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清晨,付西然被鬧鐘吵醒。

太陽還沒出來,窗外天色昏暗。她迷迷糊糊地摁掉鬧鐘,手撐床坐起來。耷拉着眼皮靠在床頭醒神。

一時間,房間只剩下秒針轉動的滴答聲。

她揉揉眼睛,上半身探出去摁亮壁燈。感覺到腰間緊緊的束縛着什麽東西,低頭一瞧,粉紅色外套的兩只袖子綁在腰際,袖□□纏着打了個醜醜的結。

付西然糊裏糊塗地把袖子扯開,身上是皺巴巴的校服,昨晚竟然就是這麽睡的。

她拽着拉鏈慢吞吞地脫下校服,到衣櫃前找衣服穿。

早就約好了今天去夏瑤家裏彩排。明天校慶就要到了。

風呼呼吹着,水泥路上鋪着厚厚一層積雪,腳踩在上面咯吱作響。付西然穿着雪白的長款羽絨服到站臺,搭公車去夏瑤家。

參演話劇的人有五個。夏瑤、付西然、向西向南一對雙胞胎兄弟,另外還有個叫明逸的男生。明逸是個大忙人,在排練時候總是缺席,一共也沒到過舞蹈室幾次,讓夏瑤十分頭疼。昨晚夏瑤跟他商量半天,他只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很可能還是不來。

付西然到了夏瑤家,果然來的人只有向西向南。四個人在夏瑤家卧室排練,夏媽媽幫他們準備午餐。

叽叽喳喳的一上午過去了。

午飯還沒上桌,幾個人暫時到客室休息。看了陣電視,夏瑤提議去試穿明天的衣服。

衣服是夏瑤托媽媽買的,買來後一直放在夏瑤這裏保管。

向西向南沒有異議,三雙眼睛一起看向付西然,付西然點點頭同意。夏瑤興沖沖地進卧室拿出幾套衣服,分發出去各自試穿。

兩個男生都是西裝,夏瑤的是民國學生裝。而付西然要穿的是一條紅色舞裙。裙子是吊帶的,裙擺很長,直墜到腳踝。布料薄薄的。

付西然換完衣服在鏡子前磨蹭了好一陣。拉拉裙擺扯扯吊帶,不太好意思出門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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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等了半天,夏瑤迫不及待地拍門催人了。她深吸口氣,不得不硬着頭皮推門出去。

夏瑤眼睛瞬間亮了,驚嘆:“付西然,你這身材也太好了吧!果然找你沒錯!”

兩個男生也盯着付西然多看了一霎。

付西然不自在地拽拽裙擺,垂下眼睛,睫毛長而濃密,微微翹起來。

“太合适了太合适了!”夏瑤自顧自道:“你鎖骨也好明顯!啧啧,肉都吃哪去了?”

誇了一會,掉頭問兩個男生:“你們說好不好看?”

向西支吾着沒有說話,向南撓撓頭發,含糊了一聲:“啊,好看。”

正好這時候夏媽媽上來了。

夏瑤靈機一動,跑過去拉夏媽媽:“您被特聘為我們的化妝師了!來,化妝師上班上班!”

夏媽媽年輕時候做過好幾年化妝師,進過影樓,跟過劇組,還當過明星的禦用化妝師。生孩子後精力不濟轉了行,但技術沒忘。在家裏有個不大的化妝間,梳妝臺上擺滿了瓶瓶罐罐。

付西然長發放了下來,被打理成卷。閉着眼坐在鏡子前,等夏媽媽給自己塗抹眼影。夏瑤偶爾替媽媽打打下手。

兩個男生坐在不遠處捧着手機玩游戲,時不時瞥她們一眼。面上不在意,心裏好奇付西然會化成什麽樣。

門鈴忽然響了。

夏瑤說:“我去開門。”說着放下手裏東西跑了出去。

她出去沒多久,夏媽媽說:“好了,睜開眼睛看看。”

付西然睜眼,兩個男生忍不住望了過來。

夏媽媽手搭在她肩膀上,對着鏡子欣賞了一陣。感嘆:“小姑娘底子真好,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了。年輕就是好啊。”

付西然又不自在了。

好在夏媽媽只誇了這麽一句沒再繼續說了。她從鏡子捕捉到向西向南投過來的眼神,問:“輪到你們了,你們兩個誰先?”

向西向南呆了呆,絕望地對視一眼:“……阿姨,我們就不用了吧。”

夏媽媽直起身體:“別扭扭捏捏的,快來一個。”

付西然注意力也轉移到他們身上,起身讓出位置。兩人誰都不好意思過來,你推我我推你。夏媽媽幹脆親自上陣抓了一個,摁在梳妝臺前坐在。

這時門開了,門外是夏瑤和明逸。夏瑤說:“我們最難請的大少爺終于來啦!”

