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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心掏肺的,待我如珍寶?」

眼落星辰,明亮深邃,他瞅着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是對妳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以前的我,覺得一見鐘情的說法很是無稽,可是打自桃花林看見妳的第一眼開始,便有一種心痛之感。我的腦裏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要捉住妳、抱緊妳,彷佛是帶着前世的遺憾,今生不能再錯過了妳。」

我,曉得這樣的感覺。桃瓣紛飛中,當我望見湛然出塵、風華絕世的他,那剎那間的震撼,就似是埋藏最深處的記憶和悸動,一時之間皆盡破繭而出。

宿命早鑄,當初那一眸,連系起千年的緣份,便就此注定此生沈淪,再也萬劫不複。

在你是後羿我是洛神的那一世,在你是曹植而我是甄宓的那一世……我們走過了幾生的浮華,穿越了幾世的迷離,情海似海,緣淺于此。

「忘了我吧,忘了我們曾經的一切。」是我無福消受,他值得擁有一個更清靈潔淨的女子,一份更清澄無垢的愛戀。

「愛上妳,很容易,要忘記,卻很難。」戲谑的唇邊,有絲苦澀。

有一種兩心同憶卻無法一起的相愛,便如這紛紛揚揚的漫天梅瓣,落得發梢、眉間、心坎處……都有它們的影蹤,搔得心頭亦是微癢。

紅萼無言,風來自舞,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亂了滿了的,又何啻是梅呢?

一身青衣終究潇然地走了。

梅香遠溢,若有似無,我望着雪地上他的身影徐徐遠去,回過神來的時候,嫣明和沐岚已返到我的身邊。

嫣明距離我較近,看她臉上的神情有點古怪,我關心地問:「嫣明,怎麽了?」

「翊王爺告訴妳,他們去玄武殿是要商議些什麽嗎?」她把話聲放得極輕,沐岚正在旁責備兩個太監粗手粗腳把梅樹上的幾朵苞蕾弄毀了,沒留心我們的講話。

「妳是在擔心,他們和皇上會談,是有何要緊之事?」譬如說,不利紫檀複國之事,或是攻打皇兄軍隊之事。

二爺進宮,三爺同行,兩位爺都到玄武殿去,早朝的時辰老早已過,他們還要議些什麽呢?這樣的疑惑,方才亦曾在我的腦中短暫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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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

她未開口,我便馬上猜出她的意圖。「不成,這太危險。」她是想偷偷到玄武殿竊聽吧。

「一日不弄個清楚明白,我心難安。」

那麽……既然要做,便由我來做,所有的風險,都由我扛下。

「沐岚,妳和茗煙領兩位公公回容華宮去,找個尺寸大小合适的瓦缸,注些水,把梅樹供好。」不給各人一絲說話的機會,沐岚欲待細問時,我已拂手道:「去吧,依照我的吩咐去辦便可。」

主子的威嚴,必要之時還是非常管用的。沐岚馬上噤聲,嫣明悄然向我抛了個萬事小心的眼神,我的臉上淡淡的,确認他們都離開默林後,才朝着玄武殿的方向翩翩而去。

灰蒙蒙的天色,金芒閃閃的瓦頂,我刻意拐了一大圈從側面接近大殿。廊邊積雪成堆,我在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廊道上疾步,未束長發于背上逸舞,衣袂飄飄若舉,乍看疑是乘風踏雲,無聲無色來到殿外。

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似乎都被屏退了下去,到底是什麽緊要的密議,所有人都不能接近此處?

