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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守西陲的威武大将軍……只是叫他找人從火焰山采收五十筐的新鮮葡萄,與及五十筐甜瓜,以千裏良駒送到皇宮裏來。區區百筐瓜果,他居然以攻打斯夷戰事繁忙為由拒絕,還敢上奏彈劾朕的愛妃,甚至說朕昏庸被女色迷惑自誤誤國!這恃老賣老的家夥!看來朕平日實在是太縱容他了……」

他勃然大怒,眉一挑,把奏折捏绉擲到地上。「李壽,把折子燒了,傳朕旨意派忠勇侯淳于傑掌帥印,接替威武大将軍的職務。」

「奴才遵命。」李壽戰戰兢兢地撿起奏折。

「皇上息怒,龍體要緊。」我跪坐起來,伸出十指纖纖,手法輕柔且娴熟地為他按摩着額角兩邊的穴道,舒緩日常壓力過大疲勞過度引發的頭痛。

感覺指下的人從緊繃到漸漸放松下來,合起雙眼狀似極其享受,我的心底淌過一絲淺不可察的柔情。

此時,宮婢端着一盤紅豔豔的佳果翩然進門。「皇上,日前嶺南上貢的廿擔荔枝已經五百裏快馬加急送抵皇宮,奴婢備來一盤供皇上、皇妃娘娘享用。」

「荔枝?」我滿臉驚喜的睨着他,盛開笑容甜勝蜂蜜。「隆冬之際為何會有荔枝果?」

「嶺南有一處地熱谷,植滿荔樹,終年朱實累累不絕。」他笑着解釋。「愛妃有孕以來胃口欠佳,朕便特意命人自南北兩地送來各式瓜果。荔枝乃愛妃最愛,雖非時令風味略遜,也總算能為愛妃解一下饞。只是荔枝果肉固有理氣補血、補心安神、開胃益脾、促進食欲的功效,可是味甘性溫不宜多吃,朕只能讓愛妃每天淺嘗幾顆,适可而止便好。」

深湛眼神裏流露無盡的疼溺,讓我心頭一暖。

「臣妾感激皇上愛顧之情,卻恐怕招至朝中臣們的蜚短流長。從前便有唐玄宗盛寵楊貴妃,惹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千古非議,楊貴妃更因而被百官大罵是禍國擾民的狐媚子、妖妃。所以,此物雖則深得臣妾之心,只可惜快馬運送果子之舉勞民傷財,更有損皇帝聖名,臣妾不想因此令皇上為難。」

我微嘟紅唇委屈地依向他,他自然而然的伸臂摟着我,屈起姆指和食指輕勾起我的臉,揉了揉那仰着的弧度極美的下巴。

「朕保證,絕對不會有人敢說愛妃的不是,愛妃不用為此事而耿耿于懷。」他轉眸如電,對李壽吩咐道:「給我傳令下去,若朝中有誰出言侮辱皇妃,便等同是侮辱朕,依龍元律令嚴處。」

「皇上……」我訝然地望着他。

他笑笑,自擺在榻邊矮幾上的那盤荔枝挑了一顆顏色最紅最圓大的,修長的指輕輕一剝,白玉光澤的果肉半露出空氣之中,散發着甘芳甜美的香氣。「愛妃且莫生氣了,看這荔枝,盡管已是日夜兼程運送而來,可途中仍不免耽擱了些時日,不及甫采摘時候的新鮮,妳嘗嘗味道可還好?」

他既要喂,我也不必客氣,翹頸擺出個嗷嗷待哺的姿态,一啖下去,果然滿嘴皆是鮮美誘人。

這滋味,讓我憶起了當我還是生活在錦陽皇宮的時候,父皇曉得我喜歡此物,每次都會将南方貢進的荔枝,一顆不剩的盡數撥到芊園去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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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了,我已經多久沒嘗到過這樣的滋味了……

果中之珍,殼如紅缯,膜如紫绡,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因此荔枝古之名「離支」,表明它的矜貴、難以久存。辜祉祈為了取悅予我,看是費了不少心機,我那恃寵生驕,只顧一己享樂不管百姓困苦的臭名,亦可望漸漸随之而遠播了。

