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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是這樣的。前幾日不知是何緣由,咱們這位向來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出’的三少奶奶,竟破天荒地領着幾個丫鬟到老太太、太太跟前逢迎酬對,又是擺桌子請她們聽戲吃酒,又是一大件一大件的珍貴東西往她們手裏送。當然,所送東西自然是稀奇少見的,尤其最讓人意外的——居然連府裏連些被冷落慣了的小姐姑娘以及姨奶奶都是人手一份,這不,連小的榮貴也有一份呢!”
說着,便從袖中掏出一個物件兒遞給齊瑜。
齊瑜接了看時,卻是一個水晶小膽瓶,裝的是‘小槽真珠紅’,一種非常名貴的瓊漿玉露,喝上一滴,塞過世上萬種佳釀。
“倒也是投你所好,只是,這麽些時日不見,她竟生出這種‘內方外圓’的氣派了?想想,倒為她了。”齊瑜說着,表情淡淡還給了他。
榮貴笑着收回酒瓶,又道:“可不是,咱們這位新少奶奶呀,別看眼睛不好使,可是心裏卻是亮堂着呢!短短不到一個月,這府裏大半的人心都快被這位少奶奶收買拉攏去了!而且,不僅如此,小的還聽說就在前幾日,她還着着實把咱們府的大少奶奶方了一把!直‘方’得大少奶奶好幾天都不敢出院門一步,臊得人前人後沒地方躲……”
“哦?此話怎講?”齊瑜嘴角噙笑,似乎來了興致。
“呵,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榮貴直忍着笑得快要抽搐的面頰:“是這樣的,三少奶奶娘家的大兄長不是從西洋帶回一盒什麽糖麽?這糖只怕皇宮裏的人都甚少見過。小的也不知大三奶奶出于什麽目的,送禮時候,便将那盒洋糖送給了大房的大少奶奶。”
齊瑜依舊聽着。
“而這大少奶奶哪裏見過這等洋玩意?回去拆了盒子一看,竟是聞着又臭又苦、像一坨坨上了霜的驢糞蛋丸子,氣急之下,便把那盒子往丫頭們臉上一砸,直告到老太太、太太跟前說——咱們這位新三少奶奶瞧她不起,給別人送的都是些什麽人參茶葉好東西,然而獨獨就她,拿了這麽一坨坨‘屎’樣的玩意兒來羞辱她,是存心和她過不去——”
“老太太只是僵在那兒,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口裏暗罵‘沒見過世面的東西’,而其他的人呢,則全都笑得直不起腰,并不停地告訴大少奶奶說:柳素素啊柳素素,你的那盒‘上了霜的驢糞蛋’才是最值錢的!比什麽茶葉香露值錢多了!大少奶奶正愣在那裏莫名其妙,衆人這才解釋道,那并不是什麽‘屎團子’,而是乘了船垮了海、從千裏迢迢的西洋國家弄來的一種很昂貴的糖,叫什麽什麽‘可可’的糖來着?大少奶奶這才明白過來,一時間,只覺人前丢醜,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躲下去……”說至此處,像是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少、少爺啊!您當時沒在那兒,要是您在那兒、您要在那兒———”
榮貴很難出現這種失态之樣,齊瑜乜了他一眼,倒也不覺有多好笑,只是略微彎個嘴兒:“本以為她幹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不想還是這麽不長進,這點刁鑽古怪的‘小把戲’,還真以為把人捉弄到了?呵,要是她娘家沒這麽些東西供她炫耀,我看她——”便搖搖頭,執起桌上茶水淺抿了一口,随即坐在書案翻起一大疊卷宗來。
榮貴一愣,雖然他不明白少爺為何要他時時跟進彙報少奶奶的情況——包括少奶奶吃了什麽,穿了什麽,今日是瘦了還是胖了,是哭了還是笑了,但他以為,只要按實交差,少爺便會滿意他的答複,然而……
轉過目光,又見少爺低頭翻閱卷宗,穿着件家常輕柔淡紫袍服,外罩一件白地彩紋家常便服,面映燭火,眉目甚是清雅沉靜,想了一想,便極為小心地上前陪笑着說:“其實,還不止這些呢——”
齊瑜動作微頓。
榮貴面部複雜:“其實還有些事兒小的沒敢回禀——自從咱們這位新少奶奶把大房的妯娌着實方了一把,她甚至還懂得拉幫結派起來!比如,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向來丁是丁卯是卯,也不覺兩人會鬧得多兇,可是,二少奶奶被三少奶奶這麽暗中一挑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就差點每一見面就打起來!當然當然,這樣的事兒,不勝枚舉,比如說,七小姐和八小姐不睦,三姨娘和四姨娘有過節,總之,她們只要一到三少奶奶跟前哭訴,這些人就更鬧得厲害了!不過,小的真心覺得吧,小的雖然不知三少奶奶這樣行事出于什麽目的,但起碼最近、最近的內宅确确實實雞飛狗跳,烏煙瘴氣一團……”
“是麽?”齊瑜聽了,這才輕輕合上卷宗,嘴角泛起意味深長的微笑:“如此說來,她這是準備在咱們府上大幹一場了?”