「此人有奪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測之術,心若冰潔,志殊堅強,留在龍元皇宮,必成我龍元國日後大患……」字字铿锵的聲音,不經意溜出了早朝過後清冷空曠的玄武殿,随獵獵寒風劃過我的耳際。

☆、以愛之名

這竟是宇文塱的聲音!自窗縫間探望進去,除他以外,卻只有皇上、二爺和三爺寥寥幾道身影,心內正自猜疑,聽得宇文塱又道:「請皇上收回成命,絕對不能納洛言夕做皇妃!」

萬萬料想不到四人齊集殿前商讨之事居然是跟我有關,低垂螓首,悄然伏在高大窗下的我,大氣也不敢吭一聲。說來這宇文塱,剩愛做着打撃我的事情,還真讓人讨厭。

只見辜祉祈的厲眸微瞇,深刻的五官不露分毫情緒。

「宇文相國是怕,她會做出損害朕江山的舉動來?」他的嗓音慵懶,帶着漫不經心。「相國怕是多慮了。」

「她的身份特殊,讓微臣不得不作這樣的猜想。」宇文塱躬身道。

「哦?那依相國之見,朕該要拿她怎麽辦?」

「紫檀餘孽,死不足惜,若能殺一儆百,不但是給雍以珏一個下馬威,亦必定大大鼓舞前線将士的士氣。」

話語裏頭殺氣畢露,我在自個兒發出驚呼前,險險摀住了嘴兒,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相國難道忘了,年初旭城大旱之危乃何人所解?今年的秋收祭典又是誰作主持?」這回說話的是二爺,他上前一步,凜聲道:「對于龍元,洛言夕有功無過,請皇兄明鑒。」

「翊王爺,正是因為她的能耐超群,我們更是不能養虎遺患。洛水之濱那一場大戰,她以逆天之術借來東風,使我軍大敗,若是再一次重施故技,後果不堪設想。」

「相國之言,朕亦有考慮。可這樣的通天靈力,舉世難求,若能納入朕的囊中,當能造福龍元。」

「所以皇上封她為妃,是打算利用她的擅長,而非真正傾心?不過此女看上去柔弱,實質性子卻比任何人都要剛烈堅毅百倍。皇上莫忘,那次她寧願自劃手臂,以痛楚維持清醒,都堅持要完成整場秋祭。洛水之濱,兩軍對峙時,她為了讓雍以珏的軍隊全身而退,更不惜以苦肉計脅迫皇上。這樣的一個女子,豈肯輕易為人所駕馭?」

「此事朕自有分寸,朕的私人事務,不必勞煩相國操心。」聽出他語裏的試探,辜祉祈唇邊露出冷諷。「相國跟母後一樣,管得可還真寬。」

「老臣惶恐,只要是跟龍元福祉有關的事情,便不單是皇上的私事。」宇文塱的腰背彎得更低了。「洛言夕心存歹念,差點害得皇後娘娘流産,其罪當誅。若為皇妃,只怕會覆雨翻雲,後宮之中永無寧日。」

「說到那護胎符之事,相國不提,大家都幾乎忘掉了。二皇兄,這案子不是你在徹查的麽?可有什麽進展?」三爺辜祉南首度開腔,問的卻是跟目下君臣争論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幾雙炯炯的目光都定到了儒雅淡秀的二爺身上。

宇文塱咳了聲。「此事與當下讨論的事情無關,昱王爺臨時轉換話題,意欲何為?」

「這可是宇文相國先提起的哩!既然相國一口咬定洛言夕是幕後黑手,二皇兄,你可找到什麽可疑的線索沒有?」

「根據尚衣局中精于針工的女官指出,錦囊底端有被人拆開再巧手縫合過的痕跡,這表明,錦囊裏頭之物可能曾經遭人調包,用以插贓嫁禍他人。」二爺話聲謙朗,句句清晰無比。

「二皇弟的意思,是皇後本人在賊喊抓賊?」辜祉祈挑高鳳眉。「你可知你這個指控有多嚴重?」

「臣弟知曉。」他極緩極緩地颔首。

「翊王爺,你以為這樣說,就能替洛言夕洗脫嫌疑麽?」宇文塱嗤然地道。

二爺瞟了宇文塱一眼,隔了好一會,方才吐出一句:「久聞法華寺的主持大師,跟相國大人為知交好友。本來,法華寺主持乃得道之人,臣弟不該懷疑,可是皇後娘娘到訪法華寺點燈放生的前一天,相國亦曾上山拜訪過老朋友,之後便發生了主持大師宣稱皇後娘娘被惡靈纏繞、蘇嬷嬷發現護符變成紙人的事件。在時間點上,這兩件事巧得有點出奇。」