大臣們于門外求見,我了然于心,定必是為了日前江南織造送來千疋絲綢讓我制作春衣的事情。識相地站起辭退,蓮花碎步輕移,翠環微響,婀婀娜娜的步出了青龍閣的內室,嫣明連忙上前為我披上錦裘,小心地攙着我離開。

幾個看來很有風骨節氣的大臣早已伫立門外待宣,面容極是眼熟,都是舊時朝堂之上的同侪。一雙雙不善的目光朝我身上猛盯,我配合地露出佞豔巧笑,盈目流盼間,媚态入骨,存心要氣死他們。

人生便是如此的諷刺:想從前做國師的時候,即使夙夜兢惕、盡心盡力,仍被好事妒忌之徒指責我是皇帝身邊的弄臣。如今我反要自讨罵聲,在這後宮之中當一個名副其實、千古留名的誤國奸妃,如那妲己、妹喜、褒姒之流,立志要讓君王變得荒廢政事、暴虐無度,以殺人、裂帛、烽火……甚至是整座錦繡河山,換取美人一笑。

偏偏辜祉祈事事逢迎,看來并不以此為不妥,既然如此,我亦不必跟他客氣。

濃密蝶睫悄垂,眸珠烏沈得像是無底洞,我低頭靠近嫣明的耳邊,極輕聲地說道:

「暗書皇兄,忠勇侯淳于傑不日走馬上任鎮西将軍一職,其人雖有勇而無謀,聯軍攻伐斯夷之事上可控制之。另外,今年汝陽一帶的儲糧存于廣平倉庫,到時紫檀和龍元戰事一起,先攻取廣平,我前線大軍有源源不絕的糧草補給,軍心可穩。」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君予我毒.藥,我贈君砒.霜。

辜祉祈,你既忘情我便負義,當日你毀我家國,今日我傾你江山,你可別怪我。

☆、千樹花燈

連日來,我不是被宣召到承熙宮侍寝,便是辜祉祈駕幸容華宮,我在後宮裏的地位得到迅速的崛升,寝居容華宮俨如西宮,頗有與皇後的昭鳳宮分廷抗禮、平起平坐之意味。無怪有流言傳入耳中:凡是入住容華宮的女人,都會獲得皇上最深切的關愛和眷戀,昔年辜祉南之生母萱夫人如是,今時的我亦如是。雖然得不到最尊貴的正宮之名,實際的權威和影響力卻比皇後更加龐大。

從來禦書房青龍閣都是後宮後妃的禁地,龍元祖訓明言,婦道人家不得幹政。而我,不僅有幸踏足青龍閣的內室,常常一待便是整個下午,靜靜觀看辜祉祈批閱奏折,喜歡的話便随便插嘴幾句無傷大雅的意見,卻總能改變他的心思。有時甚至是一聲嬌笑、一個颦眉,那些關乎江山社稷的重大政策舉措就會變得不再一樣。

宮中所有婢仆都說,皇上對夕皇妃娘娘的盛寵,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朝中所有大臣卻都說,自古紅水皆禍水,此女迷惑皇上居心叵測,勸皇上遠之離之。

我一笑置之,變本加厲地享受着這樣無上的特權。

午夜夢回,自前世的場景裏迷糊驚醒,我總會從咫尺那雙未曾寤寐的深遠凜眸裏,讀到歉疚似的補償和縱容。他的眼神帶着倦意,蘊藏心事無數,似乎在告訴我:不論我想怎麽玩,他都會一直的,一直的奉陪下去。

