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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自外廂回至裏間後,侍女拾香為她沏了壺碧螺春,又拿了靠墊攙她坐下,拾香疑慮道:“小姐,我覺得您這主意雖說好是好,可會不會毒了些?”
明珠慢悠悠啜口茶,只是微笑:“這也叫毒?拾香,你也說了,要在這深門宅院立足,就不能不把眼光放長遠一點。”拾香道:“為何?”又問:“小姐難道不是僅想給自己出出氣麽?”
“出氣歸出氣,”明珠這才放下手中茶盞嘆道:“我早就聽東苑兩個老媽子說,說太太和老太太商議着要為你們姑爺納兩個妾,或置辦幾個通房使喚使喚。我是想着,既然等到她們來置辦,我明珠何不先下手為強?再者,她們不是看我是個瞎子瞧我不起麽?——是了,我這瞎子自然是上不得臺面,但是你想想,若是一個勾欄院出生的……呵,當然,這勾欄苑的若能為她們老齊家生個一子半男,将來娶了做姨娘,那麽,他們齊家的那道門楣也算是‘光鮮無比’了!至于還有一層,這姨太太呢自然是我調/教出來的,将來若是生個兒子,自然也就歸我撫養,如此以來,我這輩子是既有了依靠,又博得這‘賢惠’的美名,你說,我何樂而不為呢?”
一席話,拾香聽得連連說好。看來,她們家小姐對姑爺,真的已經摒情絕愛了。
拾香不禁惹出一絲感嘆,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昨夜枕邊語,今朝陌路人啊……
兩人說了會話,明珠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便吩咐拾香:“我看,你還是去把我婆婆請過來吧,告訴她說,媳婦我看上一個孩子,而且姑爺對這孩子也相當歡喜,因此,今兒也請她到咱們這裏來吃酒說會子話,順便請她來看看這孩子可合她老人家的意?快去吧。”
“是。”拾香答應着,去了。
拾香走後,明珠這才不疾不徐從榻椅上站起來,嘴角噙着笑,眼睛,卻沒有一絲溫熱的光。
初秋的季節有些許蕭瑟涼意,然而,她覺覺得這樣的涼意特別清爽。她用手輕掖了掖袍上的衣領,那衣領上繡着的刺繡交織并蒂花紋,那花雖好看,可惜,卻是死的。
※※※
家奴榮貴已是将近五十的中年仆人了,最近老愛閃現些不靠譜的幻覺,這不,剛從茅廁解手出來,一小厮慌裏慌張跑來說:“榮叔榮叔,三少爺叫你趕快到藥庫取樣東西到他書房呢!”
“取東西?取什麽東西——?”榮貴見小厮氣喘籲籲的樣子,覺得甚是疑惑。
小厮道:“好像少爺說,他養的那只松獅犬不小心中了點春0藥,一時找不到母的,正在那裏發瘋呢!榮叔,你趕快去東院領幾瓶,越多越好,快去啊!”說完,便急匆匆跑了。
榮貴罵得:“臭小子!鍋裏的熱饅頭正等着你麽?趕着去投胎是不是?跑那麽快!”想了一想,便叽裏咕嚕地搖頭道:“什麽?□□?好好的怎麽會中□□?哎,這少爺,也真是的!也不想想那畜生才多大一點,這麽小就急着要配種?”
說着,長長嘆口氣,只得取了解藥往書房去了。
到了書房,不想榮貴才一擡眼,便見自家少爺正脫了外袍,除了簪帽,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雪白中單,敞着衣領,露出赤/裸潮紅的肌膚在床榻盤膝打坐。想是屋裏太熱,竟是滿頭大汗、喘息不止。
榮貴趕緊去開窗,他家這位少爺,向來就不是個嬌生慣養的纨绔公子,自小弓馬□□、騎射箭術也是頗為娴熟。于是,便只當他又在苦練什麽,開了窗便笑着走過去輕聲說:“少爺,您要的解藥在這兒,小的給您拿過來了。”說話間,擱下瓶子就要走人。
輕微的腳步聲,越發除去屋裏唯一的清醒,齊瑜呼吸紊亂到最大限度,于是,見旁邊的“人兒”一轉身,不知怎麽地,竟然墨眸一睜,抓起榮貴的衣帶就往身邊一拉,榮貴“啊”聲未及,他已經将他重重、重重壓在身下——
“小妖精,你到底往給我放了多少的量?你這是想整死我?嗯——?”
