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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腳步匆促的走了。

☆、慧極必傷(一)

「皇兄那邊可有什麽消息傳來?」

嫣明低頭為我解腰帶,我只看得見她的頭頂,跟所有宮女一樣挽着羊角雙髻,卻看不見她的神情。

如果我能追上她的步伐,便能知道她和皇兄是怎生聯絡的,我仍為此事而暗暗扼腕。

她把腰帶折疊好,放在一旁,又幫忙我除掉身上層層衣衫裙子。「太子殿下在信條上說,聯軍大獲全勝,已順利攻陷斯夷皇都,投降将領割下斯夷國王的頭顱拱手獻上。戰事基本結束,殿下他們正在班師回來途中。」

聽罷,我沒有放松下來,一場戰争的結束,只不過代表另一場戰争的起始。

紫檀和龍元之間,是時候作個了斷。「看來時機成熟了。」唇輕輕吐出幾字,便即默然。

穿着雪白單衣的我,緩慢走到梳妝臺前坐下,看着鏡中倒影着的自己,那個狀似任由外間雨驟風狂也是毫無所謂的自己,真的是我嗎……

春蔥十指摘下耳珠上的水晶耳環擱在妝臺,乍看有如一串凝固的淚珠,嫣明把我脫下來的衣服挂起在屏風上的金勾,又走來為我松開綁發的絲帶。

「自從上次在涵碧湖邊,小白狐在衆目睽睽之下突然襲擊向皇後,大家對妳的畏懼和恭敬又添了幾分。」濃密如綢緞般的秀發瀉下,她取過檀香木梳,梳理着那一頭烏墨柔軟的及腰長發。

「這不都是妳的功勞,若沒有妳的大肆宣揚,我那狐媚妖妃的美譽豈能不徑而走?」

「全賴妳踢在茸尾屁股上的那一腳吧!」

「就是我踢得太用力了,牠好幾天不肯理睬我哩,真小氣!」我忍不住搖頭苦笑。

「唷,妳別動,我在梳頭呢,扯到了妳的頭發妳可別喊痛。」她在我身後嚷叫。

「是是是,得左丞千金嫣明小姐為我梳發卸妝,本公主簡直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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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服侍爾雅公主,是小人的無上光榮才對。」她誠懇得虛僞。

我反手拍了拍她的嫩頰,語氣裏是滿滿的戲谑:「不單人長得一副聰明伶俐、清秀可喜之貌,而且懂得說話,确是個可造之才。本公主便賞賜妳一只羊脂乳白如意玉镯,謝恩吧。」

我随意把腕上的玉镯脫下來遞給她,她則雙手接住,滿臉的感激流涕。兩人你來我往,唱作俱佳,配合得默契十足,一切都沒變似從前一樣。

一切都沒變似從前一樣……

「既然公主要賞,不如便賞奴婢那根簪子可好?」她撿了便宜還賣乖,指向首飾箱裏的白玉蓮花簪。

這鬼靈精果然很會挑,更會觀言察色,我送她一記白眼,玩笑的心情一下子沒有了。「這玉镯質地細膩滋潤,通體無瑕,價值可不比白玉簪低。」

「任玉镯再矜貴,也及不上白玉簪的意義重大。」

她的眼睛雪亮,心思更是雪亮,已估到今晨我不肯簪它出門的原因,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她。「妳可莫忘記,此刻妳集後宮的萬千寵愛于一身,朝裏朝外都在埋怨着,辜祉祈事事對妳言聽計從,一副寧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架勢,為了妳派人大肆搜括民間的珍奇寶物進宮,弄得全國罵聲載道。我們的目的已逐步達成,妳可千萬要将兒女私情放一邊去,別令我們的心血功虧一篑。」

