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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走!」
他把我和座椅一同圈抱了起來,背心抵着靠背,困在他兩臂之中,形勢比人弱,此刻的我當真動郁不了。
「好,我不走。」傾城的容顏綻着絕美的笑花,我輕聲的應允,語氣卻顯得那麽的有氣無力。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裏了?逃得了人,逃不了心,哪裏才是讓我安心的吾鄉?
剛才那番說話,我并非故意用來惹怒他的,我也需要找些什麽來警惕自己,不要作任何非份之想。
得到我口頭的保證,他的臉色瞬時大霁,長手一撈直直地将我摟進他懷裏,緊緊扣住。
我閉起眼,壓下心頭的悲哀,想把這一刻美好甜蜜的感覺留至地久天長,傻傻的欺騙自己,我們能這樣相擁直到永久……
後來,一個小太監來了,請辜祉祈移步到昭鳳宮去,辜祉祈眉頭一擰,厭煩地揮了揮手。小太監為難地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表示今晚是皇上按約定每旬到皇後寝宮留宿的日子,我才知悉他是太後那邊的人,受差遣而來接皇上過去。
太後,又是太後在從中作梗。太後、宇文塱、雲湘伶,三個位高權重的人共為一黨,勢力覆蓋宮裏宮外,和辜祉祈的大權卻始終維持着某種詭異的平衡。辜祉祈的刻意忍讓,被太後視之為理所當然,可他那怒火已是瀕臨爆發邊緣,再這樣下去,辜祉祈怕會不惜一切掀了整個宇文黨派,那時龍元朝堂上将是一場風雲變色,地動山搖。
可如今,不是時候,天下烽煙四起,龍元國內确實再經不起任何內鬥不和,牽一發而動全身,随便一個浪頭都有可能将龍元颠覆。
這重道理,他不會不明白,他埋藏內心深處的掙紮,我卻自那深睿似汪洋大海的鳳眸中讀懂了。
「皇上,」我淺淺的笑了開來,手按着他的肩膀,說:「如果不想夕兒日後在這宮裏的日子更加難過,你便去吧。」
太後、皇後,這兩個女子乃是我在宮中最大的危機,若我決定要在這裏留下來,就不能再令她們對我的敵意加深。皇上此番不肯去,只會讓她們以為是受我刻意教唆,以什麽手段把他挽留在容華宮裏,觸發起她們心中那條隐藏的火線,寄人籬下的我便難再安穩的待下去。
為了他的好,我叫他去。
為了我的好,他只能去。
紅顏知己,不過如是。他深深地凝睇了我半晌,終究沒有說什麽,只是俯身在我的頰邊印上一吻,錦袖一拂如疾風般抽身去了。
掌心的溫暖一空,我緩緩握住了身側的紅木扶手,握得指節生痛。他就這樣走了,我居然把他往外推,我居然雙手将他推給另一個女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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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我滿腦子的混亂,已不知自己是在做些什麽。
☆、帶我走嗎
不久嫣明便回來了,她看了眼宛如石像坐着的我,不禁問:「妳怎麽了,臉色這般的糟?」
我伸手抓起肘邊的白瓷茶盞,灌了幾口清茶,神色已是恢複自若。「沒什麽,妳出去這麽久,是到哪裏去了?」
「只是去履行我留在這皇宮裏的任務。」她不諱言自己是去和宮外之人互傳消息去了。
我淡淡地瞅了下她被風吹亂的鬓發,還有繡履上沾附的濕泥。水?莫非她是透過皇宮與外界相連的禦溝來傳遞消息麽?
