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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子韞說的這句話, 只有站在門外的杭實才知道,這話有多離譜的假。

餘還景面上也有些微詫。

但是年紀最小的細細卻是信了,她握着澤哥兒的手, 開心地揉了揉,“哥哥, 是旎旎姐姐。”

澤哥兒看着寧子韞的眼神還有些許的狐疑。

寧子韞不在意, 他的視線慢慢巡過書房內的陳設——

螺鈞釉筆架, 青州石硯。

置入玉竹的白釉花尊。

放着諸多飾物小玩意兒的博古架。

還有挂着字畫數副的白牆。

東西準備得很周全, 他好像沒有什麽能為他們做得。

白牆上的字,洋灑沉朗,和澤哥兒收筆的撇捺如出一轍, 是餘還景題的字。

“你的字, 挺好的。”寧子韞對着澤哥兒說道,抿起的唇角有些不自在。

确實還可以, 寧子韞的眼神望向了澤哥兒,想誇下澤哥兒的字好看。

但是寧子韞并不擅長說這種稱贊的話, 尤其對方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就連這些年來較為親近的九皇子,寧子韞都是從未誇過。

所以寧子韞這句極其生硬的話說出口後,連餘還景都有些笑吟吟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書房裏的陳設,又翻了下他們的課業, 寧子韞問了句,“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 等回去了, 我就跟你們旎旎姐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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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連澤哥兒眼裏都開始有些冒着光:“那,我們去那院子裏, 我将我最近學的練給寧哥哥看, 回頭寧哥哥告訴旎旎姐姐我很用功。”

......

院裏太湖石旁, 幾人站着,待澤哥兒氣喘籲籲地在院子裏比劃了一番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細密的汗水撲滿他額前,細細還在他旁邊為他加油。

如果寧妍旎在,她肯定就笑着拿着帕子,為澤哥兒拭着汗了。

寧子韞駐足站着看了許久,最後拿出一方明黃的巾帕,遞給了澤哥兒。

“你把他們照顧得很好。”寧子韞同餘還景走過前院,一邊說着,“多謝了。”

寧子韞在這待得也有些久了,是需要回宮去了。

兩個孩子後面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想跟寧妍旎說的事,爾後他們就被餘還景遣回了書房繼續寫字。

今日的寧子韞實在不像往常,餘還景笑了笑,“陛下為什麽還要和臣說‘多謝’二字。我府上沒有多的旁人,這兩個小孩在我府上正好。我有伴,他們也有人管着。”

“倒是陛下,陛下似是變了很多。以往的陛下,不是這樣的。”

餘還景笑着,說完,餘還景還轉頭過去,問着身後一直不說話的杭實,“杭大人難道不是這樣覺得嗎?”

被點中的杭實輕咳了一聲,擡頭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

杭實當然也是這樣覺得的。

昔日在那般窮山惡水的朔北營裏,就算是被相當流放,再無所事事時,寧子韞也不可能這麽耐着性子看着一個小孩在這比劃。

有一次他們入了南國邊陲腹地,在中迷了路時,寧子韞都是直接逼問過路的小孩的,哪有今天這樣和顏悅色的時候。

但是杭實不敢說。

他不敢置信地聽着,他家主子竟然還回問了餘還景:“那你覺得,我是變得如何了。”

餘還景斟酌了一下,赅括地回着寧子韞,“變得有些人味兒。陛下最近這是怎麽了?”

那這意思就是之前的他沒有人味兒了。

寧子韞眼皮撩起,沒有回答餘還景的疑問,只同餘還景說着,“你府上哪個時辰方便,我讓于将軍每日過來,帶這兩個小孩習練下。”

于将軍是二品的在朝将軍。

這兩個小孩的根骨其實不強,剛才寧子韞也看到了,但是寧子韞還想讓一個二品的将軍每日來教導這兩個小孩。

聞言,餘還景也微斂了笑意,開始忖着,敏銳地意識到寧子韞的反常所在。

寧妍旎所住的承禧宮外,現在禁衛軍守得森嚴,這個餘還景知道。寧妍旎很不喜歡寧子韞,這個餘還景也看得清楚。

寧子韞這人,脾性确實有些差。但是他一向是面冷,對朋友和身邊的人卻是好的。只是寧子韞做事向來不喜歡解釋,獨斷專行慣了。

餘還景一直以為寧子韞先前是為了不讓人置喙,所以哪怕寧子韞很不喜寧妍旎,寧妍旎現在也依舊是宮裏被尊崇的長公主。

但是看寧子韞這個模樣,這麽照顧溫府的這兩個小孩,除了是因為寧妍旎,餘還景也想不出還能是有些別的什麽原因。

餘還景垂眼,看着寧子韞身上系着的白玉旁,那個杏子黃的荷囊。

寧子韞今日穿得一身玉色常服,蟠螭形的白玉襯得很是高隽。但再搭上那個杏子黃的荷囊,卻有些格不相入。

而且細看那荷囊,上面的針線繡工都極其一般,不像是宮內內廷司會貢奉上的,應該只會是哪個女子所繡。

為什麽寧子韞偏生要系這麽一個荷囊。

這個荷囊,上次秋獵時,餘還景記得也見過寧子韞拿在手上把玩。那時寧子韞面上的表情,還沒現在這般系着的珍而重之。

“還景?你府上不方便?還是你覺得于将軍不合适,雷将軍和黎将軍也可以。”寧子韞擰着眉,開口問着一言不發的餘還景。

餘還景擡眼,從思緒中抽回,“雷将軍也行。于将軍脾氣有些躁,要是天天對着這兩個小孩,估摸于将軍天天都會氣得嚷嚷。”