宇文塱臉色一青,急斥道:「荒謬!皇後娘娘長居深宮,深居簡出,又豈有可能跟本相國串通一氣?」他忿然地道。

「話可不是這麽說。」相比他的氣急敗壞,更顯得二爺一臉悠然自若。「日前太後壽宴中的斷弦事件,經過仔細調查,發現琴弦上的斷口被人蓄意破壞過,證明事件并非意外,乃有人為。更有人證見得,當時秉仁宮人來人往之際,皇後的貼身侍女曾經将琴交予相國大人的手下,才又重新于壽宴上出現衆人眼前。」

辜祉祈「唔」了一聲,深湛目光如兩道冷電,落到宇文塱之上。

「翊王爺這是在含血噴人!」渾身抖震的宇文塱猶自嘴硬,「老臣求皇上明鑒。」

「宇文相國呀──」辜祉祈寒着一張臉,口氣淡得讓人捉不到他的情緒。「你和皇後這對義父女可真是好事多為。」

撲通一聲,宇文塱吓得跪倒地上。他是萬萬料不到皇上對他與雲湘伶的關系了如指掌,面上徒留被打擊過後的灰白,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辜祉祈卻徑自說下去:「朕顧念你是朝中老臣,是太後兄長,多月前雩祭上幡竿倒塌,還有皇宮馬車傾翻傷人的事,朕放在眼內,卻一直緘默不作追究。偏偏你變本加厲,竟膽大妄為到與皇後連手擾亂後宮安寧,朕對你狐假虎威的容忍和包庇已經到極限了!」

龍顏驀地風雲變色,玄武殿內氣氛一下子凝結成冰。

「皇兄,家醜不宜外揚!」三爺說。

「皇兄,請三思而行!」二爺說。

面對兩人異口同聲,卻有點假惺惺況味的請求,他的聲音益發顯得冷冽:「宇文塱,這是最後一次,朕放你一馬,但是下不為例。若你再不安于位,幹涉朕的主意,朕亦能不惜代價,将你在朝堂上的勢力連根拔起,甚至,鏟除整個宇文家族,你聽清楚了麽?!」

殿內有片刻的寂靜,然後傳來一陣顫聲:「臣,謹遵聖旨。」

「你若有機會便去告訴皇後,好好養胎,少動歪念,畢竟你是她的義父,她總會聽你的,對吧?」

「是……是……」

「退下。」

意外碰上兩人撕破臉的一幕,遠遠窺着宇文塱那精彩非凡的神情,亦見着辜祉祈對付異己毫不手軟的決斷厲害,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但是毫無歡欣之情。

其實,宇文塱真的很怕我會一躍成為後妃,才會冒險在這節骨眼兒上,請旨皇上收回封妃決定。豈料他想中傷我不成,卻被三兄弟聯合起來反将一軍,将他做過的好事一下子都抖出來,成為壓住他的把柄。三人黑臉白臉的,默契十足,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必然事前演練過。看來經過這場驚吓之後,宇文塱他當會好好收斂自己的野心,規行矩步,不敢再随意在宮中興風作浪捋動虎須。

如同一只敗鬥公雞般自殿門出來,我并沒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子,宇文塱瞬時便看見站在角落處的我,他慢慢朝我走近。

「妳很得意吧?」他問我道。

我不回答,冷冷抿唇睇着他。

「這又有什麽好得意的呢?說到底,我們都不過是他的棋子罷了……」

他笑得古怪又蒼涼。「他一直都在利用着我們之間的矛盾,達至将我們各人互相牽扯制衡的目的。朝堂上我和妳不分高下,各有擁戴和反對,沒有一方能統領一衆大臣,威脅他高高在上的皇位。眼下他執意将妳封妃,莫不也是為了分薄皇後在後宮中的力量麽?被他踩在腳底的我們,永遠都別妄想鬥贏他。」