「是了,殿下要妳今晚寅時到白虎堂一逛,他要親自見妳。」說罷,她遞上了一張紙條,上面清清楚楚顯示着皇兄剛勁有力的字跡。
我的心一跳,看着謹慎的她把紙條投進香爐裏,火苗竄亮,轉眼燃燒成灰,一切再無痕跡。
白虎堂位于皇宮之西面,東臨青龍閣和玄武殿,北邊連接芙蓉苑,是一處皇室成員專用的禮佛堂,白天偶有宮女打掃,晚上卻鮮少有人流連。霜夜深寒襲人,我披着黯冷星光前往,心下忐忑,腳步加快,抵達白虎堂的時候,離約定的時辰還早。
青煙缭繞,明亮的長明燈映着寶相莊嚴的金身佛像,四周空無一人。
皇兄當真會來嗎?這兒乃是龍元皇宮的深苑禁地,埋伏高手如雲,他甘冒奇險潛入來,莫不成是想帶我離開?不,若是這樣的話,他倒不如叫我在宮門口等他更幹脆。
靜堂綽立,身姿若梨花綻雪,雙手絞着衣帶,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是前所未有的難熬。
不知等了多久,風乍起,窗外枯枝沙沙作響,燈影搖晃間,便似有事物在身後飛過。我回頭,一個龍元禁衛負手立于那邊。
定睛看時,我低叫了一聲:「皇兄,真的是你!你是怎樣進來的,不怕被人發現麽?」
跟我的緊張兮兮相較起來,他倒是顯得鎮靜多了。「白虎堂這邊遠離皇帝寝宮,夜裏守衛不嚴,憑借我的身手,加上喬裝成禁宮侍衛,要混進來并非難事。」他一邊脫下帽盔,一邊道:「爾雅,胸口的傷好了麽?妳不怪皇兄那日在樹林中抛棄了妳麽?」
嘴角逸着淺笑,我搖搖頭。「我很高興你能聽我的勸,當機立斷的策馬離開,否則我所做的便是白費。皇兄這次是專程來帶我回去的,對吧?」
「爾雅,妳聽着,今晚我冒險而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當面吩咐妳辦。」他定定看着我,無底的沈眸讓我心生害怕。
嬌柔的小臉蒙上失望。「什麽?」他果然不是來接我離去的。
「我要妳留在宮裏,待在辜祉祈的身邊。」高大英武的身影走近來,他輕輕的撫着我的頭說。
心裏隐約有絲明白過來,「皇兄,你想我……」
深沈如夜魅的臉上,掠過一抹猙獰的恨意,他冰涼的唇吐出兩個字:「沒錯。」
我難以置信的瞅着他,退了兩步。為了複國,他可以利用手上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同胞妹妹,也是在所不惜麽?他要我出賣辜祉祈,甚至當他的劊子手,可有否曾顧念過我的感受?
強而有力的大手捺住了我的雙肩,他道:「爾雅,身為雍氏的子孫,你我生來便背負着無數的責任和包袱,光複祖國是我倆都無法抗拒的使命,妳還未領悟嗎?只要我們連手,我在宮外,妳在宮裏,匡複故土指日可待。」
複國。
報仇。
從我回複記憶開始,這兩件事情便如同沉重的大山般日夜壓得我喘息不過來。我彷佛是石磨裏的豆子,被擠壓着、被榨取着,漸漸忘卻了原來的樣子。「皇兄,你不要逼我,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我讷讷道,心尖發涼得如那野外葉端上的寒露。
「父皇母後正在天上盯着妳呢,妳這個不肖的女兒,卻把血海深仇抛諸腦後。我紫檀千萬個為國浴血戰死的将士也正在盯着妳看,那一雙一雙憤怒的眼睛,要妳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光榮犧牲,完成他們未完的任務。」
我不禁用手捂起了耳朵,軟軟坐倒地上。「你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我激動地搖晃着腦袋,心底跟這個令人窒息的夜一般闇黑到了極致。
