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逝去頌歌

在其米爾近乎爆發的時候，一個黑影略過。

雖然那諾隐藏起了刻印的光芒，但是，其米爾的雙眼依舊捕捉到了她的身影，雖然隐隐約約，但是她确定地向對方發起攻擊。

可是在她跨出一步的時候，那諾猶如矯健的野獸般，眼裏閃着寒光，沖進了她的懷內。

長刀揮動的那瞬間，帶過一道閃光，那閃光像在黑暗中留下永不磨滅的軌跡般，映襯出那白銀一般的刀刃。

那諾這毫不猶豫的一擊并沒有砍中其米爾。

其米爾仰起頭，躲過了這瞄準自己頸動脈而揮下的一擊，并敏捷地向後退了一步，以右腳為支撐點，向貼近自己的那諾砍去。

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她主動撲上來，現在又近在咫尺，哪怕只有一剎那，也不能放過。

極具殺氣的劍刃瞄準了那諾的身體，那諾卻縱身一躍拄着她的肩膀翻身躍到了她的身後。

其米爾轉過身，繼續揮動長劍。

刀劍相抵，迸出了星點火花。

那諾可不想和她對峙下去，被劍穿透的左臂傷口不斷擴張，血液正急速流失着，就連意識都快變得模糊了。

但是，疼痛和無法使力的左臂讓卻那諾的思考變得更清楚，不再像戰鬥開始時那樣興奮，而使血管膨脹，流出更多的血。

她的身體在承受其米爾攻擊的同時，自己的刀刃也傳來了砍傷對方的觸感。

其米爾的呼吸聲在黑暗中響着。

那是一種紊亂的，強烈的，仿佛痛苦又膽怯的呼吸聲。

她因為仇恨而變得激烈的呼吸聲，與正享受戰鬥的那諾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起。

這重疊的呼吸聲在靜谧而深邃的小巷中回蕩着，仿佛在詠唱序曲般充斥了這短促的記憶。

那諾被其米爾的中段踢擊中了腹部，那力度具有極強的貫穿性，讓她猛地咳出一口血的同時，身體失去支撐力向後飛去。那諾眼中閃過一絲狠色，用那只幾乎失去知覺的左手拄住地面，想增加摩擦力，不讓身體甩出去。

即使手按在地面上，她依舊滑出了五米遠，地上被帶起的一片塵土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毫不在乎，左腳猛地一蹬地，再次沖向了其米爾。

此時，其米爾也受了幾處創傷，流血不止，而且劇烈的攻擊使供氧系統跟不上自己的節奏，頭腦皮層逐漸發麻。就算魔法再強大，體能上的遲鈍終将成為她的致命傷。

而那諾卻如野獸般，越戰越勇。

其米爾不能理解這頭野獸簡單而粗暴的思維，她更不能理解，就算左臂都快廢掉了卻依然很快樂地向自己一次一次發起攻擊的行為。

她的戰鬥是為了艾倫爾的複仇，但是那諾的戰鬥，卻不是為了保命，而是她享受這種感覺。

鮮血，刀光，月色，都成了燃起那諾戰鬥欲望的因素，她像一只饑渴的野獸，不，已經不能用野獸這等高等的詞來形容她了，她只是一只徹頭徹尾的怪物，一只不再需要理智，不再畏懼死亡，沒有思想的怪物。

她不再用任何技巧，幾乎用生猛的方式，不斷地攻擊，武器打掉了，就立刻從異空間裏抽出下一個武器。從長刀換成了長槍，再變成了長劍，最終，只剩下她手中的短刀。

其米爾看着近乎瘋狂的那諾，竟有一絲恐懼，無論自己進行多強勢的攻擊，對手都沒有絲毫退卻。

漸漸地，她也明白了這場戰鬥的意義，一切都将在這裏畫上句號，她相信，她對艾倫爾的愛，不會輸給任何人，就連仇恨也是。

她決定不再向後退一步，她要完完全全地承受下接下來的一擊，讓勝負就此落幕。

那諾矯健的身影從前方閃過，僅僅一瞬間，便幹脆地消失了。

——她又從其米爾的頭頂出現，一躍而下，還未等對手來得及揮劍，她便将手中的短刀狠狠地刺入了她的體內。

一切都結束了般，她停止了森羅萬象，脊背上的刻印也褪去了紅色的光芒。

鋒利的刀刃仿佛切斷了其米爾所有的神經，痛覺已經變得混亂不堪，無法識別痛源了。

血如注般汩汩流出體內，自己生命消失的感覺，讓她感到厭惡。

“那個時候，你也是這種感覺嗎？艾倫爾……”

微弱的聲音在其米爾的心裏悄悄響起。

那諾淡淡掃了一眼一臉蒼白的其米爾，毫不猶豫地拔出了短刀。

暗紅色的血滴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它墜落在地的樣子，就像一朵朵奈落之花，綻放于死亡的彼岸。

其米爾向後踉跄了一步，她慘淡一笑，自言自語道：“我竟然輸了……”

話音剛落，她仰天躺去，淚水掙脫了因驚愕而收縮的眼瞳中，那晶瑩的液體，與渾濁的血滴，同時出現在她逐漸模糊的視線間。

同樣是圓圓的一滴液體，同樣是破碎時發出輕微的脆響。可是，一滴是透明的，另一滴是紅色的，因為一個是淚，另一個，是血。但是，無論哪一個，都是由痛作為基底而衍生的。就這樣，痛得化身，濺了一空，碎了一地。