榮貴表情尴尬,倒也不好做什麽評價,只笑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
又過數日,轉眼初秋在即,深深庭院一樹樹桂花幽香陣陣,眼瞅中秋也快到了。初六這日,朝部早早休假,齊瑜這日剛從宮中回來,人到書房,剛換了身大紅官服準備讓小厮們備水洗澡。小厮們知此主子有潔癖的毛病,一日不洗上三回是睡不着覺的,遂拿了澡豆胰子,正要伺候他脫靴洗浴,不想,聽差榮貴領了個清秀的丫鬟匆匆進來朝他一跪——
“姑爺,救救我們家小姐吧!求您救救我們家小姐吧!”
齊瑜臉盲,平時常見地在他眼皮下晃動的丫頭都記不清楚,更別說是眼前這個丫頭了。不待他問,榮貴趕緊上前解釋着說:“少爺,這是三少奶奶房裏的大丫頭,叫做拾香。”
齊瑜輕“哦”了一聲,便問:“即是你家小姐的使喚丫頭,怎麽跑我書房裏哭哭啼啼?”
其實,嘴上如此問,心裏早猜出了□□分,前幾日他這“老婆”把個後宅搞得雞飛狗跳,現在多半又出了什麽新鮮幺蛾子,要把目标轉移到他身上了……不過,面上卻是平平靜靜,不顯什麽變化。
那拾香跪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軟黃裙子,釵環松散,花容不整,兩只眼睛哭得核桃似地:“姑爺啊!都怪今兒個做奴的一時粗心大意,這不,眼瞅着今日天氣清爽,小姐要我們攙着她到院子外面去吹風散心,當時奴們不敢不從,便答應着去了。結果,到了湖心亭的時候,小姐一會兒又讓輕娥去拿扇子,一會兒又讓我去拿茶果子,這不,就在我們剛一轉身,小姐卻、卻突然失蹤不見了!”
“掉湖裏去了?”齊瑜聽到這裏,帕子擦擦手,嘴角微微揚了揚。
拾香一愣,越發掏出手絹,捂着臉抽抽噎噎,淚流不止:“姑爺,您想哪裏去了?”拾香說着說着,像是忍不住鼻子一酸,面色焦急道:“哎,姑爺,您向來公務繁忙,小姐的情況您自然是不知的……”齊瑜便裝作很是好奇地問怎麽個不知法。拾香續道:“姑爺,自從小姐眼盲之後,這內心的苦,但凡是個人都能想象得出。這不到一年,她流的淚,只怕連一缸子都裝不完……”拾香說一句,齊瑜便恍惚一句。拾香又哭着說:“小姐、小姐是趁着我們離開時候走遠的,齊府這麽大,她眼睛又不好,姑爺您說她究竟能走到哪去呢?姑爺,求求您,求求您去找找她吧!天眼快就要黑了,若是小姐有個什麽萬一好歹,我、我我們這些做奴的死也不得安生啊!”說着,眼淚交流,又是一陣大哭。
齊瑜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急忙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府裏的長輩們知道麽?”拾香一一答了。齊瑜閉着眼深籲了一口氣,說了聲“一群廢物”,想也不想拿起搭在屏風上的一件袍子,匆匆下了白石臺階。
府邸這麽大,臨走之前,齊瑜自然是吩咐各仆從小厮分頭去找,并囑咐小厮們說“千萬不要傳到太太和老太太地跟前去”,小厮連忙答應。榮貴剛勸了聲“少爺不要着急”,立即被齊瑜冷冷乜了一眼:“你懂什麽,你要懂,她就不會這樣失蹤了。”是指他辦事不力,榮貴趕緊住了嘴。如此這般,一行人找來尋去,眼見天近黃昏,幾點秋雨細細點點從天而降,就在一夥人毫無蹤跡可尋時,忽然,榮貴手指着距離湖心亭不遠的一株大柳樹下,目露大喜——
“少爺快看快看!那不是三少奶奶嗎?那不是三少奶奶嗎?”