「爾雅,我知道妳絕對辦得做。」
「辜祉祈的武藝能耐你是見識過的,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何況他貴為九五之尊,身邊圍繞着這麽多的大內好手,我怎麽能夠下得了手……」我試圖推卻着,要他打消這個念頭。
「若說有誰能夠接近他,叫他毫無防備,這天下間便只有妳一人了。辜祉祈生性多疑,妳卻偏偏是他最信任的人,只要妳留在他身邊,一定能夠觑到機會下手。」他的眼睛在發亮,熠熠如山林裏的一匹餓狼,沒有慈悲,只有殺戮。
強勁的北風呼嘯地沖開了大門,佛堂裏的燈火忽明忽暗,他俊惑的臉上爬上了可怖的陰影,曾經溫和親切的面目,讓我覺得陌生又遙遠起來。
「我該走了,日後我們不能經常見面,但嫣明她會代我,給予妳一切的指示和幫助。」
旋翻的衣袍若一朵灰雲,他重新戴上累贅帽盔,整了一下禁衛裝束,消失于凜冽夜風之中。
我也走出了白虎堂,沒有立即回容華宮去,只是無目的地随意漫游,不知自己想到哪裏,更不知自己會到哪裏。
點點冰凍啄吻上幼嫩的頰邊,我擡起頭來,才發現天上正灑着糖粉一般的細雪。竟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初雪,偏生挑上了這個最寒冷的夜晚襲來,是想還這肮髒的人間一點潔白麽……是想為我早就腐朽的心靈洗滌出一絲無瑕澄淨麽……
雪挾着雨,雨和着雪,雨雨雪雪,雪雪雨雨,再也分不清楚。這麽的混淆不清,不就像是可悲的人生麽?
當年辜祉祈被他父皇送到紫檀皇宮裏來,明是當人質,實質卻為搜括種種有利情報而來。如今皇兄亦要我留在龍元皇宮,潛伏在辜祉祈的身邊,利用他對我的感情做出傷害他的事。我們莫不正在重蹈着彼此的覆轍,命運如巨輪重複轉動……
只覺得一顆脆弱的心,在兩國的狹縫中被用力擠壓着;同時我的身,又被辜祉祈辜祉軒兩兄弟從左右兩邊活生生的撕扯 ……
無限的心事郁結,忽然湧上了一股沖動,我索性仰卧地上,攤開雙手,閉起雙目,任性地,讓霏霏雨雪落在我的身上。不停飛揚的雪花很快便鋪上了薄薄的一層,一層是又一層,漸漸将我覆埋了起來。要是人的感情也能被冰封那有多好!
黑暗到了盡頭,便是黎明。天邊的第一道曙光,竭力刮破灰蒙的天際,微亮金光拂上了我的眼睑,卻耀不到我的心頭。白雪冷徹,晨光暖和,竟形成另一種的舒爽,在我以為自己的意志快要被寒冷驅去的時候,幾聲吱吱喳喳的聲音自遠而近鑽入我的耳朵。
「冷死人了!今天起床打開窗戶,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奴婢驚了一跳哩。」
「今年的雪,确是下得有點早……看這雪的厚度,該是從昨天半夜便開始下吧。」
「妳還好意思說,昨晚妳是睡死了,差點兒把我一腳踹了下床。」
「我……我哪有……」
「妳還不承認!」
「三爺,你要相信月下,花前在冤枉我。」
「妳還敢向三爺告狀?」
一聲輕咳。「妳們兩個再吵下去,便罰妳們今晚在澄懷宮門口掃上一夜的雪,誰也別想睡了。」
有怎麽樣的主子,便有怎麽樣的奴才。辜祉南的兩個丫頭,在主子面前也是聒噪放肆的,不成規矩,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想而知貪玩随性的他平日是如何教導手下的人。我扯了扯冷僵的嘴角,卻是笑不出來。
「咦,三爺你看,這兒怎麽有個雪堆了?」話題轉得好快。
「不是雪堆吧,好像是個人,青絲白衣,怎地這般眼熟……」
「這人是凍死了麽?」
「快救上來看看。」
