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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保自己的親骨肉不只是嫡出,更要是長子。

她沒提醒,我倒未計較過這個問題。辜祉祈與她的大婚之日,我為斯夷王子所擄,辜祉祈連夜追來救我,那晚我們發生了關系。這樣說來,我成孕的時間的确較她早,也難怪她心生恐懼了。

「皇後娘娘教訓得是,我一定會步步為營,處處當心,不再讓心存歹毒之人有可乘之機,也萬望娘娘保重鳳體,平心靜氣,少動怒少傷神,好好養胎,這樣我才可以在不久将來跟皇後共争日月之晖。」

「妳……」鑲珠嵌碧的金鑄指甲套劃過空氣,筆直指住我,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皇後娘娘有何賜教?若無要事,請恕夕兒失陪,宮門之上風大寒重,娘娘也別在這兒懊惱太久。」懶得再陪她剩聊着些言不及義的廢話,我繞過她步下階梯。

「妳憑什麽讓每個人都喜歡上妳,妳憑什麽讓每個人都竭盡心力的幫妳,妳憑什麽來搶走我的一切……」

含着怨恨的低吼自我身後回蕩着,漸漸為飕飕風聲掩蓋,消散在曠冷的宮門之上。

每個人……她這話是什麽意思?眉心皺了一下,我便将那淡淡的困惑抛諸腦後,揚長而去。

☆、中有深意

小閣藏春,閑窗銷晝,畫堂無限深幽。

姆指食指輕捏幼針,湊着從窗戶撒進的光線,我以略帶生疏的針法,把手中裁成小小兩塊的四合如意雲紋暖色軟綢一點一點地縫合起來。臉上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是母親對即将莅臨人間孩兒的慈愛。

「公主殿下,夕妃娘娘,妳還真是有空呀,怎麽不好好想一下妳複國的千秋大業?難不成已經忘記太子殿下的囑咐了麽?」

目光流潋,坐在雕花圓凳上的我,掃了眼從門扉後轉出來的茗煙,喔,應叫她做嫣明才對吧。我斂下了目,「我從來沒有忘記過皇兄對我的囑咐。」既輕且淺的語氣,彷佛怕會驚擾到什麽似的。

地上倏地出現一團興奮滾動的白絨毛球,茸尾彷佛在表演牠高強的彈跳能力,猛地一躍,登上了桌,尾巴大搖大擺,雪白爪子玩弄着桌面擱放的幾塊未成形的碎布料。

「頑皮鬼,這些可不是你的玩具。」

我啐道,搶回了牠爪下的軟綢,點漆圓眼不解地凝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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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妳不是很讨厭這些針線細活兒?每回皇後娘娘驗收妳的繡品時都直嘆氣,太子殿下常取笑妳做給他的香囊是被狗兒磨過了牙。」嫣明走近過來,看到我在縫些什麽以後,臉色有了微變。

「有些東西,不是我做不了,只是我不願去做。」随口應了一句,我專注得不曾擡頭。

「那為何此刻妳又樂意去做了?妳是在期盼着妳和他兩人的孩子誕生麽?」她問得好尖銳。

期盼,好美的詞語。「我沒有。」我用否認強抑着心頭的悲哀。

「妳的心裏還對他有所眷戀?妳忘了他下令将妳押入天牢時,那神情是多麽的冷然決絕嗎?」嫣明抓過我手中的綢料,一手壓在桌面上。

長睫輕顫,終于,我揚起眸來,觑着一臉咬牙切齒,看起來比我這個當事人更要忿忿不平的她。「當時衆口铄金,除此,他根本沒別的法子……」

「妳以為他為什麽要将妳關起來?他是在利用這個機會,想隔絕妳和外間的一切消息,妳前腳才踏進牢門,他馬上就下旨對紫檀軍隊發動猛烈攻勢,洛陽城外戰雲又起,他卻什麽都不想讓你知曉,可想而知,他是想待到大局已定,勝負已分的時候,才把妳釋放出來,到時一切都遲了。這人心計之深沈,無人能及。」