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因為如今我人生的意義只有一項。

「喂,妳別要把我說得像個紅杏出牆的□□好麽?」我悻悻然。

「沒關系,反正妳壞女人的形象已經夠深入民心了,也不缺這一樁。」

我嘆了口氣,發現自己确是無以反駁。

開門聲響起,沐岚自屏風後鑽出來。「娘娘,您要的剪刀奴婢已經拿來了。」

「給我吧,也把那件衣服拿過來。」我示意屏風上的紫羅衣。

也許是我眸裏藏不住的狠厲戾氣外露,沐岚忍不住問:「娘娘是想怎麽了?」

纖手捧着瑰麗無倫的鴛紫羅衣,腦中浮起了那雙帶着厭棄的眼神。「妳不适合穿這種重彩顏色的衣服。」「我只是有些想念着那位氣度清華,風采嫣然的花下佳人……」然後是雲湘伶讪笑的面孔和那句帶骨的話:「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

我只覺得這襲濃重的紫色益發礙着我的眼,連裙腳含蓄盛放的昙花也像是嘲笑,滿腔忿怒無處發洩,伸手便要執起剪刀,狠狠地剪碎這件讨厭的衣服。

嫣明卻按住了我的手,提醒我道:「娘娘,懷孕期間的女子不能碰到剪刀,不然會對肚裏的孩子不好。」

竟還有這般的禁忌?我瞪了她一眼,不情不願縮回了手,把衣服擲到地上。想想又不甘心,拾起了衣服,用力地撕扯着。

一聲裂帛,精致的輕紗羅裳裂成兩半。

兩人意外極了,雙雙搶上前阻止。「娘娘,不要!」

「連妳們也要拂我的意麽?」我回瞪了一眼,竟有幾分像是一頭被抓傷的野獸要撕裂對方的神色。

她們怕我太過激動弄傷自己,争持了一會,我的力量不夠,終于手中羅衣還是被她們奪去,我喘着氣,沐岚驚惶地輕拍我的背安撫我。

「既然娘娘不喜歡,便讓奴婢代勞吧。」嫣明說罷,拿起剪刀将衣服剪成一條一條碎布的模樣,看來是再難縫合起來。

「把它剪得粉碎粉碎的,我不要再見到它。」我咬着牙,又道:「将我衣櫥裏的紫色衣物一概拿出來燒掉吧。」

沐岚一臉可惜,想不明白這好端端的衣服為什麽會惹得我如此生氣,嘴巴張了又合。

我斜眼瞧見,問:「想說什麽?」

「呃……」她稍頓了下,瞟了我一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只是覺得,也許……也許是因為娘娘懷有龍種的原故,娘娘這陣子會突然變得喜怒無常、焦躁不安。」

「是嗎?」鼻子輕哼,我揉了揉發痛的額頭。

她點頭如搗蒜,見我沒什麽反應,膽子稍大。「從前的娘娘脾氣溫和,體貼下人,奴婢覺得娘娘是宮裏面最好的主子,可是如今,奴婢卻常常捉摸不到娘娘的心思。奴婢不是說娘娘不好,只是覺得自己愚魯未能為娘娘解憂,更擔心娘娘的身子吃不消……不若,讓奴婢告訴皇上,請太醫來為娘娘診脈,找些舒心靜氣的法子可好?」

「不用驚動其他人了。」

幽然吐了口氣,如同斷了線的風筝,輕飄飄的飛到了半空之中,卻是無處着地。氣漸消,我瞥了眼滿地淩亂布碎,無力的道:「本宮只是不喜歡紫色的衣服而已……好了,本宮累了想休息,把東西收拾一下出去吧。」

「是,娘娘。」

隔了一段時日,春意更深更濃,宮裏一切平靜如常,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牢不可破地,不着痕跡地,罩起了整片後宮的天空,維持着這樣子的安寧。但從嫣明的口中,我知道了外間的消息:斯夷亡國之後,皇兄和辜祉祈本就如履薄冰的關系迅即崩毀。兩軍,又再開戰了。