歉疚?補償?我果然是在發夢,清醒過來之後,我為自己的幻覺感到可笑。

最冷的日子終有一天會過去,漫長的嚴冬到了尾聲,便是一元複始,桃符換舊的新春佳節。皇宮裏免不了又是大宴小宴不絕,身為當前皇帝身邊最得寵的西宮娘娘,我只能扛起精神,擺出一副千嬌百媚、談笑風生的模樣出現人前。一面應酬皇後娘娘眼中不時射來的冷箭,一面忍受着正直朝臣們鄙夷的目光,一面還得跟某幾個想跟我打關系的沽名釣譽之徒周旋。虛情假意得連我都要受不了自己,為免肚裏的寶寶跟着娘親學壞,幾天過去,我索性以抱恙為由大模大樣留在容華宮。

耍任性是寵妃的專利,第一次發現我也有這樣的好處。

足不出戶,終日無所事事的吃和睡,直至新年即将過去,我也真的快被憋出病來。彷佛是上天響應我的呼喚,在這正月十五新年的最後一天,有人前來叩我家的大門。

李壽笑瞇瞇的走進來,躬了下身。「夕皇妃娘娘,皇上請您到涵碧湖畔相聚。」

雖然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好興致,挑上這個寒氣浸骨的半夜時份将我挖到湖邊去吹風,只是悶得慌了,外出走走也是好的。沐岚為我作主意,挑了一件粉嫩可喜的春水色小褶裙,外罩羽毛白的軟裘,三千青絲輕挽成髻,以一支銀月釵固定,輕撲水粉,淡妝點點,纏枝麟鳳銅鏡前便出現了一個風格清新,窈窕風流的佳人。我彷佛一下子年輕了幾歲,只是內心的蒼老,怎麽也無法以妝容掩飾。

茸尾咚咚從外廳跑了進來,像只狗兒般叼着我的裙擺輕扯。

「怎麽?你想跟來?好吧……可你要是周圍亂跑亂跳害我要踏雪尋狐的話,便下不為例了,聽到嗎?」也不管牠是否聽懂,我一廂情願的跟牠約法三章。

碧水凝月影,春風含夜梅,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眼前景色恍若仙境。不過叫我驚訝不已的,是那自圍繞煙波浩渺的湖畔高高懸起的萬盞花燈,金銀穗墜,風吹金玉之間铿锵作響,點點如星光自梅林一直延伸至芙蓉苑去,映得雪地一片明亮。

這是怎麽的一回事?置身燈海爛漫之處,我手抱茸尾,深深愣神。

「每年元宵一到,宮中都會挂起許多的彩燈,看着浪漫,大夥兒心裏卻都毛毛的,覺得很詭異,因為這跟皇上一貫的作風太過兩極。」

我擡起頭,瞧見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辜祉南。他恰巧也出來游湖賞燈?這小子似乎對這片美麗的人造湖情有獨鐘,我總是能在湖邊碰見他。

他越過我走到離湖水更近的地方,憑欄而望。「江湖傳言,這不成文的宮規皆源于一個人。」

呼吸微滞,心,像被什麽事物撼了一下,心思變化自淡漠的臉孔透出。攬着茸尾的雙臂不自覺的緊了一下,惹來牠尖叫抗議。

他擰過來,看着不說話的我,忽然徹悟。「哪個人……是妳吧?」

這時我被弄亂的心神已歸于平靜,唇瓣緊抿着,又瞟了四周滿滿高挂的彩燈一眼,沒有一絲欣喜。

仇恨的荒土,是開不出鮮花來的。

「我不知道。」殷唇輕啓,如一縷清風缭過。

他的劍眉輕挑。「是不知道還是不承認,妳自個兒心裏清楚。」

這話讓我一陣無言。

「怎麽三皇弟也在此處?」厚澤魅人的聲音随辜祉祈的腳步而至,身後跟來了李壽。「愛妃稱病把自己關在寝宮裏多日不出,身子可有好些沒有?」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親昵地摟過我的腰,把我和茸尾一擁入懷。

我詐病的事情,他都看出來了。「臣妾休養以後已經壯健如初,謝謝皇上關心。」我笑出了梨渦,順勢偎進他的懷抱裏,此間的柔媚神态與方才的清冷不起勁判若兩人,轉變之巨,惹來辜祉南的突眼側目。