身上臉上突然被人扒了幾下,然後是兩聲驚呼:「國師大人,噢不,永宸公主!妳無聊嗎,幹麽一吭不吭的躺在這兒,害我們差點兒踩上了。」想到我一身的白衣服,跟這一色白的天地融合得徹底,若非她們走得近了,斷難發覺我的存在。
☆、千絲萬縷
月下和花前七手八腳地把我從雪地裏拉坐了起來,羽睫閃動,透着迷茫散渙的大眼睛,剛巧對上辜祉南欺近的面孔,一雙濃黑軒眉蹙成死結,星亮俊目是探究的微瞇。
「早安,吵醒了妳嗎?繼續睡下去啊……」不太适應他暗帶刺諷的毒舌,我秀眉一斂。「該死的!妳這個大白癡,要裝可憐或者自尋短見請挑別的地方,大清早死在這兒是想毀掉我辜家的龍脈麽?」
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我怔然望着他脫下了身上毛質豐潤的銀鼠裘,一揚手,蓋在我的身上。我只覺冰冷得麻木的身子,因着他殘留在袍裘上的溫煦體溫,正一寸一寸地刺痛了起來。他挌開越幫越忙的月下和花前,雙臂一伸将我自積雪裏連根拔起,火速抱回了澄懷宮。
捧着熱呼呼又甜甜辣辣的桂圓姜茶小口喝着,我的唇色終于不再發紫,身子也不再亂顫不停。
「可以告訴我,妳幹麽心血來潮裝成雪人吓唬人了?」他細心拂抖着我發梢眉毛上的細薄白雪,口氣難掩惡劣。「妳最好有充足的道理,不然我一定親手的把妳丢進結冰的涵碧湖裏去喂錦鯉。」
「我……我只是在賞雪而已……誰知你忽然走過來了。」
「賞雪?躺在地上賞雪?!」他的齒縫繃出了一句。「妳的意思,是我多管閑事了?」
「不算啦,反正時候差不多,我也恰巧想起來。」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卻似鏡花水月的虛幻。
他「蓬」的一聲渾身全着火,被我氣得要當場吐血。「洛言夕,妳的記憶恢複了,頭殼卻壞掉了麽?妳這顆長在脖子上的腦瓜子,只是用來裝飾的對不對?枉費我在妳失蹤之後擔心了這麽久,就怕妳出了什麽意外。妳倒好了,當上了龍元的永宸公主,又撿回紫檀國公主的身份,一朝富貴,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像個傻子似的不住派人追查妳的下落,在皇兄面前為妳說盡好話,妳不單毫不領情,此刻更嫌我礙手礙腳了。」
經他這麽一番連珠帶炮的指控,我的心裏真的浮起了一抹歉意。「對不起啦,我并非刻意要将你蒙在鼓裏,一切情非得已,還望昱王爺多多包涵,大人不記小女子的過。」
他怒哼幾聲,「妳大小姐的來頭這麽大,我怎敢生妳的氣?」
「三爺……」我忍着笑拉了拉他袖子,低聲下氣地叫他,深知他一向吃軟不吃硬。
他做了個毛骨悚然的動作,彷佛我的軟語撒嬌有多可怕。「夠了,停!我真的不生氣,頂多只是為着妳的欺瞞有點傷心罷了。過去的我們都當塵土抹掉,省得妳向皇兄告我的狀,到時我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你怎麽把我形容得好像是那些皇帝身邊打小報告的大壞蛋了?」
「看皇兄現在那麽寵妳,只要是妳肯開口,皇兄還有什麽是不能做的?」
單是與紫檀停戰這一項,他便不可能答應我。一絲苦澀,無可避免自心頭攀沿上了嘴角邊。
怎樣每個人都覺得,我在辜祉祈的心中是特殊的,為何他一定會相信我、會對我言聽計從了?我悲哀地想起昨夜,皇兄對我一段相似的說話。即使我是他的情有所鐘,即使我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實與別人有些不一樣,但理智凜靜如他,絕對不是一個會被兒女情長左右思想的人。他有雄心壯志,萬千抱負,他要當他兼濟天下的曠世奇主,但我卻不會是那個長伴君側,一生無怨相守,以崇拜眼光仰望他一切作為的天真女子。