話尾在呼嘯風雪中漸散,他緩慢下了臺階,腳步踉跄卻傲然地在雪地上走遠。

像是一瞬間被點了穴道,我動彈不得。他說得太對,我該死的竟沒法反駁,心底不禁寒透,微張的嘴,呵氣成冰。

無意識地撩起白裙裾,跨過朱門坎,走入了金玉鑲牆、水晶作柱的玄武大殿。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進去,我本應該悄悄溜走,當作沒聽到過今日一切的不是嗎?偏生情感背叛了理智,到我回神發現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人已經飄到了殿內。

三人乍然看見我,臉上皆是愕然的神色。

「參見皇上、兩位王爺。」我微微一禮,盡量平和地道。

辜祉祈的臉龐上閃過犀冷鋒芒,擡起手朝二爺和三爺擺了下。

二爺望着我,輕輕搖了搖頭,他示意我不要跟皇上起沖突,我明了他的意思,無奈卻要辜負他的心意。

到二爺和三爺退去,殿中便徒剩我們靜默共對。

沒有一絲顏色的臉蛋,沒有一分溫度的雙眸,我凝着眼前之人,似是凝着一個陌生人。

「妳在外邊聽多久了?」他問。

「不久,剛好聽見我該聽見的。」

涼涼渺渺的話語自輕啓的唇間逸出,如冰棱碰擊般,悅耳也冷冽。「你可知道,方才我看着你對宇文塱的決絕,我的心裏忍不住在想,到将來我再無利用價值的時候,你是否也會像是這樣的,毫不留戀地一腳把我踹開……」

粉朱澤唇撩起幽冷漣漪,心裏漸漸模糊,我已經不清楚,他有否曾真心愛過我,抑或是一直的用我來鞏固他的皇權,建造他的千秋大業。

「其實,我們都不過是你手中一顆顆可憐又可悲的棋子。你付予我國師之名,是要藉我來分化宇文塱的朝廷大權。他一次又一次的害我,要置我于死地,你不聞不問,姑息養奸,只以此作為今日威脅他抑制他的籌碼……甚至,你把我從桃林中找出來,你說要封我為妃,都不是因為喜歡我吧。我是不是爾雅又有什麽相幹呢?你看上的,無非是我祈天的能力……無非,是我助你安定社稷、攫取民心的能力。我若能被你納入囊中,為你所用,龍元日後不愁澇旱,歲歲得享昌盛太平……」

「妳怎麽這樣說呢,夕兒?」他的眉頭深蹙,瞳心有如寒冰凝聚,又似是有熾焰騰釋。「不是妳想的那樣,夕兒……朕愛妳,朕愛的是妳的人……」

「不!你愛的,只是你的江山!」

他愛的,是他的那片江山,從來都不是我。

他太理智,也太聰明,一向不做沒有回報、沒有好處的事情,只要有一分付出,必定索回三分,這是他的本能,亦是他自質子熬成皇帝後的深切體會。他對人好、把那人留下,是因為權衡過輕重,覺得那個人還有意義,有值得讓他圖謀之事,利用過後便是恩斷義絕時。想那宇文塱如是、雲湘伶如是,而我,亦如是。