「原來皇兄與皇妃娘娘相約此地風花雪月,良宵共渡,那皇弟我就先行告辭了。」他一副知情識趣的模樣。

「元宵賞燈這事兒人多熱鬧才有趣,三皇弟若無要事,便一塊同行吧。」辜祉祈微笑着,看來今天心情頗好。

「既然皇兄不嫌臣弟附庸風雅,還誠意拳拳的相邀,臣弟便恭敬不如從命。」

幾人沿湖漫步,辜祉祈和我在前,三爺和李壽尾随。華燈若乎火樹,熾百枝之煌煌,玉蓮水開,銀花樹落。我一只手抱着茸尾,一只手心是他遞來的溫度,刮面是帶着冰寒的風,俯仰、低頭,漫天遍地都是水晶冰燈,這一刻的情景,依稀如當年錦陽大街上,兩小無猜,大手牽着小手,青澀又甜蜜的把臂同游。

玉蕭唱遍江南曲,火樹能焚塞北風。惟有清光無遠近,他鄉故國此宵同。

無奈時光不能逆轉,人的心境已變化,他鄉故國,始終不是一個樣。有些東西,是回不去了。

「會冷嗎?」他低頭柔聲問道,眼裏是真誠的關懷。

我搖搖頭,一陣凜風吹來,卻忍不住輕顫了一下。他把我攬進寬廣的胸懷,用體溫為我驅寒,我報以嫣然一笑。

這樣噓寒問暖的溫存舉動,只是建基在他千秋萬代的權力政治上,又藏着多少真心?眼前之人,能許諾我天下間任何東西,卻給不了我一份出污染而不染的愛戀。

忽見前方人群聚集,熱鬧如市,年青的小宮女小太監吱吱喳喳的專注于議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待到我們走近,他們之間才有人發現,當堂吓了一跳。「奴才奴婢叩見皇上、夕皇妃娘娘,叩見昱王爺。」

其餘的人聞言回身,頓時砰砰嘭嘭跪了一地。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惶恐,似乎知道剛才的吵嚷驚擾到聖駕,正懼怕不知會遭受何樣處分。

「平身吧。」辜祉祈軒眉平緩舒展,峻容表情尚算柔和。

婢仆們都是深谙察言觀色之人,如獲大赦,紛紛磕頭謝恩,方敢站起身來。

「奴才該死,教導無方,讓這班不知死活的家夥擋住了皇上的路,損害皇上和娘娘游湖猜謎的雅興。」李壽上前謝罪,又對着宮女太監們鬧道:「還不趕快讓開來?!」

一堆人屏分兩邊,我這才瞥見,引發嚣吵的源頭竟是一盞極精致華美的八角宮燈。

細竹為骨,雪絹作面,每一面皆以巧手勾勒着白花黃蕊,綠裙青帶的水仙花,或斑錦成叢,或一枝獨秀,或欣欣向榮,或臨波搖曳。種種美态,在透光的薄絹燈面上更形突出,彷佛熏出了淺雅撲鼻的水仙花香。

當年錦陽燈會上那盞美麗的水仙宮燈早已刻進我的腦海裏面,這花燈,跟印象中的一模一樣。我徹底懵了,微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像個巴望大人手中糖果的孩子般,惹來在旁的辜祉祈沈聲輕笑。

李壽稍稍一躬,上前去,将懸起在梅樹高枝上的花燈解下,再走回來。

「朕知道,愛妃一直為了當年那只慨贈了給路邊小孩的水仙宮燈,心裏怏怏着。這宮燈,朕希望能夠補償妳心底處的遺憾。」

「娘娘千萬不要小觑了這盞小小的花燈,這可是皇上禦手繪畫肖像,命人帶着肖像圖到錦陽城裏,挨家挨戶尋找當年那個書生攤主,輾轉覓得已退休的造燈工匠,重金禮聘他再次出山,重新制作一盞水仙花燈。此燈可說得之不易,皇上為了讨娘娘開心,實在是費盡心思。」李壽口若懸河的補充道。