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過晦暗,落入他的眼中,讓他也驟然凝重不少。「洛言夕,事到如今,妳是有什麽打算了?我能幫到妳麽?」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我的痛、我的矛盾,他都懂得,他在為我難過、為我神傷,深宮裏有友若此,上天也總是待我不薄。
只可惜世間上有的事,除了自己,無人能替你解決。「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窩心了?」跋扈男孩長大了,會關心人了。我笑觑了他一眼,他居然比我的皇兄更照顧我心裏的感受。
他臉紅了起來,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比女人還要嬌美。
幾聲咕咕忽從窗口處傳出,一抹白影滑翔而來,落在辜祉南順勢張開的手臂上。他随手打開身旁雕花木櫃的抽屜,非常熟練地摸出一把小麥豆子,攤在手心,喂着栖息他臂膀的鴿子。
我以為自個兒眼睛花了,雪羽紅目,喙爪皆緋,胸頸間一圈玉帶般的瓦灰,這鴿兒怎麽跟桃花林特有的品種如此相似?
「澄懷宮裏一應俱全,竟連鴿食也是有了,想不到三爺是個愛鴿之人啊!」我笑瞇瞇地說。
他的動作明顯一僵,豆麥叮叮咚咚從指縫間溜了回去,貪吃的鴿兒跳跳跳,一頭栽進抽屜裏,大快朵頤,不能自拔,間中發出了歡愉的叫聲。
「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那時候三爺會發現求雨祭壇上的幡竹被人弄斷了,向我通風報信着我小心。」原來,如此……一種醍醐灌頂,福至心靈的感覺驀然遍及全身上下,我明白過來了。
看來,除了傳書于我之外,師父亦一直用鴿兒跟三爺聯絡着,在遠方保護我的平安。難怪我總覺得,每次遇上危機,無形中自有一股力量把我扯開來。
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妳都猜到了……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
「你卻是個騙人的壞小子。」我順他的話尾補了下一句。「我堕車受傷那天,你曾出現在我們預備出發的馬車隊前,轅架是你趁我不為意時,暗使叱石震裂的對不對?你早就知道我會出事,又不能直接張聲告訴我,只好用這個方法幫我逃過大難,不然馬掌被鋼針插入,馬兒負痛發狂,不管墜崖或者撞壁,我都只會落得個車毀人亡的下場,反而從車上掉下來,還有一線生機。」
他的眉毛和嘴角都在上翹着,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宇文相國謀算的好事,我這個後輩可不好擺明拆他的臺吧,也只想到這個馊主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大家都以為震斷幡竿和震斷轅木的是同一人所為。」
我的心底早便認定,我碰上的一切意外皆跟宇文塱脫不了關系。想是他從開始就懼怕憑奇術入宮的我會得到聖寵,威脅到他在朝廷上的崇高地位,又因着我的頂撞和秋祭沿革等各種政見上的背道而馳而懷恨在心,才會挖空心思,屢屢使毒計要将我置諸死地。