他朝我走來想抓我,我倉皇一退,如同受驚小鹿。一時不慎,肩上白錦無紋的軟裘無聲滑落地上,層層折紋如同心間的绉波。

「別碰我!」我尖聲喊道,心底只想跟他保持距離,避免被無情的他一次比一次深的傷害着。

秀皙修長,帶着薄繭的手掌定格在半空之中,什麽也得不到,只能緩緩的握攏成拳。

「不管朕怎麽說,妳都已經否定朕了,對不對?」他的眼神彷佛給我的反應刺痛了。

「沒錯,所以你也可以別再作戲了。」我的臉上,冷笑如霜,從來潋滟流光的美眸,徒餘一片死水似的凄寂。

「朕是皇帝,有些手腕不得不作,難道連妳都不能體恤、諒解朕麽?從前那個善解人意,溫婉可人的爾雅到哪兒去了?」

「死了!」

我傷心欲絕,痛極吼道。「她早已經被她的祉祈哥哥親手逼到了懸崖邊,堕崖死了!」沒料到,氣勢十足的咆哮完,我一時緩不過氣,掙得兩頰緋紅,然後下腹也隐隐作痛。

「別激動,妳忘了自己身懷六甲麽……」他又伸臂要碰我。

「放……放手……」我慌亂地扭着身子要掙開他。「誰知你又安何居心?」

他黑眸光芒盡斂,疾然伸臂朝我的肩膀一勾,我便直直的跌進他冷硬的胸膛。

「朕便是不安好心,便是要用強,不惜動員一切力量,都要把妳永遠的縛在身邊,那管妳是否心甘情願。」他把我按在他的胸口,唇輕輕擱在我的發頂,低柔如呵氣的話語,卻好比一把鈍刀。

「你要我當你一輩子的禁脔?」

「對。」他吻落我的額際,笑得近乎邪魅。

我克制不住渾身顫抖,盯着他彎身将地上的外衣拾起,披在我的肩上,攏好,将一頭柔麗烏絲從領後仔細勾出,愛憐的順了幾下。

他的雙掌用力一拍,掌聲回蕩大殿未散,一個黑影倏現面前,是裹着黑色披風的踏雪。

「把夕皇妃娘娘送回容華宮去。茗煙和沐岚護主不力,沒有好生看顧主子,任由皇妃娘娘一個人跑到玄武殿來。按照宮規每人責罰五十大板,即日行刑。」他的語氣輕柔卻極是危險。

我的顫栗更劇,如秋風中的落葉,雙手緊緊栓住他的袖角。

「別……這是……這是臣妾任性犯過,與下人們無關,求皇上網開一面。」我咬了咬牙,強忍屈辱,放下身段軟聲哀求。「從今以後,臣妾定當禁足容華宮中,不敢擅自離開半步。」

微潤的眼角,是淺淺的紅痕,上面駐着畏,也駐着恨。

他側過身,颀健卓然的墨色身姿走到窗邊,看似觀望着窗外又再飛揚的鵝毛雪,就是沒有再回頭瞟那臉色蒼白慘淡的我一眼。

愁濃醉,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心字香燒已成灰。

☆、分久必合

梅心驚破,瑞雪飄降,今天是我正式被宣布成為夕皇妃的日子。

辜祉祈大筆一揮聖旨一下,向天下人公開了新妃乃是紫檀國未死的爾雅公主這消息,于是皇帝納妃一下子變成了龍元和紫檀聯姻的盛事,朝裏朝外都震蕩了起來。

他此舉可謂是費煞思量,深圖遠慮。龍元皇帝迎娶紫檀公主,不但成為民間的一時佳話,更是贏得了前紫檀宗室和舊民的支持,民心趨向,全國各地因先前兩軍大戰生起的反動暗湧,亦順理成章的減緩不少。