水仙宮燈,是我們過五關斬六将得之不易的戰利品,是我倆共同的美好回憶。他這禮,比賜我什麽華裳美服、珠寶玉玩都要來得珍貴。

我把茸尾放在地上,伸手正要從李壽手中接過花燈,他卻反縮向後,我不解旋身瞅着辜祉祈,想知他是什麽葫蘆賣什麽的藥。

他看着我,臉上笑意更濃,神秘地道:「猜到燈謎,才能贏得花燈。」

還有這麽的一招?我才注意到燈下果然系着一塊木牌,不滿地噘了噘嘴巴,說:「難道本宮還會被吓怕不成?放馬過來吧!」

李壽得到皇上眼色示意,緩緩開口:「聽聞當年上元燈會之上,娘娘一連解了八道燈謎,在圍觀群衆面前大出風頭,成功奪得水仙宮燈。今晚奴才鬥膽,亦預備了一道謎題請教娘娘。」

「只有一道題?」

「是的。奴才曉得娘娘在猜謎的事兒上天賦異禀,無師自通,所以相信這道題目絕對難不倒娘娘您。」

這個跟主子同鼻孔出氣的李壽絕對是在賣關子,我恨得牙癢癢的。

「如果愛妃答不出來,或者在場有任何人能夠比愛妃早猜出謎底來,那這盞燈便只好另投明主了。」辜祉祈嘴角微揚,語氣卻極是無奈。

「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麽?」辜小鬼躍躍欲試,招來我的一記冷厲白眼。

下人們礙于我對花燈的鐘愛,即使知道答案,都一定不敢開口跟我搶,可是辜祉南就不一樣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必定會出盡渾身解數贏來花燈,再在我的面前耀武揚威,把我氣個半死。

這一役,不單是為捍衛心愛之物,更是場面子之争。

李壽将燈下木牌翻正,說道:「請娘娘聽清楚了,這道燈謎的謎面是一首詩:『枕戈待旦人挺立,崖山無土泉有心。當衆不從自孤獨,惆悵心失恨不周。夕落影消方外斜,玉兔杵藥無一木。吳剛摘果地上種,王母仙丹拱手讓。嫦娥寂寂宮中住,口傳月圓現身來。』至于謎目,是猜一句詩詞。」

☆、愛護動物

芙蓉玉臉一下子垮下來,某人天生老奸巨猾,先前故意把我胃口吊那麽高,就該知道他不會輕易把花燈拱手送我。

「這燈謎,有點意思。」辜祉南明顯也是猜不出來,尴尬的嘿嘿幹笑兩聲。

是狀元等級的難度好不好?我心裏啐了聲,還說什麽只有一道燈謎不難猜到,這不是在耍我尋我開心麽?就一盞燈而已,也不肯幹脆送我,小氣鬼!

宮女太監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繼續我們來到以前的熱烈讨論。

「這跟本就是一首普通的七律,那像是什麽燈謎?」

「謎面是一首詩,謎底亦是一首詩,天下間有這樣的題目麽?」

「不是一首詩,李公公剛才不是說,謎底是一句詩,也可以是一句詞。」

「玲姐姐的爹是私塾老師,家學淵源,可猜出來了?」

「小鄭子從前不是曾經當過有錢人家的書僮,可有什麽眉目沒有?」

「這盞水仙花燈好精致,上面刻畫的水仙栩栩如生,如果能夠擁有就好了,挂在屋子裏晚上點起來多有氣氛啊。」

「要是香玉妳真的得到了,借我摸兩下可以嗎?」

「我也要!我也要摸!」

「這道謎深得很,你們這不是癞蝦蟆想吃天鵝肉麽?」

衆說紛纭,湖畔默林再次陷入一團鬧哄哄之中,為幽雅清寒的雪夜注入勃勃生氣。

「別瞪了,靠自己實力贏過來才有意思,朕是不會予妳任何提示的。」接收到我凄涼哀怨的目光,他愛莫能助的聳了下肩。

好絕情。

兩腮微鼓,委委屈屈的蹙起煙眉,努力搜索枯腸。

一共八句的詩,若然每句都猜一個字,便是兩句的詩詞。枕戈待旦人挺立,崖山無土泉有心……枕戈待旦人挺立……

燦眸陡然清澄起來,我輕吟出聲:「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朝身邊的人揚了揚驕傲美麗的下巴,然後不客氣地對李壽攤開玉手,水仙花燈手到拿來。