從前的我,總以為自己不屬于這紅塵俗世,即使心裏明白只有攀沿權貴、依附黨羽,才能平步宦海,可名利在我的眼中卻比浮雲更輕。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才是我的處世哲學。到最後,把自己弄得孤立無援,四面楚歌,朝廷上、後宮裏,樹敵無數,還有一大堆人想要我死。可我并非不懂算計別人,而是懶得在這上頭花心思、動腦筋。師父深知我的性子,竟想出這樣的辦法,憑借通天神算助我化險為夷,不然我這條官途可能一早便走到盡頭。
看來頑皮的猴子,是怎麽都翻不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黑白明澈的大眼裏,隐藏着無數惦挂。
師父的大恩大德,我卻當如何銜環結草方能報答萬一?他一直用盡辦法庇護我,偏偏不想讓倔強的我知道了難堪,費盡心思才請了深宮中最無機心,且立場中立的三爺看顧我。原來一直以來,我并非孤軍作戰的,原來發現在背後有人無條件無所圖地支持自己的感覺,是那麽的溫暖,我覺得身體都湧滿了力量,面前的路風再高、雨再急,我也不怕走下去了。
到鴿兒吃飽撐滞的從美食的汪洋大海中鑽出來,牠已經喪失了一只信鴿應有的功能,再飛不起來了。我的注意力被那只跳到我這邊來的笨拙肥鴿吸引,看着牠一下一下地啄着我的袖子。
「三爺,你許多次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恩德,言夕感激不盡。」我說。
「說真的,開始收到鴿書的時候,我驚訝極了,不明白妳師父為何會找上我。鐘離老前輩也确實是神人,算無遺策,每一次妳遇上危難前,他的密訊就來了,我才有機會暗中幫妳。此刻一想,他可能早知道,我是妳爾雅公主的表弟,才會把這重任寄托我身上。」
「什麽意思?」我以為他在說笑。
「龍元宮中向來有兩樣至關隐秘之事,一是大皇兄當年為了和約被逼到紫檀國當質子的事情,這個妳早已知道,還有一樣我卻沒告訴妳,我的母親萱夫人乃是紫檀國的人,恰巧也是妳母親紫檀皇後的親妹妹。」
呆若木雞四字亦不足以形容我這時的表情了。「這……這怎麽可能……」
「龍元和紫檀兩國時戰時和,捷負各半,在大皇兄到紫檀去之前,紫檀國亦曾嘗大敗,我的母親當年是紫檀貴族中有名的美人,順理成章被紫檀皇帝看上,獻了給我父皇,後果因為深得我父皇的寵愛,才當上了龍元國的萱夫人。我母親的出身來歷在龍元皇宮中頗為尴尬,于是父皇刻意下旨讓一概人等不得重提舊事,這件事情也随着時間漸漸淹埋在上一輩人的記憶裏。事實上,紫檀國敗亡後,我母親一直郁郁不歡,才會在芳華之年便撒手離開人寰。」
「我怎麽從未聽過這事?」美貌和懿德遠播的萱夫人,在後宮即使如何得勢,也是當不了正宮娘娘,原來這是因為她是紫檀國的人。我總算明白,為什麽辜祉南寧在宮裏橫行霸道,也不願理朝堂上之事,甘于被兩位兄長奪其光芒、甘願退在黯淡的幕後,名不正、言不順,是他終生的痛吧。
「敢情是妳當時的年紀太少,才會毫無印象,不過妳皇兄雍以珏想必是知道的。這樣的事情對紫檀國來說也是一個莫大的恥辱,到妳長大也就沒有人告訴妳了。」
紫檀皇後的親妹、龍元的大皇子,和議的交易,人質的互換,兩國間鬥争不息,最深受其害的到底是誰?我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飄渺地問:「既然身上同時流着兩國的血,那麽三爺,你心裏幫的是龍元抑或是紫檀呀?」
「這是妳的問題吧,怎麽被問的倒反是我了。」