「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不是嗎?」花瓣般的嫩唇,揚起了一彎如嘲似諷的細弧。

她氣結,把手中的綢布往地上一掃,旋身離開。

傻嫣明,妳看不明白,此刻的我正是在做着我該做的事情麽?我把綢布撿起,不舍地撣了撣沾在上面的灰塵。陽光下,細小的微塵飄浮如跳舞,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微弱的光映下閃動着,明明無處不在,到了陰影下,便又似是不曾存在過。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像不像是這樣一顆卑微渺小的塵埃?

「請娘娘用膳。」這回進來的是沐岚,她的手上正捧着木托盤,上面一鍋香噴噴的碧梗粥,小菜四碟是翡翠蝦仁、水晶丸子、山藥牡丹卷、醋溜白菜,另有一盅不知道是什麽的事物。顧念我的食欲不佳,四式小菜皆選用清爽可口的食材,看着亦是精致吸引。

「撤下去吧。」我罷了罷手。

「可娘娘連早膳也未曾碰過……那要不嘗一下這盅太後命人送來的茯苓當歸炖竹絲雞,奴婢替您盛一碗可好?」

聽罷我的眉頭倒是挑了一下,太後向不喜我,這天天差人送炖品來是哪招?看來她是看在孫兒的份上,想與我化幹戈為玉帛了。「沐岚,我不餓,妳別費心了。」

沐岚拿我沒辦法,只好端着盤子,躬身退了出房間。

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鈎。

人,沈靜如水。我坐在那邊,逐針逐線地縫着散碎的布料,從袖子到領襟,一襲初生嬰兒的小衣逐漸成形,心頭滿足了,心靈是久未曾有的平和安寧。直到光線昏暗得再也看不清針路,我才察覺天色已黑。

擡手想揉一下有些兒酸澀的眼睛,卻撞到了手肘邊那只青花錦彩瓷碗,幸而盛在裏頭的幹貝碎肉粥沒被濺出來。我才想起不久前沐岚又再送晚膳而來,為免她在我的耳邊碎碎念個不停,便随口喚她把餐膳擱下。

粥已涼固,仍是原封未動。

「皇上駕到!」

那抓着小衣袖子的如玉素手,沒好由來一緊。

通報聲未及散去,一身黑龍君王便服的辜祉祈便步履生威地跨進門坎來,他的一頭烏發以金镂龍紋發帶整齊绾于腦頂,整個人更見神采奕奕,豐神俊秀。

「朕的愛妃在幹什麽呢?」

他輕輕将我手中之物展到眼前,端詳了一會,道:「這是給我們皇兒的對吧?好可愛的小襖,夕兒一定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朕便知道夕兒從小就心靈手巧,從前那些差勁的針黹功夫是故意裝出來的吧。」

我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的小把戲,在皇宮裏騙得到母後、皇兄、小跳豆、嫣明,偏生于他的眼裏無所遁形。是我的演技未及爐火純青,還是他太了解我?我故意把五彩鴛鴦繡成染色水鴨的醜樣子,不是為了要氣母後,只是不希望将自己的人生花在這女兒家的技藝上頭,其實,我想要和皇兄一樣,跟父王指點江山、笑論群雄。

這番心思從未讓人窺見,為何他卻能在不經意之間說出來……

「我肚皮裏的孩子,此刻可是我的免死金牌,我自然不能虧待于他。」冰涼如窗外雪的心,有一剎那的動容,忍不住地,我出言刺他,暗控若非被太醫測出有孕在身,此刻我當仍為那荒謬的陷害受着牢獄之災。