捧着花燈,心滿意足,明柔動人的粉靥與燈面繪畫的素雅水仙相輝映。

「什麽,妳這麽快便猜着了?」辜祉南難以接受,半晌,才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麽這麽笨……第一句『枕戈待旦人挺立』,『人』立『旦』旁是一個『但』字;『崖山無土泉有心』,『崖』字去『山』無『土』,加上『泉』字和『心』字就成為『願』;『當衆不從自孤獨』,當衆不從便只餘一個孤獨的『人』字;『惆悵心失恨不周』,『悵』字失心是『長』;『夕落影消方外斜』,『夕』字一點移落,斜向外變成了『久』……」

「至于那『玉兔杵藥無一木』,『杵』字無『一』又無『木』,乃是『千』字;『吳剛摘果地上種』,摘去『果』字上的『田』字,往土地上種去,是『裏』;『王母仙丹拱手讓』,『拱』去『手』剩『共』;『嫦娥寂寂宮中諄,一個『女』子形『單』只影是個『婵』字;『口傳月圓現身來』,這個寂寂女子配上了『口』和『月』,正是一個『娟』字了。八個字合起來,好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明明謎底這樣簡單直白,怎麽我要到此刻才想得到!」

經他不厭其煩的解說,所有人都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這只能說你技不如人。」我一箭正中辜小鬼的痛處,惹得他哇哇大叫。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他朗聲吟道,忽爾啧啧有聲。「皇兄果然是個情場高手,連示愛方式也是這般的有心思──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這不擺明着是個一生一世的承諾麽?」

他刻意一再吟誦,我卻不由自主的臉紅了。

「三皇弟若将來遇着了意中人,朕亦不介意你把這個獨門法子捎去用一下。」辜祉祈得意的朗聲大笑。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擡起烏蒙蒙的瞳眸,凝着那張清俊剛冷的側臉,帶着許些羞澀,我輕聲地說,換來他閃爍感動光彩的回眸。

辜祉南雙手捂眼,誇張慨嘆了一聲。「如此恩愛深情是要閃瞎旁人的眼睛麽?看來臣弟也要快些找個女人來,到時再向皇兄讨教如何輕而易舉地奪得美人心。」

我兩頰飛紅,掩嘴赧笑;辜祉祈把我當成珍寶緊緊的擁在懷裏,唇色淡淡的薄唇含笑,彷佛是半生漂泊無根的流浪者終于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長相厮守之人。

李壽看着暗暗點頭,眼泛淚光,滿臉的老懷安慰。一衆宮女太監松了口氣,大家似乎都感覺到,今夜的皇上比起平常容易親近。

燈月交輝的湖邊爆出了高高低低的笑聲,一片樂也融融,上下融洽。

此時,一行人自遠而近走入眼前,為首之人穿着殷紅繡鳳火狐氅,手窩兔毛暖筒,腳下一雙金絲珠履,鳳髻高聳,頭上是幾支錯落有致的紅玉珊瑚簪,顯得光鮮照人,熠熠生輝。眉眼含春,口若珠丹,兩頰如朝霞映雪,正是東宮之主,我的死對頭──雲湘伶。

風姿綽約,步步生蓮,終于,她和幾個侍婢在衆人的注視下來到了湖邊。「臣妾拜見皇上。」她款款曲膝行禮,姿态美妙,端雅大體,空氣中飄來一股迷人的玫瑰香氣。

「皇後也有興致出來賞燈?」辜祉祈嘴唇微勾的看着她。

「每年元宵,皇宮慣例舉行燈會,宮裏上下雅俗共賞,臣妾在昭鳳宮覺得氣悶,便來湊湊熱鬧。」她輕撥雲鬓,笑得雍容而不失嬌媚。「未知夕妹妹也陪伴皇上閑游賞燈,竟于此地湊巧碰上。」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把手中花燈交予李壽保管,才越衆而出上前行禮。「妹妹見過皇後娘娘。」心想:什麽湊巧碰上了?這不擺明是妳的線眼跑去向妳彙報,說我們正在湖邊賞燈賞月猜燈謎。妳是專程過來掃興的吧?