既然虎視眈眈的斯夷國被滅,兩軍再無顧忌,兵将皆盡傾巢而出。二爺和三爺被欽點再次披甲領軍上陣,遠赴洛陽戰場,看來今番交戰是真的會鬥至不死不休。

辜祉祈到容華宮來的次數明顯不比以前頻密,每次均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我曉得,這是因為戰事纏身,軍情緊急,他不得不去處理。對我,他始終恩寵甜蜜如初,只字不提打仗的事,而我也故意佯裝毫不知情。

春雨綿綿,飄飄瀝瀝,潤物細無聲。窗外的青竹叢蒙在一片細雨如紗中,而我坐在窗前的桌邊,眼前是五十根的筮竹,默聲禱念間,心神合一,将筮竹熟練地分來換去。

嫣明和沐岚默默地守在一旁,瞪着好奇的妙目,看我手續繁複的占蔔打卦,眼睛快要花掉了。

良久,我瞪着桌面的卦象深思。

「娘娘,怎麽了,妳占出來的結果是吉是兇?」

無知覺的緊咬着唇,足足發愣了一盞茶的時間,我才緩緩開口,道:「兇,大兇。」聲音有點顫。

其實不用問,光是那一臉如死灰便見端倪。

涼意,直滲到心間,一寸寸,一分分,把我整個人密密包圍住。

「沒關系的,娘娘再試一次好了,下一次一定是個大福之兆。」她天真地安慰我道。

我觑了她一眼,卻笑不出來。「傻丫頭,妳以為蔔卦是玩游戲,可以随心所欲的試到滿意為止麽?蔔卦向來只能有一次的機會,之後妳來多少遍也只是枉然。別說傻話了,替我到馨寧宮走一趟請寧妃娘娘過來,說是火煉金丹已經複活過來,是時候該送回去給皇後娘娘了。」

沐岚出門後,嫣明走過來,握了握我的手,說道:「是真的,妳沒有在欺騙沐岚,對不對?」

我抽回冰冷得沒有溫度的手,不再淡然地道:「沒錯,是真的。嫣明,我好怕,真的好怕……」破碎的語音自唇間飄出,我痛苦地靠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渾身的微抖。「如果孩子真有什麽事,那麽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

「不會的,這只是一場戲罷了。」她撫拍我的背心,柔聲低語。

「不……」她不明白,我心中那不好的感覺太過明顯,而我的預感從來不差,連師父也說過,我感應天命的本領奇準,而這是種與生俱來的天份,世間難求一人。

是因為上天要懲罰我多番開壇作法招風求雨,更改天意,逆天而行?是因為雲湘伶拆破我給的護胎符招使報應反噬?是因為我即将下來要做的事危險萬分有損動胎氣之虞?停不住的胡思亂想,越想便越是郁悒難安,我伸手一把掃開了桌上的筮竹,心想倘若世間所有的事都能像這樣的一筆勾銷,那該有多好?

嫣明早已悄然退出,我一個人生着悶氣,擡頭望見那盞高懸堂前的絹面八角水仙花燈,心底流過一縷柔甜情思,轉而感覺到胸前紫玉墜透出的悲涼氣息,鼻端飄過經久不散的血腥味,挑動起遙遠的記憶。國破之日滿地屍體血流如河的景象,父皇、母後、小跳豆的臉容一一于眼前掠過……沈甸甸得有如一座大山,我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再這樣下去,我是真的會瘋掉的。

想舒緩一下心情,眼光落在挂牆的焦尾琴上,卻想到了太後壽宴那日,誰和誰在所有人面前上演了一場琴笛合奏,和鳴锵锵,驚豔四座,彈琴的興致一下子沒有了。模糊地從桌頭的筆架上挑了管象牙八仙紫狼毫,鋪平一張冰紋梅花玉版紙,松煙墨加清水于手肘邊的荷葉龜端硯上研磨幾下,自行執筆蘸墨寫起字來。

常言道寫字可以怡情養性,調息煥靈,使矜躁俱平。白玉手腕輕翻,筆走龍蛇,我無意識自己寫了些什麽,半晌,才清醒過來,癡癡看着紙上墨跡未幹的字──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