他宛如未察我言外之意,長臂一構,把推到桌邊最遙遠處的那碗粥挪了過來。「妳還敢說,妳沒有虧待我們的孩兒,沒有虧待妳自己?朕聽妳的宮女說,妳沒有乖乖用膳。」

「這粥放涼了,待會兒我吩咐沐岚把粥弄熱再吃。」

話才出口,只見瓷碗裏升起了騰騰白霧,他竟運用內力把粥熱了。我怔忡半晌,聽得他說:「瞧妳這麽的弱不禁風,要多吃一點才能替朕生一個白白胖胖的皇兒。」

這句話,使我的眼眶莫名的濕潤了起來,我卻歸咎面前的熱粥熏着了我的眸。

捧住了碗,執起銀制勺子,我細細攪動稀粥,幹貝的濃香,肉末的甜美,而且,粥裏還揉合了一股淡淡的宜人的藥材味道。聞着聞着,卻如鲠如喉,放下碗,搖了搖頭。

他的眉心冷蹙,想也不想,端起粥拿起勺便要喂我。幹貝粥沾着了唇,反胃的感覺自食道直湧而上,怕極了那吐得昏天暗地的經歷,我連忙把嘴巴緊閉起來,比那蚌殼夾得更緊,此舉氣煞了他。

「吃一口好麽?」他捺着性子,跟我讨價還價。

我瞪着他,防他防得像什麽似的,就怕一張口那勺粥就會往我的嘴巴塞進來,不敢開口,只能擰頭。

「妳不能不吃東西啊!」表情更戾,他的眉頭都要鎖在一起了。

還是搖頭。

「倘若今晚妳不把這碗粥喝到見底,朕便下旨将洛陽城內那三千個剛俘來的紫檀士兵殺個精光。」他陰狠嘎聲,冷傲的狹長銳目流露着肅殺寒光。

我氣不過,只能狠狠的瞪他。他怎可以……

「朕說到做到。」他滿帶威脅地道。

我知道,這一刻,三千紫檀士兵的性命正懸在我一念之間。

柔荑一伸,搶過了握在他大手裏的碗勺,匆匆吞了一口,忍着不吐,一鼓作氣的又塞進了一口。

黑曜石般的眼瞳深沈如無星的夜空,又似是整個宇宙的盡頭,他沒有忽略我臉上任何一絲微細的表情變化。

轉眼幹貝粥已去了小半碗,我努力地把它消滅,突然一個惡心,忙不疊以手背捂着嘴巴。我急急咽了幾下唾沬,制止已哽到喉間的沖動,不想功虧一篑,複又舀了滿滿的一大勺,憑着一股硬氣,抿着嘴,強迫自己吃下。

嗆咳了一下,我捂緊嘴,胸膛劇烈起伏,很是難受。咳咳停停,要吐不吐,模樣狼狽得不得了,可一想到那紫檀俘兵……我索性雙手捧起碗把粥往嘴裏灌,俨是一副拼命的架勢。

「夠了!」

終于,他忍無可忍的奪去了我的碗,結束我形同自虐的舉動。「妳說,朕該拿妳怎麽辦才好?」

指節分明的手,溫柔撿去我嘴角殘留的粥粒,他的語氣極是無奈。雙眸早被淚水濡得迷離,朦朦胧胧的,我瞥見他的目光裏,帶着薄怒,又似包含了疼惜。

如此一來,便達到我的目的。

讓他看見我親手縫制小衣,用我肚裏為他孕育的孩子,勾喚起他的柔情;故意忽略一整天的餐膳,換取他的心疼,我知我只要靜靜的候着,他自是會聞風而至……到底從哪時開始,我竟也學會玩弄從前最是不屑的心計,只為留住一個男人的心了?