“等着我……艾倫爾……”

從逐漸麻木的大腦中傳出了其米爾最後的意識。

那滿是遺憾的，痛苦的，不甘而又期待的意識。就這樣，随着風，煙消雲散了。

曾以為最終映入眼瞳裏的那片美麗夜空，卻因星光無法抵達瞳底，而變成了漆黑一片。

那裏就是歸屬嗎？

那裏就能得到救贖嗎？

那裏就可以看見希望嗎？

——這些問題，沒有人能回答。

名為死亡的定義，就這樣，應在了這個充滿仇恨的人身上。

她的悲哀，是因為她的懦弱。她的仇恨，也是因為她的懦弱。

那諾伫立在原地，空洞的雙眼許久才恢複了微弱的意識。

“很喜歡殺人的感覺嗎？”

突然開口打破這沉寂氣氛人是菲比。

“怎麽會呢！沒有人願意雙手沾滿鮮血。”那諾的聲音飄出唇齒間，不夾雜任何情感，就像在和一個陌生人對話一樣。

“現在，輪到要殺了我嗎？”

菲比站在原地，從始至終都沒有動過的地方，他也如一個木偶般，沒有任何情緒地問道。

“怨恨吧！你的怨恨我全都接受。”

那諾坦然地說道，她艱難地轉過身凝視着菲比。

“不再逃避了嗎？”菲比閉着雙眼，他不想看到如此狼狽的那諾，他怕自己看到，會動搖。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想，但是現在是我自己追來的。”

“你妄想拯救一切，但是，你做不到。”

他的話直接而且具有傷害力，但是，這并沒有讓那諾覺得難受。

“因為我做不到，所以，我接受別人對我的怨恨。”

那諾說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菲比一步一步走去。

她流失的血已經染紅了雪白的衣衫，而那失去知覺的左臂挂在肩膀上随着她的步伐無力的搖晃着，仿佛那只是個附屬物，不再是身體的一部分般。

“不要動。”

菲比感覺到向自己走來的她，反射性地想向後退一步，可是這想法卻被那諾立刻出聲打斷了。

“現在，要逃避的人，不是我，是你。”

那諾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這突然結束的戰鬥，讓她的肌肉僵硬而且疼痛。

“害怕嗎？害怕現在的我吧！因為你的罪惡感？”她自言自語着，但那聲音足以讓菲比聽見。她揚起的嘴角仿佛嘲笑般，嘲笑萊卡惡心的陰謀。

“為了流的複活，我什麽都能做。”

菲比的話不是謊言，那諾清楚地知道他的覺悟。

“你說複活？到現在還無法相信我嗎？”那諾反問着，她的眼底蒙上了一層悲哀的色彩。

菲比緩緩睜開雙眼，粉色的眼瞳不再清澈透明，而是泛白的渾濁。他看着她，毫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他輕聲答道：“我想相信你。”

那諾聽着這回答，輕笑一下，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拽住他，可是雙腿已經徹底沒有知覺了，瞬間跪坐在他面前。

菲比瞳孔微微一皺，這微妙的變化，那諾已經看不清了。

“笨，蛋。”

那諾笑着喃喃着。此時，她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漆黑，她也不知道自己看着的是地面還是菲比的鞋，她只知道，只有一次了，魔法馬上就要消失了。

菲比看着徘徊在死亡邊緣的那諾，慢慢地蹲下身，輕輕擡起那諾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帽檐下那雙美麗的眼瞳不再是冷若冰霜，而是千萬的不忍和滿滿的悲傷。

“怨恨吧……永遠都怨恨我吧……永永遠遠都不要原諒我……菲比……”那諾繼續喃喃着，仿佛在懲罰自己般，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她的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肩膀，她以為她用盡了全力，可是菲比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黃……泉……”菲比的嘴唇輕啓，不自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可是這兩個字讓他的心如針紮般，疼痛不已。

“我啊……有一個願望……那就是……”那諾艱難地呢喃着。她邊說邊開啓了魔法，身下張開了巨大的粉色魔法陣，脊背上的刻印再次透出紅色的光芒。

森羅萬象不斷地啃噬着她的力量，讓她連一點支撐力都沒剩下，她無力地将頭抵到他的胸膛上，而右手依然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絲毫沒有松懈。

“……菲比……活下去……流……活下去……”

話音未落定，刻印的光芒直達天際，強大的魔法瞬間運轉起來。在菲比因她的話而皺縮的瞳孔中，那光芒将他吞噬殆盡。

——他消失了。

“再見了。菲比。”

那諾呢喃着，眼底留下了溫熱的液體。

失去支撐的她，如人偶般跌倒在地。血液溢開，溢流成了血塘，映出那雙逐漸渙散的瞳孔。

銀白色的長發散落在地上，畫出了優雅的曲線，發梢被血浸染成紅色，而上發卻依舊柔順地落在耳際。

夜欲艾未艾，微弱的星光和朦胧的将要照亮卻未照亮的半邊天空将這個充滿血腥的空間映襯得極為靜谧詭谲。

命運悄悄地随水流轉着，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周而複始，永不停歇。

汝，在傾聽。

汝，在凝望。

汝，在渴求。

在絢麗的表象下。

絕望在蔓延。

脆弱的人和心。

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啜泣。

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