聲音壓抑,喘息連連。
榮貴再次“啊”的一張嘴,整個身子先是一僵,最後便抖如篩糠了。
※※※
半個時辰後,齊瑜從裏間沐浴出來,因換了身家常淡色綠雲袍子,雲頭皂靴、腰束纨帶,整整齊齊的樣子,竟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榮貴一直納悶在剛才的畫面,心裏不斷想着,難道,又是幻覺?又是他的幻覺?
再轉過頭時,齊瑜已在書案邊上落座,案上筆墨飄香,齊瑜一邊翻着書,一邊頭也不擡地說:“榮叔,今天這事兒,不許傳揚出去。尤其是老太太和太太那裏。”
榮貴“啊”的一怔,這才回過神來,馬上笑着說:“嘿,這個是自然、自然。”他連說兩遍,又問:“那個……那個少爺啊,要不要小的再去給你找幾個姑娘消消火,畢竟這男人是——”話音未落,齊瑜“啪”地一聲阖上案前書籍,拿起茶盞淡淡地啜了口,問:“榮叔,那個姓薛的公子打點好了麽?他說他幾時到府?”
榮貴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齊瑜微微擡頭,嘴角噙着一絲靜靜微笑:“怎麽了?”
“啊,明天就到!明天就到!”榮貴這才想起,他問的是給三少奶奶看眼睛的一位年輕大夫,那大夫姓薛,外地人,據說醫術超群,一個月只看一位病人,而且,要看的這一位病人也有許多苛刻條件,故而,人相當不好請。榮貴對這大夫非常沒有好感,因為,為了請這名大夫,他家少主幾乎連‘色相’都用上了,當然,這已是後話。
榮貴道:“少爺,說起來,這人先前給少爺您捉弄一番也就算了,沒想到架子也大得離譜!小的看,這人根本就是一蒙古大夫,專門弄一些小把戲,跑江湖坑蒙拐騙,小的就不信,少奶奶的眼睛,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呵,他小子能有多大本事……”榮貴就這樣唠唠叨叨說個沒完,忽然又思及什麽,趕緊提醒道:“對了少爺!還有一句,小的可不得不提醒您一聲啊!你看這姓薛的小子,人長得妖裏妖氣也就算了,嘴巴又滑又油又刁鑽,搞不好就是個‘治姑娘的班頭,騙婦女的領袖’,少爺,您把這麽個人放在少奶奶身邊,還說讓她教少奶奶識盲文,到時候若出了什麽差池,您可別怪小的沒提醒您喔!……”
齊瑜捧起茶盞,只是恍恍惚惚看着窗外出神。
“少爺——?少爺——?”
榮貴喚了兩聲。齊瑜這才“哦”聲道:“你倒是‘思慮甚遠’,常言道‘無德者不能為醫,有品者方能濟世’,若是他連這兩點都做不到,何談‘聖手’之名?再者——”
他忽然一頓,本來是想說,再者,他對明珠也很放心,即便男女共處一室,即便……然而,說及此處,就連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話,難以信服自己——
現在的明珠,還是從前的那個明珠嗎?
不是,她變了,徹徹底底變了。而這一切,都起始于那鈔賭注’,起始于自己當初的那個‘選擇’……
“榮叔……”齊瑜目光漸漸迷蒙起來:“榮叔,我能問你個問題麽?”
榮貴一怔:“少爺請講。”
齊瑜虛虛垂下睫毛,看着懸浮于兔毫盞上咬出的湯花,他說:“如果老天非要讓你受兩種痛苦,一種是讓你誤殺自己最親的親人,讓你因為內疚自責而折磨痛苦一生一世;另一種是,你會因為那個親人而受到挫折與創傷,那麽,你會選擇哪一種?”
這個問題似乎很好回答,又不好回答。因為,世上多數人都會選擇第二種,這是很正常的決定。
榮貴道:“我想,如果那個親人對我很重要,我自然會選擇第二種。手刃至親,實在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兒吧?這樣的話,我一輩子都會活得不得好生。”忽然疑惑:“少爺,您問這個是?”
“是啊!”齊瑜點點頭,神情依舊恍惚:“這樣的選擇,連榮叔你也知道該如何做,更何況是她呢……”
何況是明珠呢……
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口。
榮貴走後,齊瑜對着窗外出了好一會神,才又想起什麽,遂放了手中茶盞,微彎着身子,将書案下面的第二層文竹紗屜輕輕一拉,然後,從裏面取出一個紅漆螺钿的小錦圓盒。
盒子不大,像多重格子的九九小果盒,齊瑜修長的手指在上面的花紋輕輕撫了撫,目光怔忪地,然後又将蓋子輕輕一扭,須臾,裏面藏着的幾樣小物件兒便呈露了出來。
那些東西分別是,香囊、荷包、扇墜、手镯、絲帕之類的小物件兒,零零碎碎一大堆,總之,都是女孩子家的玩意兒。
香囊荷包分別繡了兩朵白色栀子花,針線粗燥,繡工很醜,料子卻是異常名貴。那翡翠玉的扇墜子,是用天青色的梅花攢心絡子籠結,看得出來,這絡子也打得非常難看醜陋……至于其它絲帕上繡的、镯子上刻得那些歪歪斜斜幾個字,更是醜上加上,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是什麽樣的姑娘才會繡出這麽些醜陋的物件兒?而這麽醜這麽粗糙的東西,又為何會放在他的錦盒裏?