對于他的柔情,他的憐惜,我從來一點都不稀罕,真的一點都不稀罕……

☆、夢回三國

我做了個夢。

這陣子,我夜裏睡不安穩,常常在做夢。

太醫的說法是,有孕之人特別容易胡思亂想,他開了許多寧神靜氣的食療、藥方,但是用在我身上,顯然效用不很大。

我夢見我叫做甄宓,據師父說,那是我的前生。

「宓兒!」

「子……」剎那盛放的傾城笑靥,比那揭去薄霧輕绡後的幻日朱霞更讓人眩目,我匆匆回頭,喉間的「焦字未及出口,看見來人以後,變成了「子桓」。

「冀州那邊有些事情傳來,子健忙着跟楊主簿處理,今天是來不了了。」

眼前之人有着冷峻沈穩的身姿,出色不凡的容貌,五官輪廓深刻如冰雕玉鑿,七分剛毅中又帶着三分儒朗,正是當今威震四海的曹操之子、子健的兄長──曹丕曹子桓。

輕哦了一聲,蛾眉掃上淡淡的失落愁緒,複又展顏一笑。子健說過,他想在父親面前有一番作為,到時候便提出要納我為妻,我滿心期待着那一天來臨哪。

「沒關系的,宓兒明白正事要緊。子桓實在不必專程跑上山來,随便派人告訴我一聲便好了。」

「我怕子健失約,妳會不開心,所以……」他不茍言笑的俊臉上,竟現出一抹窘紅。

他的心思,我豈會不曉得?可我的心早已綁在另一個人身上,他的情意我只能是辜負了。「其實,我……」

我把心一橫,想解釋清楚,好杜絕他的游思,卻被他一把打斷我的話:

「妳什麽都不要說,就當作是陪我看一次日出,可以嗎?」

表情很溫柔,語氣很溫柔,字裏行間卻帶着讓人沒法拒絕的霸道,于是我只得點頭應承。

原本山中雲氣彌漫,層疊綿亘的山嶺被一片白茫茫遮掩,看不清那完整的模樣。轉眼一輪旭日騰升,橘紅光芒透出厚重雲層,滿天聚集的雲彩如着火燒,又如染紅了的潮汐浪濤翻湧席卷而來,雲蒸霞蔚,絢燦壯麗無窮。大地豁然開朗間,千山互擁,群峰競秀的旖旎景致盡現眼前。

子健說得對,這地方果真是觀賞日出雲海的絕佳之處。

對的地點,對的時間,偏生身邊的,卻不是自己心目中所想之人。

我們坐在一塊平坦的大石上,飽覽錦繡如畫的風光,一陣風吹來,帶着清晨時份山間未散的寒氣,我輕輕打了個顫,一件餘溫猶存的外袍已是穩穩落在我的身上,強壯有力的手臂,也順勢跨搭在我的肩膀。

靈秀大眼斜觑向身側,他的神色卻是自如,我甫要開口,他便道:「不要推開我,更不要甩我一個耳光,我只是想靜靜的擁着心愛之人,為她驅寒送暖。年年月月的戎馬生涯,我已經好久未享受過這樣寧靜的時光了。」

我硬生生止住了話,默默地,只聽他又道:

「不用多久,腳下的這片大地都歸統一,到時候,我便帶着宓兒,騎着駿馬,馳騁在屬于我們的廣袤天地之間。」他的身上,确是有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恍如是君臨天下的氣派。

無奈他許諾的将來非我心中之願,不是每個人都想擁有濃墨重彩的人生,我跟子健一樣,都只渴望過着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生活──

「你愛瓊筵坐花,我便陪你羽觞醉月;你驅車古原,我們可以一起共賞夕陽無限好;你愛塞外長煙落日的景致,我便随你到草原上放馬牧羊;你欲隐居南山,我也願意采菊東籬,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記起了不久前我對子健說過的話,這是我們共同構想的美好未來。畫面很美,夢想更美,只等他輔助父親安定天下,便是我們攜手雙雙歸隐田園之時。

天色已明,我們回到邺城,司空府外,一個潇灑倜傥,卓爾不群的男子昂然而立。是子健!他在等我。心裏一甜,我正待出聲呼喚,一輛朱璎華蓋,彩繪繡簾的馬車在眼前經過,竟直直駛到了司空府門前。