我在寫什麽了?匆匆把紙揉成一團擲開,小紙團在桌上滾了幾圈,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幽惚間,沐岚的聲音傳來:「娘娘,寧妃娘娘到了。」

所有思緒暫且壓下,又長又密的睫毛掀動,琉璃黑的眼珠帶着水光的色澤,前視的眼神未凝,唇邊已挂上了殷勤迎人的笑容。

☆、慧極必傷(二)

淺藍如煙的宮裝麗人步入門坎,柔潤如滿月的臉龐帶着微笑。

「麻煩妹妹走這一趟了。」我自桌後繞了出來,沐岚機靈的走前扶住我。

「夕姐姐妳這是哪裏的話?妹妹還沒及多謝妳那天在皇後娘娘面前為我解圍,又費了這麽多的功夫把火煉金丹救活了。」

「別這樣說,本宮也不忍心名株被毀,只是略盡綿力而已。」我側頭對沐岚道:「去和茗煙把火煉金丹搬出來吧。」

「是的,娘娘。」

看着沐岚躬身退去,我道:「火煉金丹的根莖已損,必須小心打理,本宮将它放到室內重新栽培,當下已是生長完好,枝葉比起之前更茂盛了。」

「姐姐一定花了不少心機,妹妹真的不知該如何的表達感激才好。」寧妃說。

「這件事說起來,我也要負上責任,要非我沒有提示妹妹,妹妹就不會因為滑腳失去平衡,伸手去抓那株牡丹。」

我故意在說話裏留了個尾巴,而寧妃果然上鈎。

「夕姐姐一早便知道妹妹會滑腳麽?」她蹙了下眉,語氣帶些遲疑地道:「我也是在事後回想,才覺得那位置的确是凹陷得不太尋常,似有人為……莫非這真的不是個意外?」

我淺笑了一下,卻是冷似清秋。「妹妹還猜不出來,這是誰幹的麽?」

「是……是……」她瞠大了美麗的眼睛,呼吸跟着急促了起來,卻是力圖平靜。「難道會是皇後娘娘麽?不,不會的……她為何要設這個陷阱害我,我并沒有得罪過她……」

「妹妹別慌,皇後娘娘要害的人是我,恨的也是我,只是今次殃及了池魚。」

我的臉上閃過了凄涼,如同被晶瑩雨水潑澆過的墨蘭。「我如今腰身笨重,行動緩拙,若然一不小心踩在那灘沼泥上,便不如妹妹手腳敏捷,能夠化險為夷了。」

「姐姐妊娠已有數月,一旦跌倒,後果不堪設想。」經我稍一點明,她恍然大悟。「皇後竟存這般惡毒的心思,想要害得姐姐流掉孩子!」

「其實,皇後幾次三番欲加害于我,妳還記得,太後壽宴那天,我獻曲斷弦之事嗎?那便是她命人做的手腳。她說我畫紙人用厭勝的法術害她,令我被打下了天牢,也是她自個兒杜撰出來,嫁禍于我的。」我直言無諱,把她當成是知心姊妹。

「原來是這樣……」她一陣錯愕,指尖滑過了唇瓣。「皇後還曾囑咐過我們一衆姐妹,要我們別跟妳走得太近,我便覺得,姐姐為人高逸,不似是會作此事的人。」

「我不過是龍元和紫檀政治聯姻下的一件工具,心裏只想跟大家和平共處,大事化小。皇後向來妒忌我得到皇上的恩澤,處心積慮想把皇上搶回來,現今我跟她同時懷有龍嗣,她害怕我會威脅到她的地位,更是變本加厲的打壓我。唉,我真的不是想跟她争些什麽,她身為皇後之尊,兼得太後的歡心和偏袒,我又能争到什麽了?」