他的嘴邊揚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小時的我不明白,既然龍元和紫檀之間有着如此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關系,為什麽還要鬥到不死不休?後來我才了解,兩國的恩怨情仇無人能夠說清楚,終需有一國獲勝,才能做個了斷。生于龍元,長于龍元,我一生一世效忠的也只有龍元,當然我也不希望紫檀輸得太難看,不然母親可會氣得從白玉棺裏跳出來叉住我的脖子。」
我笑着搖頭,這人好沒正經,剛以為他長大了成熟了,不一瞬又說出這樣的話來。
「妳呢?想那邊贏了?」他突兀地問。
夾在兩國中間,各自牽連,我們的處境,居然有那麽的一點相像。緊咬着唇瓣,我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我只願天下太平。」人間從此再無硝煙戰火,天災人禍遠離蒼生。
「啧,妳上一世是仙女嗎?這麽悲天憫人。」他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揶揄我的機會,譬如現在。「妳看,一早就說要跟妳結義,妳偏不要,此刻妳不單是太後的義女,本王名義上的皇姐,血緣上我們更是貨真價實的表親。」
「你當初說的,可是要跟我結義『兄弟』哪,我如何能答應?」
他笑着摸了摸鼻子。「誰教妳那時打扮得不男不女?我初見妳的時候,就覺得妳的氣質舉止跟我母親有種說不出的相像,讓我緬懷極了,所以才會忽然感性起來,跟妳提起了我娘的往跡。現在回想起,我總算是知道原因了。」
「原來,你把我吓到掉落水裏,差些兒小命嗚呼,便是你表現懷念萱夫人的方式。」說畢,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更是放肆的哈哈大笑。
「會笑了便好,我不知有多久沒看到妳發自真心的笑了。那個充滿生命力,面對惡勢力堅決不低頭,眼睛還會閃閃發光的洛言夕終于回歸了。皇宮本來就陰沈,美麗的人應該多笑笑,為宮牆內殿門深鎖,華幔低垂,死水一般的風景點綴一下。」他話裏的意思,是将我當成一盆有腳的花,或者是一只笑咧嘴的守門銅獅。
沒錯,我是打不死的洛言夕,一身傲骨,遇強越強。摸了摸唇邊未散的笑彎,只感連日來的消沈頹靡一掃而空,好像是烏雲籠罩的天空被人用力撕開了一道口子,縷縷金燦陽光透進,只覺人生還是美好而充滿希望的。
「可惜我下一句話一出口,妳便鐵定再笑不出了。」
「什麽?」
「過幾天便是太後壽辰,我親愛的『皇姐』,妳賀壽的禮準備好了麽?」
☆、誰家橫笛
太後大壽,居然沒有人告訴我?
隔日,李壽公公奉了辜祉祈之命,帶着賞賜到容華宮來。我從宮女的托盤中接過了一襲衣裳,展開一看,是藕荷色的緞繡長裙。繡工纖巧細膩,繁而不亂,袖邊領口處盡是精美而複雜的藤蘿花紋,紫穗似蝶垂綴,綠蔓鈎連盤曲,葉如翠羽,每朵細碎紫花更以金絲鑲出一層金邊,日光下閃映出美麗光華。衣裙随風輕揚,紫藤輕飄綻舞,彷佛有幽幽芳香傳入鼻端,端是嬌柔秀麗,低調中見奢華,卻又不怕會過份的張揚,喧賓奪主。
另外一個宮女捧着一個金玉嵌面的錦盒,裏頭是幾支綴滿紫水晶的雪銀珠釵,戴在頭上便似為三千青絲飾點着串串燦紫花序。
他還記得,許久以前我們在紫藤花雨下的那場相逢。
這些東西一定是他特意着人設計訂造的,也難為日理萬機的他有此番巧思了。我的指尖輕輕撫摸着這一套的服裝首飾,唇畔,逸着如曉霧一般的笑意,梨渦微現。
「陛下說了,請公主穿着這身衣服,出席太後的壽宴。」李壽說。
在其他人的眼中,獨得皇上這份榮耀的我,是多麽的榮幸,可我只是擺了擺手,命沐岚把東西收下去。
