄薄的冰層,寧妍旎的話錘鑿而下, 就直接将他的心破了個口子。
冷戾的情緒随之一同湧了上來,他锢着寧妍旎的手越來越緊, 眸底也越來越黯淡。
在寧妍旎快喘不上氣, 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時,寧子韞的神魂才被喚了回來。
他微愣了下, 一下子無意識地松開了手, “你不嫌我髒。”
寧妍旎剛才也被寧子韞那駭人的神色吓到了。
寧子韞的目光竟然完全沒有着落點, 失了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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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锢着她的手有力得她掰扯不開,勒得她骨頭都開始發疼。但是無論她怎麽喚寧子韞,寧子韞都沒有反應。
若是他真繼續下去,寧妍旎覺得可能都會被他窒死在他懷中。
這下,寧子韞放開的手讓寧妍旎得了空隙的喘息。她沒再回答他什麽問題。只氣息不穩地喘着,扯過羅衾,自己退到了榻邊的側角上。
離了寧子韞足足兩尺遠,寧妍旎才逐漸恢複平靜地回望着他。
她不覺得她說錯了什麽。
他明明是強勢妄為的,他髒不髒的,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寧妍旎回想着剛才她說的話,父嫌母憎的小孩,還有那面涼如水的太後。
怪不得。
寧子韞壓根不在意什麽孝道什麽倫_常那一套,誰也不敢拿這些來指摘他,他也不會因為這些就輕易動容。
寧妍旎沒有再同寧子韞說話,只靜靜看着他的臉色一變又變。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最後寧子韞的戾氣還是消散了。
他的眼尾慢擡了起來,目光似是裝進了無邊荒野漠原上尋到的小小燈火,亮上了些。
寧子韞無聲笑了笑,她還是良善。
他認可她說的那話。
那樣的小孩确實無法自處,就算自己努力長大了,也不過是縛人縛己,狠戾淡薄。和現在的她,亦是天塹之別。
寧子韞眉峰舒了開。見她還驚怕着,沒有再去強行擁着她,只說了句,“你說得對。”
他沉默着去取了另一床幹淨的羅衾,幫寧妍旎換上。再望了大半夜那鵝黃昏暗的帳頂,寧子韞才靜靜地閉上了眼。
翌日,天色細微未明時,寧子韞就如常起榻了。
他坐着看了一會寧妍旎,伸手替她把羅衾翹起的角掖好,見她睡得沉,他內心莫名生了說不出的溫軟。
再出承禧宮時,他臉上的表情又恢複了在他人面前一貫的冷靜。
宮城裏的萬壽燈和白窗花都已經撤下了,大臣們也魚貫地進殿候着上朝。
身着明黃冕服的寧子韞踏着鋪就的金宮毯,步履沉穩地行到了朝殿上的禦案前。
聽着衆臣齊跪萬歲之後,寧子韞便開始擰眉聽着他們奏報朝事。
他的指在禦案上扣響,底下奏報的人就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話語。
近些年,寧子韞遠離朝堂,年前還有許多的大臣從他不懂朝政這點上妄圖打壓。
但到現在,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自寧子韞雷厲風行掌控宮城的時候起,其實就可以知道寧子韞很難被他們就這麽輕易打壓到。
尤其是寧子韞今日在朝堂上直接宣布停了皇宮選秀,将這一大筆往年耗斥的巨資填回了國庫之中,然後明旨免除了夏稅。
昔年,舉國上下都是兩稅制,分夏秋兩次,按着土地的數量好壞征稅。
秋稅其實還無所謂,畢竟一年之中,秋收是最喜慶有望的時節。
但是夏稅征收的時候,多數貧苦些的人都是繳交不起的,多是用些什麽其它的東西,比如打獵來的雞兔,采的草藥良物,甚至有的拿家裏的炊碗瓢盆,來抵夏稅。
貧苦的人這麽潦倒農作,結果這中間很多環扣下來,多數還是進了官吏的囊中,進了國庫的錢財反而很少。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在位的人歷來都是不關心的,多數人也便默不作聲。
連之前以仁厚著稱的太子,也都是提倡減免,而不是将選秀的花費填補回庫,直接免了這夏稅。
中書令老大人拿着拟好的明旨在殿前宣讀完,大臣們面面相觑後,一片寂靜。
府中還有待出閣閨女的大臣想勸下陛下,選秀不能停,但是眼神抛給了其它大臣,卻沒任何大臣敢去觸這說一不二的君王決定。
戶部尚書餘還景率先站了出來,“陛下聖明。”
......
“主子,這些折子是要現在回言德殿處理麽?”杭實望着步履方向朝着外走去的寧子韞。
往日寧子韞上朝完,都是先處理要緊的折子,或者先找大臣說下今日朝上未定的政事。
但是今日散了朝之後,寧子韞先回的禦和殿,将明黃的冕服換成了一身玉色的常服。但他步履匆匆,卻不是走向言德殿的方向。
寧子韞看了眼還捧着折子的宮人,讓他們先将折子送去言德殿。
然後寧子韞頓了下腳步,問着杭實:“之前溫府的細哥兒那兩個小孩,現在仍是在還景府上?”