寧子韞對哪個将軍更适合教小孩并沒有推究過,但餘還景說得是有些道理的,寧子韞信他,就點了點頭。

杭實在身後,低頭将自己滿臉的駭然送往大地。

餘還景還是如常,清淺地笑了笑,“那臣替兩個小孩謝過陛下。”

方才餘還景制住寧子韞替兩個小孩言謝的話還言猶在耳,現在餘還景反而替這兩個小孩來謝他。

寧子韞的腳步一頓,沒多的立場再說些什麽,他便默着離開了餘府。

餘還景站在府門外,目看着寧子韞越行越遠。

許久,餘還景才微擰着眉回了自己府中。

寧子韞出宮出得早,雖然在餘還景府上逗留得久了些,但回到宮中,處理折子的時間還是有的。

寧子韞先回了言德殿。

今日寧子韞落着朱批的手都快了些,折子看完,杭實有補充的就在旁說着給寧子韞聽,寧子韞當下就有了決斷。

宮人将金鑲玉端上來,寧子韞也只啜了兩口,就埋首在折子中。

最後處理了那一小沓的折子後,寧子韞擡頭與杭實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說,我若是跟她說那兩個小孩的事,她可會聽得開心?”

杭實不是寧妍旎,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因此開心。但是杭實說“會”的時候,寧子韞還是淡笑地相信了他的話。

濃郁的金紅日色落在高巍闕樓上時,寧子韞就去了承禧宮。

其實來她承禧宮,或者去他禦和殿,都無所謂。比起她而言,這些事在現在看來,實在是不重要的。

寧子韞進殿時,夕陽西沉那微末的光還有最後一抹,正灑打在菱花木窗上,雀躍生動。

殿內卻是很安靜,香葉正輕手輕腳地燃着鎏金香爐裏的香。

見狀,寧子韞的腳步不由放得更輕了些。一眼沒望到她,寧子韞下意識地便朝着書案上走去。

書案前也無一人。

倒是案上硯臺裏的墨還未幹,應該是前一兩刻還有人在用着的。

寧子韞來之前那有些躍起的心,見狀,稍稍沉了下去。

他轉身,待他來到榻前,看着榻上已經裹着羅衾,側身背對着他的寧妍旎,面色更是極為冷沉。

寧子韞走遠了幾步,嚴着聲問着一旁阿栀,“你家主子是病了麽,你們都是怎麽照顧的。讓鐘太醫來看過了麽,鐘太醫怎麽說。”

阿栀正一言不發地收着東西。

本來對着寧子韞她也沒什麽好臉色,寧子韞這話聲音雖然壓得低,但是語氣卻很是兇厲,阿栀不由地吓了一跳。

阿栀反應了好一會,才聽清楚寧子韞這一連串的問話。

但是她家主子好端端的,沒病啊。阿栀有些了然,低聲回着他,“長公主只是累了,就先就寝了。”

她分明說的是假話,事實并不是這樣,寧妍旎只是不想看到寧子韞而已。

在寧子韞來的前一刻,寧妍旎其實還坐在書案前,執着毫筆。

那硯臺未幹的墨,還有木窗外尚殘留着的日光,讓寧子韞在瞬時,就想明白了寧妍旎其實是不願見他。

本就沉着的心更是壘砌了千斤負。

是他沒有經過她允準,就日日擅來她的宮中。寧妍旎不想見他,難道不是正常。

但他其實,本來只是過來想和她說下那溫府的兩個小孩很乖,很聽話。

寧妍旎卻什麽都不想聽。

她一找到機會,就這麽避他如枭蛇鬼怪,連榻前鵝黃的帳幔都未來得及打下。

寧子韞緩步走到榻前,望着她那小半張側顏。

寧子韞的心頭沉得一時緩不過來,他很想扯着在羅衾中的寧妍旎起身。他相信她還是極其清醒的。

他想告訴她,連餘還景和杭實都覺得他開始有些人味兒了,她就不能再看他多一眼。

但是昨日确實也是他,又迫着她做了她不願的事。

寧子韞沉寂了半響。

直到木窗外殘留的那抹日光消散,夜幕沉沉漸漸鋪蓋上天際,寧子韞覆在她羅衾上的手也未動。

最後,寧子韞伸手覆在了寧妍旎額前,确認了阿栀的話之後,寧子韞上榻卧在了她身旁。

寧子韞輕輕地擁着她。

黑夜和靜默會讓他有着自欺欺人的錯覺,他們還有時間。殿廊下宮燈照着的那些虛無掩着莫名的慌亂和躁戾。

寧妍旎沒去聽,月上中天時,寧子韞還在低聲道着些什麽話。

寧妍旎只知道柳絮漸起,已近初春,萬物複蘇的生機時季已經到了。

餘還景竟邀了她出外踏青。

那是翌日。

寧妍旎沿着東所廊道的白玉欄杆漫步走着,不期而會,見着了餘還景。

餘還景的眼裏還映着池中光,笑着看她,“長公主。”

寧妍旎将她前日寫好要給澤哥兒的信,悄然遞了給餘還景。正想再和他說些什麽,卻見餘還景拿着信,躊躇了好久。

餘還景向來很少這樣的表情,以至于寧妍旎很擔心,她出言問着他,“餘公子,可是讓你為難了?”

“這信其實不要緊,如果餘公子為難,不如還回來。”

聽了她的話,餘還景向來沉朗的臉更是揚了些赧然上去,他搖了搖頭,連連擺手。

最後餘還景看着她的眸,說出了一句,“長公主,我可以,邀你同我一起外出踏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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