“是啊!是少奶奶沒錯!是少奶奶沒錯!”其他小厮也跟着叫了起來。
齊瑜聞言急忙轉身一看,但見白霧濛濛的煙柳湖畔邊上,一烏發飄揚的紅衣女子正盤膝而坐,纖纖玉手提着個白玉酒壺,仰着脖子,一口狠灌一口,不是明珠——又是誰?
齊瑜倒背着兩手立在原地不動,不知怎麽地,一雙清潤墨眸忽然變得飄忽悠遠起來。榮貴與小厮喚了聲“少爺”,齊瑜沒聽見。榮貴幹咳一聲,又連喚兩聲。齊瑜這才轉首一怔,負手向明珠走去。
“明珠,你在這裏做什麽?成何體統!”
明珠似是喝得酩酊醉了,提起酒壺喝一口,便笑一聲;喝一口,便咧着嘴笑一聲。當齊瑜走過去時,正好看見她長長的烏發在風中飄如亂雲。除此之外,衣袍裙子披帛飄帶全是大紅。耳墜子是紅的寶石,白皙的脖頸是一串紅色的珊瑚珠子,腳踝上、手腕上,全是鮮豔奪目的大紅镯子,映着如玉的肌膚,仿佛紅梅映雪,有一種明豔恣烈、靈動的美。
齊瑜又注意到,自己“娘子”不僅穿得如此妖豔張揚,并且肩膀一斜,連裏面大紅的裹肚都露出來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胸脯子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再不經意左右一瞥,正好看見幾個年輕小厮正盯着自己老婆、正咕嚕咕嚕暗吞口水。
齊瑜的火一下竄了起來!額上青筋突突直跳,忙脫了身上袍子将“娘子”一裹,對那幾個小厮說了聲“滾”,小厮們哪裏見過向來沉靜的少爺會有此等表情,當即吓得魂飛魄散,說滾就滾。榮貴還杵在那兒不明所以,正要問少奶奶是不是喝醉了,齊瑜又叫了他一聲“滾”,榮貴當即愣在那裏,直愣了好就,才趕緊得滾得要有多遠,就有多遠。
齊瑜自然是氣得雙目眩暈,而正拿着酒壺猛灌的明珠卻笑得東倒西歪、花枝亂顫——
“你、你是誰呀?”
看來,眼前的明珠實在醉得不輕。齊瑜急忙彎身抱着她,正奪過她手裏的酒壺準備一扔,卻又被她一把搶過,呵地一聲笑,另一只手将丈夫額上死勁一戳:“要你、要你管姑奶奶的事兒?!你是、你是哪來的小白臉……”說話間,連連打了好幾個酒嗝。
齊瑜的臉陰得快要揪出一缸子水了,厲聲喚了句“明珠”,正要将她抱起就走,卻反而被明珠往草地上一推,齊瑜不及反應,明珠又翻身把他往地上重重一壓,單手撐在地面,上半身騎坐在齊瑜腰部讓他紋絲動彈不得,接着,便就着自己手中酒壺,将壺裏大股大股的酒水“嘩啦嘩啦”朝齊瑜臉上澆,并且,一邊澆,一邊“小白臉小白臉”地笑着——
“來,陪姑奶奶喝上幾口……”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到底想幹什麽呢?