她的眼波如一把鋒利的剪刀,掠過我身後那盞精巧別致的水仙宮燈,轉而笑得更加風雅豔美。「先前幾天一直未見妹妹,宮人說妹妹生病了,我正想着過去容華宮探望哩。此刻看來妹妹的精神不錯,身子應該全好了?」

我笑了笑。「承蒙姐姐關心厚愛,妹妹已是無恙。」這樣姐姐妹妹沒完沒了,像是念繞口令一樣,讓人別扭極了。

「定是妹妹的身子太弱了,不久前太醫院那邊才送來幾帖孕婦的食療方子,我想妹妹也是合适,不如到昭鳳宮來,我倆一起研究研究。皇上,您說好不好?」

斜眼望向辜祉祈,一縷看戲的笑意正挂在唇邊,他似乎完全不打算要幫我脫身。

「不了,妹妹還是改日再來打攪姐姐吧。」為了拆開我和皇上相處的機會,她居然想出這麽生硬的法子來,我不得不嘆為觀止。

她走過來拉住我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沒關系的,我……」話未說完,眼底白光一閃,有些什麽事物襲擊向她,讓她尖聲大叫了出來。

「人來!救命呀!」那東西游走極為迅捷,待衆人看清楚,才知道是一只小白狐。

我一臉驚惶。「糟了!姐姐不會剛好是穿着狐貍皮毛制成的衣物吧?茸尾一定是以為妳是牠的同類,所以奮不顧身的撲向妳,想跟姐姐妳玩……怎麽辦……」

「拿掉牠──拿掉牠──」她顫聲喊道,被滿身亂爬亂鑽的活物吓得魂不附體,冷汗涔涔而下。她一面拍,一面抓,一面轉來轉去,全然顧不得平日裏的儀态。

「皇後娘娘!」她的貼身宮婢上前救駕,弄得手忙腳亂,滿頭大汗,仍是抓不到茸尾的一根狐貍毛。

場面太過令人震驚,衆人都是吓呆了,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者說,場面太過令人莞爾,衆人都在努力的憋住笑,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只覺得頭痛,這不受控制的小家夥又闖禍了。計上次在皇宮裏頭到處跑、亂闖承熙宮、咬傷皇帝之後,這回竟把主意打到皇後身上……雖則說「惡人自有惡狐磨」,可我這個主人教導無方,也确實需要好好檢讨一下。

直到皇後發髻淩亂,花容失色,累癱地上再也無力掙紮,玩夠的茸尾才穩穩地跳下來,四腳并用,鑽出人群回到我的身上。我伸臂接收了牠,想走到雲湘伶面前代為賠罪,豈料她發瘋似的大叫:「走開!別過來──走開──」我只好止住腳步。

「朕也曾經試過被這只小畜牲咬了一口。」想不到說話的竟是辜祉祈。「牠只是跟皇後鬧着玩而已,皇後心胸廣闊,大人大量,該不會跟一只小狐計較吧?」

天子金口一開,茸尾等于得到一面免死金牌。

受到莫大驚吓的雲湘伶說不出一句話來,任由婢女将自個兒扶起,整理發髻,與及滿身沾着雪泥的衣裙。

「還不趕快扶皇後娘娘回去換衣服!」辜祉祈板着臉斥喝宮女。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美人兒含淚退場。