「請公主務必出席太後的壽宴。」李壽微微一躬,緩慢又堅決的重申。
「知道了,怎麽,李公公是生怕我不去嗎?」我睨着他,冷冷一笑。自那天躺雪地回來,我便似是冷着了,只覺得奄奄欲病,對任何事情都沒精打采。可是,即使身子再不舒坦,這宴會我還是要出席的,即使是場鴻門宴。畢竟,我是她的義女不是嗎?我卧床養傷時,她還親自鳳駕前來「問候」,我可不希望禮數不周招人話柄,讓有心人大造文章。
「奴才只是希望公主能夠顧全大局。」
「公公放心,我并非意氣用事之人。」即使心裏有多不情願,我亦知其中的利害。「何況,我還要給公公留幾分薄面,好歹公公一路以來多番幫助,當年在擎宇居更是手下留情,沒有一掌斃了伏在門外偷聽的無知小女孩。」算起來,我們倒是舊識了。
「公主過譽了。」他垂下頭,一臉的恭謹平和,道:「當年皇上以為公主被大火燒死,所以一直沒來找公主,請公主不要怪皇上。」
「什麽?」我的眉心微蹙。
「那自紫雲殿擡出來的屍體,應該是公主的侍婢,卻被換上公主的衣服,頸上的紫玉墜興許也是公主失落之物。陛下甫看見那紫玉,便認定那是妳了,這綿長的年月裏,他一直都非常自責。其實,皇上被送到紫檀當質子,和敵國公主特別親近的事情傳到太後──就是當時皇後──的耳中,她擔心兒子手到拿來的太子之位會有所誤,追殺妳的龍元士兵便是太後刻意安排,本想做出妳被亂軍殺死的假象,豈料妳跳崖自殺。為了令皇上看到妳的屍首而對妳徹底死心,她命人僞造出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焦屍,訛言妳自己投奔火窟殉國了。」
原來,這便是真相。我還一直奇怪着,既然我沒死,那「爾雅公主」的屍體是從何而來,為什麽人人都篤定她已死,她的死訊如何流傳出?我萬萬想不到,這是太後幹的好事,我和她,是前世便結了的怨。
李壽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知道太後是個多厲害的人物,并為皇上而感到心疼。好個忠仆,一心一意都是為了他的主子,從前是,現在也是。
離開容華宮前,李壽又是深深地彎了一下腰。
太後壽辰當天,正巧是個大晴天,新雪方霁,豔陽萬丈,冬日來說天氣實在不錯。秉仁宮裏擺了個貴氣不失精致的家宴,寬敞的花廳熱鬧非常,我帶着茗煙和沐岚抵達,悄然入席,未有驚動任何人。
稍稍安頓,懾定心神,我便開始觀察其他人。清靜安寧四妃經過一輪精心打扮,花枝招展,明豔照人,較平日見之更美。清妃一身茜色的合歡花紋雙層廣陵裙,頭戴鑲寶石鳳蝶金銀簪,嬌嬈迷人;靜妃穿着豔紫色織錦月華裙,裙擺是一朵朵的流彩薔薇,襯着魅麗妝容,別有一番風情;安妃和寧妃,竟不約而同地挑了一件櫻桃紅縷金的绫裙,難得兩人還有說有笑,似乎毫不介懷,把這一套表面功夫做足了。
姹紫嫣紅,綠鬓朱顏,各耀一方,對比起來我一身如煙淡泊的淺粉顏色,便顯得不那麽起眼,反而更加安适自在。
宇文塱也在現場,我才想到身為太後長兄的他,理所當然會在此地出現。恰如其分地安坐案前,滿廳流轉的目光,不意間映入了正在一角低頭自斟自飲的二爺。匆匆把眸撇開,裝作要把案上的杯盤勺箸擺整齊,卻益發顯得手忙腳亂。坐在他身邊的三爺遞來了一記似笑非笑的眼神,我禁不住狠狠橫了他一眼。
不着多時,身着寶藍織金如意團壽紋錦袍的主角,在辜祉祈和雲湘伶的攙扶下華麗登場。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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