杭實也跟着定下了腳步,“是的,還在餘大人府上。”
杭實沉默了一下,雖然不是太要緊,但是他還是提醒了寧子韞一下,“主子,是澤哥兒。”
而不是什麽細哥兒。
溫府的兩個小孩,一個是叫溫澤,一個是叫溫瑤細。
往昔寧妍旎喚的都是澤哥兒和細細,寧子韞自然是記不清他們兩個叫什麽的,現在叫錯了也是正常。
太常餘大人府中除了正室,還納了好些個妾室。
人多了,後宅就時常鬧哄哄,雖然吵不到前院,但是也總鬧得撕破了臉。
餘還景原先就很少歸家,後來在家中住了一段時間,就搬出來自成一府。
清靜是清靜了,就是現在餘還景府上的人實在太少了,除了他自個在走動,就沒見到什麽人。
當時餘還景将這兩個小孩接到府上,寧子韞是很放心的。現下想想,要去看下這兩個小孩,其實也方便。
餘還景現在住的府院是三進。
前院種了一棵蒼勁古柏,枝多錯雜。
它紮根在庭院之中,茂密的樹枝幾乎遮住了大半個前院。下面還栽了兩小片的珠蘭,意趣盎生。
府院的前一進是客堂。
第二進是餘還景的書房,兩側本來還有空着的房屋沒用。兩個小孩來了之後,餘還景便将兩側改成了小孩的書房和玩鬧的地方。
寧子韞先前來過一次,這次再來,輕易就看出了這些改動。
可以知道,餘還景對這兩個小孩應是很好。
“陛下,怎麽今日忽然想來看這兩個孩子。”餘還景走在寧子韞側前方,一邊引着路,一邊笑着詫異道。
“他們這會正在書房裏,我讓人把他們喚出來見陛下。”
杭實跟在寧子韞後頭,臉上沒有多的表情,卻是豎着耳朵,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寧子韞忽然要過來看這兩個小孩。
寧子韞抿着唇,“不必,我過去看看就行。”
杭實豎着的耳朵又耷了回去。
那兩個小孩子很勤快。教過的學課會再三熟讀,吩咐的居學也認真完成,是讓人又省心又心疼的好孩子。
餘還景很喜歡這兩個小孩,一路上跟寧子韞說了幾句。待他們三人走近一些的時候,餘還景便消了聲。
那兩個小孩也沒有察覺。
小女孩是半背對着他們,小男孩還趴在書案上認真地提筆。
那小女孩還是不太谙世事的年紀。
在一旁幫着她哥哥努力研着墨,小嘴裏還碎碎叨着,“哥哥你這字寫得對不對的,還寫得那麽醜。旎旎姐姐寫得比這好看多了。”
小丫頭不知道字的美醜,她只單純覺得旎旎姐姐什麽都好。
寧妍旎的一手小楷寧子韞也看過,運筆娟秀,簡淨秾纖得中,看上去有如珠串有神采飛揚之感。
寧子韞往前走得更近了些,低頭望過去。
這小男孩的字力道稍稚些,但筆劃間有些族學儒骨的文風在,其實比他那九弟的字還要好看上許多。
他走近了細看,這一下,日光被高大的身軀擋了大半,就算不出聲,兩個小孩也知道了有人來。
澤哥兒反應得很快,對着餘還景就笑着喊他,“還景哥哥,細細說我的字醜。”
“我的字都是照着還景哥哥的描本寫的,你竟然還嫌我的字醜。”澤哥兒開玩笑地對着一旁的細細哼着。
細細被他說得一時面紅耳赤的,作勢就錘了澤哥兒一下。
澤哥兒大度,任着她錘,也不閃開。他笑着跟餘還景說完之後,随之也看到了跟在餘還景身後的那個大哥哥。
那個大哥哥一身的玉色,劍眉直鼻,身姿颀長,面容清隽。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只一眼,黑邃得就讓澤哥兒不敢再看。
餘還景帶來的應該不是個壞人,澤哥兒是這樣覺得的,但這個大哥哥就是看上去讓人不想與之親近。
細細顯然也看到了寧子韞,她還有些怯生,縮着腳就避在了澤哥兒身後。
“澤哥兒,細細。”餘還景笑了笑,上前摸了摸他們兩個的頭,“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叫寧哥哥,還有杭哥哥。”
餘還景分別指了指寧子韞,還有站在房門外沒進來的杭實。
“寧哥哥?”澤哥兒緊張地重複了一遍,他捕捉到了這個不太尋常的姓氏。
寧子韞淡淡地再應了他一次,“嗯。”
這兩個小孩,明明眉目間一點也不似寧妍旎。但不自主的,寧子韞看着他們,寧妍旎的樣子就浮現在了他眼前。
鬼使神差地,寧子韞開了口:“是旎旎姐姐,讓我來看下你們的。”
餘還景笑容稍緩了下,他轉頭微詫地看着寧子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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