我以同情和愛莫能助的眼神,目送在簇擁中狼狽離開的雲湘伶。

「愛妃……」辜祉祈一臉嚴肅,聲音冷沈。

垂頭喪氣的抱着罪魁禍首上前領死,我只能說,整件事絕對是一個意外。「皇上,臣妾回去便把茸尾綁在掃帚柄上,當成帚子掃地。」

「罰妳接下來的十日,天天到青龍閣報到替朕磨墨。下回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妳便自個兒拎着這只嚣張的家夥到禦膳房去。」眼利的我見着,他極酷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了一下。

「臣妾謹遵聖旨。」乖巧的語氣,順從的表情,我盈盈拜下謝過皇恩。那壓得低低的臉,怯愧褪去,露出了一朵如花的美麗微笑。

那是一朵如罂粟花的美麗微笑。

☆、游園驚情

元宵之夜,皇上當衆賜贈夕皇妃一盞專程從宮外訂制、獨一無二的水仙宮燈,據悉此燈仿照兩人的訂情之物所制,意義重大。衆口傳頌,此舉見得皇上對皇妃娘娘無出其右的愛意。亦有人說,當晚路過的皇後娘娘,無故被夕皇妃的寵物白狐戲弄了一頓,出醜人前,更有雲夕皇妃乃是狐貍精轉世,才喚得白狐替自己整治素來便看不順眼的正宮皇後。宮人對夕皇妃的畏懼日增,罵聲亦越多。

我一笑置之。

匆匆過了兩個月,雪融花開,春意漸濃。皇後在後宮之中舉行牡丹花會,邀請所有妃嫔一同參加,聯誼感情。我不好推拒,只得選擇赴會。茗煙和沐岚顯得十分擔心,說是元夜之時我害得皇後出醜,女人總是記仇的,不知心有不甘的她會如何謀算報複我。

輕摸着隆起可見的小腹,舉手投足都流露着已為人母的妩媚風致,我老神在在地道:「妳們兩個,是怕她會吃掉我不成?」心裏卻明白不過,其實雲湘伶是想借今次賞花機會,試探宮裏的其他妃子,到底有誰是站在她那邊的。

現在宮人勢成兩派,東西兩宮,各有傾向。我正得寵,自是有不少趨炎附勢,見風轉舵之徒暗裏奉迎,雲湘伶感覺到危機,想也會設法拉攏支持者,重奪人心。

你說這麽有趣的賞花會,我怎可缺席?

一把烏麗亮澤的柔軟長發,用紫色和白色交間的絲帶蓬松地辮出了一個略為繁複的發式,發尾盤成髻,露出瑩白修長的脖頸。長長的絲帶垂于腦後,迎風起舞,顯得飄逸婉柔。

我站在銅鏡前,悠悠展開雙臂,讓茗煙和沐岚為我穿衣。一襲鴛紫色的輕紗羅衣,衣料極是名貴,觸感滑膩如水,委地長裙上繡着月下昙花,純白的細柔花瓣堆棧于裙擺處,典雅倩麗,外罩一層透影薄紗,整個人便如在霧裏煙中。寬大的袖子,為穿着的人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羸弱之姿,看起來清麗如仙,秀麗似畫。

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身打扮足夠我在女人堆中争妍鬥麗,不輸氣勢。滴珠水晶耳環、乳白玉镯、灑金月白絹鞋……每樣均搭配得天衣無縫,那從不離身的紫玉墜子,靜躺于秀麗的鎖骨之上,淡紫流光映着冰肌玉骨,更具畫龍點睛效果。最後再畫上勾魂懾人的微揚眼尾,一代奸妃的神韻氣質更發揮得淋漓盡致。

對鏡自照好半晌,我非常滿意鏡中反映出來的倒影,渾身形于外的浮華,清豔和妖媚俱存。

「好像……還差點什麽……」嫣明細彎起柳葉眉,扣着下颚苦苦思索。

「頭上,缺根簪子……」

沐岚沈吟了一下,彎身自首飾箱中翻出了一樣發飾,正欲往我的頭上簪去,我瞥見那白玉蓮花簪,眼神一痛,按住了她的手。

「別──」這麽潔白精雅的簪子,我再也配不上……

随手挑了一支翠鑲孔雀簪子,要她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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