查了下,古代好像沒有老婆的叫法,于是,改過來。
☆、第 十 章
秋雨由細轉密,就這樣,整個一黃昏下午,明珠就那樣将自己夫婿壓倒在自己身下,手裏拿着一只白玉酒壺,不停地朝齊瑜臉上灌着澆着、掐着揉着、搓着捏着、哈哈大笑地,仿佛要把積蓄在這個男人身上的所有悲傷、痛苦、折磨、悔恨通通宣洩出來。
她是醉了麽?不,明珠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麽。
就在曾經,她是多麽深愛這個男人,然而,愛,并表示沒有自己;愛,并不表示可以丢掉作為一個女人的全部自尊。用一雙眼睛來驗證這個事實的道理,對于明珠來說,算不算太遲呢?算不算……
一群小厮躲在牆角拐彎處遠遠瞅着,誰也不敢上前解勸。齊瑜感覺自己的胸口都快爆開了,鐵着臉長籲了一口氣,問了聲“明珠,你鬧夠沒有”,而喝得滿臉醉熏的明珠,卻是哪裏能夠?灌着灌着,索性再猛打一個酒嗝,“哇”地一聲扯開齊瑜胸前衣領,大吐下去。這一吐,恰有風來,氣味散發,伴随着一陣濃濃的酸腐之氣,齊瑜瞪着的兩只眼睛——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明珠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痛快、清爽與惬意!
這個男人,從來都是身份清貴、一臉的幹淨優雅。記得小時候,他被他的母親牽着手從窗廊下一盆盆潔白的栀子花下走過來,當時,人影幢幢,花香醉人,他穿着一件袍擺曳地的硬綢禮服,外露白色領襯,漫天的夕陽毫無遮掩斜照過來,他映在那花叢中,五官精致,容色清冷,就那麽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自己視線中,而自己,則手裏拿着一把小纨扇,裝作不經意地搖着風,極力淡定地樣子,可是,卻沒有人知道,當時她的手抖得多厲害,抖得險些連扇子都拿不穩了;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仿佛展開的雪紙詩卷一部,從此,他就那樣在自己的心底深深、深深埋下了根:沒有人知道……
這是明珠一生種下的最大“苦果”和“毒瘤”。
世人常說,“毒瘤”滲透難醫治,而要連根挖走種植在身上多年的如此苦果毒瘤更會使人痛不欲生。可是,明珠喜歡這種痛。——她以前太喜歡他了!太愛他了!愛到常常忘了自己,愛到吃什麽穿什麽都按照他的喜好去辦,而到頭又怎麽樣呢?到頭來,誰又會将她真真正正當成一顆‘明珠’呢?
明珠,明珠,誰又會待她如寶如珠呢?……
秋雨恣意傾灑,越下越大,兩人渾身濕透,模樣甚是狼狽。齊瑜惱怒地叫她名字,問她鬧夠了沒有,然而,明珠恍若未聞,她就那樣拍着唱着,笑着跳着,嘔了下面這個男人一身不算,似乎還嫌不夠,索性将酒壺一扔,趁着男子起身來抱她,幹脆就着他的手一拉,将他拉至旁邊那道很涼很涼的湖水裏去了。
“哈,你這樣不行,不行,你得先下去洗一洗,洗一洗……”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淡金色的陽光一掃昨日院落的蕭條凄冷。