「父親要我入宮來,也是為了鞏固我們家族的地位。」她看着我的眼神,便似是完全明白我的感受。「身不由己,同病相連,原來,我們都是同時天涯淪落人。」

我握住了她的手,真誠地道:「寧妹妹,謝謝妳相信我,在這深宮之中,我難得遇上一個交心的人。」

「娘娘,東西已經備好,可以出發了。」門邊傳來沐岚的輕聲禀報。

我和寧妃乘着各自的步辇,在一大幫宮侍随從的簇擁中到了昭鳳宮,雲湘伶見到鮮紅嬌豔更勝往昔的火煉金丹,臉上掩不住驚異,又帶有一絲不甘。接下來不免又是一番客套,和預期之中口頭上的明來暗去,我故意裝弱勢落下風,寧妃看在眼裏更是同情我的處境。

回到容華宮,當晚我頭痛得厲害,吃不下東西便早早就寝。竹簾外面的春雨聲由小趨大,滴滴答答下了一整個夜晚,聽入耳中,惹人莫名的焦躁煩亂。我自惡夢中驟然驚醒過來,尖叫引得守夜的沐岚飛奔內室,我冷汗滿額,再也睡不回去,無故發了一場脾氣,抓起床上的玉枕亂砸,驚得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胃口欠佳、夜難成眠、行為乖僻、喜怒難測,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着,幾天下來,我的眸底透出了兩片淡淡的鴉青,臉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圈。沐岚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擔心得快要哭,嚷着要告訴皇上去。

「近來朝中政事繁重,此等小事別要驚動皇上。」我出言攔下了她,語氣堅決不容違抗。

這天寧妃前來探望,沐岚奉上茉莉雀舌毫,然後和嫣明一塊兒拭抹着百寶格櫃上林林總總的珍寶擺設,泰半是辜祉祈的賞賜,還有的是全國各地官員們送來想讨我歡心的玩意兒。空氣裏蕩漾着午後的悠閑,和雨後綠葉散發出來的新鮮清香。

忽然「嗆啷」一聲巨響聲徹屋瓦,嫣明把一尊青瓷彌勒佛座像摔落地上,佛像碎裂成片片。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闖禍的嫣明一把跪下,口中喃喃,跟沐岚一起拼命磕頭。

「看妳笨手笨腳的,姐姐這陣子心情不好,妳又想惹她生氣麽?」

帶着南方口音的寧妃,連數落人的語氣亦是軟軟呢哝,聽得讓人心裏一下子酥軟了,舒坦了,氣也消了一半。她見我想要起來去看,便從旁輕輕扶着我,一起走過去。「真是的,這麽多的裝飾擺設妳不打破,偏弄爛了尊佛像。小婢無心之失,諸神有靈莫怪,姐姐福氣好,沒事兒的,沒事兒的,妹妹明天再送妳一尊笑彌勒。」

我瞥了眼滿地碎片,責備道:「茗煙,妳可知這彌勒佛是皇後娘娘所賜,恭賀本宮封皇妃之禮?」

兩人的額頭緊緊貼着地面,吓得渾身抖如落葉。

我看着跪在腳下的她們,嘆了口氣,道:「今回妳的運氣好,有寧妃娘娘替妳講說話,便罰妳三天三夜不許吃飯。」

我要她們把地掃幹淨,沐岚正自執拾,忽然發出了「咦」的一聲。

「這是什麽?」

我和寧妃同時低頭,驚見她從碎瓦中撿起了一個精紮草人,銀針釘着一張小黃紙,上面以蠅頭小楷寫着的,卻是我的名字,與及是我的出生時辰八字。

☆、慧極必傷(三)

接下來的一切,彷似是當日的影子,只是角色位置倒轉了。那時我被四大護衛推跌地上,迷迷糊糊地面對無數灼亮目光和一連串的審問,而她高據堂上冷冷睥睨着我;如今,被人狼狽從寝宮押過來的人換了是她,坐在辜祉祈身邊看好戲的,變成了我。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不過是将她在我身上做過的事,原原本本奉還給她罷了。