無論他做什麽,從來都是以維護龍元牢不可破的政權為大前提,而并非是為了我。看得透徹了,我的心中暗暗冷笑。

早上是冊妃典禮,到了夜晚,則是盛大的宮廷酒會。

金闕玉欄,簾垂四面,花光月影來相照。玉尊空,醉清宮,漸一番雨、一番雪、一番風。

又是在朱雀殿,腦海深處對這個擇址有着莫名的厭惡和唾棄,只因為每次于這裏舉行酒宴,準沒好事發生。

明明是今天的主兒,我卻落坐側席,位置在清靜安寧四妃之先,卻比宇文太後和雲湘伶要偏些。罕有地叮囑茗煙和沐岚為我着意裝扮,螺黛長眉,靥生桃花,魅惑人心的花瓣唇上塗染丹色,笑起來宛如櫻桃初綻,額心一片蟬薄的三葉形金钿,映着勾魂眼瞳含羞帶媚的蕩波,果然将我深潛骨子裏頭的那份嬌嬈風情完全釋放了出來。炫麗精致的彤朱菱錦嵌銀絲曳地宮裝,長逾三尺的鳳尾拖擺繡滿團蝶百花,随每步款擺出絕美風韻,低領設計讓胸前那粉膩如脂的瑩膚若隐若現的微露,腰束彩霞軟飄帶,細如春枝不堪一折,端是紅妝素裹,美得動魄驚心。若說平日慣于簡衣雪裳行走宮中的我是「不争不顯不露」後宮生存至理明言的忠實擁戴者,今日便是粉蝶蛻變,鳳凰浴火振翼九霄長空的重要時刻。霜月盈眸冷睨蟠龍主位上的辜祉祈,距離有些遙遠,這一整天下來,我和他根本沒機會說上一句話,更遑論是單獨相處。既然注定了天下間只有鳳才能跟龍翺翔天際,我便要所有人都張開眼睛看清楚,誰才是真正色冠六宮,也寵冠六宮之人。

嘴角含着始終如一的虛僞笑容,在我瞄見健步而至,入座身旁空席之人時,徹徹底底的僵住。

玉面冷睿,鼻挺秀峰,眸藏清晖,眼神利如鷹,英眉斜飛入鬓,穿着一襲靛藍錦織長袍,外罩華貴的毛皮飛滾大衣,魁偉的身上散發強大得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竟是皇兄!

我瞬時臉色大變,匆促抽調的目光,射向一臉穩如泰山的辜祉祈。

「龍元和紫檀的停戰和談,得到紫檀太子親自前來,朕實在感到榮幸之至。」他說。

「希望龍元皇帝能感受到我雍以珏代表紫檀與龍元結為盟友的誠意。」皇兄拱手而道,臉上端着一國使者的禮節和泱泱氣度。「陛下與舍妹乃幼時之交,如今兩人共偕連理,夫妻同心,龍元和紫檀亦結為兄弟之邦,從此天下再無戰事,兩國共享盛世太平。」

「這亦是朕心中之所願。」

怎麽都沒想過,世仇如紫檀和龍元,竟會有談和停戰的一天。我更沒有想過,皇兄會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龍元皇宮之中。自上次半夜于白虎堂匆匆一別,轉眼月餘,身處深宮消息不靈,只知紫檀和龍元兩軍且戰且停,互有折損,當今見得皇兄安然無恙,我自心底高興起來。

可一想到辜祉祈居然把談和事情瞞得這樣緊密,一點口風都不吐露,我的心裏又有些不是味兒。

皇上納妃,兩軍罷戰,朱雀廳裏喜氣洋洋,一派的歌舞升平、賓主盡歡的景象。在座衆人的酒杯空了又斟,斟了又滿,瓊漿如流水,只除了有孕在身的我和雲湘伶盞中以玫瑰花露代替。看着這一對曾經的敵人,如今的盟友,敬酒、言笑、論古說今,臉上閃耀着英雄惜英雄的光芒,縱是作戲,也好。燈火通明,無數宮燈照得華廳裏亮如白晝,一切事物巨細靡遺,人物表情纖毫畢現,越是盯着看想去看清楚,越覺得有些兒刺目。兩眼漸生迷蒙,頭昏腦脹恍惚若微醺,一味想着,今晚的朱雀廳沒有往常般讓人覺得可惡。

頭一遭不介意自己被人擺上臺面──即使明知他們是在利用我。但如果我的婚姻能夠成為兩人停戰言和的下臺階,作為重修兩國之間關系的理由,那麽,我是絕對的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可事情真的能如我想象般單純美滿麽?