齊瑜半眯起黑如曜石的星眸,就這麽看着出了會神,然後,他才又将那些東西輕輕放下,喉嚨緊緊的、甚至有點澀、有點硬,輕喚了聲:“明珠……”
八歲的明珠,穿着一件棣棠色裹紗小襖裙,戴着金項圈,站在開滿栀子花的對面,手裏搖着一把小纨扇,瞪着眼睛,就那麽直勾勾看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認識她。
夏日的栀子花開得香郁而潔白,明珠就那樣站在花叢中,站在他的對面。他的手被母親喬氏拉着,然後母親告訴他說:“三郎,這就是你将來的妻子了,以後,你們可要一處好好玩耍,但不能欺負她,知道麽?”
齊瑜目光淡淡地看着她。那個女孩兒,長得非常可愛,非常可愛,甚至名如其人,就像一顆被陽光照拂下的琉璃玉珠。她的臉也是白白圓圓的,嫩嫩的,粉粉的,還帶了點肉,像水晶包子——他不禁想,如果往那肉上一捏,不知道她會不會哭?
就這樣想着,然而,那女孩兒的目光還在一動不動盯着他。瞪着的一雙眼睛,把他從頭至下,從左再右,然後又集中他的臉,盯了很久很久。
——是他臉上有髒東西麽?還是因為,今天出門的時候忘記了洗臉?
又過一會兒,女孩兒匆匆跑進了屋子,又匆匆跑了出來,然後氣喘籲籲跑到他面前:“送給你,你拿着!”女孩兒手裏緊緊捏着樣東西,一塞至他手中,就頭也不回跑開了。
齊瑜怔怔地站在那兒,他的心,忽然重重一跳。
然而,低了頭打開一看時,只見手心裏靜靜躺着的,是一只灰色小麻雀。
耷拉着翅膀,瞪着兩只恐怖眼珠,冰冰冷冷,沒有生氣的樣子,竟是死的……
這時,一陣風吹來,墨香四溢的書案上,一脈香煙自錯絲金爐裏盤旋升起。
齊瑜忽然又閉了眼,他開始覺得,他和明珠現在的關系,就是那只死了的小麻雀——
多年前,當她把那只死了的麻雀送至自己手心時,他剛還突跳的心,突然就平息了。他的心變得平平淡淡,變得沒有感覺。而現在,歲月流轉,時間打磨,所有的場景不過倒換了一下,現在,是他把那只死了的小麻雀硬塞到她手裏,從此,他就必須承受着她對他的死心,她的仇恨,她的痛苦,她的因他導致的眼盲與殘疾……
齊瑜把盒子裏的東西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小小的荷包上,那朵栀子花還在;做工粗燥的香囊,上面所承載的那些過往記憶也都還在,然而,當一場大火突然降臨,那些所有的記憶與花香,是不是已經統統被火燒得不見了?
那一場火……
齊瑜又從胸口重重吸了口氣——老天必須讓你承受一種痛苦:一種是讓你失手誤殺了親人,讓你飽經內疚苦痛折磨一輩子;另一個是,你會因那個親人而受到挫折與傷害,最後,他幫她做了一種選擇。而這種選擇,他一直認為是對的,就像被刀切了一道大口子,那口子雖深,然而經過時間的縫合,總有愈合平複的那麽一天……可是,真的會愈合嗎?真的會完好如初嗎?
屋子外,夕陽攜了花影從穿廊的過道上斑斑駁駁地行走、移動,那是曾經流逝的如水舊時光;燕子栖息在房梁,飛了來,又飛了去,扇着翅膀穿梭在栀子花開的庭苑裏,可惜,這樣的情形,也只是無可奈何,似曾相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本來是想寫男主一怒之下就給女主撲倒的,回頭一想,這不是霸道總裁式的設定麽,好像和男主不符,于是改了一改,請仔細揣摩男主心理,否則作者就白寫了。
另外,下章估計有壁咚。男2也快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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