辜祉祈聽到沐岚報告我的近況,知悉我為邪術所擾,一直情緒不穩,寝食難安,又自寧妃口中聞得牡丹花會上皇後設計要我滑胎的事情,更怒,俊臉凝結成霜,如刀劍般鋒銳的眼神劃到了雲湘伶的身上。

他高聲怒斥,她是個心腸惡毒的蛇蠍婦人,不配當一國之母,要摘掉她的皇後之位。太後匆匆趕來,為雲湘伶求請,看在她肚裏龍種的份上,辜祉祈下旨将她禁足昭鳳宮內,不許任何人出入,并派侍衛日夜看守。她的皇後頭銜是保住了,可是此舉形同将她打入了冷宮之中。

我的唇邊撇起了冷漠的笑,宛如一片花瓣落在水中漾出圈圈清漣,心裏是複仇和勝利的快感。我終于明白,為何大家都喜歡以直報怨,有仇報仇,原來體內熱血沸騰的感覺是會讓人徹底地上瘾的。後宮中沒有對和錯,只是有成與敗,成王而敗寇,如今我勝利了,我要将她推進萬劫不複永不超生的境地,再亦無能力跟我較勁。

心中的震動久久不能平息,柔若無骨的伏在辜祉祈的胸前,我的神思混沌,聽着他一下一下平穩強健的心跳聲,伴随屋外風吹松濤的聲音,緩緩撫平了我的情緒。

上次的紙人符咒既是雲湘伶弄出來誣谄我的苦肉計,這次重施故技,把草人藏在彌勒像裏面送給我,卻被下人打掃時打破東窗事發……整件事情是多麽的順理成章,這其中幾乎沒有分毫值得讓人懷疑的地方。一般人自會深信不疑,可他不是一般的人,是真的相信了嗎……

他會這麽輕易便相信嗎……

「在想些什麽呢?」彷佛是窺見我內心的疑惑,溫柔的問聲自頭頂那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飄下。

我搖頭不語,斜靠他臂彎的腦瓜又微微貼近了一些,纖臂從後繞上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攀沿上廣壯的胸膛,輕輕撫摸着。

我們已經靠得這麽近了,為什麽我就是捉摸不到你的心思呢?

他低首,伸出姆指揉開了我眉心的結,像個多情的情人,溫熱的氣息拂過了我的頰,帶點癢。

「朕聽下人說,妳最近睡得不太好,東西吃得少,又時常一個人呆呆出神,是不是有些什麽心事?」沈嗓裏的心痛很是明顯。「是因為那天占卦不如意的事麽?不要想太多了,朕是天子,有金口玉言,朕保證妳,還有我們的孩子都必定會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這不用猜,肯定是沐岚告訴他的了。我早便猜到她是辜祉祈留在我身邊的耳目,暗裏一直監視着我的言行舉動。于是我便反過來利用她,只讓她看到我想辜祉祈知道的事情。沐岚果然是只好棋子,不負我所望的出賣了我。

事實上,自從我恢複記憶回到皇宮之後,便察覺到她的态度有異,由傾向我和二爺作對,到反幫着皇上說話,太過于兩極的轉變,明顯是被人利用來辦事的。不過,與其揭穿她的間諜身份,換個新的宮女,到時候忠奸難測,倒不如佯裝毫不知情的把她留下來,至少,我曉得她的本質并不壞,對我也算情真意切。

紫銅鶴香爐昂首吐出香煙,白霧缭繞,迷離了我的眼眸,赤金雙龍戲珠蟠枝燭臺上,兒臂粗的蠟燭燃得正旺,燭花爆響「噼叭」一聲,又喚回了我的神智。

目光迎向滴落成堆的紅淚,我笑了出來,燭火映襯下,頰上紅撲撲的更添明柔靡麗。「臣妾感激皇上的眷顧之情。」

「都怪朕近來忙于處理政事,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妳,是朕冷落妳了。」

「朝廷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試探的問。紫檀和龍元的戰争正處于膠着的狀态,軍情天天如雪片般飛至,二爺三爺正在帶兵出征,宇文塱已被削權,朝中無人為他分憂,他當然是忙得不可抽身。這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偏偏刻意的明知故問。