齊瑜起床時,面色倦怠,眼窩發青,一臉衰敗之相。兩名丫鬟正伺候着更衣洗臉,忽然,聽差榮貴在窗外“嗯咳”一聲,輕聲輕語地說:“少爺,少奶奶說……她想請您到她那裏去一下。”齊瑜眉頭一皺,兩名丫鬟正在給他系腰間玉帶,不想帶子一緊,身子一動,當即腰部像被什麽狠狠刺了一下,丫鬟這才想起榮貴的警告,從昨日晚間回來,少爺不僅渾身濕淋,腰際部位還有點青色淤痕,因叫她們小心伺候。丫鬟們吓得臉色一白,趕緊跪下:“少爺恕罪。”齊瑜朝她們擺了擺手,嘴角似揚非揚,笑了:“昨兒才那麽大鬧了一場,怎麽?是還沒鬧夠?還是嫌昨天的酒沒喝痛快?還是要我再陪她‘喝’上一次,才覺解氣?”說話間,連連“阿嚏、阿嚏”兩聲,丫鬟們趕緊遞來巾帕,齊瑜這才接了揉揉鼻子,将帕子一扔,嗡聲嗡氣,面無表情道:“告訴她,我這就……過、去。”
知道事無好事,齊瑜還是去了。
齊瑜的書房與明珠的上房本就一牆之隔,齊瑜一到了那兒,只見明珠正穿着件丹繡紋的杏紅曳地多褶長裙,頭插珠翠,妝花眉子,打扮得整整齊齊,正手裏拄着個綠玉拐杖,站在穿廊下有模有樣地‘恭候’着他。
齊瑜面無表情,不知這女人又想搞什麽名堂,只倒背着兩手,“嗯咳”一聲,提示自己來了。那明珠聽得這聲嗽音,馬上轉過身來朝齊瑜很是端莊有禮福福身,笑盈盈地說:“相公,您來了!嗳,事情是這樣的——”
明珠裝模作樣地摸摸自己頭上發釵:“昨兒因一時高興,不想奴家多喝了兩杯沖撞了相公,說起來,這都怪拾香那幾個丫頭沒攔着我。我好像聽說,昨兒個奴家把相公吐了一身,可有這事兒?哎,難怪人家都說這酒喝多了實在誤事……”
“明珠。”齊瑜淡淡開口,明珠又馬上打斷他:“相公啊,昨兒奴家呢也實在失态,早上起來我就把輕娥、拾香那幾個丫頭教訓了一頓,并告訴她們,以後若再有這事不勸着我,我定饒不了她們!”
齊瑜道:“你究竟想怎樣?”
明珠笑了:“嗨,我哪能怎麽樣?相公,瞧您多心得……奴家不過是想着,為了表示奴家的誠意,奴家今兒個就備了一桌上好酒席,算是奴給您賠禮道歉,希望相公別和奴家計較,成不?”
她左一個“奴家”,右一個“奴家”,一席話,齊瑜聽得越發眉頭緊蹙,胸口像吞了只蒼蠅般不舒服。
如此,兩人到了廂閣,明珠很快端端莊莊坐下來,又吩咐拾香幾個丫頭把爐裏的甜夢香點上,再把各種精致珍馐一一擺放整齊:當然,美酒佳肴也是相當豐富,其中分別是八碟案鮮,四碟精致菜品,還有雲容最拿手的、剛出籠的柳蒸糟鲥魚、水晶膀蹄、平陽湖大閘蟹,每一樣都用菊花襯着,煞是好看。
齊瑜眼觀鼻、鼻觀心,見她搞得如此隆重,知是宴無好宴,只叉握兩手靠椅而坐,繃唇不語。
明珠一邊命人為其布菜,一邊笑說:“相公時常政務繁忙,成親這麽久也沒閑暇到奴這裏坐一坐,呵,今兒這桌子酒席說是賠禮道歉,其實,奴家還有件事想和相公您商量商量。”
齊瑜面上一頓,這才慢悠悠拿起酒杯,嘴角似笑非笑:“是嗎?倒為娘子今日一番盛情之邀,只是,不知娘子有什麽要緊事兒想和‘為夫’商量商量?”
“為夫”二字,咬得十分深邃濃重。
明珠但笑不答,也端起杯子淡淡啜了口茶,整整衣袖,然後才正襟危坐,‘嗯咳’一聲,說了聲“妹妹,你出來吧”,須臾,就聽一陣珠簾輕動,一個雲鬓簪菊的清麗女子懷抱琵琶、半遮半掩地自屏風後聘婷走出。
齊瑜執着酒盅的手一頓,還未反應過來。明珠趕忙讓拾香将丫鬟拉了過來,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兩只手卻在那姑娘身上摸來摸去,面上大有贊嘆之意:“相公,你瞅瞅,瞅瞅,就這姑娘,奴家雖然看不清面皮兒,但就這麽一摸,也摸得出來定是花容月貌,風姿綽約,比奴生得不知要俊多少倍呢!”