宴後,皇兄便要離開皇宮,我以紫檀公主的身份送行,一直送到宮門在望的地方。

送行,送行,曾經于宮門之上目送二爺挂帥領軍趕赴戰場,不久前送別了師父,而今到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皇兄,偏偏我卻只能留駐着汲汲腳步,黯然獨悲。這座美輪美奂的皇宮隔絕了裏外的人,綴銅質鎏金門釘的朱漆高門聳立,門外的人進不來,門內的人也別妄想出去。

「爾雅,今日的妳好美。」再放慢的腳步,終也有走到盡頭的一天,樓闕深連,玉宇瓊臺的邊緣,臨別前皇兄回過頭來,細細的看我一眼。

「如此盛裝,焉能不美?」輕舞羅袖,如天邊一朵緋雲旋入眼眸,我低眉展笑,卻帶着絲絲苦味。

「看得出來,辜祉祈為了妳而神魂颠倒,朱雀廳裏他的目光根本沒有半刻離開過妳,那是一個男人看女人時的目光。爾雅,做得好。」他輕撫我的頭,愛護之情彷佛跟小時候無異,可我心裏感覺的差異卻是從何而來。「況且,你現在懷有龍嗣,這對我們的計劃可是極為有利,必要時絕對可以将此作為約束住辜祉祈的工具。」

「皇兄不是已經和龍元達成和約?難道我們還要再鬥下去麽?」

「和約?妳幾時變得這麽天真了,區區一紙和約又能保證到什麽?」我的問話,逼出了皇兄的冷笑。「俗語說得好,一山不能藏二虎。我欲匡複紫檀故土報仇雪恥,但我的存在對于辜祉祈來說亦有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暫時的休戰,只是為了另一個目的──兩軍結盟為友,兵分兩路北上夾攻斯夷國,再瓜分其土地。」

「什麽?!」宛如當場被一盆冰水澆落,我只覺是徹頭徹尾的冷。

「這個關外蠻族的立場向來搖擺不定,一方面派兵支持我方,慫恿我大舉揮軍進攻旭都,一方面又将我們協議好的布防情報暗遞龍元,顯然是想待紫檀和龍元鬥至兩敗俱傷之際,乘機漁翁得利。與其提心吊膽處處提防,我不如現下便跟辜祉祈連手,先下手為強鏟除這礙事的家夥。」

他的眼睛微瞇,迸出冷光,乍看來跟辜祉祈有七分相似。孤傲、隐忍、虛假、陰騺,還有掌握大局的優悠,與及為王者與生俱來的淩氣逼人,慣常用在辜祉祈身上的詞語,捎來形容他竟不顯違和。

「用軍之道,貴乎變幻莫測,斯夷國王意料不到我們有此一着,到時兵臨城下,定必然會慌了手腳,那情景必定有趣得緊。」他噙起狡笑輕哼。

我實在笑不出來。的确,常言天下局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雍辜兩族之間一日勝負未分,豈會就此便言休。想着斯夷被滅之日,便是紫檀和龍元再次兵戎相見、一決勝負之時,纖纖皓手輕輕擱在微隆的小腹上,愁慮如潮。有孕以來已經三個多月,只是近來憂患萦心,少餐少眠,人消瘦不少,身形更加單薄了,肚子看來比雲湘伶的更不明顯。孩子啊……倘若你知道娘親把你當成是争帝寵、耍權謀的政治工具,将來你出生後可會怪責娘親?

「爾雅,妳此刻要做的事,便是盡可能分化龍元的內部勢力,無論是辜祉祈與宇文氏之間,甚至是辜祉祈三兄弟之間,以動搖龍元的政權,方便我們乘虛而入。」

他雙手按住我的肩頭,彷佛是在告訴我我的擔子有多沈。

皇兄實在是太高估我了,我淺淺颦起了眉,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對了,這個是給妳的……」他忽爾亮出了一只鐵造的盒子,遞到我的手上。

「這是什麽?」我擡手接過,巴掌大小的鐵盒,上面的開關是個造型奇特的九格方扣,看來堅實,拈着份量卻比我想象的輕很多。随手搖了幾下,裏頭傳來東西碰擊的響聲,我猜不出那究竟是什麽。