車門打開,露出了一位年輕美麗的華服少女,他走了過去,輕柔地扶着少女下來,那輕憐蜜愛、體貼入微的舉動,看得我的眼裏微熱。

只見兩人耳鬓厮磨,一副親熱至極的模樣,我說不出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沒留意身側又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小心!」腰間猛然被一股大力抱住,驚呼聲間,我已跌進了子桓的臂膀裏。

被響聲吸引,正要走入大門的兩人驀然回首,子健無巧不巧瞧見我在他兄長懷裏的一幕,清黝黑眸瞥見我身上那件屬于他人的外袍時,更是微瞇了一下。

「子健,我……」我思索着該如何解釋,他竟張臂一把摟過身旁的嬌美少女,輕言細言地道:「我們進去吧。」然後撇開頭,再也不看我一眼。

心,不可避免地被他的冷漠錐了一下。

抹不掉記憶裏的傷心,自夢境深處暈開,揪痛了我的心。睡得極不安穩,半夢半醒間,只覺夜裏總是泛涼的身子,不知何時被人緊緊地圈了起來,不帶半分的□□,是純粹對待心頭瑰寶的珍惜。

迷迷糊糊,本能地偎進那具強壯寬闊的胸膛,便似是一座能夠為我遮風擋雨的堅實堡壘。聽着一下又一下穩健的心跳聲,還有膚間傳來熨燙的溫度,就連每根指尖都被暖意密密包圍着,那樣的溫暖,舒适得讓我好想落淚。

「祉祈哥哥……」

一聲呢喃自嫩唇逸出,閉合的眼睛未曾開啓,可光憑直覺,我就能肯定身邊之人是誰。他終究是沒有再撇下我,獨自一人面對鴛鴦瓦冷霜華重的寂寞長夜。其實,我真的很怕一個人。

「乖,好好睡吧。」

熟悉的聲線、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體溫,安下了我一顆浮游不定的心,不知不覺地,我在睡夢中敞開了淺淺的笑顏。

前生的夢持續進行着。

當晚,我和子健吵了一場大架。

「我爽約是不對,可妳就算心中不快,都不應跟我哥一起。」

「子桓是好意來通知我你來不了,他怕我不開心,才親自走這一趟。不像你,嘴巴雖說在意我,做着的卻是另一回事。」

「我做什麽了?」

「你不是應該和德祖兄忙着商議正事麽,怎麽卻在那邊跟人卿卿我我起來。既然你都有美相伴,還管我跟誰上山看日出?」

「那是我的崔家表妹,不信妳問府上的人去。她一個女兒家,大老遠從許都跑來邺城探望我娘,我怎可不抛下手中工作,出去迎接?」

「說得可真輕描淡寫,可我看你對她關懷備至,她在你心裏可不只是表妹那麽簡單吧。大情聖!」

「妳跟我哥出游不也很惬意嗎?看妳披着他的衣服,靠在他的懷裏,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怎麽,是想利用他來向我示威對嗎?」

「我向你示威有用麽?你根本連瞟也懶得瞟我一眼。」

哽咽的說完,忍不住,我掉了顆淚,他一見,馬上心軟下來。

「對不起,宓兒,我們講和吧,好麽?」他急急摟住了我,手掌在我背上緊張的拍撫,柔聲哄道:「我承認,是我妒火中燒,是我口不擇言,全部都是我的錯。我一看見妳跟我哥在一塊,便無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了,妳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對子桓沒有意思……」

「可他對妳有意,明顯得任何人也看得出來。」

「子健,我愛的是你,只是你一個,相信我。」我重複地保證,只冀能匡穩他的心。

「我知道……」他低首貼着我柔軟的鬓發邊,輕聲道。

我已經忘記了,這是我們第幾次為着子桓而争論起來。雖說情侶間的小風波如同春日的雷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是滴水穿石,這層層疊疊的誤解和矛盾,不免在我和子健的心,留下了無形的芥蒂。子桓和子健兩兄弟之間的明争暗鬥,更是随日子的推進越演越烈。