齊瑜這時才恍然大悟,心裏冷笑,表情卻是紋絲不動。
拾香等幾個陪嫁侍女彼此相視一眼,皆忍笑靜立。明珠拉着那姑娘的手,又嘆着氣說——
“哎,相公,這孩子其實說來也怪可憐的,自小無父無母,是咱們娘家一個遠房親戚的親戚,出生寒苦一點……對了,那天我聽老太太說,我這兒人手不夠,說還要買幾個丫鬟到我房裏使喚使喚,我想着我這房裏丫鬟也夠多了,哪裏缺使喚的了?後來,奶娘去了我娘家一趟,說這孩子瞅着生得水靈,和我們家那不争氣的二妹妹明菊生得不相上下,我母親看着不順眼,想将她早早嫁人打發出去,嘿,又被奶娘不小心一問,原來,這丫頭不僅人長得像明菊,就連生辰八字也和我一樣。于是,我聽了覺得有緣,幹脆讓奶娘帶了回來做幹妹妹——”
明珠就這麽連聲感嘆着、高興着,齊瑜一只默然聽着,像是極力忍耐什麽,并不說話。
最後像是有點冷,明珠忽然連打了兩個噴嚏,松開那姑娘,掖掖衣領,站起來對齊瑜不好意思笑說:“對了相公,我忽然想起今兒穿得少了一點,我得回屋子加點厚的褙子……春瓶,你先陪你姐夫喝兩盅,我這去去就來。拾香,輕娥,你們還杵在那裏做什麽?看我眼瞎都不知道來攙扶着嗎?真是越發有規矩了!”
原來這女子喚作春瓶,春瓶含笑答應着,齊瑜依舊默不作聲,拾香等丫頭說了聲“是”,趕緊将明珠笑着攙扶回房裏後,春瓶這才目光好奇地觀望觀望四周,然後抱着琵琶微微上前兩步,看看手中琵琶,又表情溫柔、目光期待望問齊瑜:“姐夫,奴家技拙,就單單這琵琶還會操得那麽一兩首。姐夫,你若喜歡,奴彈一首曲子給您聽聽,可好?”
齊瑜依舊默不作聲,手裏執着只白玉酒盅,一小口一小口,很是斯文閑雅輕抿着。
春瓶似是有些尴尬,再一環視四周,只見屋內燭火半明半暗,燃着馨甜暧昧的爐香在屋子裏靜靜袅繞。她目波一轉,又去看男子時,只覺燭光中的男人膚色清透,容止不凡,竟比潘安還要美上幾分。
春瓶不禁又莞爾笑了一笑:“原來姐夫只想喝酒,不想聽曲子呀,那好,春瓶這就伺候……三哥哥喝兩杯怎麽樣?”她口中的“三哥哥”,竟是語氣清婉得當真如明府的二小姐明菊一般。齊瑜目色驟冷,正待起身就走,又覺頭腦微暈,耳鳴心跳,全身使不上力。最後,又再一瞬目,只覺眼前女子的小臉時而擴大,時而逼近,先是明菊,後又是明珠,看得久了,就徹徹底底變成了——
“三哥哥。”春瓶輕輕褪下身上那件薄薄的月白蟬翼菊花繡裳,只剩一襲曳地裹胸長裙,垂了垂美目,忽然放下手中琵琶,走至男子身前跪下來說:“三哥哥,你看,姐姐剛才說這有點冷,其實,我也有點冷呢。”女子雪肩赤露,幽幽一脈女兒香氣中人欲醉。齊瑜這時本來穩如磐石,然而,當微微垂下睫毛時,女子擡頭朝他甜甜一笑,齊瑜眼眸微微一紅,終于,滾滾喉結,輕俯下身,伸手托住女人的下颔:“……你冷?”
男人聲音雖然清淡,但越是這樣淡,就越是帶着沙啞而致命的誘惑力。跪在身下的春瓶越發眼如春水,嬌弱無比,也不回答什麽,只把頭輕輕往男子身上一靠:“三哥哥,我想,你還是叫我明菊吧,叫我明菊比較好一些……三哥哥,我冷,你冷不冷?”說着,整個人綿綿軟軟地依偎在男人膝蓋間,仿佛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
外面一縷秋風自窗縫吹透進來,微風清涼,而博山玉爐裏的香煙,越發在風中袅袅回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原是存稿箱,先前沒發,直接發的第十一章,導致章節序列號混亂。現在,作者把這個補上,所發新章節仍舊在下面一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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