「妳先收好,适當的時候妳便會知曉。」他微揚的嘴角帶着一絲陰森。

「夕皇妃娘娘!」

恭謹喚聲從背後響起,一個宮女向我們的方向走過來,我忙把盒子藏到寬袖中。皇兄選擇于這個四下無人的空曠地方跟我話別,一來是不怕隔牆有耳被人聽去我們的對話,二來是當有人在附近出現我們立時便能察覺出來,就如此時。

「皇上口谕,夜深風寒,請娘娘早日歸去。」

「本宮知道了。」罷了罷手,傳話宮女卻不退下,只是靜靜垂手站立一邊去,我嘆了口氣。

「爾雅,謹記皇兄的話,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皇兄愛憐地揉了揉我的腦袋,說完,便轉身而去,身影直直步出宮門,走上橫跨護城河的白玉橋。

「皇兄,珍重!」一切小心。

我高聲大喊,無數說不出口的話,乘着呼嘯疾風消散。

暴雪橫掃天地,霧氣蒼茫,雪虐風饕,濃厚雲層籠罩起皇宮之上的整片天空。身後長長的鳳尾裙擺翻起一道帶着銀光的彤霞,似要随風飄到天際。

這凄凄冷冷的深苑宮禁宮,終再只剩下我一個人。

今天是我的冊封禮,同時也是我正式埋心的葬禮,我把心掩藏在這厚積的皓雪之下,永永遠遠的讓冰封雪蓋着。

☆、亂世奸妃

清露晨流,梅瓶綻蕊,一室幽幽冷香。

窗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玉手輕捧明黃封面的奏折,甜膩婉柔的語音,比糖饴更甜軟,比雲絲更輕妍,甚至較那滿室清馥的梅香更加讓人沁心忘憂,正逐字逐句的念着上面內容。那些朝廷大臣們內容貧乏、千篇一律的上書進言,自嬌嫩如水的檀唇吐出來,配合琉璃瓦上的雪珠淅瀝,像一首低回婉約的詞,一闕缱绻纏綿的曲,飄飄柔柔直透心坎,便不若平日般枯悶刻板,味同嚼蠟。

「鎮守洛南洛北末将雲麾嚴奎敬請皇上聖安。仰荷皇恩,寵頒禦膳十道,臣感激涕流,因遠守洛陽,不能親詣闕廷,俯伏請安,叩謝皇恩,亦不敢自私,謹将上賜分予寮屬俾得均沾聖惠。自今臣惟有鞠躬盡瘁,以仰答天恩于萬一也。」

被我枕着的胸膛傳來沉沉的一聲「唔」,示意他已知曉。我随手拈起另一份折子,揭開讀道:

「汝陽知州臣李原謹奏。為報明收成,仰慰聖懷事。仰賴皇上洪福,秋收俱好,已經奏報在案,按旨上繳,餘糧置廣平倉貯存備不時之需。時年雨露及時,大沛甘霖,稻穗豐碩,米價甚平,民生樂業,地方寧谧。頂祝萬壽無疆,臣為此具折奏聞,伏乞睿鑒。」

聽着,辜祉祈的小指撚撓着那一瀑散于他肩臂上的緞黑發絲,任由被醉人暗香萦迷,漫不經心的說道:「夕兒,這都是妳的功勞了。」

我傾盡妩媚的一笑,眼梢上勾斜瞧着他,眨眨眼,深知這一泓的水汪汪能溺斃所有男人。「皇上的嘴巴真甜,簡直是哄死人不償命,害臣妾都要信以為真了。」

「朕的嘴巴甜不甜,愛妃要嘗嘗才能知道。」他說罷便俯下了臉,把嘴巴湊了上來。

「讨厭啦,沒正經……」

我嗔了聲,咯笑躲開,順勢拿起下一份奏章,打開瞄了幾眼,臉色越來越不好,本來嬌慵地倚靠在他胸口的身子也一點一點坐直起來。「這份皇上不閱也罷。」

我索性合上了奏本,他卻自我的手中抽走了本子。「讓朕看看到底是哪個狗崽子惹朕的愛妃生氣了,朕要打斷他的狗腿……哦?原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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