「什麽事情都比不上妳重要。」他勾起魅人的唇,一語輕輕的帶過。

什麽事情都比不上妳重要。

好動聽的一句話,好虛僞的一句話。

咭咭一聲,嘴角邊的梨渦深深下陷,彷佛就要滴出蜜來。果然是老奸巨猾,不會輕易便露出原形。「皇上日理萬機,身系天下蒼生的福祉,臣妾不想小題大作,徒惹皇上擔心。」體貼的語氣,聲聲絲媚入骨。

這招叫作欲擒故縱,強忍身體的不适,刻意瞞着他,又不肯禦醫號脈,雖然委屈了自己,但也換來他更深的自責和憐惜,這便是值得了。

「傻瓜。」罵人的說話,卻哪有半分生氣的意思?

俏唇微噘,彷佛在邀請他品嘗,而他亦不曾客氣的采撷那芳香誘人的櫻桃。

「答應朕,以後無論有些什麽事情,不管大小,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朕,好麽?」他停駐在我的唇邊誘我答應,眸色微闇,似是在強捺着什麽。其實太醫曾經囑咐過,妊娠三月以後已能節制行房,只要不過份劇烈亦不必擔心會損害胎兒,只是他比起昔時更加的發乎情止乎禮,除了擁抱親吻外,便不敢逾雷池一步。

「好。」

單音輕得有如一息細煙,飄飄渺渺,幽幽淺淺,在呼吸間消殒。

百無聊賴的把玩着他暖玉般的手,修長的十指交纏嬉戲,不同的是,他的指節較粗,指腹帶着長年以來刀劍和筆杆磨出來的薄繭。我一直覺得,他的手是上天最完美的傑作,指形略尖,帶着優美圓潤的弧度,甲肉透出微微的粉紅,修剪得非常工整,掌心很燙,握起來卻很寬厚舒服,有一種讓人感到安心的溫度。很難想象,這樣一雙養尊處優,帶着書生文氣的大手,竟握着令天下人震動的生殺大權,在朝堂之上指點文武百官莫敢不從,在沙場馬背號令百萬雄兵沖鋒陷陣豪情蓋世萬丈……

他回握,覆在我的手上面,那麽的用力。

但我卻松開手了。

輕巧跳下軟榻,赤足徐緩踱到窗邊,精繡着朵朵金盞花的緋色輕紗裙擺逶迤拖行在白玉地板上,如片羽拂水,遺留下一絲若有似無的幽香。

淅瀝淅瀝的聲音不絕于耳,漆黑的天空好似是破了個洞,瓢潑大雨拼命灑落人間,摧折了海棠無數,一地鮮綠都是落葉。今晚的皇宮因為巫害事件再一次的天翻地覆起來,皇上暴怒,皇後被幽禁,震動傳至每所宮殿,弄得人心惶惶;一門之隔的屋子裏,卻是情意綿綿,溫馨洋溢,像一個與世隔絕,美好祥和的世界。

一個只有我和他的世界。

斜靠朱棂,水霧的眸似是在觀看着窗外紅衰翠減的景色,沒有焦距的眼神卻飄落到不知名的角落。

皇後遭圈禁,宇文塱失勢,剩下來的,便只有宇文太後了。

一步挨一步,用不着心急,終于到太後了。

當初若不是她從中作梗棒打鴛鴦拆散我和二爺,就不會有和親的事情發生,我便不會出宮,不會恢複一切的記憶,更不會堕進兩國間這團紛亂的漩渦中。壽宴斷弦之事,護符調包之事,她和雲湘伶密謀一步一步的将我逼入死角,卻每次均被我僥幸逃過。而今雲湘伶已不成威脅,我在這宮裏最大的敵人便只有她了。