這一天,曹操派家丁前來召我,說有事要約我商談,不知怎地,我的心裏有些忐忑。

桃花落,閑池閣。

斜倚欄杆,素裳揚擺,嬌顏如花,淩波照影。池邊的漣漣水光,益發顯得臨水之人神韻清舉,風致柔閑,彷佛本就應該生長在水中的。

「甄小姐,大人有請。」

我自春愁的陰影下擡起頭,院裏景物一時黯然。翩跶進了內堂,見到曹操正在堂中,細眼長髯,神明英發,舉手投足皆是十足的霸氣。「司空大人!」我斂了斂裙擺,曲膝,淺淺一福。

「宓兒不必多禮。」向來威風八面、指點群雄的淩厲氣勢,在我面前總會刻意收斂幾分。

「大人眉間似有隐憂,是否跟傳喚宓兒前來的事情有關?」

「宓兒一向玲珑剔透,可猜到老夫所為何事?」濃眉一挑,他的目露贊賞。

我垂眸沈吟了一下,想起這陣子府中的流言蜚語,複擡頭,道:「大人應該是在煩惱着繼承人之事。」

他豪爽大笑,半晌,才點了點頭。「既然妳已知道,我們就開門見山了。老夫的幾個犬兒之中,就對子桓和子健兩個的寄望最為深厚。子桓雄韬偉略,冷凜睿智;子健則聰慧穎悟,才華橫溢,兩人前途必定是無可限量。不過,要從中挑選一個出來承襲老夫之位,可是一件為難至極的事。」

「可大人心中已有打算,不是嗎?」明眸善睐,顧盼生輝,我娴雅一笑,意有所指。

從古到今,繼任人之說皆是最敏感的話題,随便忖度在位人的心思,随時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我深明獨善其身的重要,自是不敢莽論。

「宓兒的想法,豈不跟老夫一樣。妳是在裝傻,不敢說出來罷了。」他笑着,用一種彷佛是旁觀者洞悉棋局的語氣說道:「子健乃老夫心中所喜,他重情重義,為安邦治國之才,更難得的,是有一顆寬厚仁心。奈何他個性放任坦率,過于軟弱,于太平盛世也許會是一個流芳千古的賢主,可在這亂世之中,更需要的是一位心狠手辣、膽識過人的明君。于這方面,凡事雷厲風行,堅決果敢的子桓便明顯占優。可正由于他的作風太過強硬,軍中早有微言,他日一旦為君,沿用着刻薄寡恩的處事方式,便難以掌握民心。」

他一定是經過長久以來的客觀觀察,與及深思熟慮之後,方能把兩個兒子的能力長短精确透徹地剖析出來。他的智魄、他的知人善任,讓我不得不佩服,當世雄傑之名,他的确是當之無愧。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語帶嘆息地道:「子健這個兒子呀,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的權力野心,遠遠不如他的兄長。」

我默然不語,心中無法不贊同。

子健的确不适合當這亂世霸主,他的才情捷思,風流文采,羁押于朝政之事上無疑是種糟蹋。反正,我跟他都不稀罕榮華富貴,我們可以抛開一切,當一對尋常人家的夫妻,縱心于山水之間。

我像是松口氣似的。「大人言下之意,是決定了……」說着,腦中卻有些什麽一閃而過,不禁悚然一驚。

不對勁……大人為何忽然跟我傾談起立嗣之事,言語間,他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篡漢之心……此等至關隐密之事,我一介女流之輩,既非他的手下心腹謀臣,嚴格來說更是非親非故,即使他對我再信任,也不至于毫不避嫌地透露一切……

思潮起伏,越想,便越是惶恐,只聽得他開口:

「宓兒美貌絕倫,才德雙馨,妳的懿德嘉行,民間早有傳頌。昔日開倉派糧救濟戰亂饑民之舉,還有鼓勵老夫于将士面前割發代首,消弭坐騎誤踐麥田之罪,其賢其智,更是為人所津津樂道。沒錯,我欲立子桓,而他正需要一個能夠為他攫取軍心、建立民望的賢內助。老夫從來眼光獨到,觀人入微,宓兒乃是我心中的不二人選。妳的慈悲善良,剛好能夠彌補子桓性格上的短處,若有妳從旁提點,子桓必定能夠統率天下,到時候老夫畢生的夙願亦得以成。」

他心中盤算之事,竟是如此。

微風入堂吹動衣發,纖妍的身子如弱柳微晃,不若平日的飄逸神采,白皙的容貌竟透出一抹難掩的蒼白。「大人,宓兒只是一個平庸的女子,沒有此番大志……」

「民間早有傳頌:『得甄宓即得天下。』普天之下,唯宓兒能助我曹家完成大業。宓兒一家入居司空府以來,府中上下一直待為上賓,老夫更視妳為紅顏知己,如今,宓兒亦不會拒絕老夫的要求吧。」

心痛如絞,他這一番話下來,我居然無言相對。邺城被破之日,城中兵荒馬亂,我一家老幼幸得曹操收留,方得以刀口餘生。此恩此德,我甄宓今生難報。

「至于子健,」他瞟了我一眼,別有深意地道:「老夫已經決定,把他和他的表妹配婚,他們兩人自幼青梅竹馬、郎才女貌,該是時候湊成一對了。」

我恍如被霹靂雷撃打中,天旋地轉間,堕進了無邊漆黑的深洞。

「娘娘,娘娘……」讨人厭的催促,伴随縷縷晨光爬上精致軟榻,我不耐地從那如夢一般,英雄輩出的風雲時代裏,不情不願地掀開眼睑。胸口漫着貨真價實的悶痛,是前世延伸下來的後遺。

「娘娘,妳滿頭都是汗,是在作惡夢麽?」

惘然望着眼前的沐岚,斜眸瞟去,枕邊那個陪伴整晚,用體溫哄我入眠之人早已不在,難怪手腳又開始被沁冷侵襲。

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雲鬓斜簪,丁香半幽夢難憑。

惺忪迷瞳徐緩合起,複張開,盯着雲煙彩繡的床幔,良久,才長長的噓出一口氣。

原來,任生生世世的輪回,卻是誰都逃不過一個磨人的情字。

☆、梅中巧逢

聞說涵碧湖畔那一林紅梅花開正盛,嫣明和沐岚怕我氣悶,便提議到默林走走散心。我想,順手也可以砍一株梅花,為沈寂的寝室帶來一點生氣。

披着一色純白的軟裘,幾與悠悠天地融為一體,我被她們一左一右細心地扶着走,身後,是兩個提着砍刀斧頭的太監,一行人向涵碧湖的方向踽踽行去。沿途,她們刻意說笑逗我開心,知她們有此番心意,我也配合地露出開懷的微笑。

梅花繁繁,香雪叢叢,我竟不知宮中竟有這麽一方天賜的福地。看那朵朵鐵骨冰心的寒梅,藏在枝桠殘雪之中,一如羞澀地以團扇掩面的絕色美人,鼻端再聞着袅袅梅香,連日來的翳悶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

「娘娘,這一株梅花密密麻麻的開得正豔,要不我們就砍這株吧。」沐岚興奮地道。

「奴婢倒覺得那株含苞未放的比較耐賞,屋中濃暖一烘,不消數日娘娘便能欣賞到滿樹梅花競相催發的美景。」嫣明指着另一叢枝頭绛蕾簇擁的紅梅說。

她們都不明白,梅花之美,在于其孤逸清曠。疏影橫斜,方能将這點突顯,太繁、太雜、太亂的梅枝,都顯示不出梅的可愛風韻。在嚴風雪霰之中,獨梅卓然而立,這般淩霜傲雪、堅毅不拔的精神,還有孤芳自賞,不與百花争春的高潔情措,正是千古文士喜梅的原因。