明逸懶洋洋擡眼,而後目光定在付西然臉上,好半天沒移開。

下午他們就穿着身上這套衣服排練,夏瑤說這樣有儀式感。明逸嗤之以鼻,堅決不肯換。但沒中途逃走,極難得地全程配合。

冬天天黑得早,沒到五點鐘就開始暗了。

他們在排練最後一次,夏媽媽在準備晚飯。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沒想到快結束的時候突發變故,門忽然被重重砸了幾下。

夏瑤聽見了,愣了愣,臉瞬間煞白。也沒解釋一句,馬上奔出房間。

付西然遲疑了一瞬,跟上夏瑤。剩下三個男生緊接着也從卧室依次出去。

夏瑤開了門,摔進來一個醉醺醺的男人。男人四十多歲,身上衣服亂糟糟的,領帶歪歪扭扭。臉通紅,嘴裏含含糊糊念叨着什麽。手臂胡亂一甩,碎了個花瓶。

“媽——”夏瑤一邊蹲下去扶男人,一邊沖廚房叫:“我爸爸又喝多了!”

男人把她揮開,她踉跄着往後倒。

付西然上前一步把夏瑤扶住,微微蹙眉。

夏媽媽已經出來了,夏瑤直起身對他們說:“對不起,今天的排練就這樣吧。實在是——”

話沒說完,醉酒男人吐了一地。夏媽媽扶着夏爸爸起身,男生們自發上去幫忙。夏瑤也趕緊跟過去。

夏瑤家亂起來了,付西然衣服也沒顧上換,把羽絨服穿在裙子外面匆匆離開。好在衣服長,垂到小腿,這樣穿也不透風。

向西向南一道回家,付西然一個人去站臺。走了幾步,不經意回了下頭,發現明逸推着單車在她後面跟着,車輪壓過地面。

四目相對,總不能當沒看見。付西然擡起手弱弱地向他揮了揮:“嗨……”

明逸微微一頓,推着單車加快腳步到她身側。

付西然真後悔自己剛才回頭。

沉默着走了一段,明逸說:“上來?我送你回去?”

說完補充:“反正順路。”

付西然納悶地瞅他一眼。他們很熟嗎?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麽就要送她回家了?

“不用了。”她默了默,指着前邊的站臺:“我等公交。”

明逸沒說什麽,點點頭:“哦。”

兩個人一起走到站臺,明逸還跟着她。她停下,他也停下。把單車固定在身側。

付西然看了他好幾眼:“你……”

明逸面無表情,微微側頭表示自己在聽。

付西然問:“你不走嗎?”

明逸沉默半刻,語氣平平道:“順路。”

“……”付西然沒話說了。

天越來越黑,街燈一盞盞點亮。

不知道怎麽回事,付西然等的那輛公車一直沒來。風吹着,她臉凍得發僵,呼吸間吐出白霧。

馬路上車一輛接一輛過去,組成一條發亮的車河。付西然暗中摸摸衣袋裏的零錢,不夠付起步價的。

又瞥了眼明逸,這人仿佛中了定身咒,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只手臂始終倚着單車。

真是個古怪的人。

付西然不由自主地向另一邊挪了挪。

不知過去多久。

就在付西然快忘了明逸存在的時候,他開口了:“我送你吧。”

“……”

像是怕她不信,加重了語氣:“真的順路。”

安靜了一陣。

付西然擡手揉揉凍僵的臉,“那好吧,謝謝你啦。”

明逸脊背一松,長腿跨上單車,等着付西然上來。付西然斜坐上去,手攥緊冷冰冰的車座。

手指很快凍得沒知覺了,身前明逸背挺得直直的。頂着風騎單車,絲毫不見吃力,好像不冷也不累似的。付西然暗暗佩服。

一個斜坡,明逸加快速度。付西然膽戰心驚地繃直身體。

單車呼啦一下滑過去,她臉猝不及防撞上明逸的背,他後背好硬,全是骨頭。

接下來的路平了,付西然坐直,一只手揉揉發紅的鼻子,窘迫地向明逸道歉。明逸嗯一聲,語氣沒有起伏,好像并不在意。

很快到了江家。

付西然長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艱難地喊人:“明……明逸。”

明逸側頭表示自己在聽。

付西然:“我快到了,在這停吧。”

說話間身旁駛過輛車,付西然瞥一眼,是江現的。

明逸停下了,身體歪着。付西然跳下車,紅紅的指頭插進衣袋取暖。

站定後向明逸道謝:“明逸謝謝你啦,明天見。”

明逸冷淡地嗯一聲,掉頭騎向相反方向。付西然望着他的背影納悶,他不是說順路的嗎?

身後突兀地響起噗嗤一聲笑。

付西然遲鈍地眨巴幾下眼睛,回頭,林枝枝笑吟吟地對江現說了一句什麽。江現沉着臉,投過來眼神非常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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