腰肢自後方被人環摟了起來,我收起游思,側頭露出了像是個沐浴于甜蜜愛河中的小女人笑容,溫馴的貼在他的懷裏,享受着這短暫又一觸便破的幸福泡沫。

那夜之後,宮裏飛來傳去都是不利于我的言辭,說是我用旁門左道之法扳倒了皇後,而且紫檀龍元又再陷入戰事,我這異國皇妃包藏禍心,必成禍國妖孽,說得越是難聽,我便越是高興。好幾回宮人們叽叽喳喳的議論被我聽去,我故意自暗角現身,吓得他們一哄而散,也許,我該把他們都抓起來以散播謠言的名義治重罪,才不枉了我苦心經營的惡劣形象。

「傳話公公剛來了一趟,說是太後要娘娘到秉仁宮去。」嫣明跑進堂來,一臉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我微微一笑,要她放寬心。

我害她心愛的雲湘伶被貶入冷宮,她怎會不來找我算賬?心裏早有預料,我倒是不懼不怖,鎮定自若的從軟榻起身,輕巧踱了下來。「也該是時候了。」我清淺地籲了口氣,臉上光彩流動,竟似有絲期待。

「需要奴婢告知皇上麽?」她怕太後對我不利,這時皇上倒反成了我的護身符。

「不。」我胸有成竹的阻止了她。「時機未至。」

換過彩藍金絲草花雲紋的長衣,高髻斜飾碧玉金葉步搖,坐上皇上特賜的榴金頂七香寶辇,前面開路的是嫣明和沐岚,兩旁儀仗執拂,羽扇高撐,我擺起十足的架勢前往秉仁宮去。

☆、情深不壽(一)

「臣妾向太後娘娘請安。」到了秉仁宮,見着端坐鳳椅的太後,我裝模作樣的屈膝施禮。

「平身。」

看不出那雙美豔奪人的丹鳳眸底下的思緒,太後放下手中茶盞,擺手示意身後服侍她的幾個宮女退下。

我回過頭,向嫣明和沐岚使了個眼色,要她們也跟着出去。不相幹的人都走了,我們也不必再在誰的面前演戲。

寶爐生煙,龍涎幽香萦漫一室,讓人心曠神怡。太後直勾勾的盯着我,而我跟她對視着,半晌,她方吐了一句:

「夕妃,妳到底想什麽樣?」

「臣妾不明白太後的意思。」

我徑自找了張紅木鑲雲石靈芝紋太師椅坐了下來,悠然整理着膝上裙子的微绉,我與她二人之間從來不曾客氣過。

「皇後根本沒有用那個什麽草人來詛咒妳,妳為何要誣害她?」

原來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上次我制作的護胎符被冤枉暗藏了毒咒的時候,怎麽就沒有人跳出來為我申冤辯解一下?我聳了聳肩,卻沒有回答她的話。

「妳處心積慮要弄得皇宮裏頭雞犬不寧,還一而再的左右皇上政事決策,玩弄擾亂朝綱的把戲,安的究竟是什麽居心?」被我倨傲的态度惹毛,她鳳眼含怒,極為不悅。

「倘若太後真的想要一個原因,那便是我希望龍元國傾覆滅亡。」我低低的笑着。「太後莫忘,我乃是紫檀國的人。」

她拍案而起,眼睛猛地瞪圓,神色非常可怕。「妳這個毒婦!自得悉妳有孕以來,哀家便一直待妳不薄,怎麽說妳腹中的這點血脈也是我辜氏的。哀家以為,妳會為了腹中塊肉放棄兩國間的仇怨,專心一致當妳的夕皇妃,難道妳早已被仇恨熏心,毫不顧念自己的親兒麽?」

「你我心知肚明,龍元和紫檀聯姻只是為了對付斯夷國的權宜之計,如今兩軍正在洛陽大戰,我這個身為紫檀公主的焉能坐視不理?」

看着向我走近的她,我維持着菱唇完美的弧線,有種掌握大局的波瀾不驚。

「啊,還有一件事情忘記了告訴妳,我肚裏的,根本不是辜祉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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