粉櫻色澤的圓潤指甲,撫過身邊一株「疏枝橫玉瘦,小蕚點珠光」的梅樹,心中喜愛,不能釋手。我,只願作梅,偏生天意要将我推至這個天下間群芳鬥争最為激烈的地方,那麽我也便只好義無反顧地,與君一同,清濁共流。

梅花掩映間,忽然見到有人走過,有緣何處不相逢,竟是辜祉軒和辜祉南兄弟。在我看見他們的同時,他們那邊也發現了我們。

「妳的興致倒好,到這裏賞梅來着吧?」辜祉南笑問。

我輕輕嗯了一聲,「二爺和三爺,要到何處去?」

「正要到玄武殿去哩。」答話的還是辜祉南,辜祉軒一徑眼神灼亮的望着我,卻沒應聲,我有些兒尴尬的偏過頭去。

聽宮裏的人說,近來二爺長駐于翊王府,在宮中走動的時間相對少了許多,他的猗蘭宮也漸漸閑置下來。可每當我路經他的居處時,還是會不自禁的繞道而走。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其實,我們都在刻意躲避大家吧?

偏生,在這嬌豔欲滴的湖畔紅梅之中,命運又一次将我們的腳步牽到了一塊。難得他進宮一趟,不知道,是所為何事呢。

「三弟,你先行一步可好?」

辜祉南沒有多言,摸了摸鼻子,識趣的行開了。

「就這一株吧。」我下意識地指了指剛才那株梅,嫣明七竅玲珑,便拉着沐岚指示太監該如何砍取梅樹去。

面前是寒湖薄霜,身後玉梅舒蕊弄影,落瓣飛散,落得一襟紅英,滿袖梅香。他的身姿挺拔修長若軒竹,五官俊美如玉雕,雪中梅更是将他舉世無雙的高雅氣度襯托得淋漓盡致。竹與梅果然是歲寒之友,我的心裏暗嘆。

他望着煙霧迷蒙的湖面,而我,望着他的側面,良久,他忽然将目光調回我臉上,我轉避不及,兩人的眼波便這樣緊緊的膠住了。頭一遭,我覺得他的眼神是如此明澈冷寂,恍若這一湖涵碧凝結成冰,涼氣直到達了心底。

「天牢裏發生的事,還未有機會向二爺你致聲謝。還有太後壽宴的那次,感激二爺為我奏笛解圍。」

「你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客氣?」

他臉上的笑容,風雅絕美,薄潤如水的唇間吐出之言,卻使我心裏一窒,酸澀難當。确實,我對他虧欠太多。他低頭,望見我咬唇不語的樣子,又不忍再挖苦了。

「從今起,」他說,「我不能時刻妳的身邊守護妳,妳謹記事事小心而行。一旦步入這座以陰謀築牆的後宮之中,後妃争鬥将是無日無之,至死方休。妳冰雪聰明,可是卻從不懂得提防別人,以後務必于這上頭多放點心思,不為害人,但求自保。還有,皇兄即便是愛妳到了極點,可他畢竟是個帝皇,妳切記不可恃寵而驕,凡事要多讓着他,順他的意,知道麽?」

是怎樣一個用情至深的男子,在我選擇了另一個人以後,仍對我循循說出了這麽的一番提點。其情之真,其意之切,足叫天下女子心折。偏偏,我卻辜負了他的情──不論是曾經那一世,抑或如今。

「若果真的覺得在後宮裏待不下去,便記住,我永遠站在妳的身後。只要妳願意,我随時都可以帶妳遠走高飛,離開這座朱牆深宮是非之地。」

因為愛,他放開手,既然無法挽留,他便選擇徘徊我的身側,一生無悔相守。

妳若安好,便是晴天,這是他事已至此唯一的祝願。

這樣的他,好傻……

心裏更恸,我輕輕地閉了閉眼睛,忍不住問道:「二爺,洛言夕到底有些什麽,值得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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